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之一

两汉开国中兴传志 作者:明·黄化宇


帝业承传统绪 按鉴:昔周文王因梦飞熊卜主获贤佐,次日猎于渭水之滨,果遇姜子牙,下车相语,大悦,与之同载而归。后武王拜为师号曰尚父而不名,兴师吊民伐纣。于戊午日兵临孟津,甲子日血浸朝歌,败纣王于牧野,服金玉之服,积薪自焚而死。武王七日之间克商而有天下。商为天子凡三十一世,历六百二十九年而归于周。 有叹纣王诗曰: 积粟堆金竟不开,惟知拒谏剖贤才。 周王师至无人敌,随作商郊一聚灰。 武王既平殷乱,于是散鹿台之财,发钜桥之粟,赈济饥民,疏通行旅,释箕子囚,封比干墓,式商容开;归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野。天下太平,人民乐业,班爵制禄,大封同姓、异姓为诸侯。自武王传位,凡三十七世至郝王而国始灭,历八百六十七年。世纪歌日: 文武成康至穆恭,懿孝夷厉幽宣平。 桓庄厘惠襄传顷,匡定简灵景悼仍。 敬元贞定哀思考,威烈安传烈显承。 慎靓赧王王号止,东周君是暴秦封。 后人有诗赞曰: 圣主聿兴义彩凤,贤臣肇起应飞熊。 师行诛暴承天命,发政施仁赞化工。 爵禄锡班周禹甸,讴歌颂德遍尧封。 绵绵位作垂千载,今古皇家孰与同。 当周盛时,列国各守侯度化醇俗美,人知礼义,安分守己,夜户不韦与犬吠,田园开辟有鸡鸣,四隅不惊边报少,八方无事尽遵依。及周之衰,王室陵弱;诸侯僭窃互相争夺,五霸称雄,是为春秋只有一十八国,乃是: 鲁国、齐国、燕国、赵国、楚国、魏国、韩国、宋国、吴国、越国、陈国、蔡国、梁国、蜀国、秦国、晋国、郑国、曹国,后又并为十二国,以强凌弱,侵夺不已。止有七国,乃是:齐、楚、燕、韩、赵、魏、秦,谋臣辨士,东游西说,征战无休。有诗叹日: 七雄戈戟乱如麻,四海纷纷浪滚花。 说客谋成膺爵赏,牧民不幸起咨嗟。 赵国之先与秦同姓,祖于飞廉,有子季胜,其后生造父。当时周穆王有八骏之马:一曰绝地,二曰翻羽,三曰奔霄,四曰超影,五曰逾辉,六曰超光,七曰腾雾,八曰挟翌。穆王乘八骏之车,命造父为御,游行天下。车辙马迹将遍西游,至昆仑会王母,于瑶池宴饮。饮之以玉液金浆,食之以龙肝凤脯,穆王乐而忘归,口口口王者在周作乱。王母请穆王曰:“王可速回,国已为人所据。”于是造父御王之车,长驱归国征兵于楚郑伐徐。天下卒定。因此有功,封于邯郸。遂为赵氏。 有叹穆王诗曰: 阿母瑶池宴穆王,九天仙乐送琼浆。 谩言八骏奔如电,归到人间国已亡。 造父以后生夙,夙生衰,衰生宣,子盾,盾生朔,为权臣屠岸贾所灭,只存遗腹子名孤儿,门客程婴匿养之。既长,攻岸贾以复仇,是为武子,与韩氏、魏氏共分晋地。威烈王命为诸侯,国号赵,传位一十一世,称王者五。其时正当赵惠王五年季春时候,秦昭王命王翦为将伐赵。赵遣廉颇拒敌,遂败秦师。秦以皇孙子楚为质于赵。赵王命公孙乾为监里使。 (按鉴:子楚乃秦昭王太子,赢戍之子,故为皇孙。其生母夏氏蚤丧,弃于赵为质子,皆呼曰“异人”。吕不韦因见其相大贵,始往说华阳立为子,更名曰楚。)是日,正当天气融和,人人玩赏,处处讴歌,折柳寻花为乐。不移时,只听得邯郸城中金鼓喧天,旗幡映日,一队军马自外入来,当头一员大将挂剑悬鞭,后匹马上锁着一人,绛袍玉叶,红光罩体,紫雾笼身,百姓团团聚看。当下阳翟县有一大贾姓吕名不韦,家赀臣富,精于相法,最有机谋,亦于人从中观望,一见子楚定睛视之,心暗忖曰:此人当是大贵,未知何名。直前跟问,乃知为秦赢戍之子秦王之孙被囚,祜赵为质。其大将乃本国监押使公孙乾也。不胜之喜曰:“此奇货可居!”回家见父吕恒问曰:“富者几何?”父曰:“放钱五倍,种田十倍。”不韦曰:“帝王者几何?"父曰:“宝贵至极矣。”不韦又曰:“放钱劳心,种田劳力。今秦皇孙子楚囚质于赵,儿欲以万金救还秦国。此笔若何?”父曰:“如此则其利万倍,富贵无限量矣。” 次日不韦直至公孙乾门首,令门吏报曰:“外有吕不韦求见。”乾令引入至厅,相见礼毕,叙坐茶罢。不韦起身告曰:“小可吕不韦因客往外,久违钧座。今回,特申参谒,辄有黄金三十两,虽非远方珍奇,略表微意。”乾曰:“既辱光临,又承厚贶,余何以当得?”不韦曰:“大人休哂,包荒是幸。”乾笑而受,设席相待。正饮之间,不韦指子楚而问曰:“遭囚系者何人?”乾曰:“此乃秦国皇孙子楚,在俺国为质。”不韦曰:“吾观相貌非倍原来是金枝玉叶,可怜亦被缧绁之苦。某大胆告过大人,令彼与席同饮一杯,亦无妨碍。”乾即依言,唤令入席。酒至半酣,乾因外如厕。不韦问曰:“敢问殿下还秦好,在赵好?”子楚听罢,心如锥刺,肉似刀剐,堕泪而言曰:“自吾母夏氏身亡,弃吾于赵。秦又累来侵赵,感赵王不杀,纵思故国,无计可还。”不韦曰:“殿下且自放心,吾用万金买公孙乾,救还秦国,明日便先入秦,自有妙计。殿下他日回归,用何酬报?”子楚曰:“吾闻老子有云:‘六亲不如有孝子,国家有难遇忠臣。’知恩报恩,富贵共之。”说话未尽,乾至入席,复饮数巡,不韦辞谢而去,至家随即收抬金珠行李。 次日离宅迳往咸阳,偶至华阳夫人之姊皇姨店中安歇。话间询问,因而深知赢太子最宠爱者是华阳夫人,争奈无子,遂生一计,取金十两献与皇姨。皇姨曰:“我无故安可受此重礼。”不韦曰:“吾有宝珠二颗,价值百万,非诸侯之家不敢收用,欲将献与华阳夫人,敢烦皇姨引进,故具薄馔以克酬谢。”皇姨大喜,遂引不韦同入宫中。皇姨先与夫人说知。不韦乃于宫外大笑三声,大哭三声。夫人听罢大惊,忙召至近问曰:“先生是何姓名?入至宫来又笑又哭,果何故也?”不韦下礼答曰:“某乃姓吕名不韦,所笑者因见夫人居内贵气甚旺,当出真命帝王,所哭者惜夫人蒙太子深宠,受用定金屋银屏锦衾绣褥,食前方丈侍女重围。奈何乏嗣,诚恐春光凋谢,恩爱萧疏,欲长享富贵不可得矣。若为久远之图,须继一子,庶有所倚托也。”夫人听说心中自思,不觉戚然,答曰:“先生言者是也,但今诸子皆有母氏,各亲其亲,谁可立继?”不韦曰:“余皆不可。惟有子楚为人仁孝,又无生母,若立为嗣,则子楚无国而有国,夫人无子而有子;彼承夫人恩爱,其孝敬必至,岂不美乎。”夫人曰:“虽然的当,今质于赵,何由得还?”不韦曰:“夫人若允,某不惜万金之费贿赂赵之当权,救取子楚还国,夫人意下何如?”夫人曰:“若果应所言,吾与安国君说知,必有重报。不为国戚之勋臣,定受裂土之褒封,以酬大德。”不韦见话相投,随将珍珠二颗献与夫人上寿。夫人喜而受之。不韦辞出回至店中安歇。夫人正坐静思不韦之言,深为有理,但未审天意人情何如?辗转之间,忽报殿下到来,夫人忙出接入坐定。太子蓦然看见夫人双眉淡戚,春山两泪,微横秋水。乃问曰:“夫人为甚烦恼?”夫人曰:“妾有一言,不敢伸说。”太子曰:“夫人有话且说何妨。”夫人曰:“妾蒙殿下恩宠,享足荣华,无奈所出。今欲立继一子,尤恐殿下弗从,所以忧深于内,不觉形于外也。”太子曰:“是何言欤?吾九子即同夫人之子,既爱立谁,任听其便。”夫人曰:“诸子俱各有母,惟子楚为大纯厚,如得继嗣,称妾平生之顺矣。”