第二册

史记卷七十 张仪列传第十

史记新注 作者:(汉)司马迁原著


  史记卷七十张仪列传第十 缪文远注译 张仪者,魏人也。〔1〕始尝与苏秦俱事鬼谷先生,〔2〕学术,〔3〕苏秦自以不及张仪。

  【注释】〔1〕“魏”,国名。战国七雄之一,初都安邑(今山西夏县北),魏惠王迁都大梁(今河南开封市),其疆域包括今山西省西南部及河南省东部,以及陕西、安徽的部分地区。〔2〕“鬼谷先生”,鬼谷所在,有几种不同的说法。这是纵横家夸张苏秦、张仪的故事,故神其说。鬼谷先生是假托的人名,鬼谷所在也不必指实。〔3〕“学术”,学习游说之术。

  张仪已学而游说诸侯。尝从楚相饮,〔1〕已而楚相亡璧,〔2〕门下意张仪,〔3〕曰:“仪贫无行,必此盗相君之璧。”共执张仪,掠笞数百,〔4〕不服,醳之。〔5〕其妻曰:“嘻!〔6〕子毋读书游说,安得此辱乎?”张仪谓其妻曰:“视吾舌尚在不?”〔7〕其妻笑曰:“舌在也。”仪曰:“足矣。”

  【注释】〔1〕“楚相”,指楚国令尹。〔2〕“璧”,古代行礼所用的玉器,平圆形,中间有小孔。〔3〕“意”,怀疑。〔4〕“掠笞”,拷打。〔5〕“醳”,古“释”字。〔6〕“嘻”,悲叹声。〔7〕“不”,通“否”。

  苏秦已说赵王而得相约从亲,〔1〕然恐秦之攻诸侯,〔2〕败约后负,念莫可使用于秦者,乃使人微感张仪曰:〔3〕“子始与苏秦善,今秦已当路,〔4〕子何不往游,以求通子之愿?”张仪于是之赵,上谒求见苏秦。〔5〕苏秦乃诫门下人不为通,〔6〕又使不得去者数日。已而见之,坐之堂下,赐仆妾之食。因而数让之曰:〔7〕“以子之材能,乃自令困辱至此。吾宁不能言而富贵子,子不足收也。”谢去之。张仪之来也,自以为故人,求益,反见辱,怒,念诸侯莫可事,独秦能苦赵,乃遂入秦。

  【注释】〔1〕“赵王”,据《苏秦列传》,指赵肃侯。公元前三四九年至前三二六年在位。“从亲”,指秦以外的六国合纵相亲。〔2〕“秦”,国名。战国七雄之一,都咸阳(今陕西咸阳东北),其疆域略有今河南省的西端,陕西大部及甘肃东部。〔3〕“微感”,暗中劝导。〔4〕“当路”,当政,当权。〔5〕“谒”,陈述。〔6〕“诫”,叮咛。〔7〕“数让”,责备。“数”、“让”两字是同义词迭用。

  苏秦已而告其舍人曰:〔1〕“张仪,天下贤士,吾殆弗如也。〔2〕今吾幸先用,而能用秦柄者,独张仪可耳。然贫,无因以进。吾恐其乐小利而不遂,故召辱之,以激其意。子为我阴奉之。”乃言赵王,发金币车马,使人微随张仪,与同宿舍,稍稍近就之,〔3〕奉以车马金钱,所欲用,为取给,而弗告。张仪遂得以见秦惠王。〔4〕惠王以为客卿,〔5〕与谋伐诸侯。

  【注释】〔1〕“舍人”,战国至汉初,王公大臣的侍从宾客、亲近左右的通称。〔2〕“殆”,大约。〔3〕“稍稍”,渐渐。〔4〕“秦惠王”,名驷,秦孝公子,公元前三三七年至前三一一年在位。〔5〕“客卿”,官名,专为从别国来到秦国做官的人而设,地位尊崇,仅次于相国。

  苏秦之舍人乃辞去。张仪曰:“赖子得显,方且报德,何故去也!”舍人曰:“臣非知君,知君乃苏君。苏君忧秦伐赵败从约,以为非君莫能得秦柄,故感怒君,使臣阴奉给君资,尽苏君之计谋。令君已用,请归报。”张仪曰:“嗟乎,此在吾术中而不悟,〔1〕吾不及苏君明矣!吾又新用,安能谋赵乎?为吾谢苏君,苏君之时,仪何敢言。且苏君在,仪宁渠能乎!”〔2〕张仪既相秦,〔3〕为文檄告楚相曰:〔4〕“始吾从若饮,我不盗而璧,〔5〕若笞我。若善守汝国,我顾且盗而城!”〔6〕【注释】〔1〕“此在吾术中”,指苏秦的作法在张仪所学过的方法之中。〔2〕“宁渠”,岂。“宁”、“渠”是同义词迭用。〔3〕“张仪既相秦”,张仪相秦在秦惠王十年(公元前三二八年)。〔4〕“檄”,古代发表文告的竹简。〔5〕“而”,你的。〔6〕“顾”,特,但。

  苴蜀相攻击,〔1〕各来告急于秦。秦惠王欲发兵以伐蜀,以为道险狭难至,而韩又来侵秦,〔2〕秦惠王欲先伐韩,后伐蜀,恐不利,欲先伐蜀,恐韩袭秦之敝,犹豫未能决。司马错与张仪争论于惠王之前,〔3〕司马错欲伐蜀,张仪曰:“不如伐韩。”王曰:“请闻其说。”

  【注释】〔1〕“苴蜀相攻击”,据《华阳国志》所载:“蜀王别封弟葭萌于汉中,号苴侯,命其邑曰葭萌焉,(葭萌在今四川省广元老昭化。苴侯的封地则是从广元直达汉中。)苴侯与巴王为好,巴与蜀仇,故蜀王怒,伐苴侯。苴侯奔巴,求救于秦。”“苴”,音jū。〔2〕“韩”,国名。战国七雄之一。初都阳翟(今河南禹县),后迁都新郑(今属河南)。疆域有今山西东南部和河南中部。〔3〕“司马错”,秦国名将,在惠王、武王、昭王朝统兵达四十年。

  仪曰:“亲魏善楚,下兵三川,〔1〕塞什谷之口,〔2〕当屯留之道,〔3〕魏绝南阳,〔4〕楚临南郑,〔5〕秦攻新城、〔6〕宜阳,〔7〕以临二周之郊,〔8〕诛周王之罪,〔9〕侵楚、魏之地。〔10〕周自知不能救,九鼎宝器必出。〔11〕据九鼎,案图籍,〔12〕挟天子以令于天下,天下莫敢不听,此王业也。今夫蜀,西僻之国而戎翟之伦也,〔13〕敝兵劳众不足以成名,得其地不足以为利。臣闻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今三川、周室,天下之朝市也,而王不争焉,顾争于戎翟,〔14〕去王业远矣。”

  【注释】〔1〕“三川”,郡名,属韩,后入秦,以境内有河(黄河)、洛、伊三水而得名,辖境包括今黄河以南,河南灵宝以东,中牟以西地区。〔2〕“什谷”,韩地,在今河南成皋西。〔3〕“屯留”,地名,在今山西屯留东南十里。屯留之道指太行山羊肠坂道。〔4〕“南阳”,地区名,在今河南济源、孟县、沁阳一带,地处韩、魏之间,因在太行山南,黄河以北,故称南阳。〔5〕“南郑’,邑名,在今河南新郑县,当时是韩的国都。〔6〕“新城”,韩邑,在今河南伊川县西南。〔7〕“宜阳”,韩县,在今河南宜阳县西北的韩城镇。〔8〕“二周”,指东周、西周两个小诸侯国。西周都河南(今河南洛阳市西),东周都巩(今河南巩县)。〔9〕“诛”,讨伐。〔10〕“侵楚魏之地”,此和上文“亲魏善楚”不合,疑有误。或谓“楚魏”是“三川”之误。〔11〕“九鼎宝器必出”,这句是说周不敢爱惜它的宝物。“九鼎”,相传是夏禹所铸,是夏、商、周三代的传国重器。〔12〕“按”,据有。“图籍”,地图和户籍。〔13〕“戎翟”,古代对西部落后少数民族的泛称。“伦”,类。〔14〕“顾”,反而。

  司马错曰:“不然。臣闻之,欲富国者务广其地,欲强兵者务富其民,欲王者务博其德,〔1〕三资者备而王随之矣。〔2〕今王地小民贫,故臣愿先从事于易。夫蜀,西僻之国也,而戎翟之长也,有桀纣之乱。〔3〕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群羊。得其地足以广国,取其财足以富民缮兵,〔4〕不伤众而彼已服焉。拔一国而天下不以为暴,利尽西海而天下不以为贪,〔5〕是我一举而名实附也,〔6〕而又有禁暴止乱之名。今攻韩,劫天子,〔7〕恶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义之名,〔8〕而攻天下所不欲,危矣。臣请谒其故:〔9〕周,天下之宗室也;〔10〕齐,韩之与国也。〔11〕周自知失九鼎,韩自知亡三川,将二国并力合谋,以因乎齐、赵而求解乎楚、魏,〔12〕以鼎与楚,以地与魏,王弗能止也。此臣之所谓危也。不如伐蜀完。”〔13〕【注释】〔1〕“王”,指统治天下的王业。音w4ng。〔2〕“资”,条件,凭借。〔3〕“桀纣”,夏、商两代的末代国君,以昏庸、残暴著称。〔4〕“缮兵”,治兵器。〔5〕“西海”,指今川西一带古蜀国之地。〔6〕“名实”,“名”,指不贪暴。“实”,指土地财宝。〔7〕“劫”,胁迫。“天子”,指当时的周慎靓王(公元前三二○年至前三一五年在位)。〔8〕“不义”,指韩无罪而秦国去攻打它,是不义的行为。〔9〕“谒”,陈述。〔10〕“宗室”,周室为天下所宗仰,故称宗室。〔11〕“齐,韩之与国也”,“齐”下疑脱一“赵”字,下文说:“以因乎齐赵。”“与国”,同盟国。〔12〕“因”,依靠。“求解”,求其和解。〔13〕“完”,安全。

  惠王曰:“善,寡人请听子。”卒起兵伐蜀,十月,〔1〕取之,遂定蜀,贬蜀王更号为侯,而使陈庄相蜀。〔2〕蜀既属秦,〔3〕秦以益强,富厚,轻诸侯。

  【注释】〔1〕“十月”,指秦惠王后元九年(公元前三一六年)十月。〔2〕“陈庄”,秦臣。〔3〕“属”,归附。

  秦惠王十年,使公子华与张仪围蒲阳,〔1〕降之。仪因言秦复与魏,而使公子繇质于魏。〔2〕仪因说魏王曰:“秦王之遇魏甚厚,魏不可以无礼。”魏因入上郡、少梁,〔3〕谢秦惠王。惠王乃以张仪为相,更名少梁曰夏阳。〔4〕【注释】〔1〕“公子华”,秦公子,世系不详。“蒲阳”,魏邑,在今山西隰县西北。〔2〕“公子繇”,秦惠王子。“质”,作人质。〔3〕“因入上郡、少梁”,据《秦本纪》、《六国年表》及《魏世家》,秦惠王十年,魏纳上郡于秦,并无少梁。少梁已于秦孝公八年(公元前三五四年)入秦。“上郡”,魏文侯所置郡,辖境包括今陕西榆林、延安一带。〔4〕“更少梁曰夏阳”,据《秦本纪》,更名在秦惠王十一年(公元前三二七年),《传》文误前一年。

  仪相秦四岁,立惠王为王。〔1〕居一岁,为秦将,取陕。〔2〕筑上郡塞。

  【注释】〔1〕“立惠王为王”,秦惠王称王在其十三年(公元前三二五年),即周显王四十四年。惠王因此改次年为后元元年。〔2〕“陕”,魏邑,今河南陕县。

  其后二年,使与齐、楚之相会齧桑。〔1〕东还而免相,相魏以为秦,欲令魏先事秦而诸侯效之。魏王不肯听仪。秦王怒,伐取魏之曲沃、平周,〔2〕复阴厚张仪益甚。张仪惭,无以归报。留魏四岁而魏襄王卒,哀王立。〔3〕张仪复说哀王,哀王不听。于是张仪阴令秦伐魏。魏与秦战,败。