太子曰:“子楚在赵为质,何以得来夫人。”遂将不韦之言细说一遍,太子听罢大喜,令人即于皇姨店中请吕不韦来。须臾不韦至,见太子礼毕。太子问曰:“适来夫人所言,先生有何妙策取回子楚?”不韦曰:“殿下与夫人商议既合,某自有计,管教子楚还秦,只此月内便离赵国。殿下可遣一员大将领军于路援应,以防不测。”太子曰:“先生言诚然也,但恐事不应言;果得皇孙归秦,尔福非轻,务宜信实,毋虚诳耳。”不韦曰:“殿下勿虑,某筹度已定,专望遣人来接,切不可误。”太子大喜,令设酒相待。席罢不韦辞谢回店,随即收拾行李,便出咸阳抵家,见父具说秦太子赢戍之事。 次早即至公孙乾宅上。乾接入见毕,忙问曰:“兄何久不相顺?”不韦曰:“复生买卖一遭,因此奉违。换得玉带一条,特来送与大人,少申微意。”乾喜受讫,遂入分付置酒。不韦因得空,便与子楚相叙,将前咸阳见太子、夫人之事一一说知。子楚甚喜,忙谢曰:“他日还秦,决当重报!”言讫各开。不韦就坐,须臾酒至,乾陪对席而饮,不韦曰:“明日某有小筵,屈大人光降,一则略叙款曲,二且令某蓬毕生辉,万勿见拒。”乾曰:“既荷厚情,岂敢相却。”不韦又曰:“如蒙不弃,并子楚同赴何如?”乾日“可”。不韦喜,谢酒辞别而回,吩付安排筵席同候。次日辰牌时分,乾命子楚上马一同迳来赴宴,至吕宅前下马。不韦慌忙迎入中堂。叙礼毕,促各就席,酒饮不停,乾即醉睡伏于几上,惟子楚惺然。不韦呼妾朱氏来与楚把盏。朱氏大有姿色,子楚一见左顾右盼,不忍暂舍。良久之间,酒带半酣,亲自捧酒一杯奉与不韦曰:“客旅凄凉,愿求朱氏为妻,以代衾枕之劳。”不韦曰:“某许大家,赀俱属此妇管理,安能轻离?实难奉命。”子楚曰:“公舍万金救吾,尚且不惜,何独吝一妇人?”央至再三,不韦曰:“殿下坚意相求,只得依允,俟另日与殿下同回便是。”子楚不胜慰谢。朱氏辞入内去。乾亦醒来,起谢而别。不韦分付收拾停当退至后堂,朱氏曰:“公何以妾轻许他人?妾已怀孕三月,如之奈何?”不韦曰:“大丈夫一言既出,岂可自食!惟尔至彼毋忘吾也。”朱氏笑而不言,且自安歇。后面如何?后人因叹不韦巧谋诗日: 善贾须夸吕不韦,黄金不惜妾轻离。 他年楚卒赢亡矣,万乘君王是吕儿。 于是公孙乾自宴饮之后,与不韦情越绸缪。时当夏暑,闲坐思念不韦数日不来,令人去请。不韦随使即至。乾笑曰:“间阔数日,似别多时。圣人云:‘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不有博奕者乎?’当此昼长人倦,吾与尔对奕以消永日。如连输三盘者罚置酒席。”不韦欣然应诺。乾令左右排开棋枰,二人对着。子楚隅坐而观。不韦问子楚曰:“殿下亦善此否?”子楚曰:“公能胜棋,恐未详其源流。夫棋者乃尧帝所制,以教丹朱枰分四角,按四时春夏秋冬;盘方象地,子圆象天。子之动者为阳,静者为阴。路分十九,各有踪谱。所谓一天、二地、三才、四象、五行、六律、七星、八方、九州、十干、十一口、十二支、十二相、十四智、十五望、十六盈、十七生、十八闰、十九朔,此乃某之家数也。公知之乎?”不韦听罢叹息而曰:“殿下精通棋意若此!”言讫与乾对着,半日连输三盘。乾笑曰:“兄肯整席否?”不韦亦笑曰:“筵席自然当备,俱要在城外花园内饮,园中有奇花异景,可助酒兴。”乾曰:“恰好。”不韦暗思:吾计合成,天假其便。乃又告乾曰:“仍与子楚同至何如?”乾曰:“兄既相爱,吾与同来。”不韦遂即先回安排等候。却原来数日之内,不韦已将家中老小、金银宝物俱各悄悄搬运送赴咸阳去讫,只在伺候机会脱出子楚。是日正得乾召着棋,故设计于花园饮酒。摆席方完,乾与子楚已至,接入坐定,乾纵目观看,不胜欣喜曰:“蒙兄佳宴,又有奇花异景,浓荫蔽日生凉。吾与尔等当尽兴而饮,以舒闷怀。”不韦大喜,殷勤相助。乾痛饮不觉沉醉昏昏。不韦安置石枕藤床,乾即贴席而睡。不韦随唤跟乾军校,悉与酒肉,醉饱各寻凉处睡去。当下四顾寂然,并无一人惊觉。不韦忙将子楚锁开,一同上马,带随从人飞奔望咸阳而去。 且说公孙乾酒醒起来,失去不韦、子楚,忙问手下,俱说不知。不胜忿怒曰:“叵耐奸徒放却子楚,必竟二人奔回咸阳。”即欲领兵追赶,又值天晚,不得已闷闷回家。次早入朝奏知赵王。赵王怒曰:“令尔监押却被脱逃,尔成何用?可速领兵追擒。如无子楚归赵,自献首级!”乾惶惶拜毕出朝,随点五千军马来赶子楚。赶至秦界,子楚回头望见后面尘头滚滚、金鼓齐鸣,谓不韦曰:“公孙乾追兵将近,吾甚惊恐,如之奈何?”不韦曰:“不须忧虑。某已曾说有兵来接,必不失约。”话未尽,只见正西上一队军马旗幡荡荡,戈戟森森,飞奔前来。不韦指谓子楚曰:“此必秦之救兵也。”须臾军马至近,当先一员大将于马上欠身曰:“小将本欲下马,奈追兵逼近,且往挡住,殿下领众先行。”子楚遂与不韦等拍马望前进发。乾正追赶心忙,忽被那将摆开军马拦截去路,问乾曰:“来将何人?”乾答曰:“赵国大将公孙乾也。因子楚私逃,特来擒之,尔乃何人?敢挡吾军!”那将曰:“吾是秦将章邯,尔若三合胜得吾,以皇孙与尔;若胜吾不得,将尔碎尸万段。”乾大怒斧刀直取章邯。邯拍马迎敌约战三十余合,乾力不加,拨马向东便走,章邯驱兵追杀数里方回,保着子楚入于咸阳城中,遣人报知太子、夫人。随后子楚与不韦进见。太子、夫人大喜,再三慰劳毕,就赐不韦第宅一所,安置老小居住。子楚、朱氏二人留于宫中。次日太子入朝将子楚还秦、不韦之功详奏与王。王即准奏,以不韦为国亲臣,管运财帛。不韦得旨,自此有职有任,调理政事不在话下。 后人有叹子楚诗曰: 几年为质被羁縻,岁岁忧思只自知。 仰望咸阳红日远,回看赵国翠檐低。 天留厚意阴垂佑,人遇才豪肯护持。 今日脱危身变化,果然困蛰际云雷。 且说子楚朱氏夫妇在华阳夫人宫中欢娱逸乐,弗觉时光似箭,日月如梭,已近一年。倏忽岁次壬寅,时当二月,朱氏身孕弥过,觉将分娩。是日宫中猛起一阵怪风,风过处,只见天昏地暗,日色无光。约有三五时刻,宫人报子楚曰:“贺殿下万千之喜,夫人产下一子。”子楚听言亲自入内观看,见儿生得巨口方额、朗目浓眉、遍体黑鳞、生而有齿、容貌怪异。遂大怒,拔剑在手,阔步撩衣欲杀其子。华阳夫人急止之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何可自杀婴儿?”子楚听从母言乃止。华阳夫人令宫人洗抱,渐次长成,命名赢政。年至九岁,聪明智识,无所不知,宴乐荒淫,无所不至。岁逢庚戍春三月,昭王崩。群臣立太子安国君赢戍为君。十月始立,至十二月崩。在位三月,是为孝文王。大臣共议立子楚为君,宠立朱氏为正宫皇后,封吕不韦为左相。在位四年而崩,是为庄襄王。赢政即位为君,年方一十三岁,尊母朱氏为皇太后,封吕不韦为大司空,称为仲父。不韦与朱氏旧情未断,私通不已,恐事泄漏,祸临其身,遂谋太阴人嫪毐入宫,拔其须眉,假为宦官,与其欲乐。一日嫪毐与朱氏饮洒,御衣夫人李氏进酒不慎,洒酒于地。嫪毐怒责曰:“老贱婢怎敢无礼!”李氏曰:“尔与阿后私通,尤更无礼。”毐曰:“吾乃帝之仲父。这贼妇大胆!”要打李氏,李氏哭出宫外至寝殿后,正遇六宫太使赵高,李氏具说前事。高大怒,拔刀趋入宫来欲杀嫪毐,见其势大不敢下手,只将此事奏与帝知。帝闻奏大怒,贬朱氏入于冷宫,命将五车死嫪毐。于是不韦知事泄漏,已服药而死。帝自即位以来,谋略远大,有统一天下之志。于是命白起、王翦、章邯、董翌、司马忻、王离、步简、蒙恬等为将,连年征战。不数载内将关东六国平服,子孙尽虏入秦,周邑归纳,天下遂成一统。时有庶民丞相李斯篆刻王印与群臣上表贺曰:“陛下翦灭群雄,澄清海宇,四夷宾服,八表来王。诚乃德迈三皇,功高五帝,宗社奠安无危,今自陛下为始,可称一世皇帝,曰此而后继之二世、三世乃至万世。”始皇闻奏大喜,遂封赏文武群臣,设贺太平筵宴,命群臣宴乐数日而罢。后人有叹六国诗曰: 六国纷纷起战征,干戈扰扰岁无宁。 一朝从解争西向,万里山河尽属赢。 秦皇得梦求长生 始皇一日不设朝,只在宫中饮宴,忽觉昏沉困倦,伏于几上。俄然,近臣奏曰:“文武百官请陛下往东御园玩赏。”帝喜,即准奏,命挑銮驾至园中。下车正登显庆殿坐定,猛听得空中一声响亮,震动音容,见一红日落于面前,从东有一小儿身穿青衣,面如钢铁,眼似怪星,睛有重瞳,向前便将太阳一抱,正不曾抱起,从南又一小儿身穿红衣,面如傅粉,高叫:“青衣子住着,尔不得夺吾太阳,奉上帝敕者,令吾掌管”。青衣子不服,二子相扑。青衣子怒目睁眉,将红衣子扑倒七十二次;红衣子就地跃起,将青衣子一拳打倒地上,气绝而死,抱定太阳入于怀中望南便走。帝忙呼小儿住着,尔姓甚名谁。红衣子不顾而去。帝大惊,觉来乃是南柯一梦,忙问近臣是何时分。近臣曰:“正是午时。”帝甚忧疑,心中不乐。 后人有诗日: 宴乐荒淫正适情,忽然怪梦使心惊。 红衣得日应为主,从此山河又变更。 又诗叹日: 六国方平息,炎刘尚未生。 天边争赤日,梦里显精荚。 巡幸由斯起,侵渔日新兴。 分明天数定,何苦怨生民。 次日早朝宣台官圆梦。台官奏曰:“此梦凶多吉少。”帝自是终日郁郁,忧闷不已。叹曰:“韶光似掷,安得长生不死之术,万载为君,游遍天下,方称朕意。”旁有燕人魏无忌奏曰:“东海中有三神仙山,内有长生不死之药,臣家离彼不远。常有神仙道士出来,云山中有十洲三岛。”帝曰:“卿见来么?”无忌曰:“臣虽不曾自见,从古至今有人传说。”帝大喜,遣人迳至其所,宣得道士徐福到来。帝与商议求长生之术,福奏曰:“海中有白玉京黄金阙,紫府瑶台,蓬莱、方丈、瀛洲三岛。山高万里,地阔九千,内有珠殿、琼楼、玉宇、贝阙;神仙跨凤,玉女乘鸾;天香馥郁,花草奇芬;不衰不灭,快乐之乡,任去任来,逍遥之境,长生不老。灵芝俱产于比,人若服之,长生不死。”帝闻之,喜而言曰:“卿往与朕采取,即共服食,羽化登仙,可不美乎?”福叩头曰:“愿往,但用大船十只下海,诸色人匠,三百童男童女,多备金珠、白米、干脯、鱼肉之类。”帝即传旨收拾齐备,遣福过海采取灵芝。福领命辞帝登舟而去。(按:此用福之诳惑。始皇不悟而深信,福得金贝,不识竟往何所娱乐矣。)后人有诗叹曰: 死生生死死还生,生死周迴亘古今。 八表孰为千岁客,九州谁是万年人。 但闻德誉齐天地,未见方丹永寿龄。 堪唉岁多愚惑者,反因妖幻速亡身。 福去之后,倏忽数年,绝无消息。帝见福久不回,乃遣卢生前去打探音信。生至海岸,只见波涛汹涌、潮浪滔天,不敢渡涉,因得天文篆图书曰:“亡秦者胡也。”卢生回奏具说徐福采药欺诳之事,并将天文图书献上。帝展看与群臣议曰:“亡秦者胡也,必是北方胡夷之君亡朕秦朝天下。”遂命大将蒙恬起督民夫八十万迳往北塞,编筑长城,以阻胡人侵寇之患。(按:帝次子名胡亥,即位酷灵,遂底灭亡。正应亡胡之言。始皇乃不觉,而以为北方之胡。筑城防御,毒累生民,尸骸枕藉)有诗叹曰(此诗乃胡曾先生所作): 祖舜宗尧自太平,秦皇何事苦苍生? 不知祸在萧墙内,虚筑防胡万里城。 时始皇巡游天下。一日,李斯上书曰:“昔时诸侯并吞,皆以召游学之人,纵横之辩交行,使刀兵不得休息。今天下已定,法令出于一。百姓当为农工,士则习学法令。令诸生不师今而习古,以非当世,惑乱黔首。如纵之而弗禁,则毒降乎,上党与侵乎!不禁之诚便。臣请令史官,非秦记皆烧之。天下有藏诗书、百家语者,及敢偶语诗书者,皆弃市。以古非今者夷族,见如不举者与同罪。”令下之后三日不烧者黔首为城,但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太学卢生等相与讥讽。帝闻之大怒曰:“卢生等朕尊赐甚厚,乃敢诽谤朕躬。”遂降旨曰:“诸生在咸阳讥诮于朕,或为妖言以惑黔首,合使法司勘问。”于是令御史勘问诸生,生相传告引,乃自犯禁者四百六十人,皆坑之咸阳。太子扶苏见帝坑儒焚典,心甚恻然,乃谏曰:“诸生皆诵法于孔子,今陛下皆以重法绳之,臣恐不遵孔圣文学,天下不安。”帝大怒,谪令扶苏北监蒙恬筑城。扶苏只得遵命而往塞北。(按:春秋以后呼百姓为黔首。盖始皇自即位三十年内,东填大海,西造阿房,南修五岭,北筑万里长城。巡游天下。此时扶苏往北乃三十三年四月也) 后人赞扶苏诗曰: 圣道如天不可量,修齐平治振纲常。 奸臣妄诞轻讥毁,暴主昏蒙化烬亡。 儒笔遭坑何惨切,储君泣谏最贤良。 当时士庶真无幸,不遇扶苏作帝王。 却说故韩国五世相臣之后,一人姓张,名良,表字子房。常恨始皇领王翦等并吞六国,惟韩最惨,每叹为主报仇,乃用千金交结天下英雄壮士谋杀始皇,因得壮士沧海君,力能使一百斤铁锤。子房具告以韩国之事,壮士愿与出力。子房遂同壮士来至河南武阳博浪沙,正遇始皇驾至。子房立高阜之处伺候,将近,指与壮士曰:“黄罗伞下六龙车中便是始皇。”说罢忙于僻处隐匿。壮士听言,潜向人丛中站住,看看驾已至前,举起铁锤望车打去,不觉误中副车,打得粉碎。帝大惊,命御林军擒住壮士。帝亲问曰:“何人令尔谋朕?”壮士曰:“因尔并吞六国,东填大海,西建阿房,南修五岭,北筑长城,焚书坑儒,暴虐百姓,故此忿心要来杀尔,岂受他人之教。杀却尔时,别立明主,以安天下,则民无残困;我今日恨不得与专诸齐名,反与荆轲并势。”帝令赵高鞠问,壮士至死不言子房,因此子房得脱。始皇由此巡至彭城地界,有徐州百姓献嘉禾一茎九穗,帝命重赏百姓而去,车驾望东南巡游不题。(按:嘉禾之瑞,非暴虐之时所宜有,乃收此而呈其祥者,岂为秦耶?为汉祖也。秦皇特不之觉) 后人有诗叹张良日: 聂政荆轲事已非,先生何事亦痴愚。 若非壮士心如铁,未必身能脱祸危。 又叹壮士诗日: 肯与忠良报主仇,金锤动处鬼神愁。 非干不把精神着,只恨秦皇数未休。 子房当下潜匿,知始皇未死,壮士被戮,不胜感慨。迳往下邳故友项伯家中隐身,每日於城外圯桥边闲游。一日坐于桥涯,忽见一老人身穿黄衣在桥经过,履陷淤泥之中,乃呼曰:“孺子,与吾取履上来!”子房闻知,慌取与之穿上,欲往前。老人又将其履荡入泥中,复令子房去取,如是三次,子房并无忿色,欣然应诺。老人曰:“此子可教。”遂指大树作诗一绝。诗日: 不遇樵夫百尺长,青春时节最阴凉。 若逢巧汉抡材用,堪与皇家作栋梁。 老人吟罢,又谓子房曰:“尔后日早来此处候吾,吾与尔一物。”第三日子房果至其所,见老人已先坐于树下。老人曰:“与长者相约,如何反后,岂不谩长者乎?尔且退,再后五日早来。”