  【注释】〔1〕“其后二年,使与齐、楚之相会齧桑”,据《秦本纪》、《六国年表》及《魏世家》、《田齐世家》,齧桑之会在张仪取陕的次年,并非“其后二年”。又,参与齧桑之会的还有魏国。“齧桑”,魏地,在今江苏沛县西南。〔2〕“曲沃”,魏邑,在今河南灵宝东北。“平周”,魏邑,在今山西介休西。〔3〕“魏襄王卒,哀王立”,据《竹书纪年》,魏并无哀王一代,此处当作“魏惠王卒,襄王立”,以下“哀王”亦当作“襄王”。

  明年,齐又来败魏于观津。〔1〕秦复欲攻魏,先败韩申差军,斩首八万,诸侯震恐。而张仪复说魏王曰:“魏地方不至千里,卒不过三十万。地四平,诸侯四通辐凑,〔2〕无名山大川之限。〔3〕从郑至梁二百余里,〔4〕车驰人走,不待力而至。梁南与楚境,西与韩境,北与赵境,东与齐境,卒戍四方,守亭鄣者不下十万。〔5〕梁之地势,固战场也。梁南与楚而不与齐,则齐攻其东;东与齐而不与赵,则赵攻其北;不合於韩,则韩攻其西;不亲于楚,则楚攻其南:此所谓四分五裂之道也。

  【注释】〔1〕“齐”,国名。战国七雄之一,都临淄(今山东淄博市东北),疆域有今山东半岛的大部分及河北省的一部。“观津”,当作”观泽”,魏邑,在今河南清丰南。〔2〕“辐凑”,好像车辐凑集到毂上,比喻这里是交通中心。〔3〕“限”,阻隔。〔4〕“从郑至梁二百余里”,此处所记的里数有误。《战国策·魏策一载》,“从郑至梁,不过百里;从陈至梁,二百余里。”“郑”,指韩国国都,今河南新郑县。“梁”,指魏国首都大梁,今河南开封市。〔5〕“亭鄣”,边境上的军事据点,有吏士防守。

  “且夫诸侯之为从者,将以安社稷尊主强兵显名也。〔1〕今从者一天下,〔2〕约为昆弟,〔3〕刑白马以盟洹水之上,〔4〕以相坚也。而亲昆弟同父母,尚有争钱财,而欲恃诈伪反覆苏秦之余谋,其不可成亦明矣。

  【注释】〔1〕“社稷”,社是土地神,稷是谷神。古代国君都要祭社稷,所以社稷就成为国家的代称。〔2〕“从者”,主张合纵的人。〔3〕“昆弟”,兄弟。〔4〕“洹水”,水名,源出今河南林县隆虑山,迳安阳至内黄入卫水。

  “大王不事秦,秦下兵攻河外,〔1〕据卷、衍、燕、酸枣,〔2〕劫卫取阳晋,〔3〕则赵不南,赵不南而梁不北,梁不北则从道绝,从道绝则大王之国欲毋危不可得也。秦折韩而攻梁,〔4〕韩怯于秦,秦、韩为一,梁之亡可立而须也。〔5〕此臣之所为大王患也。

  【注释】〔1〕“河外”,地区名。战国时称潼关以东、黄河以北为河内,黄河以南为河外。此处指的即下文卷、衍、燕、酸枣等地。〔2〕“卷”,魏邑,在今河南原阳县旧原武西北。“衍”,魏邑,在今河南郑州市北。“燕”,魏邑,即南燕,故城在今河南延津东北。“酸枣”,魏邑,在今河南延津西南。〔3〕“卫”,战国时小国,为泗上十二诸侯之一。都帝丘(今河南濮阳)。“阳晋”,卫邑,在今山东郓城西。〔4〕“折”,制,控制。〔5〕“立而须”,指为时极短。“须”,等待。

  “为大王计,莫如事秦。事秦则楚、韩必不敢动;无楚、韩之患,〔1〕则大王高枕而卧,〔2〕国必无忧矣。

  【注释】〔1〕“患”,祸。〔2〕“高枕而卧”,无忧无虑。

  “且夫秦之所欲弱者莫如楚,而能弱楚者莫如梁。楚虽有富大之名而实空虚;其卒虽多,然而轻走易北,〔1〕不能坚战。悉梁之兵南面而伐楚,胜之必矣。割楚而益梁,亏楚而适秦,〔2〕嫁祸安国,〔3〕此善事也。大王不听臣,秦下甲士而东伐,虽欲事秦,不可得矣。

  【注释】〔1〕“轻走易北”,容易被打败而逃走。“走”,逃。“北”,败退。〔2〕“适秦”,取悦于秦。“适”,悦。〔3〕“嫁祸安国”,嫁祸指“亏楚”,安国指“适秦”。

  “且夫从人多奋辞而少可信,〔1〕说一诸侯而成封侯,是故天下之游谈士莫不日夜搤腕瞋目切齿以言从之便,〔2〕以说人主。人主贤其辩而牵其说,岂得无眩哉。〔3〕【注释】〔1〕“奋辞”,夸张的话。〔2〕“搤腕”,用左手抓住右手的手腕。“搤”,同“扼”。“瞋目”,张大眼睛。“切齿”,牙齿互相磨擦。以上都是合纵之士游说诸侯时激昂慷慨的表情。〔3〕“眩”,眼花,引申为迷惑。

  “臣闻之,积羽沉舟,群轻折轴,〔1〕众口铄金,〔2〕积毁销骨,故愿大王审定计议,且赐骸骨辟魏。”〔3〕【注释】〔1〕“折轴”,折断车轴。〔2〕“众口铄金”,众口所毁,虽金石也可销熔。〔3〕“赐骸骨”,许其引退。“骸骨”,是对自己身体的谦称。

  哀王于是乃倍从约而因仪请成于秦。〔1〕张仪归,复相秦。三岁而魏复背秦为从。秦攻魏,取曲沃。明年,魏复事秦。

  【注释】〔1〕“倍”,通“背”,背弃。

  秦欲伐齐,齐、楚从亲,于是张仪往相楚。楚怀王闻张仪来,〔1〕虚上舍而自馆之。〔2〕曰:“此僻陋之国,子何以教之?”仪说楚王曰:“大王诚能听臣,闭关绝约于齐,〔3〕臣请献商於之地六百里,〔4〕使秦女得为大王箕帚之妾,〔5〕秦楚娶妇嫁女,长为兄弟之国。此北弱齐而西益秦也,计无便此者。”楚王大说而许之。〔6〕群臣皆贺,陈轸独吊之。〔7〕楚王怒曰:“寡人不兴师发兵得六百里地,群臣皆贺,子独吊,何也?”陈轸对曰:“不然,以臣观之,商於之地不可得而齐秦合,齐秦合则患必至矣。”楚王曰:“有说乎?”陈轸对曰:“夫秦之所以重楚者,以其有齐也。今闭关绝约于齐,则楚孤。秦奚贪夫孤国,〔8〕而与之商於之地六百里?张仪至秦,必负王,〔9〕是北绝齐交,西生患于秦也,而两国之兵必俱至。善为王计者,不若阴合而阳绝于齐,使人随张仪。苟与吾地,绝齐未晚也;不与吾地,阴合谋计也。”楚王曰:“愿陈子闭口毋复言,以待寡人得地。”乃以相印授张仪,厚赂之。于是遂闭关绝约于齐,使一将军随张仪。

  【注释】〔1〕“楚怀王”,楚威王子,名槐,公元前三二八年至前二九九年在位。〔2〕“上舍”,上等馆舍。“馆”,款待。〔3〕“闭关”,断绝来往。〔4〕“商於之地”,指广大的汉中地区。〔5〕“箕帚之妾”,古专指妻子。“箕”,簸箕。“帚”,扫帚。“箕帚”指作洒扫的事。〔6〕“说”,通“悦”。〔7〕“吊”,哀悼。〔8〕“奚”,为甚么。“夫”,语气词。〔9〕“负”,背弃。

  张仪至秦,详失绥堕车,〔1〕不朝三月。楚王闻之,曰:“仪以寡人绝齐未甚邪?”乃使勇士至宋,〔2〕借宋之符,北骂齐王。〔3〕齐王大怒,折节而下秦。秦齐之交合,张仪乃朝,谓楚使者曰:“臣有奉邑六里,愿以献大王左右。”楚使者曰:“臣受令于王,以商於之地六百里,不闻六里。”还报楚王,楚王大怒,发兵而攻秦。陈轸曰:“轸可发口言乎?攻之不如割地反以赂秦,与之并兵而攻齐,是我出地于秦,取偿于齐也,王国尚可存。”楚王不听,卒发兵而使将军屈■击秦。秦齐共攻楚,斩首八万,杀屈■,遂取丹阳、汉中之地。〔4〕楚又复益发兵而袭秦,至蓝田,〔5〕大战,楚大败,于是楚割两城以与秦平。〔6〕【注释】〔1〕“详”,通“佯”,假装。“绥”,用手拉住借以上车的绳子。〔2〕“宋”,国名。战国时是一个五千乘兵车的中等国家,都商丘(今河南商丘南)。疆域有今河南东部和山东、江苏、安徽间地。〔3〕“借宋之符,北骂齐王”,因为“闭关绝约”,齐、楚的信使不通,所以要借用宋国的符。“符”,用玉、铜、竹等制成,作为传达命令或出使时的凭证。〔4〕“丹阳”,地区名,在今陕西、河南两省间的丹江以北。“汉中”,地区名,包括今汉水中游陕西秦岭以南的盆地。秦取汉中后,公元前三一二年,在此设郡。〔5〕“蓝田”,秦县,故城在今陕西蓝田县西三十里。〔6〕“楚割两城以与秦平”,此所记恐非事实。《屈原列传》及《战国策·秦策四》记蓝田之战都不言有楚割城的事。

  秦要楚欲得黔中地,欲以武关外易之。〔1〕楚王曰:“不愿易地,愿得张仪而献黔中地。”秦王欲遣之,口弗忍言。张仪乃请行。惠王曰:“彼楚王怒子之负以商於之地,是且甘心于子。”张仪曰:“秦强楚弱,臣善靳尚,〔2〕尚得事楚夫人郑袖,袖所言皆从。且臣奉王之节使楚,楚何敢加诛。假令诛臣而为秦得黔中之地,臣之上愿。”遂使楚。楚怀王至则囚张仪,将杀之。靳尚谓郑袖曰:“子亦知子之贱于王乎?”郑袖曰:“何也?”靳尚曰:“秦王甚爱张仪而不欲出之,〔3〕今将以上庸之地六县赂楚,〔4〕以美人聘楚,〔5〕以宫中善歌讴者为媵。〔6〕楚王重地尊秦,〔7〕秦女必贵而夫人斥矣。〔8〕不若为言而出之。”于是郑袖日夜言怀王曰:“人臣各为其主用。今地未入秦,秦使张仪来,至重王。王未有礼而杀张仪,秦必大怒攻楚。妾请子母俱迁江南,毋为秦所鱼肉也。”〔9〕怀王后悔,赦张仪,厚礼之如故。

  【注释】〔1〕据《楚世家》载,丹阳战后,次年,秦打算分汉中之半与楚媾和,《屈原传》所记同,不是以武关外易黔中地。“黔中”,战国楚郡,后入秦。秦代治所在今湖南沅陵县西。辖境相当今湖南沅水、澧水流域、湖北清江流域、四川黔江流域和贵州东北部分。“武关”,关名,在今陕西丹凤县东南。〔2〕“靳尚”,楚怀王宠臣。〔3〕“而不欲出之”,“不”字当作“必”,时张仪被楚囚禁,秦王要救他出来。《战国策·楚策二》作“秦王欲出之”。〔4〕“上庸”,县名,今湖北竹山县西南。“上庸之地六县”,包括今湖北竹山、西山、保康、竹溪等县。〔5〕“聘楚”,此指嫁到楚国。〔6〕“讴”,歌。“媵”,陪嫁的女子。〔7〕“楚王重地尊秦”,这是靳尚对郑袖说话,“楚王”应作“大王”。〔8〕“斥”,受排斥。〔9〕“鱼肉”,像鱼肉一样被残害。

  张仪既出,未去,闻苏秦死,〔1〕乃说楚王曰:“秦地半天下,兵敌四国,〔2〕被险带河,〔3〕四塞以为固。虎贲之士百余万,〔4〕车千乘,骑万匹,积粟如丘山。法令既明,士卒安难乐死,〔5〕主明以严,将智以武,虽无出甲,席卷常山之险,必折天下之脊,〔6〕天下有后服者先亡。且夫为从者,无以异于驱群羊而攻猛虎,虎之与羊不格明矣。〔7〕今王不与猛虎而与群羊,臣窃以为大王之计过也。〔8〕【注释】〔1〕“闻苏秦死”,此句不是事实,据《六国年表》,张仪死于公元前三○九年。据当代学者研究,苏秦乃死于公元前二八四年。苏秦死时,张仪已先死二十五年。〔2〕“四国”,泛指各诸侯国。〔3〕“被险”,险关环抱。“带河”,黄河围绕。〔4〕“虎贲之士”,勇士。〔5〕“安难乐死”,这是说不避死亡。〔6〕“虽无出甲”,三句“虽”通“唯”。这是说只是不出甲而已,如果出甲,一定会席卷常山而折天下之脊。〔7〕“格”,敌。〔8〕“过”,错误。

  “凡天下强国,非秦而楚,非楚而秦,〔1〕两国交争,其势不两立。大王不与秦,秦下甲据宜阳,韩之上地不通。〔2〕下河东,〔3〕取成皋,〔4〕韩必入臣,〔5〕梁则从风而动。秦攻楚之西,韩、梁攻其北,社稷安得毋危?