子房依言,又於五日后早去,又见老人坐于树下,喝令第三次再来。老人说罢退去。子房只于树下坐歇。时夜已深,风清停万籁,月白正三更,只见老人身穿黄袍,手执竹杖,皓然鬓发稀疏,好似西方寿佛飘然而来。子房慌忙跪下。老人笑曰:“子果不失约矣。”坐下,呼子房至近曰:“尔年龄富丽,骨格清奇,相貌若此,何不出仕扶明主立江山,定乾坤拯黎庶?”子房曰:“不肖少学无术,安能为此?”老人乃于袖中出书一帙,付子房曰:“吾以此书授尔,尔当熟记用之,可为帝王师,成名於万代。”子房跪而领受曰:“请问长者尊姓?”老人曰:“尔他日遇一黄石,即吾也。”言讫化道清风而去。子房惊讶不已。天明回至项伯家中,将此异传日夕玩究,不在话下。 后人有诗曰: 欲报韩仇志未终,怆惶避变有奇逢。 亡秦灭楚兴炎汉,尽在黄公一卷中。 汉祖斩蛇举义兵 话说汉祖乃徐州沛县人也。姓刘,名邦,表字季,生得尧眉舜目,禹背汤眉;隆准龙颜,心怀豁达,志气不凡。秦法酷虐,每叹息咨嗟。赀产甚薄,为县泗上亭长。一日往古道闲游,偶遇一翁,姓吕,名文,表字叔平。文最精於相法,生有二女,长曰颜,次曰须。每相二女日:俱有大贵之相,恐难择大贵之婿也。是日正与刘季相遇,视之良久,大喜曰:“此乃大贵之人。”遂邀季入店饮酒。季曰:“不识翁姓名,何故请饮?”翁曰:“吾乃沛县人姓吕,名文,表字叔平。因见公相貌非俗,故此邀饮,略叙片时。”文亦问季姓名,季具道其详细。文心甚喜,乃问曰:“公曾娶否?”季曰:“一无学,二无勇,三无财,何以得娶?”文曰:“吾有二女,俱未许人,公若不弃,愿以长女妻(去声)公。”季笑曰:“适言无财,何以为礼?”文亦笑曰:“吾择婿耳,非论财也。”季节起谢,复坐。店主王陵亦与同席。三人正饮间,忽有一人肩挑狗肉至于店前,问店主买酒。文见其人状貌堂堂,心内决其必有诸侯之位,遂即邀入同坐。举酒问其名籍,其人曰:“吾乃武阳人也,姓樊,名哙。”饮至数杯,文复问哙曰:“君有妻否?”哙曰:“未有。”文曰:“吾有二女,长女方才许配此位刘公,次女吾以配君,毋相拒。”哙曰:“家贫屠活耳,不能备礼。”文曰:“得婿足矣,礼非所屑。”哙喜,即忙致谢。当日四人共话,饮毕辞别。文遂择日令二婿娶回二女,不在话下。 且说刘季一日奉县差,押囚夫一百名前赴骊山。一路无事,行至夏侯婴庄上,婴置酒款待季。痛饮至醉,却被囚夫夜半逃走,只有十名尚在。天明季醒,起视不见囚夫,大惊忧闷,俱不敢往。与囚夫曰:“吾与尔等无仇,今亦释放尔等各去逃生,吾从此别治生业。”众囚感泣而别。内有数人不去,愿随季行。季遂与夏侯婴等欲往芒砀(音唐,又音荡)山隐躲数日。入山,近一岭路时,已天晚更阑,向前数人见一大蛇拦路,其长大不知几许,色白如银,大惊,回谓季曰:“前有白蟒拦路,且止勿行。”季曰:“大丈夫降龙伏虎乃寻常事,何惧一蛇?”撩农拔剑,趋步近前一看,只见阴云怪雾弥漫,那蛇端然不动。季大喝一声,挥剑斩去,白蟒分为两段,鲜血淋漓。行过岭过,天尚未明,众人俱就草坡中歇息,季节浓睡。众人听见空中白衣老媪哭曰:“吾儿乃西方白帝子也,今被赤帝子斩之。”次早众起奔行。婴等於路具以老媪哭说之事告季,季喜。与众迳至芒砀聚义,远近响应不题。(按旧本说,此蛇众人看时,其大如山。汉祖视之小如一带,未知的否?但此亦不必论)有诗日: 白蛇断路少人通,汉祖龙泉血染红。 不是咸阳真帝主,素灵哪哭月明中。 且说始皇巡游东至会稽,再至兖州地界,乃得一梦,与海神相战,遂而成疾,延至赵国平原津,病笃。召李斯曰:“朕不合东填大海,昨来梦与战斗,因而得病,想不瘳矣。若朕逝后,可宣太子扶苏即位。”斯叩头唯诺。驾至沙丘而崩。帝年十三即位,在位三十七年。至是崩,享年五十岁。是日李斯、赵高共议后事。高曰:“扶苏贤明,更有蒙恬为辅。若彼为君,则尔我二人俱无所措手足矣,只假遗诏,立胡亥。”斯曰:“尔言诚是。此间且不发丧,多将鱼肉臭秽,混死气息,自然不觉。”商议已定,即发洮假诏,遣使并赍药酒迳往北塞,赐令扶苏自死。使至塞北临淦,太子接诏读笔,即欲自杀。蒙恬曰:“道路迢遥,未知虚实,岂可以一使命,遂自殒灭?复之而死未为迟也。”扶苏曰:“父命赐死,岂可再复?”随取鸩酒服之而卒。蒙恬见太子已死,不胜忿怒。曰:“以吾将兵三十万直抵咸阳,足以自立,但於义弗可,吾不为之。”言毕,拔剑自刎而死。使命星驰回至咸阳,车驾亦至。李斯、赵高始发丧,立胡亥为二世皇帝,葬始皇於骊山,活埋宫女三百人以殉。 一日,二世设朝,台官奏曰:“吴楚间杀气出现,必主刀兵。”赵高遂奏请令殷通为会稽太守,以镇吴楚之地。通到任半年有余,安静无事,一面招集军兵以防不测。却有楚地一人,姓项名梁,有侄名籍,表字羽,乃楚名将项燕之后,下湘人也。羽方少时学书,书不成,学剑,剑不成。梁曰:“尔乃若此,如何为得上人,所学必欲何事?”羽曰:“学剑不过匹夫事耳。吾欲学万人敌。”梁大异之,乃教以兵法,羽大喜,奇之。及长,勇力过人,莫敢与格。先是始皇巡至会稽,梁与籍亦杂于百姓丛中观看。梁忿欲拔剑砍杀始皇,及见势大,乃止。叔侄自后於吴楚之间聚众起义,以图伐秦。至是闻殷通招募,叔侄迳至府前,令门上先报。通闻有人投军,即令放入。叔侄到厅,通不为礼。羽怒拔剑向前,将通砍于座下。梁呼衙吏人等曰:“殷通无礼,今已杀之,吾就掌理府事。”通手下有二牙将季布、钟离末高声喝曰:“尔何故杀吾守将?”羽曰:“秦主昏乱残虐,吾欲举兵伐之,尔等何不相助,共成大事。”二将曰:“即今会稽、涂山下于英、桓楚二人聚有子弟八千,甚是武勇,尔若收服得来,吾二人即便归助。”羽大喜,遂与二将迳至涂山寨内相见。于英、桓楚问籍来意,羽具告以邀助伐秦之事。英曰:“欲要吾辈相助,未知尔武略若何?此间禹王庙内有三个石鼎,尔若推得倒扶得起,吾等方肯归顺。”羽欣然至庙,撩衣伸手,一连推倒三鼎,随手扶起;又将一手插入鼎下平身托起,绕庙前后三转,轻轻放于地上,面不改容,口不喘气。英等看见,一齐下拜曰:“愿助将军伐秦。”当即请羽、季布、钟离末三人入寨筵宴。 次日领八千子弟一同跟羽下山。行至一村,只见居民闹哄金鼓齐鸣。羽问其故,一人答曰:“此田有一黑龙变成黑马常来践害田禾;今又出来,因此众人喊逐。”羽曰:“待吾擒之。”言毕,执鞭近旁而观。马见羽来,立地扑斗,三五次即伏于地。羽即跃身骑於背上,马随立起循路行走,众人齐声喝采,乃置酒请羽相谢。饮间,有虞太公举杯劝羽曰:“感将军除却一方之害,某有一女愿与将军为箕帚妾,以酬将军大德。”遂唤女出拜。羽视此女大有姿色,不胜之喜,疾忙起谢。席罢,虞公安排香车送女离宅。羽领虞姬并诸将军马迳往会稽而来。见叔项梁,具言收伏二将得兵八千,又收龙马及得虞姬之事。梁甚悦。此时季布、钟离末见羽英勇,尽率会稽所部军卒降羽,共议立梁为帅,操演军马,不日前去伐秦。人马离却会稽,正行之次,前有一将拦住去路,乃六安人,姓英,名布。原是骊山亡命之夫,不耕不作,专以短径为业。是日在此截住,要羽买路钱。羽大怒,出马厮杀,布即迎敌。二将战经三日,不分胜负,各归本寨。梁与羽正话间,小卒报曰:“外有一老人来解战。”老人至营,梁问其姓名。答曰:“姓范名增,南郡巢县人也,年六十八岁。”