  【注释】〔1〕“而”,则,即。〔2〕“上地”,地区名,指上党之地。上党,韩郡,辖境相当今山西和顺、榆顺以南,沁水流域以东地。〔3〕“河东”,地区名,在今山西西南部。〔4〕“成皋”,韩邑,故城在今河南荥阳汜水镇西。〔5〕“入臣”,称臣。

  “且夫从者聚群弱而攻至强,不料敌而轻战,国贫而数举兵,危亡之术也。臣闻之,兵不如者勿与挑战,粟不如者勿与持久。夫从人饰辩虚辞,〔1〕高主之节,言其利不言其害,卒有秦祸,〔2〕无及为已。是故愿大王之孰计之。〔3〕【注释】〔1〕“饰辩”,粉饰。〔2〕“卒”,通“猝”。〔3〕“孰计’,仔细考虑。“孰”,通“熟”。

  “秦西有巴蜀,大船积粟,起于汶山,〔1〕浮江已下,〔2〕至楚三千余里。舫船载卒,〔3〕一舫载五十人与三月之食,下水而浮,一日行三百余里,里数虽多,然而不费牛马之力,不至十日而距扞关。〔4〕扞关惊,则从境以东尽城守矣,〔5〕黔中、巫郡非王之有。秦举甲出武关,南面而伐,则北地绝。〔6〕秦兵之攻楚也,危难在三月之内,而楚待诸侯之救,在半岁之外,此其势不相及也。夫恃弱国之救,忘强秦之祸,此臣所以为大王患也。

  【注释】〔1〕“汶山”,山名,即岷山,在今四川松潘北。〔2〕“已”,通“以”。〔3〕“舫船”,两船相并。“舫”,音f3ng。〔4〕“距”,至。“扞关”,古关名,故址在今湖北长阳西。〔5〕“从境”,当从《战国策·楚策一》作“竟陵”,其地在今湖北潛江西北。“城守”,修筑防禦工事。〔6〕“北地”,指楚国的北境。

  “大王尝与吴人战,〔1〕五战而三胜,阵卒尽矣;偏守新城,〔2〕存民苦矣。臣闻功大者易危,而民敝者怨上。夫守易危之功而逆强秦之心,臣窃为大王危之。

  【注释】〔1〕“大王尝与吴人战”,此句有误。吴在前四七三年被越国灭亡,越又亡于楚。怀王时,吴国早已不复存在。〔2〕“新城”,新取得的城邑。

  “且夫秦之所以不出兵函谷十五年以攻齐、赵者,〔1〕阴谋有合天下之心。〔2〕楚尝与秦构难,战于汉中,楚人不胜,列侯执珪死者七十余人,〔3〕遂亡汉中。楚王大怒,〔4〕兴兵袭秦,战于蓝田。此所谓两虎相搏者也。夫秦楚相敝而韩魏以全制其后,计无危于此者矣。愿大王孰计之。

  【注释】〔1〕“秦之所以不出兵函谷十五年”,这句话不合事实,秦惠王时,秦多次出函谷关,向东方用兵。“函谷”,关名,在今河南灵宝县东。〔2〕“合”,一作“吞”。〔3〕“执珪”,楚国的最高爵位。〔4〕“楚王”,当作“大王”。

  “秦下甲攻卫阳晋,必大关天下之匈。〔1〕大王悉起兵以攻宋,不至数月而宋可举,举宋而东指,则泗上十二诸侯尽王之有也。〔2〕【注释】〔1〕“攻卫阳晋,必大关天下之匈”,这是指攻取阳晋的战略意义,以常山为天下之脊,那么阳晋就是天下之胸,这里是秦、晋、齐、楚的交通要道,秦国攻下阳晋,就是扼着天下的胸脯,其他各国就都不敢动了。“匈”,同“胸”。〔2〕“泗上十二诸侯”,泗水流域的十二个小国,如邹、鲁、莒等。“泗”,水名,源出今山东泗水县东蒙山南麓。

  “凡天下而以信约从亲相坚者苏秦,封武安君,〔1〕相燕,〔2〕即阴与燕王谋伐破齐而分其地;乃详有罪出走入齐,〔3〕齐王因受而相之;居二年而觉,齐王大怒,东裂苏秦于市。〔4〕夫以一诈伪之苏秦,而欲经营天下,混一诸侯,〔5〕其不可成亦明矣。

  【注释】〔1〕“武安君”,封号,武安在今河南武安县西。〔2〕“燕”,国名。战国七雄之一,都蓟(今北京市外城的西北部),疆域包括今河北北部、辽宁南部及内蒙的南部。〔3〕“乃详有罪出走入齐”,据学者研究,苏秦在周赧王九年(公元前三○六年)受燕昭王派遣,侍燕质子于齐,因遂委质为齐臣,并非佯有罪而出亡。“详”,通“佯”。〔4〕“车裂”,俗称五马分尸。把人的头和四肢分别拴在五辆车上,用五匹马驾车分驰,把人撕裂而死。〔5〕“经营”,筹划。“混一”,统一。

  “今秦与楚接境壤界,〔1〕固形亲之国也。〔2〕大王诚能听臣,臣请使秦太子入质于楚,楚太子入质于秦,请以秦女为大王箕帚之妾,效万室之都以为汤沐之邑,〔3〕长为昆弟之国,终身无相攻伐。臣以为计无便于此者。”

  【注释】〔1〕“壤界”,疆界相连。〔2〕“形亲”,形势上应当亲善。〔3〕“汤沐之邑”,本是天子赐给诸侯来朝时斋戒沐浴的地方,后一般指收取其地的赋税作为费用。

  于是楚王已得张仪而重出黔中地与秦,〔1〕欲许之。屈原曰:“前大王见欺于张仪,〔2〕张仪至,臣以为大王烹之;〔3〕今纵弗忍杀之,〔4〕又听其邪说,不可。”怀王曰:“许仪而得黔中,美利也。后而倍之,〔5〕不可。”故卒许张仪,与秦亲。

  【注释】〔1〕“重出”,难于割弃。“重”,难。〔2〕“前大王见欺於张仪”,指张仪以商于之地欺骗楚怀王的事。“见”,被。〔3〕“烹”,古代以鼎镬煮人的酷刑。〔4〕“纵”,释放。〔5〕“倍”,通“背”,背弃。

  张仪去楚,因遂之韩,说韩王曰:“韩地险恶山居,五谷所生,非菽而麦,〔1〕民之食大抵菽饭藿羹。〔2〕一岁不收,民不餍糟糠。地不过九百里,无二岁之食。料大王之卒,悉之不过三十万,而厮徒负养在其中矣。〔3〕除守徼亭鄣塞,〔4〕见卒不过二十万而已矣。〔5〕秦带甲百余万,车千乘,骑万匹,虎贲之士跿跔科头贯颐奋戟者,〔6〕至不可胜计。秦马之良,戎兵之众,〔7〕探前趹后蹄间三寻腾者,〔8〕不可胜数。山东之士被甲蒙胄以会战,〔9〕秦人捐甲徒裼以趋敌,〔10〕左挈人头,〔11〕右挟生虏。夫秦卒与山东之卒,犹孟贲之与怯夫;〔12〕以重力相压,犹乌获之与婴儿。〔13〕夫战孟贲、乌获之士以攻不服之弱国,无异垂千钧之重于鸟卵之上,必无幸矣。〔14〕【注释】〔1〕“菽”,大豆。“而”,则,即。〔2〕“藿”,豆叶。〔3〕“厮徒负养”,担任杂役的人。〔4〕“徼亭”,徼,边界。徼有亭,以供瞭望。“鄣塞”,塞,险要之处。塞有工事,作为屏障。〔5〕“见”,通“现”。〔6〕“跿跔”,徒跣,赤足。音tūjü。“科头”,空头,不戴头盔。“贯颐”,张弓。“贯”,读为弯弓的弯。“颐”,弓名。“奋戟”,执戟奋怒地冲入敌阵。“戟”,戈矛的合体,可钩可刺。〔7〕“戎兵之众”,此句是衍文,当删去。〔8〕“探前趹后”,马的前蹄跃向前,后蹄踢地而起,“趹”,音jué。“寻”,古七尺或八尺为寻。〔9〕“被”,披上。“胄”,头盔。〔10〕“捐”,弃。“徒裼”,赤脚露体。〔11〕“挈”,提。“挈”,音qiè。〔12〕“孟贲”,卫国勇士。〔13〕“乌获”,秦武王时的大力士。〔14〕“千钧”,形容极重。古代以三十斤为一钧。

  “夫群臣诸侯不料地之寡,而听从人之甘言好辞,比周以相饰也,〔1〕皆奋曰‘听吾计可以强霸天下’。夫不顾社稷之长利而听须臾之说,〔2〕诖误人主,无过此者。〔3〕【注释】〔1〕“比周”,勾结。〔2〕“须臾”,短暂的时间。〔3〕“诖误”,贻误。“诖”,音gu4。

  “大王不事秦,秦下甲据宜阳,断韩之上地,东取成皋、荥阳,〔1〕则鸿台之宫、桑林之苑非王之有也。〔2〕夫塞成皋,绝上地,则王之国分矣。先事秦则安,不事秦则危。夫造祸而求其福报,计浅而怨深,逆秦而顺楚,虽欲毋亡,不可得也。

  【注释】〔1〕“荥阳”,韩邑,在今河南荥阳东北。〔2〕“鸿台之宫、桑林之苑”,都是韩国的宫苑名。苑,畜养鸟兽的园林,形状婉转曲折,所以称为苑。

  “故为大王计,莫如为秦。〔1〕秦之所欲莫如弱楚,而能弱楚者莫如韩。非以韩能强于楚也。〔2〕其地势然也。今王西面而事秦以攻楚,秦王必喜。夫攻楚以利其地,转祸而说秦,计无便于此者。”

  【注释】〔1〕“为”,《战国策·韩策一》作“事”,臣服的意思。〔2〕“以”,认为。

  韩王听仪计。张仪归报,秦惠王封仪五邑,号曰武信君。使张仪东说齐湣王曰:〔1〕“天下强国无过齐者,大臣父兄殷众富乐。然而为大王计者,皆为一时之说,不顾百世之利。从人说大王者,必曰‘齐西有强赵,南有韩与梁。齐,负海之国也,〔2〕地广民众,兵强士勇,虽有百秦,将无奈齐何’。大王贤其说而不计其实。夫从人朋党比周,〔3〕莫不以从为可。臣闻之,齐与鲁三战而鲁三胜,〔4〕国以危亡随其后,虽有战胜之名,而有亡国之实。是何也?齐大而鲁小也。今秦之与齐也,犹齐之与鲁也。秦赵战于河漳之上,再战而赵再胜秦;〔5〕战于番吾之下,再战又胜秦。〔6〕四战之后,赵之亡卒数十万,邯郸仅存,〔7〕虽有战胜之名而国已破矣。是何也?秦强而赵弱。

  【注释】〔1〕“齐湣王”,名地,齐宣王之子,公元前三○○年至前二八四年在位。湣王即位时,张仪已死九年,此处说张仪东说齐湣王,不合事实。〔2〕“负”,背靠。〔3〕“朋党”,结成小集团。〔4〕“齐与鲁三战而鲁三胜”,这是假设的话,不是事实。〔5〕“秦赵战于河漳之上,再战而再胜秦”,这两战也不见记载,恐不可靠。“河”指黄河,“漳”指漳水。〔6〕“战于番吾之下,再战又胜秦”,秦攻赵番吾,被赵将李牧打退,事在公元前二三二年,时张仪已死七十七年。“番吾”,赵邑,在今河北磁县境。“番”,音p2n或p2。〔7〕“邯郸”,赵都,公元前三八六年赵敬侯自晋阳徙都于此。故址在今河北邯郸市西南十里,俗称赵王城。

  “今秦楚嫁女娶妇,〔1〕为昆弟之国。塞献宜阳;〔2〕梁效河外;〔3〕赵入朝渑池,〔4〕割河间以事秦。〔5〕大王不事秦,秦驱韩梁攻齐之南地,悉赵兵渡清河,〔6〕指博关,〔7〕临菑、即墨非王之有也。〔8〕国一日见攻,虽欲事秦,不可得也。是故愿大王孰计之也。”

  【注释】〔1〕“秦楚嫁女娶妇”,据《六国年表》,秦往楚迎妇在秦昭王二年(公元前三五五年),时张仪已死五年。〔2〕“韩献宜阳”,这不合事实。秦取宜阳是用武力攻取,并非韩国所献。事在秦武王四年(公元前三○七年),张仪已死三年。〔3〕“梁效河外”,“河外”,地区名,指曲沃(今山西闻喜东北)、平周(今山西介休西)等地。据《六国年表》,公元前三二二年,秦取曲沃、平周,可见河外入秦也是秦用武力攻取,不是魏国所献。〔4〕“赵入朝渑池”,据《六国年表》,秦、赵会渑池在周赧王三十六年(公元前二七九年),时张仪已死三十年。〔5〕“割河间以事秦”,河间,地区名,指黄河、漳水之间。秦、赵渑池之会时,赵并无割河间事。〔6〕“清河”,古河名,在齐、赵二国之间,源出今河南内黄县南。〔7〕“博关”,古关名,在今山东博平县西北。〔8〕“即墨”,齐邑,故城在今山东平度东南。

  齐王曰:“齐僻陋,隐居东海之上,未尝闻社稷之长利也。”乃许张仪。

  张仪去,西说赵王曰:〔1〕“敝邑秦王使使臣效愚计于大王。大王收率天下以宾秦,〔2〕秦兵不敢出函谷关十五年。大王之威行于山东,敝邑恐惧慑伏,〔3〕缮甲厉兵,〔4〕饰车骑,〔5〕习驰射,力田积粟,守四封之内,愁居慑处,不敢动摇,唯大王有意督过之也。〔6〕【注释】〔1〕“赵王”,据《传》文,张仪说赵在秦?

  惠王后元十四年(公元前三一一年),当赵武灵王十五年。赵武灵王名雍,公元前三二五年至前二九九年在位。〔2〕“宾”,通“摈”,排斥。〔3〕“慑伏”,因畏惧而屈服。〔4〕“缮甲厉兵”,整治军装,磨快武器。“缮”,整治。“厉”,磨砺。〔5〕“饰”,通“饬”,整饬。〔6〕“督过”,深深地责备。

  “今以大王之力,举巴蜀,〔1〕并汉中,〔2〕包两周,迁九鼎,〔3〕守白马之津。〔4〕秦虽僻远,然而心忿含怒之日久矣。今秦有敝甲凋兵,〔5〕军于渑池,愿渡河踰漳,据番吾,会邯郸之下,愿以甲子合战,〔6〕以正殷纣之事,〔7〕敬使使臣先闻左右。

  【注释】〔1〕“举巴蜀”,据《六国年表》,秦灭蜀在惠文王后九年(公元前三一六年),当赵武灵王十年。〔2〕“并汉中”,据《秦本纪》及《楚世家》,秦惠王后十三年(公元前三一二年),取楚汉中,当赵武灵王十四年。〔3〕“包两周,迁九鼎”,这不合事实,据《六国年表》,秦取两周在庄襄王元年(公元前二四九年),当赵孝成王十七年,这时张仪已死六十一年。〔4〕“白马之津”,古津渡名,在今河南滑县东北。〔5〕“敝甲凋兵”,这是对秦军的谦辞。“敝甲”,破旧的甲衣。“凋兵”,残缺的兵器。〔6〕“甲子合战”,甲子是周武王克商的日子。〔7〕“殷纣”,商朝最后一代君主。

  “凡大王之所信为从者恃苏秦。苏秦荧惑诸侯,〔1〕以是为非,以非为是,欲反齐国,而自令车裂于市。夫天下之不可一亦明矣。今楚与秦为昆弟之国,而韩梁称为东藩之臣,〔2〕齐献鱼盐之地,〔3〕此断赵之右臂也。夫断右臂而与人斗,失其党而孤居,求欲毋危,岂可得乎!

  【注释】〔1〕“荧惑”,眩惑。〔2〕“韩梁称为东藩之臣”,这不合史实。据《秦本纪》,“韩王入朝,魏举国听命”,在秦昭襄王五十三年(公元前二五四)年,时张仪已死五十五年。又据《秦始皇本纪》,韩称臣于秦在秦始皇十三年(公元前二三四年),距张仪之死已七十五年。〔3〕“齐献鱼盐之地”,这是夸大的话,当时并无其事。

  “今秦发三将军:其一军塞午道,〔1〕告齐使兴师渡清河,军于邯郸之东;一军军成皋,驱韩梁军于河外;〔2〕一军军于渑池。约四国为一以攻赵,赵破,必四分其地。是故不敢匿意隐情,先以闻于左右。臣窃为大王计,莫如与秦王遇于渑池,面相见而口相结,请案兵无攻。〔3〕愿大王之定计。”

  【注释】〔1〕“午道”,纵横交错的重要通路,在赵东齐西。〔2〕“河外”,地区名,指黄河以南,今河南郑州市至滑县一带。〔3〕“案兵”,止兵不动。“案”,通“按”。

  赵王曰:“先王之时,〔1〕奉阳君专权擅势,〔2〕蔽欺先王,独擅绾事,〔3〕寡人居属师傅,〔4〕不与国谋计。〔5〕先王弃群臣,〔6〕寡人年幼,奉祀之日新,心固窃疑焉,以为一从不事秦,非国之长利也。乃且愿变心易虑,割地谢前过以事秦。方将约车趋行,〔7〕适闻使者之明诏。”赵王许张仪,张仪乃去。

  【注释】〔1〕“先王之时”,先王指赵武灵王父赵肃侯。〔2〕“奉阳君专权擅势”,这不合事实。奉阳君李兑专权在赵武灵王子赵惠文王时。〔3〕“擅”,揽。“绾”,控扼。〔4〕“属”,付托。〔5〕“与”,参与。〔6〕“弃群臣”,对死亡的避忌说法。〔7〕“趋”,同“趣”,趣向北之燕,说燕昭王曰:〔1〕“大王之所亲莫如赵。昔赵襄子尝以其姊为代王妻,〔2〕欲并代,约与代王遇于句注之塞。〔3〕乃令工人作为金斗,长其尾,〔4〕令可以击人。与代王饮,阴告厨人曰:‘即酒酣乐,进热啜,〔5〕反斗以击之。’〔6〕于是酒酣乐,进热啜,厨人进斟,〔7〕因反斗以击代王,杀之,王脑涂地。其姊闻之,因摩笄以自刺,〔8〕故至今有摩笄之山。〔9〕代王之亡,天下莫不闻。

  【注释】〔1〕“燕昭王”,名职,燕王哙的庶子,公元前三一一年至前二七九年在位。〔2〕“赵襄子”,赵鞅之子,名无恤,春秋末年晋国大夫,与韩、魏两家三分晋国。“代王”,代,国名,在今河北蔚县东北。其时代未称王,当作“代君”。〔3〕“句注”,山名,在今山西代县西北,即雁门山。〔4〕“金斗”,铜作的口大底小的方形器皿,有柄。〔5〕“热啜”,热羹。“啜”,音chuò。〔6〕“反斗以击之”,指把斗底反过来击代君的头部。〔7〕“进斟”,进到席间倒羹汁。〔8〕“摩”,同“磨”。“笄”,古代妇女用来挽发的簪子。〔9〕“摩笄山”,在今河北涿鹿县东北。

  “夫赵王之很戾无亲,〔1〕大王之所明见,且以赵王为可亲乎?赵兴兵攻燕,〔2〕再围燕都而劫大王,大王割十城以谢。今赵王已入朝渑池,效河间以事秦。今大王不事秦,秦下甲云中、九原,〔3〕驱赵而攻燕,则易水、长城非大王之有也。〔4〕【注释】〔1〕“很”,通“狠”,凶狠。“戾”,暴戾。〔2〕“赵兴兵攻燕”三句,此事不见于记载。〔3〕“云中”,郡名,赵武灵王所置,辖境相当于今内蒙土默特右旗以东,大青山以南,卓资县以西,长城以北。“九原”,赵邑,秦后于此置县,治所在今内蒙包头市西。〔4〕“易水”,水名,在今河北省境内,源出河北易县西,东流至定兴县西南,与拒马河合。“长城”,指燕的南长城,在今河北易县西南。

  “且今时赵之于秦犹郡县也,不敢妄举师以攻伐。今王事秦,秦王必喜,赵不敢妄动,是西有强秦之援,而南无齐赵之患,是故愿大王孰计之。”

  燕王曰:“寡人蛮夷僻处,虽大男子裁如婴儿,〔1〕言不足以采正计。今上客幸教之,请西面而事秦,献恒山之尾五城。”〔2〕燕王听仪。仪归报,未至咸阳而秦惠王卒,武王立。〔3〕武王自为太子时不说张仪,〔4〕及即位,群臣多谗张仪曰:“无信,左右卖国以取容。秦必复用之,恐为天下笑。”诸侯闻张仪有郤武王,〔5〕皆畔衡,复合从。〔6〕【注释】〔1〕“裁”,通“才”,仅仅。〔2〕“恒山”,古山名,在今河北曲阳西北与山西接界处。恒山之尾,在燕的西南界。〔3〕“武王”,秦武王,名荡,惠文王子,公元前三一○年至前三○七年在位。〔4〕“说”,通“悦”。〔5〕“郤”,通“隙”,裂痕。〔6〕“畔”,通“叛”。“衡”,通“横”,战国后期,指东方各国与秦联合。“合从”,指六国合纵抗秦。

  秦武王元年,群臣日夜恶张仪未已,而齐让又至。〔1〕张仪惧诛,乃因谓秦武王曰:“仪有愚计,愿效之。”王曰:“柰何?”〔2〕对曰:“为秦社稷计者,东方有大变,然后王可以多割得地也。今闻齐王甚憎仪,仪之所在,必兴师伐之。故仪愿乞其不肖之身之梁,〔3〕齐必兴师而伐梁。梁齐之兵连于城下而不能相去,王以其间伐韩,入三川,出兵函谷而毋伐,以临周,祭器必出。〔4〕挟天子,按图籍,此王业也。”秦王以为然,乃具革车三十乘,〔5〕入仪之梁。〔6〕齐果兴师伐之。梁哀王恐。〔7〕张仪曰:“王勿患也,请令罢齐兵。”乃使其舍人冯喜之楚,借使之齐,谓齐王曰:“王甚憎张仪;虽然,亦厚矣王之托仪于秦也!”齐王曰:“寡人憎仪,仪之所在,必兴师伐之,何以托仪?”对曰:“是乃王之托仪也。夫仪之出也,固与秦王约曰:‘为王计者,东方有大变,然后王可以多割得地。今齐王甚憎仪,仪之所在,必兴师伐之。故仪愿乞其不肖之身之梁,齐必兴师伐之。齐梁之兵连于城下而不能相去,王以其间伐韩,入三川,出兵函谷而无伐,以临周,祭器必出。挟天子,案图籍,此王业也。’秦王以为然,故具革车三十乘而入之梁也。今仪入梁,王果伐之,是王内罢国而外伐与国,〔8〕广邻敌以内自临,而信仪于秦王也。此臣之所谓‘托仪’也。”齐王曰:“善。”乃使解兵。〔9〕【注释】〔1〕“齐让又至”,齐派使者责难秦用张仪。“让”,责备。〔2〕“柰何”,怎么样。“柰”,同“奈”。〔3〕“不肖之身”,对自己的谦称。“肖”,贤。〔4〕“祭器”,钟鼎之类的器物。〔5〕“革车”,兵车。〔6〕“入仪之梁”,“仪”字是衍文,《战国策·齐策二》作“纳之梁”。“入”,同“纳”。〔7〕“梁哀王”,应为梁襄王,公元前三一八年至前二九六年在位。〔8〕“罢”,同“疲”。“与国”,同盟国。〔9〕“解兵”,停止用兵。