羽恶其老。增曰:“昔日姜太公七十三岁遇文王,兴周八百余年基业,吾何为老?今见英布与将军战,吾特来解。”梁喜,遣诸布寨。增见布曰:“秦皇无道,今羽欲伐之,公与项氏无仇,公为大将同伐暴秦,富贵共之,岂不美哉!”布曰:“共羽伐秦之后,恐悔前言。”增曰:“有吾为证。”布大喜,降羽。即日梁拜范增为师,英布为将,申阳为先锋。军马起行,前至准阴县下寨。(子弟兵八千,又遇龙驹,顷刻之间,军将云集。不二三年为王称帝,岂非天耶?)后人赞项羽诗曰: 一从吴会斩殷通,良将精兵次第逢。 龙马丽姬俱会合,英雄自此发奇踪。 却说淮阴一人,姓韩名信,幼读诗书,长通韬略,负王侯之志气,抱孙武之奇才;家贫无度,不能生理,常从人觅食,人多厌之。钓鱼于城西,常卧于松下,梦武曲星君压身,惊醒问于术人。术人曰:“子异日必登将之位。”有漂母怜其饥色,与之酒食。信曰:“吾后当有重报。”母曰:“吾哀王孙而进之食,岂望报乎?”市中有恶少年者,恶其好剑术。一日从市过,少年合围令从胯下而去,信乃勉强而从之。他日又有许负相之曰:“子之状貌,当有大贵,位至王公。”信自思极贫无措,何以营活?是日听知项羽起兵伐秦,乃自喜日:项公既与战伐,必求良将。遂与妻议辞别,诣羽营寨投军。项梁见其人貌,心中不悦,欲不用之。增劝曰:“此人骨格非俗,必有奇才,不可轻弃。”梁乃依言,命为执戟佩剑郎官。 梁正欲催军起行,忽徐州沛县刘季领兵十万来助,同伐暴秦。梁与季相见礼毕,大喜。当羽见兵势日盛,遂欲自立为君,增曰:“不可。恐人心不服。公乃楚人,即今楚怀王之后,有孙名曰来新,见在朱家牧羊,寻至可立为君。”六月立来新为义帝,封梁为武信君,羽为鲁公,刘季为沛公,范增为军师,英布为先锋。自此准备伐秦。忽一日人报秦二世胡亥命章邯、董翌、司马忻等领兵四十万特来破楚。义帝命梁拒敌。梁领兵出一阵,大败秦师,众喜获胜,置酒贺功。韩信曰:“元帅非得胜也,此乃敌人骄兵之计,今夜必来劫营。”梁大怒,欲斩韩信。周阐日 “信之言是也。”梁乃放讫。信复往见鲁公曰:“章邯今日用骄兵之计,夜间必来劫营;信以告,武信君不信,将军可以防之。”羽听罢怒骂曰:“尔为何将敢违军令,妄言军机?”喝令斩首。钟离末急忙劝止,羽令将信囚下,章邯若来免死。是夜章邯等领兵果来攻劫梁营,梁军并无提备,秦兵鼓噪而入,梁慌忙奔走,为敌兵所杀,楚兵大败。次日入报鲁公,鲁公放出韩信,即欲起兵再战。来见义帝,帝止之。时章邯知鲁公军回直往攻赵,赵王遣使於义帝处求救。义帝即令宋谊为元帅,鲁公为副将,范增为军师,统兵十万救赵。至安阳下寨。宋谊留军四十六日不进。鲁公问宋谊曰:“秦兵围赵,合急救之。”宋谊笑曰:“不然。”鲁公怒即斩讫,大呼诸将曰:“宋谊缓兵不进,帝命吾为帅,尔等各宜听令。”由是义帝闻知,自思刘项二人各有威权,己势不及,乃宣刘季项羽曰:“二公皆因秦皇暴虐起义征伐。今者二公可分兵两路而行,先到咸阳者君之,后到咸阳者臣之,大事若成,朕只在徐州养老足矣。”二公欣然听命。鲁公从北路,沛公从南路。次日义帝亲往长亭饯送,谓刘项曰:“二公若取得秦朝天下,不可废朕。”二公府伏于地曰:“若有此意,天必亡之。”义帝甚喜,与二公辞别回讫。刘项二人先在定陶结义。沛公为兄,鲁公为弟。至是奉义帝之命分兵伐秦。当下送别义帝,二人亦各领军分别而行。 不说沛公南路。且说鲁公从北路军马正行之间,忽报前面王离军兵拦路,鲁公出马,只一合斩王离于马下。又有司马傲、董翌、章邯等交战俱各败走。三日连败数阵,邯等弃赵往西路下寨去讫,赵围遂解。城中赵歇、陈余、张耳、李左车等下城开门迎接。鲁公入城宴会犒赏军士不题。 却说章邯屡败,差董翌往咸阳请友人陈豨同来破楚。豨依命来寨,相见毕。正叙话间忽朝廷差使赵常赍诏至。曰:“朝廷说尔等俱有谩军之罪,要取首级。”邯大怒拨剑将常砍杀,大叫众将随吾反叛。当下陈豨亦思秦朝暴乱社稷安危未定,劝诸将不如俱降鲁公更为美也,众皆依言。豨遂至羽寨见鲁公曰:“某与章邯等愿将本部军兵二十万悉来归降。”鲁公怒邯,不允。范增谏曰:“公怀章邯小怨,夫其大事;若得诸将大军来降,大事可成,何可拒之?”鲁公回嗔作喜曰:“公等若来,吾深幸也。”旋出即与章邯众将来见鲁公。公大喜,扶起。次日升帐点计部下雄将项伯、项庄、项佗、项升、季布、钟离末、尤洎、周殷、丁公、雍齿、桓楚、于英、薛角、韩光、陈豨、赵歇、陈余、张耳、英布、董翌、章邯、司马忻、李左车、范增等大军四十余万。正行间,忽报秦二世胡亥命魏豹引齐王田荣、燕王韩广领兵迎战。鲁公出阵,独战八将,八将战败,俱下马愿降。鲁公却才收兵八将。拜毕,又报彭越搦战,鲁公出马,越大败,亦下马拜降。鲁公不胜之喜,设宴赏劳诸将。次日催军起发进取秦关。(按:一时英雄猛将智谋之士俱投于羽。羽不能用,惜哉)后人有叹义帝定君臣二语诗日: 知命知机不握权,为臣为主立盟言。 虽然天意兴刘氏,却似新君语话坚。 汉楚兵入咸阳 却说沛公兵行南路,於路七十二处府邑尽皆降附。高阳太守王德迎接沛公入城。公坐定,谓德曰:“吾欲求一贤士相助,公可推举?”王德曰:“此间有一贤人,姓郦,名食其。(食音异,其音箕)其人因家贫,只图酒食。食后醉狂,尝言:‘若遇明君,吾必醒。’”沛公大喜,即令王德请来相见。礼毕,沛公见食其散发披襟,全无检束,似非智谋之士,颇有谩意。乃问曰:“吾欲伐暴安民,公何以教我?”食其笑曰:“原来如此如此。”沛公又降阶请至座上,曰:“吾孤寒少学,愿先生明白开导。”食其曰:“秦皇暴虐已非一日,今胡亥君之残酷尤甚,公乃仁德之主,正无德合让于有德也。”沛公曰:“虽然如此,奈之贤智扶持。”食其曰:“公诚求贤,臣举一人乃是韩国姬成手下,五世相臣之后,姓张名良表字子房,此人有孙吴之韬略,仪秦之智谋,若得彼来辅公,破秦兴刘易如反掌。”沛公听罢大喜曰:“此人既贤,韩王如何肯放?”食其曰:“公发一使与韩王借粮五万石,若无粮借,必令子房来复,公即晋之。”沛公曰:“别无的当,就烦先生一行。”食其欣然领诺,迳至韩国,入见姬成曰:“沛公今往伐秦,与大王借粮五万以资军用。”王曰:“自秦灭国,业荒民苦,今新立未安,焉有储积。”食其曰:“大王既不与粮,亦须遣使复之。”王即命子房与食其回见沛公,相叙礼毕。子房曰:“韩主因乏粮石,不能奉命,特令小臣复公,万勿见罪。”沛公曰:“久闻先生才智高士,若无粮借,愿借先生同伐暴秦如何?”子房自思:吾亦欲与韩王报仇,今天假机会正合吾意。乃答曰:“某奉主命而来,岂敢擅留于公。公如必欲效谋,愿公同回与王面议方可。”沛公依言,即与子房至韩。韩王接入,礼毕坐定。沛公曰:“昨问大王借粮,如果无粮,乞借子房相助,王意何如?”韩王曰:“公既用子房,吾亦与公同往,但伐秦之后,富贵共之。”沛公喜诺。韩王随收拾国事唤子房相从,与沛公一同迳至寨内。 次日,拔寨起程。正行间,忽报前有贯英阻路。沛公命傅宽傅弼迎敌。战不多时,二将俱被贯英活擒过去。须臾英复至阵前,沛公乃亲出马曰:“将军武艺高强,何不助吾伐秦,共成大事。”英见沛公状貌非常,有帝王之度,乃下马拜伏愿降。沛公大喜。前至武关关上,守将朱蒯知沛公兵至,已先遣人驰报咸阳赵高。高乃自思:关外兵来伐秦。吾今掌握大权,何不及先夺取天下,想众官员惟有李斯不服,必须以计除之。次早遂入朝,奏二世曰:“今有李斯权势重大。长子李由为三川令,结连诸侯谋反。”二世闻奏大怒,即令赵高擒拿李斯父子,极刑勘问,务要招其反情。将李斯父子腰斩于市,夷灭三族。高既除却李斯,恐朝中尤有不服者。次日,请二世於望夷宫饮酒。高奏曰:“臣有一匹龙驹,请陛下观看。”二世曰:“宣来朕看。”须臾牵至,高曰:“好马。”二世笑曰:“是鹿何言是马?”赵高仗剑指群臣曰:“吾言是马,天子言是鹿,尔众官说是鹿是马?”唬得众文武尽皆低首,不敢言鹿。高笑曰:“众官皆言是马,尔何言鹿?”遂挥壮士齐出,杀二世于望夷宫。二世在位二年,为高所弑而崩。即日复立扶苏子子婴为三世皇帝。子婴在太庙受玉玺,喑与韩覃、李落甲谋杀赵高。次日,诈病不出宫。高入探病,覃与落甲伏兵齐出,擒住赵高,一剑砍死於宫前。帝遂传旨,夷其三族。 后人叹胡亥诗日: 二世为君懦且昏,望夷宫内鹿亡身。 不久子婴降汉室,果然胡灭暴赢秦。 又讥李斯、赵高诗日: 为臣须要尽忠良,天报忠良福自昌。 可恨李斯真酷虐,更嗟赵贼益鸱张。 坑焚儒典伤天道,鸩弑君王灭大纲。 恶贯须臾三族殒,史书唾骂好凄凉。 于时子婴设朝,群臣奏说沛公兵至武关,守将告急数次,宜发兵救应。子婴准奏,即命韩荣、耿渰领兵前至武关助蒯。蒯大喜,遂开关出战。沛公令樊哙迎敌。正战之间,却被子房用计领兵抄入关内,夺了武关。蒯等战败,又知失关,只引兵迳回咸阳去讫,入奏子婴。子婴大惊失措。李毕等劝子婴降沛公,子婴从言。次日素衣乘马,手捧玉玺与众文武群臣出城,遇沛公於枳道,子婴下马拜伏。沛公大喜,受讫玉玺表文,命子婴复还秦地。沛公兵入咸阳,秋毫无犯,宫院府库尽皆封锁。但见高楼台阁,美女排列,欲入窥视。樊哙谏曰:“不可。主公既有天下,岂少此耶?”沛公不悦。子房曰:“哙之言是也。始皇失政皆由於此。”沛公依言。当下诸将入至大内争取金帛,惟萧何不取,独入相府收集天下图书版籍,所以知识户口人民之数及各关隘夷险强弱之势。沛公因见秦民往往有耳无鼻,有手无足,心甚恻然。至是,公令移军屯於霸上。萧何曰:“秦法太虐,以故民心离叛,主公宜更法令,以收民心。”沛公大喜,一日,召诸父老曰:“秦用严刑,动以墨劓剕,官民不堪命。吾今与尔百姓约法三章:革去极刑,更以笞杖徙流。”百姓闻之,莫不欢悦。又见沛公入秦,宝货无所取,宫女无所幸,封府库,锁宫门,市不易肆,居民安堵。于是,俱以羊酒竞相庆贺,惟恐沛公不为帝主。(按:子婴初即位,即能定计灭高,亦可谓明断有为也。惜其在位四十六日,而沛公至,非天亡哉?) 后人赞萧何诗日: 辅王驱兵灭暴秦,收图改法独关心。 汉家数百年基业,根本还从萧相成。 且说鲁公既定河北,军马西行,多肆掳掠,大失民望;况又章邯助其为害,以致民有怨言。邯闻之,悉告鲁公。公怒曰:“秦党尚多未服,吾若入关,必为后患,不若止留章邯、董翌、司马忻三人,余者尽行诛之。”范增谏,亦不听,遂遣英布悉皆斩讫。兵至函关不远,前哨报说:“沛公令人把住关口。”增曰:“此必沛公依义帝言,命先入关者君之,故此把关不放。”鲁公大怒,遣英布率军前去关下搦战,关上薛欧、陈沛双马出敌,战不数合,大败而走。布夺取函关,鲁公引大军一拥而入,迳至鸿门界上下寨。夜静,范增与项伯相随出帐,观望星象。增看罢自思:“吾指望鲁公成就大业,岂想帝星旺气正应沛公,将来有数百年天下,二十余世帝王。”乃指与项伯观看。伯大惊曰:“似此如何?”增曰:“吾与天扭。”伯曰:“尔如何扭得天过?”增曰:“自有妙计可以扭转。”(按天定之数,虽一事一物之小,难以转移,况帝王为天下主与天同尊,安能以人力强之?增诚愚惑也)后人叹范增诗日: 质实忠纯叹老增,虚怀谋略不聪明。 无能霸上归真主,强向天边换帝星。 次日,鲁公升帐召集诸将,惟范增嗟叹不止,又复微微冷笑。鲁公问增曰:“亚父为何叹息而哂?”增曰:“某昨夜观天象,见五星聚于丰,沛有真天子之兆。”鲁公曰:“吾不信刘邦敢与吾争天下。”正话间,人报曹无伤持书告变。鲁公令无伤入帐,问之。无伤持一书上。鲁公看其书曰: “切闻夷齐让国,万古称贤;虞为争田,千年诵恶。内家兴事,外国不收。昔者公与刘季同受义帝之命,拜为兄弟,兴兵入秦,共诛无道。今季辄施诡术,争先入于咸阳,欲称帝于秦关。府库金宝悉以私收,法制律条尽行擅改,与民约法,饵买人心。取臣馈仪,实矜己德。又令二将挡关,以阻公之军马,其意其行大与公相反矣,愿公察之。” 鲁公看罢,怒曰:“刘邦敢恁无礼,吾自引军擒之。”增曰:“此今且勿点兵,臣有一计,今夜三更劫寨,必获沛公,杀之以绝后患。”鲁公依言,传令各寨知会。却有项伯原与子房生死之交,私欲报与子房。丁公阻住,伯推打探军情,方始出寨,心中又恐伏路军人放箭,意欲不行,又念子房有危。吾若不救,非丈夫也。遂纵马而行去。至沛公寨中,正遇子房闲坐。子房接入大喜,问其来故。伯慌告曰:“曹无伤告变,范增定计,今夜劫沛公营寨,吾恐子房遭害,故来相告。”子房曰:“吾适观见杀气不祥,却有庆云来护,果应吾言;蒙兄相救,吾亦前去报韩主知之,共逃大难,兄坐片时,吾即来也。”项伯依言。坐不移时,只见子房与沛公同至。伯叙礼毕。子房安排酒席,饮至数杯,沛公执盏劝伯,伯辞谢。子房曰:“兄勿辞酒。兄子聪明俊雅,沛公有女婉淑温柔,男才女德,正宜配偶,某愿为媒。”言毕,随将沛公罗袍与项伯依襟结为一处,用剑割下,收之曰:“权为定礼,后各勿相忘。”子房说罢,沛公又劝伯饮,问其劫寨之事。伯曰:“若非结亲,吾亦不便设计。今夜人马可以躲避,四面埋伏,明日只以三事便可退鲁公也。”沛公问:“何三事?”伯于子房耳畔低言,如此如此,子房大喜。伯即辞谢而回,刚至本寨,正遇范增,增曰:“好奸细也。”着令左右推伯去见鲁公。增具言伯往沛营报消之状,理宜罪责。鲁公怒曰:“尔乃吾之叔父,何故反向他人?”喝令推出斩之。伯大叫曰:“屈杀吾也。吾於霸上打探消息,回来特欲劝公休去劫寨。”鲁公令推转问曰:“霸上消息如何?”伯曰:“吾至沛公寨。沛公说:彼入关有功无罪,并无争夺天下之意。一愿为楚臣,二依义帝之约,三者入关秋毫无犯,百姓无怨;又曾与公结义,明日亲领军来见公,似此仁德,岂可杀之?若明日不来,引军去擒亦不难也,何须劫寨。”鲁公依伯之言,即令停兵解甲。增又言:“项伯泄漏大事。”鲁公怒又喝斩。增曰:“大事未成,若先杀叔,恐人议论。”鲁公将伯放讫。传令明日点兵伐之。韩信曰:“鲁不胜沛,何以言伐?”鲁公怒曰:“尔这胯夫,长他人之志气,灭自己之威风,推出斩首。”项伯急谏曰:“公且息怒。前者日马渡,信以怪风料有贼兵劫寨。众皆不信,果折项梁,信乃高士也。”鲁公方免,各回本营。 次日,信至项伯营中谢其救免之德。伯问曰:“昨来公言鲁不胜沛,何谓也?”信曰:“鲁公若伐沛公是失天下人望也。沛公先人咸阳有功者三,不可杀也。”伯曰:“似此若何?”信曰:“番为三罪。”伯曰:“何为三罪?”信曰:“一不合坚闭拒关;二不合擅改秦法;三不合大赦天下,不遵上命。可先发书于霸上,问其三罪,沛公自惧,然后起兵一鼓而攻之,则沛公无以为辞矣。”