  张仪相魏一岁,卒于魏也。陈轸者,游说之士。与张仪俱事秦惠王,皆贵重,争宠。张仪恶陈轸于秦王曰:〔1〕“轸重币轻使秦楚之间,〔2〕将为国交也。今楚不加善于秦而善轸者,轸自为厚而为王薄也。且轸欲去秦而之楚,王胡不听乎?”王谓陈轸曰:“吾闻子欲去秦之楚,有之乎?”轸曰:“然。”王曰:“仪之言果信矣。”轸曰:“非独仪知之也,行道之士尽知之矣。昔子胥忠于其君而天下争以为臣,〔3〕曾参孝于其亲而天下愿以为子。〔4〕故卖仆妾不出闾巷而售者,〔5〕良仆妾也;出妇嫁于乡曲者,〔6〕良妇也。今轸不忠其君,楚亦何以轸为忠乎?忠且见弃,轸不之楚何归乎?”王以其言为然,遂善待之。

  【注释】〔1〕“恶”,中伤,音wù。〔2〕“重”,厚。“币”,玉、马、皮、帛等礼物。“轻”,频繁。〔3〕“子胥”,姓伍,名员,楚人,后仕吴。吴王夫差时因劝王拒绝越国求和,被疏远。后吴王赐剑,命他自杀。〔4〕“曾参”,春秋时鲁国人,孔子弟子,以孝著称。〔5〕“闾巷”,里巷。〔6〕“出妇”,被丈夫遗弃的妇女。“乡曲”,乡里。

  居秦期年,〔1〕秦惠王终相张仪,而陈轸奔楚。楚未之重也,而使陈轸使于秦。过梁,欲见犀首。犀首谢弗见。轸曰:“吾为事来,公不见轸,轸将行,不得待异日。”〔2〕犀首见之。陈轸曰:“公何好饮也?”犀首曰:“无事也。”曰:“吾请令公厌事可乎?”〔3〕曰:“柰何?”曰:“田需约诸侯从亲,〔4〕楚王疑之,未信也。公谓于王曰:‘臣与燕、赵之王有故,数使人来,曰“无事何不相见”,愿谒行于王。’〔5〕王虽许公,〔6〕公请毋多车,以车三十乘,可陈之于庭,〔7〕明言之燕、赵。”燕、赵客闻之,驰车告其王,使人迎犀首。楚王闻之大怒,曰:“田需与寡人约,而犀首之燕、赵,是欺我也。”怒而不听其事。齐闻犀首之北,使人以事委焉。犀首遂行,三国相事皆断于犀首。轸遂至秦。

  【注释】〔1〕“期年”,一整年。“期”,音jī。〔2〕“异日”,另外的日子。〔3〕“厌事”,形容担任的事多。“厌”通“餍”,饱。〔4〕“田需”,时为魏相。〔5〕“谒行”,请行。〔6〕“虽”,即使。〔7〕“陈”,列。

  韩魏相攻,期年不解。秦惠王欲救之,问于左右。左右或曰救之便,〔1〕或曰勿救便,惠王未能为之决。陈轸适至秦,惠王曰:“子去寡人之楚,亦思寡人不?”陈轸对曰:“王闻夫越人庄舄乎?”王曰:“不闻。”曰:“越人庄舄仕楚执珪,有顷而病。楚王曰:‘舄故越之鄙细人也,今仕楚执珪,贵富矣,亦思越不?’〔2〕中谢对曰:〔3〕‘凡人之思故,在其病也。彼思越则越声,不思越则楚声。’使人往听之,犹尚越声也。今臣虽弃逐之楚,岂能无秦声哉!”惠王曰:“善。今韩魏相攻,期年不解,或谓寡人救之便,或曰勿救便,寡人不能决,愿子为子主计之余,为寡人计之。”陈轸对曰:“亦尝有以夫卞庄子刺虎闻于王者乎?庄子欲刺虎,馆竖子止之,曰:‘两虎方且食牛,食甘必争,争则必斗,斗则大者伤,小者死,从伤而刺之,一举必有双虎之名。’卞庄子以为然,立须之。有顷,两虎果斗,大者伤,小者死。庄子从伤者而刺之,一举果有双虎之功。今韩魏相攻,期年不解,是必大国伤,小国亡,从伤而伐之,一举必有两实。此犹庄子刺虎之类也。臣主与王何异也。”惠王曰:“善。”卒弗救。大国果伤,小国亡,〔4〕秦兴兵而伐,大剋之。此陈轸之计也。

  【注释】〔1〕“便”,有利。〔2〕“越”,国名,都会稽(今浙江绍兴),疆域主要有今浙江北部和江苏、安徽、江西的一部分。“不”,通“否”。〔3〕“中谢”,侍从官。〔4〕“大国果伤,小国亡”,这是夸大的话,不是事实。

  犀首者,魏之阴晋人也,〔1〕名衍,姓公孙氏。与张仪不善。

  【注释】〔1〕“阴晋”,邑名,在今陕西华阴县东。

  张仪为秦之魏,魏王相张仪。〔1〕犀首弗利,故令人谓韩公叔曰:“张仪已合秦魏矣,其言曰‘魏攻南阳,秦攻三川’。魏王所以贵张子者,欲得韩地也。且韩之南阳已举矣,子何不少委焉以为衍功,则秦魏之交可错矣。〔2〕然则魏必图秦而弃仪,收韩而相衍。”公叔以为便,因委之犀首以为功。果相魏。张仪去。

  【注释】〔1〕“魏王相张仪”,这在魏惠王后元十三年(公元前三二二年)。〔2〕“错”,弃置,丢在一边。

  义渠君朝于魏。〔1〕犀首闻张仪复相秦,害之。犀首乃谓义渠君曰:“道远不得复过,请谒事情。”〔2〕曰:“中国无事,〔3〕秦得烧掇焚■君之国;〔4〕有事,〔5〕秦将轻使重币事君之国。”其后五国伐秦。〔6〕会陈轸谓秦王曰:“义渠君者,蛮夷之贤君也,不如赂之以抚其志。”〔7〕秦王曰:“善。”乃以文绣千纯,〔8〕妇女百人遗义渠君。义渠君致群臣而谋曰:“此公孙衍所谓邪?”〔9〕乃起兵袭秦,大败秦人李伯之下。〔10〕【注释】〔1〕“义渠”,西戎部落之一,主要分布地在今甘肃庆阳、宁县一带。〔2〕“谒”,陈述。〔3〕“中国无事”,指山东六国不进攻秦国。〔4〕“烧掇焚■”,焚烧侵略。“掇”,侵掠,音duó。“■”,割取,音yú。〔5〕“有事”,指山东各诸侯国攻秦。〔6〕“五国伐秦”,指秦惠王后元七年(公元前三一八年),楚、魏、韩、齐、赵五国共攻秦。〔7〕“抚”,安定。〔8〕“纯”,匹。音tún。〔9〕“此公孙衍所谓邪”,指上文公孙衍对义渠君所说的话。〔10〕“李伯”,秦邑。

  张仪已卒之后,犀首入相秦。〔1〕尝佩五国之相印,为约长。〔2〕【注释】〔1〕“犀首入相秦”,这不合史实。张仪死后,犀首并未继任秦相。〔2〕“尝佩五国之相印,为约长”,指公孙衍主持韩、赵、魏、燕、中山五国相王的事,时间在周显王四十六年(公元前三二三年)。

  太史公曰:三晋多权变之士,夫言从衡强秦者大抵皆三晋之人也。〔1〕夫张仪之行事甚于苏秦,〔2〕然世恶苏秦者,以其先死,而仪振暴其短以扶其说,〔3〕成其衡道。要之,〔4〕此两人真倾危之士哉!〔5〕【注释】〔1〕“三晋”,春秋末期,晋国的韩、赵、魏三家大夫瓜分晋地,分别建国,史家称他们为三晋。“权变”,权谋机变。〔2〕“张仪之行事”,指诈伪的外交手段。〔3〕“振暴”,宣扬和暴露。〔4〕“要之”,总之。〔5〕“倾危”,使国家倾覆危亡。

   译文 张仪是魏国人,最初曾与苏秦一道跟从鬼谷先生学游说之术,苏秦自认为所学比不上张仪。

  张仪在学业完成以后,便去游说诸侯。一次,他在楚相那里赴宴饮酒,席散后,楚相发现自己身上佩戴的玉璧不见了,相府的幕客们都认为是张仪所为,说:“张仪这人,既贫穷又没有品德,偷相国玉璧的,一定是他!”于是众人捉住张仪,打了他几百竹板。张仪还是不承认,大家只好把他释放还家,妻子叹气说:“唉,你如果不去读书游说,又怎会遭到这般侮辱呢?”张仪对妻子说:“你看看我的舌头还在吗?”妻子禁不住笑着回答:“舌头当然还在啰。”张仪说:“这就够了。”

  当时,苏秦已经说服赵王答应加入合纵盟约,与同盟各国结好相亲,但他又担心各国诸侯在秦的进攻下背弃盟约,从而招致盟约的破坏。他考虑再三,找不到一个能派往秦国为他工作的合适人选,于是他派人去悄悄劝说张仪:“你以前就与苏秦相好,现在他已经当权,你何不到他那里去,以谋求展现你的志愿?”张仪于是前往赵国,递上名帖请求拜见苏秦。苏秦却先已告诫手下人不替张仪禀报,又设法稳住他好几天,然后才接见他,叫他坐在堂下,赏给他的是仆人、侍女所吃的饭食,并一再奚落张议说:“像你那么有才能的人,竟自己弄得穷愁潦倒到这种地步。我哪是不能够荐举你而使你富贵呢,只是因为你不值得收留啊!”苏秦就此推辞了张仪。张仪这次来见苏秦,本以为是旧交,可以得到好处,谁知反而受到侮辱,气愤之下,想到各国诸侯都没有可以事奉的,唯有秦国才能威胁赵国,于是便到了秦国。

  苏秦在张仪离去后,告诉自己的门客说:“张仪是天下贤士,我恐怕是比不上他的。现在我侥倖而先受到重用,但要说能够掌握秦国大权的人,那只有张仪才行了。而他目下贫穷,没有进用的机会。我怕他满足于小利而不再求进取,所以叫他来当面侮辱他,以此来激发他的意志。请你为我暗中帮助他吧。”苏秦将自己的打算禀告赵王以后,拨出钱财车马,派人一路上暗暗跟随张仪,与张仪宿于同一个旅舍,逐渐接近了他,供给他车马钱财,凡张仪有所需用,都取出来供给他,但并不告诉他实情。张仪因此而得以见到秦惠王。秦惠王用张仪为客卿,与他共商攻打各国诸侯的大计。

  苏秦的门客至此便向张仪告辞,张仪说:“我靠你的帮助才得此显赫,正准备报答你的恩德,为甚么你却要离开我呢?”门客回答说:“我并不了解你,了解你的正是苏先生啊!苏先生担心秦国攻打赵国而破坏他的合纵盟约,认为非你不能掌握秦国大权,所以故意激怒你,然后派我暗中供给你的用费,这都是苏先生的安排。现在你已经得到重用,请让我回赵国回复苏先生。”张仪说:“唉!这些计谋都是我研习过的,而我竟未能发现,我比不上苏先生是明白无疑的了!再加我新被任用,怎么可能打赵国的主意呢?请你为我答谢苏先生,只要在苏先生当权之时,我怎敢打赵国的主意呢。况且苏先生当政,我张仪哪有这个能力呢!”张仪在做了秦的相国后,写文书警告楚相说:“过去我跟随你饮酒,并未盗你的玉璧,可你却责打了我。你好好守住你的国家吧,我回头将要盗取你的城池!”