项伯大悦。送别韩信,即见鲁公,具说韩信所言沛公三罪,鲁公大喜,随命项伯驰至霸上问罪。伯依命到于沛公寨中相见礼毕。子房设席,酒中,项伯谓沛公曰:“今奉鲁公之命,问公三罪,公知之否?”沛公大惊,未及应答。子房曰:“沛公有大功者三,何言三罪?”于房具说三件大功,又兼与伯心交甚厚,再劝伯酒。项伯酒酣,自许沛公无罪。子房谢之。沛公复举杯奉项伯曰:“蒙公不弃,既已为亲,又与子房旧友,望公善言回复鲁公。”项伯唯诺,起身辞谢。回至营内,见鲁公曰:“沛公反者无意,且云三件大功之事。”鲁公点首不语。范增曰:“项伯之言虚矣。”天晚各归本帐。范增独立帐下,毕竟话说如何,后人讥项伯诗日: 项伯存心实可嗟,恁将侄背结浑家。 他年楚灭情何在,始觉今朝见识差。 二公鸿门大宴 且说当日范增独立帐下谓鲁公曰:“臣观沛公终不服弱,必与主公争取天下,况有张良智巧,舌辩项伯,此言皆虚词也,主公宜依臣计除之,以绝后患。”鲁公曰:“亚父有何妙计?”增曰:“明日设一宴于鸿门。名贺亡秦之宴,预遣使请沛公,沛公必至。饮酒之间,臣弹腰间玉玦为号,公即起而斩之。此上计也;其次,埋伏精壮一百余人,臣击席上金杯为号,主公可呼壮士,拥出可以杀之,此中计也;又其次,沛公酒至半酣,项庄就席舞剑,俟沛公酩酊,可以杀之。沛公不出此三计也。”鲁公闻之大喜,传令安排筵会,一面遣使往邀沛公。沛公见使,命相请,乃曰:“鲁公之命,安敢不来?尔可先回,吾当即至。”使者应诺出营。沛公谓子房曰:“此事若何?”子房曰:“臣观此会计也,有谋主公之心。”沛公大惊曰:“似此奈何?”子房曰:“主公勿忧,臣与樊哙保主公去,万无一失。”沛公喜,随与子房、樊哙领数十骑迳至鸿门,下车,陈平接入帐中。鲁公相见礼毕,分宾主坐定。鲁公正视沛公而责之曰:“昔日尔我同受义帝之命,分兵破秦,尔乃争先入关。用小人之诡术,犯三者之大过。”沛公抬身曰:“愿闻其过。”鲁公曰:“一入咸阳,与民约法三章,擅改秦制,不待与吾商议,罪之一也;尔又遍赦天下,封赐子婴,受民羊酒,收结人心,罪之二也;拒关之险,不容吾入,罪之三也。”沛公答曰:“拒关之险,非阻公也,恐秦余党未净,复夺其关;约法三章,乃安秦民,使无反侧;大赦天下者,乃吾之计,若不出赦,焉能定秦朝官吏。其秦宫院及府库俱各封固,吾毫无私取,以待奉公。凡此者皆吾之功也,何谓罪过?况吾与公结义之好,公毋听谗闻,乃甚幸耳。”鲁公听罢,遂召曹无伤斩讫。请沛公入席,饮宴乃曰:“适来冒犯,慎勿嗔责。”增令陈平酌酒。平以目视沛公,见公降准龙颜,天日之表,状貌非常,必为真命帝王,遂有顾怜之心,酒每浅酌,鲁公酒每满斟,就筵间曰:“今日之会乃贺亡秦之会,如有交头接耳,不奉上命者即斩,诸官勿得有违,口为明辅。”于是众官悚然。鲁公酒带半酣,范增举其右之手,弹玉玦数次,鲁公全然不顾。增又将金盏连击,鲁公亦不听讨,反谓增曰:“适来陈平传令,公何故违谩?”增讶曰:“主公错矣。此会非饮酒也,乃图天下也。”再以目视鲁公,公只是不理,但命酌酒。增见二计不行,心中甚懊,乃避席而起,急召项庄舞剑。项庄至筵间曰:“二公饮酒,无以为乐。臣舞剑一曲,与沛公送酒。”鲁公大喜,令庄起舞。子房视之,见庄有杀沛公之心,目视项伯。伯悟其意,遂拔剑出曰:“独舞不足为乐,臣与庄对舞乃可。”二公许之。项庄舞剑数次欲杀沛公,项伯每每遮拦。 子房见势不如,慌出寨门,呼樊哙曰:“主公有难,无由可解,吾先入筵去,尔可速来。”哙怒曰:“吾不救主,誓不为人。”言讫,挥步直踏辕门而入,把门将丁公急阻不住,樊哙直至筵前,大呼曰:“小臣樊哙是也。主公今日宴贺,亡秦天下诸侯皆在,岂宜小臣独立辕门,公若欲用壮士,哙愿当先。”鲁公视之,见哙状貌堂堂,语言慷慨,乃命赐豚一蹄,美酒一斗。哙以豚肉立而啖之,斗酒一饮而竭。鲁公笑曰:“真壮士也。”问哙曰:“壮士复能饮乎?”哙曰:“大丈夫死且不足惧,何惧酒肉乎?”鲁公大喜,令哙坐饮。范增恨公三计不听,即便离席去南门,责丁公放哙入筵之罪。子房见增出外,即与沛公迳出西门。西门守将申阳拦阻不放。沛公曰:“奉鲁公命放吾君臣回去。”申阳不听其言。复有陈平从后来,请沛公入席。子房乃诳申阳曰:“尔不信吾言,陈平亦奉鲁公之命来送沛公也。”申阳正犹豫间,樊哙挥步拥至,沛公急出乃脱。子房谓哙曰:“尔护主公先行,吾谢鲁公即来。”说罢复回。 胡曾先生有诗叹鲁公曰: 项藉鹰扬六合辰,鸿门开宴贺亡秦。 樽前若用谋臣计,岂作阴陵失路人。 鲁公见沛公去久不回,正命将士邀请,忽子房复入,鲁公怒曰:“沛公不来,尔来何如?”子房曰:“沛公酒力不胜,酩酊而归,令臣来谢,并奉秦宝照星玉斗献上,以表微意。”鲁公视之大喜。子房又曰:“臣蒙主公酒宴,亦甚酣醉,乞放归寨。”鲁公从之,令项伯送出,而逢范增适于南门责丁公回。鲁公问:“亚父何来?”增曰:“天下已失矣。”言讫长叹。鲁公笑曰:“量刘季一村夫,何足道哉。”乃将玉斗赐与范增。增曰:“此物何用?”鲁公曰:“秦朝一十八般宝物俱有奇妙,此乃照星玉斗,何言无用?”范增将玉斗掷之于地,击得粉碎。鲁公视之大怒,曰:“尔敢碎毁大宝?”增曰:“臣观此物亡国之宝,惟沛公之首得之,则天下定矣,乃为至宝。今公不依臣谋,反听子房之说,江山社稷徒此失去,又复思玉斗之为宝哉。”鲁公听罢,默然无语。增曰:“此时悔之晚矣。”鲁公曰:“似此若何?”增曰:“昔吴王夫差不听于胥之谏,放越王归国,子胥日:‘吾不忍见越灭吴。’自刎而死,令人悬其头于东门,以视越。后越王用范蠡谋进西施女于吴。吴王纳而宠之,荒亡失政。越兵至,一鼓而国灭身亡。今王公不杀沛公,如放鱼入海,放虎归山,臣不识主公果何见也?”鲁公闻增话说到底,觉有愧色,悔恨无及。乃曰:“机会已失,如之奈何?”增曰:“臣再设一计,差使复往霸上,请沛公议事;彼若来至,可即擒之。”鲁公随遣使去,入寨呈上书简。 沛公看书问子房口:“此何意也?”子房曰:“此范增之谋,主公若去,则不复还。”沛公惊曰:“何以拒之?”子房曰:“主公勿忧,臣愿替主公一行。”沛公曰:“尔去恐遭所害。”子房曰:“臣去无妨。”随使迳至鸿门寨中,跪于帐下。鲁公责曰:“吾请沛公议事,沛公不来,尔敢代彼。”子房全无惧色,徐答曰:“沛公乃一田夫,智识疏陋,岂晓国家大事。公是名将之裔,谙练洞达,威令大行,诸侯畏服。今秦朝已灭,公但入咸阳大事决矣,又何必议?”鲁公闻言大喜,问曰:“吾欲为君治安天下,有何良策?”子房曰:“为天子者,其等有三。一曰帝道,二曰王道,三曰霸道。”鲁公曰:“何为帝道?”子房曰:“伏羲氏、神农氏、轩辕氏、陶唐氏、有虞氏,是谓五帝。伏羲氏者,周姓。都于陈留,制甲子历,书画八卦,分九州,制婚姻之札,立宗庙社稷,在位一百二十年。神农氏者,姜姓。都于鲁地,教民耕种五谷,尝百草,以制医药,济世利民,在位一百四十年。轩辕氏,覆姓公孙,拜封侯为帅,筑坛于版泉。战蚩尤于涿鹿,除祸害以安百姓,在位一百年。陶唐氏名尧,都於平阳。治洪水,诛四凶,敷五教以叙人伦,制礼乐以和上下,土阶三尺,茅茨不剪,在位九十八年,让位于舜。有虞氏名舜,嗣唐尧而有天下。