  苴国和蜀国相互攻打,两国都向秦国告急救援。秦惠王打算派兵攻蜀,又考虑到蜀道险要、狭窄,难以通行,韩国会借机入侵;想先打韩,后攻蜀吧,又担心不能取胜;想先打蜀吧,又担心韩国乘机偷袭。惠王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司马错与张仪在秦惠王面前展开了争论,司马错主张攻蜀,张仪说不如攻韩。秦惠王说:“请让我听一听你们各自的理由。”

  张仪说:“亲近魏国,结好楚国,派兵前往三川,阻断什谷的入口,扼守屯留的路径,让魏兵卡断去韩国南阳的道路,让楚兵直逼南郑,我们则攻打新城、宜阳,从而兵临二周的郊外,声讨周君的罪过,侵占楚、魏的地盘。周君自知局势无法挽救,必然会献出九鼎宝器。据有了九鼎宝器,掌握着天下的地图和户籍,劫持着天子向天下发号施令,天下诸侯谁敢不听?这正是称王天下的事业啊!而目下的蜀国,不过是西部偏远的国家,戎狄的同类,损军劳民,达不到名显天下的目的;取得了他们的地盘,收不到甚么实际利益。我听说过这样一句话:争名的要到朝廷,争利的应去市集。现今的三川、周室就正是天下的朝廷和市集啊,大王您不去争夺,反倒去争夺戎狄那样的落后地区,这距离称王的事业太遥远了!”

  司马错说:“不是这样。我听说过:想要使国家富强的人,必须扩充他的国土,想要军队强大的人,必须使百姓富裕;想要称王,必须推行他的德政。这三个条件具备,王业也就随着来了。目前大王您的国土狭小,百姓贫穷,所以我希望先从容易的地方做起。蜀,是西方偏远的国家,也是戎狄的领袖,国君昏暗,局势混乱。以秦国的军队去攻蜀,就好比用豺狼去驱赶着群羊一样。夺得蜀的土地,可以扩展疆土,取得蜀的财富,可使百姓富裕和军备充足,不用损伤多少人而蜀国就已经臣服了。我们灭掉了一个蜀国,但天下的人并不认为我们暴虐;占有西方的资源,天下的人并不认为我们贪婪。这样不仅一举名利双收,而且还可获得禁暴止乱的美名。现在若是攻打韩国,劫持周天子,名誉不好,而且不一定能得到实利,还会落个不义的名声,攻打天下人都不愿意攻打的国家,这是危险的。请大王允许我陈述原因:周是天下的宗室,齐是韩的盟国。周王室料到将要失去九鼎,韩国料到将要失去三川,两国势必要协力齐心,依赖齐、赵两国,并求得楚、魏的谅解,周把鼎给与楚国,韩将土地割与魏国,对此大王您是不可能禁止的。这就是我所说的危险所在啊。还不如攻打蜀国更为稳妥。”

  秦惠王对司马错说:“好,我就听你的意见吧。”终于起兵攻蜀。这年十月,拿下蜀国。平定蜀国后,把蜀王的王位谪贬,改称为“侯”,并派陈庄担任蜀的相国。蜀归秦以后,秦因此更加强大富裕,对各国诸侯也看不起了。

  秦惠王十年,惠王派公子华与张仪率兵围困魏国的蒲阳,守军投降。张仪提出秦把蒲阳交还魏国,并派公子繇到魏国作人质。张仪劝告魏王说:“秦王对待魏国非常仁厚,魏国总不能够没有表示。”魏国于是把上郡、少梁给了秦国作为对惠王的答谢。

  惠王便任张仪为相国,并将少梁改为夏阳。

  张仪做秦的相国四年后,拥戴惠王称王。又过了一年,张仪为将,领兵攻取了陕县,同时在上郡筑塞。

  这之后两年,张仪被派到齧桑与齐、楚的相国盟会。从东边回国后,张仪被免掉秦相职位,为了秦国的利益去魏国当了相国,想让魏国先归附秦国,然后让其他各国仿效魏国的做法;但魏王不听张仪的意见。秦王愤怒之下,派兵攻取了魏国的曲沃、平周两城,同时暗中给张仪比过去更为丰厚的待遇。张仪感到惭愧,觉得没有甚么作为回报。张仪在魏居留了四年后,魏襄王去世,魏哀王即位。张仪又劝哀王归秦,哀王还是不听。于是张仪暗中指使秦国攻魏。魏起兵与秦作战,被秦打败。

  第二年,齐兵又至,在观津战败了魏兵。秦军又准备攻打魏国,首先战败了韩申差率领的军队,斩首八万,使各国诸侯为之震惊害怕。张仪于是又游说魏王道:“魏国的土地纵横不满一千里,士兵不到三十万。地势四面平坦,与各国四通八达,没有高山大河的阻隔。从新郑到大梁不过二百多里路,不论战车或者步兵,都不用花多大力气就能到达。魏国南与楚国交界,西与韩国接连,北与赵国靠近,东与齐国连界,军队戍守四方,守卫边境的兵士当在十万以上。魏国的地势,自来就是战场。如果南边与楚交好而不东与齐国交好,那齐国就会从东面进攻;和东方齐国友好而不和赵国亲善,那赵兵就会从北面进攻;与韩国不和,那韩兵就会攻魏的西面;与楚国不亲,那楚兵就会侵犯魏的南面。这正是人们所说的四分五裂的道路啊。

  “再说各国诸侯之所以合纵结盟,是想求得国家安全、巩固君王地位、增强军队力量、发扬本国声威。现在各合纵国把天下当做一家,他们彼此结为兄弟,在洹水之滨杀白马立誓为盟,以坚定彼此的意志。然而同是父母所生的亲兄弟之间,尚且发生争夺钱财的事,那么合纵各国要想凭借虚伪的盟约来维持苏秦残损的谋画,它的不可能成功是明确无疑的了。

  “大王您要是不依附秦,秦就会出兵攻打河外、占据卷、衍、燕、酸枣等地,胁迫卫国,夺取卫国的阳晋,于是赵国不能南下援魏;赵国不能南下,那魏也就不能向北和赵呼应;魏不能连赵,那么合纵各国的交通就会断绝;合纵各国的交通一断绝,那么大王您的国家要想没有危险是不可能的了。秦国挟持韩国转而攻梁,韩国因为害怕秦国,与秦联为一体,于是梁的灭亡就近在眼前了。这就是我为大王担心的事情啊。

  “现在为大王着想,还是不如依附秦国。依附了秦国就必定会使楚国、韩国不敢妄动;没有了韩、楚侵扰的祸患,大王就可以高枕而卧,国家肯定没有甚么可以忧虑的事情了。

  “秦最想削弱的国家是楚国,而最能削弱楚国的是魏国。楚国虽然有民富国大的名声,但实际上却很空虚;它的军队人数虽然多,但临阵会轻易败逃,不能打硬仗。我们调集魏国的全部军队南下攻打楚国,获胜是可以肯定的。割裂楚国,有利于魏国;亏损楚国,使秦国高兴,转嫁了灾祸,安定了国家,确是一件好事啊。大王如不听取我的意见,秦出兵东向攻魏,那时魏要想投秦,也就不可能了。

  “再说那些主张合纵的策士吧,他们大多话讲得激昂,而很少有靠得住的,只要说动了一国国君,就能够被赐封为侯,所以天下从事游说的人无不随时随地都在慷慨陈词,宣扬合纵的好处,以图打动一国的君主。君主觉得他们说得很好而受到影响。又怎么可能不被迷惑呢!

  “我听说过这样的话:羽毛堆积多了能把船压沉,轻东西聚载多了能把车轴压断,众人的嘴巴可以使铁熔化,众多的坏话能把骨销毁。故此我请求大王慎重地决定国家大计,并请您让我辞职离开魏国。”

  魏哀王于是背弃合纵盟约,通过张仪,请求与秦结好。张仪回秦后,仍然做了秦国的相国。三年后,魏又背叛秦国而重新加入合纵。秦因此出兵攻魏,夺取了魏的曲沃城。次年,魏重又归附秦国。

  秦国准备攻打齐国,而齐与楚都参加合纵,两国关系密切,秦王于是派遣张仪前往楚国担任相职。楚怀王听说张仪来楚,安排他住在上等馆舍,并亲自接待张仪。怀王问张仪说:“您到我们这偏远鄙陋的楚国来,不知有甚么见教?”张仪对怀王说:“大王如果真的能够听取我的意见,关闭边关与齐断绝来往,我愿献上商於地区六百里的地方与楚,使秦王的女儿成为大王的妻子,秦、楚两国娶妇嫁女,永远成为亲如兄弟的国家。这将北面削弱齐国,西面有利于秦国,找不到比它更好的策略了。”怀王非常高兴地采纳了张仪的意见。群臣都为此向怀王贺喜,唯有陈轸向怀王表示哀悼。怀王发怒道:“我不用派兵便得到六百里土地,大臣们都来庆贺,唯有你表示哀悼,这是甚么缘故?”陈轸答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依我的看法,商於之地大王既不可能得到,齐、秦两国还会由此联合,齐、秦一联合,那楚国的灾难就肯定会降临了。”怀王问道:“有什么根据吗?”陈轸回答说:“秦国之所以看重楚国,是因为楚国背后有齐国。现在楚国关闭边界与齐国绝交,那么楚国就会孤立无援。秦国怎会重视一个孤立的国家,而奉送它六百里商於之地呢?张仪回到秦国后,必定会背叛大王。这样,楚国北与齐绝交,西面从秦国引来灾患,那它们两国之兵必定都会犯境了。妥当地为大王考虑,不如暗中与齐修好,表面上与齐绝交,派人随同张仪到秦。如果秦给了我们土地,再与齐绝交也不晚;不给我们土地,我们与齐暗中联合再作主张。”怀王说:“希望你闭上嘴巴不要再说了,等着看我得到秦的土地吧。”于是怀王将楚国的相印授与张仪,还送了许多礼物,一面关闭边界,与齐断交,并派一员将军随同张仪前往。

  张仪到达秦国后,假装上车时没有拉稳绳子而从车上坠地,为此,养伤而三个月没有上朝。楚怀王听说此事后,说:“张仪是因为我与齐国绝交,做得还不够坚决吧?”便派勇士前往宋国,借宋国的符节进入齐境,大骂齐王。齐王大怒,折断符节而投靠秦国。秦与齐恢复邦交后,张仪才上朝,对楚国的使臣说:“我有六里封地,愿意献给你们大王。”使臣说道:“我受楚王之命,来接受商於之地六百里,没有听说是六里。”使臣回国报告楚怀王,怀王大怒,发兵攻秦。陈轸说:“我可以开口讲话了吗?攻打秦国,不如反过来割地贿赂秦国,再与秦国联合攻齐,这样我们向秦国割出的土地,可从齐国取得补偿,大王的国土还可以保存。”怀王不听,终于发兵派将军屈■率领攻打秦国。秦国与齐国共同攻打楚国,杀掉楚兵八万,杀了屈■,接着攻取了楚国的丹阳、汉中等地。楚国重又增兵袭击秦国,在蓝田与秦军大战,楚军大败,楚国于是割让两城和秦国议和,才使战事平息。

  秦国和楚国进行联系,想用武关以外的土地换取楚国的黔中。楚王说:“我不希望换地,希望在得到张仪之后,奉献黔中地与秦王。”秦王想派张仪赴楚,但不忍说出口来。张仪自己请求到楚国去。秦惠王说:“楚王恨你背弃了给商於之地的诺言,会对你甘心吗?”张仪说:“秦强楚弱,我与楚国的靳尚相好,靳尚受楚王的夫人郑袖信任。郑袖说的话楚王都要听从。况且我是拿着大王您的符节出使,楚国怎敢杀害我呢?即便杀了我,而为秦得到黔中之地,也正是我最好的愿望啊。”张仪于是出使楚国。楚怀王待张仪一到,就把他囚禁起来准备杀掉。靳尚对郑袖说:“你知道你也会被楚王抛弃吗?”郑袖问道:“为什么呢?”靳尚说:“秦王很喜爱张仪,一定要救他出来。打算用上庸所属的六县送给楚国,把美女嫁到楚国,用秦宫中善于唱歌的女子作为陪嫁。楚王看重土地,尊敬秦国,秦国的美女肯定会得宠,而夫人您就会受到冷落了。还不如说情释放张仪。”郑袖于是日夜向怀王进言说:“做臣子的各自为他的君主效劳。现在我们的土地还没有交给秦国,秦国就派遣张仪前来,这可是非常尊重大王。大王不以礼相待,反而要杀掉张仪,秦必然会在大怒之下进攻楚国。请让妾母子二人都迁居到江南去,以免被秦兵所残害。”怀王后悔了,赦免了张仪,仍像过去那样隆重地接待他。

  张仪获释后,还没有离开楚国,听说苏秦已死,便向楚王进说道:“秦国的土地占天下一半,兵力足以抵挡周围的国家,据有险要,有黄河围绕,四面都有要塞作为坚固的设防据点。拥有雄兵一百多万,战车千辆,战马万匹,储粮堆积如山。法令严明,士卒又甘愿临难赴死,国君明智威严,将帅有谋有勇,不出兵则已,一出兵就会占据险峻的常山,折断天下的脊梁。天下凡是归顺在后的国家必然先遭灭亡。再说主张合纵的人,与驱赶群羊进攻猛虎没有什么不同,虎与羊之间力量悬殊是再明白不过的了。现在大王不结交猛虎却结交群羊,臣私下认为大王的考虑错了。

  “总计天下的强国,不是秦就是楚,不是楚就是秦,两国你争我夺,这种形势不可能使两国并立。大王不结交秦,秦发兵占据宜阳,韩国上郡的地方就不能通行。秦再攻下河东,夺取成皋,韩国必定投降称臣,魏国也就会趁此时机行动。秦攻楚国的西面,韩、魏攻楚国的北面,国家哪能不危险呢?

  “再说合纵盟约是聚集一群弱国攻打最强的国家,不估量对方便轻率作战,国家贫穷却要频繁发起战事,这是危亡的道路啊!我听说过,兵力不如对方强,就不要向对方挑起战端;粮食不比对方多,就不要同对方长期打仗。那些谈合纵的人讲的都是好听的和不切实际的言辞,拔高主上不事秦的行为,只说合纵的好处不说它的坏处,突然招来秦兵的战祸,那时挽救就来不及了!所以请大王对这事多多地考虑吧。

  “秦国西面拥有巴蜀之地,用大船装载粮食,从汶山出发,顺长江而下,到楚国三千余里。用大船运载兵士,每条大船能载五十人和三个月的粮食,船顺着江水飘浮而下,一天可行三百余里,虽然走了这么多里的行程,但并不费牛马牵引的劳力,不到十天便可抵达楚国的扞关。扞关震动,竟陵以东的城邑就都要赶忙加强战备,黔中、巫郡就不再是大王所有了。秦再挥师从武关出发,从南面进攻,那么楚国的北境就被断绝。秦兵进攻楚国,不出三个月,楚国就会面临危难,然而楚国等待各国诸侯发兵来救,却要在半年之后,这势必赶不上。依靠弱国的救援,忘记强秦的祸患,这就是臣下替大王担心的啊!

  “大王曾经与吴国人作战,战五次胜了三次,临阵的士兵死得差不多了;为了守卫新攻占的城邑,活下来的百姓也吃够苦了。我听说功业大容易招致危险,百姓穷困会产生怨恨国君的情绪。为了维持容易招致危险的功业而去违背强秦的意愿,我私下替大王感到危险。

  “秦国所以十五年不从函谷关出兵攻打齐、赵,是因为它暗中订下了吞并天下的计划。楚国曾经与秦国发生冲突,双方在汉中交战,楚国人没有打胜,有侯爵和执珪之爵的战死了七十多人,楚国的汉中之地便由此失去。大王大怒之下,发兵袭击秦国,两军在蓝田交战。这就是常言说的两虎相争啊。秦、楚两国相互削弱而使韩、魏两国以其完整无损的兵力来对付它们的后方,没有比这更加危险的作法了。请大王对此仔细考虑吧。

  “秦发兵攻取卫的阳晋以后,必定会使天下的交通要道断绝。大王调集全部兵力进攻宋国,不到数月就可攻下,攻占宋国再挥师东向,那么泗水之侧的十二个诸侯国就会全部属于大王所有了啊。

  “约集东方六国合纵相互坚守盟约的人是苏秦,他被封为武安君,担任燕国的相国以后,就暗中与燕王策划攻破齐国后瓜分齐国的土地;苏秦便装做有罪逃离燕国到达齐国,齐王收留他,让他做了相国;经过两年后事情被发觉,齐王大怒,把苏秦车裂于刑场。像这样用一个狡诈虚伪的苏秦,却要想控制天下,把各国诸侯连成一气,这不可能成功是很明白的。

  “现在秦国与楚国国土相接,形势上,本来就是亲密的国家。大王真能听我的话,我可以请秦王派太子到楚国来作人质,大王也派太子到秦国去作人质。我并请把秦王的女儿作为大王您的妻子,再奉上拥有万户人家的大城,收取赋税作为大王的沐浴费用,秦与楚长期成为兄弟国家,永世不互相攻打。我认为没有比这更好的策略了。”

  楚怀王在得到张仪以后,又难于割弃黔中给秦国,想要同意张仪的意见。屈原对楚王说:“前次大王受了张仪的欺骗,这次张仪来楚,臣认为大王会烹杀他;现在放了他,不忍心杀他,却还要听信他的胡言乱语,不能这样做啊!”楚怀王说:“答应了张仪可以保得黔中,这是很有利的事啊。已经答应了,过后又背弃他,不好。”怀王终究应允张仪,与秦结好。

  张仪离开楚国,便前往韩国,对韩王说:“韩国地势险恶,生活在山陵之中,生长的五谷,不是豆类就是麦子,老百姓大都吃的是豆子,喝的是豆叶汤。一年没有收成,人们连糟糠都吃不饱。韩国纵横不到九百里,没有储存两年的粮食。估计大王手下的军队,全部不足三十万,而且其中还要包括杂役人员都在内呢。除去守卫边界亭堡的兵士外,现成的可供调动的最多不过二十万罢了。秦国的军队有一百多万,战车千辆,战马万匹,勇猛的兵士不戴头盔踊跃奔杀,弯弓射敌,持戟冲锋的,多得数不清。秦军战马的精良,士兵的众多,马的前蹄飞腾,后蹄猛蹬,速度快到前后蹄之间一跃可以跨过三寻的,同样不可胜数。山东六国的军队盔甲齐整地与秦军会战,秦军脱掉盔甲袒臂赤足来迎敌,个个左手提人头,右手挟俘虏。秦兵与山东六国的兵相比,好比勇士孟贲与懦夫;以重兵相接触,好比力士乌获和婴孩。用孟贲、乌获那样的军队作战,攻打不肯降服的弱国,与把千钧重力直接压在鸟卵上面没有什么不同,肯定没有能够幸免的了。

  “各国的君臣们不考虑自己国土的狭小,却去听信宣传合纵的人的甜言蜜语,他们结成朋党,互相吹嘘,个个慷慨激昂地说:‘听了我的主意便可以在天下称强称霸。’像这样不顾及国家的长远利益而听信一时的谬论,贻误国君,没有比这更严重的了。

  “大王不归附秦国,秦就会发兵占据宜阳,截断韩国的上党地区,再东取成皋、荥阳,那么鸿台之宫、桑林之苑就不再属于大王所有了。要是阻塞了成皋,截绝了上党地区,那大王的国土就要被分割了。早归附秦国就安全,不归附秦国就危险。如果制造的是祸端却要想得到福报,计虑粗浅,结怨很深,违背秦国而顺从楚国,要想国家不亡,那是不可能的啊。

  “所以为大王着想,还不如替秦国效劳。秦最大的希望是削弱楚国,而最能削弱楚国的就是韩国。不是因为韩国比楚国强大,而是由韩的地势所决定的。现在大王向西臣事秦国,进攻楚国,秦王必然高兴。攻打楚国有利于韩国扩大领土,转移了祸患,取悦了秦国,没有比这更好的主意了。”

  韩王听从了张仪的主意。张仪回秦作了汇报,秦惠王赐给张仪五座城邑,并封他为武信君。惠王又派遣张仪向东出使,对齐湣王说:“天下的强国没有能比得上齐国的,齐国的大臣百姓尽都富裕安乐。但是为大王出谋划策的人,全都是行的一时之计,不顾及百世的利益。主张合纵的人向大王作宣传的,必定会说‘齐国西面有强盛的赵国,南面有韩国与魏国。齐国是个滨海的国家,地广人多,军强兵勇,即使有一百个秦国,也将拿齐国无可奈何’。大王认为这种说法正确,但没有考虑它不合于实际。主张合纵的人拉帮结派,没有人不吹嘘合纵的好处。我听说,齐国与鲁国三次交战,鲁国三次获胜,但随着这胜利后面而来的是国家的危亡,虽然有战胜的名声,但带来的是亡国的现实。这是什么原因呢?齐国强大而鲁国弱小啊。现在的秦国对于齐国,就好比齐国对于鲁国。秦、赵两国在漳水之滨交战,赵军两战两胜;在番吾城下交战,赵军又两次胜过秦军。这四战之后,赵国阵亡的兵士有好几十万,只剩下首都邯郸还得倖存,虽然赵国有战胜的名声,然而国家已残破了。这是什么原因呢?秦国强而赵国弱啊。“现在秦、楚两国之间嫁女娶妇,成了兄弟国家。韩国献出宜阳,魏国献出河外,赵王到渑池朝见秦王,割让河间来臣事秦国。大王如不归附秦国,秦驱使韩、魏两国进攻齐国南部地带,全部赵国军队渡过清河直奔博关,临菑、即墨两城就不会属于大王所有了。齐国一旦被攻,那时即使想要附秦,已经不可能的了。因此望大王好好考虑这件事吧。”

  齐王说:“齐国地方偏僻,处在与世隔绝的东海边上,从来没有听到过对国家的长远打算啊。”于是答应了张仪的建议。

  张仪离齐,西入赵国见赵王说:“我们敝国的国君派我为使臣,向大王进献一条策略。大王为首收罗、率领天下诸侯来对付秦国,使秦兵不敢出函谷关达十五年之久。大王的声威遍播于山东,我们秦国恐惧屈服,整治武器和兵车战马,练习骑射,勤力耕作,积蓄粮食,闭守国内不出,战战兢兢,不敢有轻举妄动,只因为大王您有意和我们过不去。

  “现在依靠大王的督促,秦国已攻占巴蜀,吞并汉中,囊括两周,迁移九鼎,据守白马津渡。秦国虽然偏僻边远,然而内心愤怒已有很长时间了。目下秦有一支破破烂烂的军队驻守在渑池,准备渡过漳水,进占番吾,与赵军在邯郸城下相会,希望在甲子那天会战,以此来重演周武王伐纣的旧事,特别派我作为使臣预先来恭敬地告知大王。

  “总的说来,大王之所以相信缔结合纵盟约的原因是因为仗恃有苏秦。苏秦用漂亮话迷惑诸侯,颠倒是非,企图倾覆齐国,结果使自己在刑场上被车裂。这样,天下的不可能联合为一也就很明显了。如今楚国与秦国结成了兄弟国家,韩国与魏国自称为秦国东边的藩属,齐国向秦献出盛产鱼盐的领土,这就断了赵国的右臂。一个断掉了右臂的人与别人相争,失去了朋友的人孤居独处,想要没有危险,怎么可能呢?

  “现在秦王派出三个将军:其中一支军队截断午道,通知齐国派兵渡过清河,驻扎在邯郸的东面;一支军队驻扎在成皋,驱使韩国和魏国的军队驻扎在河外;一支军队驻扎在渑池。这四国结为一体来进攻赵国,赵国被攻破后,它的国土必定会被四国分占。因此我不敢隐瞒这种意图,先给大王通个口信。我替大王着想,你不如与秦王在渑池相会,面对面亲口约定,请他按兵不要进攻。希望大王拿定主意。”

  赵王说:“先王在时,奉阳君专权擅势,蒙蔽欺骗先王,独断一切政务,我的生活归师傅安排,没有参与国家的大计。先王去世时,我年龄幼小,作主治国的时间才刚刚开始,内心本来就暗自怀疑,认为一意投入合纵盟约而不依附秦国,不是赵国的长远利益。所以我准备改变主意,割让国土弥补以前的过错,归附秦国。正待安排车马启程时,恰好听到了您的英明指示。”赵王答应了张仪以后,张仪便离开了赵国。

  张仪北行到燕国,对燕昭王说:“大王所亲近的没过于赵国吧。过去赵襄子曾经让他姐姐嫁给代王作妻。后来他想要并吞代国,邀约代王在句注山的要塞相会。他先令工人制作了金斗,把金斗的尾部做得很长,使它可以用来袭击别人。赵襄子在与代王饮酒时,悄悄吩咐厨子说:‘趁着酒饮得酣畅高兴的时候,你送去热汤,然后掉转金斗袭击代王。’于是在酒饮到酣畅高兴之时,上热汤了,厨子送上汤勺,随即将金斗倒转过来打死了代王,代王的脑浆流了一地。赵襄子的姐姐听到这个消息,便磨快头上的金簪自刺而死,所以到现在就有了摩笄山这个名称。代王的死因,天下人没有谁不听说的。

  “赵王如此狠毒,连亲戚都不放过,大王您看得很清楚,又怎能把赵王当做是可以亲近的人呢?赵国起兵进攻燕国,两次围困了燕的都城要挟大王,迫使大王割让了十座城来谢罪。现在赵王已经到渑池朝见秦王,献上河间一带来事奉秦国。现在大王如不归附秦国,秦就会发兵到云中、九原,驱使赵国进攻燕国,这样一来,易水、长城就不再属于大王所有了。

  “再说现在的赵国对于秦国而言,好比秦的一个郡县而已,不敢妄自兴兵打仗。目前大王如依附秦国,秦王必定高兴,赵又不敢轻举妄动,这样燕国西面有强大的秦国为援,同时南面没有齐国、赵国的侵犯,所以希望大王慎重地考虑这件事情吧。”

  燕王说:“我像蛮夷一样处在偏僻的地区,虽然是个大男子,实在好像一个婴儿,说的话值不得作为正确的意见看待。今天幸承贵宾指教,我愿意西向依附秦国,并献上恒山末端的五座城池。”燕王听从了张仪的意见。张仪返回秦国报告,还没有走到咸阳,秦惠王便已去世。秦武王即位。武王还在当太子的时候就不喜欢张仪,即位以后,群臣中许多人说张仪的坏话:“他没有信用,行为反覆,出卖国家利益来取得君主的欢心。我们秦国如果再要重用他,恐怕会遭天下人的耻笑。”各国诸侯听说张仪与秦武王有隔阂,都背叛了连横,又恢复了合纵。

  秦武王元年,大臣们日日夜夜诽谤张仪的事还没有平息,齐国又派使臣责备秦国任用张仪。张仪害怕被杀,便趁机对秦武王说:“我有一条计策,愿意献给大王。”武王问道:“什么样的计划?”张仪回答说:“为秦的利益着想,要东方有了大变,然后大王才可以多割得地方。现在听说齐王非常恨我,我所在的地方,齐王必定会发兵攻打它。因此我希望让我这不才的人前往梁国,齐就一定会兴师伐梁。梁和齐的军队纠缠在大梁城下不能脱身,大王便利用这个时候攻打韩国,进入三川,出兵函谷关但并不进攻,用来威胁周室,这样周室的祭器必定会向大王献出。挟持周天子,掌握天下的地图和户籍,这是称王的大业啊。”秦武王认为张仪说得对,就准备了三十乘兵车,载上张仪前往梁国。齐国果然兴师攻打梁国。梁哀王害怕了,张仪说:“大王不要忧虑,请让我退掉齐兵。”张仪派门客冯喜前往楚国,借用楚国的使者前往齐国,对齐王说:“大王很恨张仪,虽然如此,大王却使秦国更加信赖张仪。”齐王说:“我非常痛恨张仪,只要张仪走到哪里,我就要兴兵讨伐到哪里,怎么说使他更受信任呢?”使者回答说:“这正是使张仪更受信任的作法啊。张仪离开秦国时,本来就与秦王谈好,说:‘为秦王着想,要东方有了大变,然后才可以割得更多的地方。现在齐王非常恨我,凡我所在之处,齐王必定兴兵讨伐。因此我希望让我这不才的人前往梁国。齐王必定会兴兵伐梁。齐、梁两军纠缠在城下不能脱身,大王利用这个机会攻打韩国,进军三川,出兵函谷关却并不进攻,以此来威胁周室,周室必定会献出祭器。挟持周天子,掌握天下的地图和户籍,这是称王的大业啊。’秦王认为说得对。所以准备了三十乘兵车载他入梁。现在张仪到了梁国,大王果然出兵攻梁,对内消耗国力,对外攻打盟邦,多树敌人,面临危难,这不是使张仪更加受到秦王信任吗!”齐王说:“你说得对。”就下令撤军。

  张仪在魏做了一年相国,死于魏国。

  陈轸是个游说之士。他与张仪同为秦惠王做事,都受到重用,二人常常争宠。张仪向秦惠王讲陈轸的坏话说:“陈轸携带大量钱财随时出使于秦、楚两国之间,本应搞好两国的邦交。现在楚国并没有对秦国更亲善,却对陈轸很好,这是因为陈轸替自己打算多而替大王想得少的缘故啊。而且陈轸想要离开秦国投奔楚国,大王为何不让他离开呢?”惠王问陈轸道:“我听说你想要离秦投楚,有这回事吗?”陈轸答道:“有。”惠王说:“张仪的话果然被证实了。”陈轸说:“这件事不单是张仪知道,连路上的行人也尽都知道。过去伍子胥对他的国君忠心,因而各国诸侯争相拉他到本国为臣;曾参对他的双亲孝敬,因而各家父母都希望让他作为自己的儿子。所以被卖的仆妾不用走出家门街巷便被买去的,就是好仆妾;被丈夫抛弃的妇女能再嫁在本乡本里的,那是好妇人。现在如果我对我的国君不忠心,楚王又怎么会拿我做忠臣看待呢?忠心尚且被抛弃,我不往楚国又投奔何处呢?”秦惠王感到陈轸的话说得对,于是便很好地对待他。

  陈轸在秦国住了一年,秦惠王终究任用张仪为相国,于是陈轸投奔楚国。楚国并没有重用他,却派他出使秦国。陈轸路过魏国时,想要看望犀首。犀首推辞不见。陈轸说:“我是为要事而来,你不见我,我就要离开这里了,不能等到其它日子。”犀首便会见了陈轸。陈轸问:“你怎么喜欢饮起酒来了呢?”犀首答说:“没有事啊。”陈轸说:“请让我使你的事情多起来,行吗?”犀乎问道:“怎么办呢?”陈轸说:“魏相田需邀约各国诸侯合纵联盟结好,楚王持怀疑态度而不相信他。你去对魏王说:‘我与燕、赵两国的国君有旧交,他们多次派人来对我说“你闲着没事怎么不来见见面”,我希望到他们那里去拜见一下。’魏王即使同意你,你也不必多要车辆,只需把三十辆车子摆在庭院内,公开说要到燕、赵两国去。”燕、赵两国的在魏国作客的人听到这个消息,忙飞车禀告各自的国君,两国都派人到魏迎接犀首。楚王闻知此事大怒,说:“魏相田需来与我结约,而他们的犀首却前往燕、赵两国,这分明是欺骗我啊!”楚王愤怒之下,不理会田需的建议,齐王听说犀首去北方,也派人把国事托付给他。犀首于是启程,燕、赵、齐三国的相国事务都归犀首决定。陈轸于是到了秦国。

  韩魏两国互相攻打,一年不解。秦惠王想援助一方,征求大臣们的意见。大臣们有的说援助好,有的说不援助好,秦惠王不能作出决定。恰逢陈轸到达秦国,秦惠王便问他说:“你离开我去了楚国,还想不想念我呢?”陈轸答道:“大王听说过越国的庄舄吗?”惠王说:“没有听说过。”陈轸说:“越国人庄舄在楚国担任了执珪,不久得了病。楚王问:“庄舄在越国是个地位低贱的人,如今在楚国做官,已经富贵了,还思不思念越国呢?”一位侍御答道:‘大凡一个人怀念过去,是在他得病的时候。庄舄如果思念越国,呻吟就会是越国的口音;不思念越国,就会是楚国的口音。’楚王派人到庄舄那里偷听,他的呻吟声仍然还是越国的口音啊。现在我虽然被抛弃而去到楚国,怎么可能不发出秦国的口音呢!”秦惠王说:“你说得好。现在韩魏两国互相进攻,一年了还没有解决,有的说我解救为好,有的说不解救为好,我作不出决定,希望你能在替你的楚国君主考虑的余暇,也为我考虑这件事情。”陈轸对答说:‘有人把那卞庄子刺虎的事讲给大王听过吗?庄子准备刺杀老虎,旅舍里的小伙子劝阻他说:‘两只老虎正要吃牛,吃到味道好的地方必然会争夺,一争夺就必然会格斗,格斗就会使大虎受伤,小虎死亡,这时再刺杀受伤的老虎,一举就能获得杀死两只老虎的名声。’卞庄子认为说得对,站着等待时机。过了一会,两只老虎果然争斗起来,大的伤了,小的死了。庄子向受伤的老虎刺去,这一举果然有了杀死双虎的功劳。如今韩魏两国相攻,一年得不到解决,这就必然会使大国受损,小国残破,对受损的国家兴兵攻打,这一举必定会有击破两国的实效。这就和庄子刺虎是一类的事情啊。我为楚王和为大王您出主意有什么两样呢。”秦惠王说:“你说得好。”终究没有去解救两国。结果大国果然受了损伤,小国面临灭亡,秦王兴兵讨伐,取得大胜。这正是陈轸的计谋啊。

  犀首是魏国阴晋人,名衍,姓公孙氏。他与张仪关系不好。

  张仪为了秦国的事前往魏国,魏王拜张仪为相国。犀首认为对己不利,因此派人对韩国的公叔说:“张仪已经使秦、魏两国联合了,他提出‘魏攻取韩国的南阳,秦攻取韩国的三川’。魏王之所以看重张仪,是想要得到韩国的土地。而且韩国的南阳已要被攻下了,你何不把南阳交给公孙衍作为他的功劳,那么秦、魏两国的交往就会停止了。这样一来,魏国必定会打秦国的主意从而抛弃张仪,拉拢韩国并拜公孙衍为相。”公叔认为这样很好,便把南阳交给犀首作为他的功劳。犀首果真做了魏国的相国,张仪只好离开魏国。

  义渠君到魏国朝拜。犀首听说张仪重新当了秦相,心里忌恨。犀首于是对义渠君说:“路途遥远,你不可能再来这里相见了,请让我把秦国的情况告诉您。”犀首接着说:“中原各国如果没有事变,秦国将会烧杀侵略您的国家;如果有事变,秦国将会频繁地派出使臣用厚礼事奉您的国家。”这以后,楚、魏、齐、韩、赵五国共同进攻秦国。正好陈轸对秦王说:“义渠君是蛮夷中贤能的国君,不如送他厚礼以求稳住他的心。”秦王说:“好。”于是用了一千匹锦绣,一百名美女送给义渠君。义渠君召集群臣商量说:“这就是公孙衍给我说过的那回事吧?”于是发兵偷袭秦国,在李伯这个地方大败秦兵。

  张仪已死之后,犀首入秦做了丞相。他曾经佩带五国的相印,当了五国盟约的约长。

  太史公说:三晋这块地方有许多善于权变的人,倡导合纵连横,使秦国强大的,大多数都是三晋的人。张仪的行为比苏秦更坏,但世人讨厌苏秦的原因,是因为他先死,而且张仪夸张地揭露他的短处,以此来显示自己说法的正确,完成连横的策略。总之,他们两个真正称得上是倾邦覆国的人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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