举十六相以自辅,操五弦之琴,歌南风之曲,都俞吁弗于一堂,垂衣拱手於南面;礼乐修明,声教四讫,在位五十二年。此五帝者以道德仁孝治民,以雍容揖逊得位。当时黎民於(音乌)变,四海讴歌鼓腹而颂。此五帝之世极盛之道也。王道者,夏之禹,商之汤,周之文武。是谓三王。是三王者,虽以征诛而有天下,然皆以有道伐无道,发政施仁,敦伦崇义,修礼乐振风俗,尚廉耻明赏罚。是以当时莫不教化大行,民安于下,熙熙攘攘,四海晏然。君安于上,传位子孙,国祚永久。此三王之世,亦隆盛之道也。”鲁公听得子房声韵若钟,语言如注,心甚欢悦,复问霸道何如?子房曰:“霸道者,春秋之时,人心浇漓,诸侯僭窃。于是有齐桓公、晋文公、宋襄公、楚庄公、秦穆公,是谓五霸。是五霸者,尊周室以攘外夷,假仁义而专征伐。战必胜,攻必取,诸侯有不服者则攻削之。此以兵戈刑戮为尚。是以国富兵强,列国震慑,奠敢不从威令,此之谓霸道也。”鲁公闻说霸道,大喜。乃曰:“吾亦以霸道为治如何?”子房曰:“当今之世,公正宜于霸耳。”鲁公曰:“天下已定,吾自称为西楚霸王,分封诸侯,如有不遵命者,即征伐之,但恐赏赍缺少金银。”子房曰:“公岂不知秦始皇葬于骊山北方八百步,冢高五十尺,以珠玉为斗星,水银为江河,宝贝为玩戏,金银围绕不计其数,令人伐之,得其所藏,用之自有余矣。”鲁公大喜。范增急谏曰:“不可劫墓取财,使公陷恶名声于万代。” 鲁公不听,即令英布引军一万,前去骊山劫墓。不旬日间,得金六十万两,宝贝一百二十件。鲁公曰:“此皆子房之功也。”范增曰:“子房乃说客也。主公宜诛之。”鲁公不从。增曰:“主公不信,不肯诛之。试封官职,令臣于此看其受与不受,便可知矣。”鲁公依言。次日召子房曰:“吾欲封尔官职,臣事于吾若何?”子房曰:“臣乃韩国贱士,因途遇沛公,借臣为从,臣不愿受公重任,但欲公为仁德之主。”鲁公问曰:“吾入咸阳为君,天下百姓何以得安?”子房曰:“今天下乱者皆由秦皇无道,戾其人心。先将子婴并秦族属替行诛斩,则人心快足,自然安妥;又咸阳阿房乃败亡之宫,主公不宜居坐,宜别设朝受贺封,迁诸侯,各分地面。有敢反者,亲自征伐。如是则万民安乐,四海太平。公以布衣而有天下,衣锦还乡,岂不美哉。”鲁公曰:“沛公当何以处之?”子房曰:“沛公诚实人也。封于褒州千里之外。必无东还之意,天下自安矣。”鲁公大喜,曰:“子房世之高士也。”设酒相待子房。饮至酩酊,鲁公暗遣人送子房而回。次日鲁公召子婴并嬴氏族属二百余口,悉皆斩首。遂令拔寨而起,前赴咸阳。(按:张良心于兴汉,屡让楚王。其他犹可,惟杀子婴,掘始皇墓,迁弑义帝,焚阿房,四事陷王於恶。自其非也。) 鲁公称帝封诸侯 却说鲁公因子房之说,遂急于称帝。是日引领群臣人马入至咸阳。见阿房宫甚是峻丽,自咸阳至骊山三百余里,五步一楼,十步一阁。鲁公看毕,以火焚之,烟焰月余不绝。五月五日,鲁公入咸阳即位为君,自称西楚霸王,诏示天下为楚元年,设朝受百官朝贺拜舞毕,王命文武俯伏听受封赏。 封亚父荡增为丞相 封项伯为尚书令 封钟离末为左右大司马 封陆沮为左司马 封季布为右司马 封丁公为左将军 封雍齿为右将军 封刘季为前将军 封刘存为后将军 封陈平为护国都尉 封韩生为左谏议 封武涉为右谏议 封于英为宫内大将军 封桓楚为引战大将军 封沛公为汉王褒州四十七郡 封巩傲为临江侯 封英布为九江王六合四十五郡 封项佗为春胜君 封魏豹为魏王平阳四十郡 封项元为安胜君 封申阳为洛阳王河南二十郡 封张仝为代王 封司马傲为殷王河内三十二郡 封姬成为韩王 封章邯为雍王上秦三十八郡 封陈广为前燕王 封董翌为翟王延安中秦三十郡 封田荣为前齐王 封司马忻韩王藩阳下秦十八郡 封田庆为前赵王 封项庄为交东王三十四郡 封田横为齐王临淄 封张耳为赵王常山三十郡 封田都为中齐王青州 封张耳为赵王常山三十郡 封臧陟为燕王幽州四十五郡 封田安为下齐王即墨 封吴苪为衡山王湖南长沙 封陈胜为梁王弥州 封陈余为北赵王定州 封韩信为执戟郎 楚王封职已毕,赐王侯文武群臣筵宴,传旨令来日各各赴镇莅事,不得辞误。文武一齐谢恩退朝,唯有沛公不悦。子房笑曰:“与大王贺喜。”汉王怒曰:“封吾南郑褒州是秦罪地,轻吾太甚。”子房曰:“南郑非为罪地,乃立根本取社稷兴刘之所。臣闻南郑山高路远,地土沃饶。殿下奉命乙巳,木命也,逢西方庚辛金断木而成器。大王至彼养成锐气,乘楚不备,取天下,易于反掌也,王何不悦?”汉王方悟。说罢,子房辞别汉王,复往咸阳。汉王曰:“卿去何故?”子房曰:“臣入咸阳见楚王,乾扬功绩。”汉王亦不知其意。 子房迅至咸阳,正遇范增。增执子房奏楚王曰:“张良是汉王之臣,私入咸阳,即为奸细。”子房奏曰:“臣非他故,正欲见王有所告也。”楚王曰:“卿有何事?”子房曰:“微臣故主骸骨未奠,愿乞韩王城以葬韩王之骨。”楚王闻言大喜。曰:“世间忠孝无如子房也。”楚王即许,子房谢恩。楚王问曰:“吾欲迁义帝,卿谓若何?”子房曰:“大王迁之是也。义帝若得人心,恐楚王不测,枉若军民。”王曰:“谁可去?”子房曰:“诸人去不得,唯范增可去,使义帝无怨大王。”楚王即遣范增、英布二人去迁义帝。增奏曰:“臣去无辞,但臣有一言,王当谨记。”王曰:“卿有何言?”范增口:“臣若去后,第一,切不可离咸阳;第二,韩信乃世之高士,不可令去。第三,留住汉王,且休放还镇地。”楚王曰:“卿言诚是也,卿去早还。”范增、英布辞王东行。次日,子房奏楚王曰:“启陛下,今有汉王思归,王宜遣之;若恐汉王心变,只将家眷留此为质,汉王必不敢反。”楚王大悦,发使传旨:“放汉王西归,且留家眷于此,不得带去。”汉王得旨,大骂子房,怏怏而去。楚王退朝,子房私迁汉王至于太白岭上。汉王责子房曰:“卿何反吾若此?”子房曰:“臣不知,愿闻其故。”汉王曰:“尔故令楚王留吾众眷,岂非反耶?”子房曰:“大王不知,臣见楚王,说遣范增东迁义帝,功之一也,放王西归功之二也,留王家眷者使楚王不疑。大王异日兴兵东向,一鼓城楚,此臣之计功之三也。”汉王听罢大喜。子房又曰:“大王善保龙体,臣有三件大事未干。此去咸阳干办即来侍王。”汉王曰:“三事维何?”子房曰:“与王求觅破楚大元帅一也,说楚王还乡二也,说六国反乱三也。”汉王闻言,与子房欢悦而别。此时楚汉元年五月十一日。汉王人马行过连云栈,子房暗遣人烧栈道。人报汉王,王大怒。萧何曰:“大王勿怒,此乃子房之计也。”王息怒,方思领众文武前赴褒州不题。 且说范增、英布二人已到徐州,迁义帝至于彬县乱山之间。范增暗使英布假装贼寇,弑义帝于山内。胡曾先生有诗叹曰: 义帝南迁路入彬,国王身死乱山深。 不知埋恨穷泉后,几度西陵并水沉。 子房既入咸阳,诈装云游道人,作谣歌一首,用钱贿诱街市小儿歌唱其谣日: 有个人人,隔壁摇铃。 只听其声,不见其形。 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 不数日间,满城街市小儿尽皆唱念此歌,上下无不听知。子房因见项伯,甚喜,留宿于家,每日闲话。项伯入朝,子房堂上闭步,见一书架堆积书籍甚多,仔细取看,内有文书一封,名日:锁诸侯法,上写执戟郎官韩信书。子房展看良久,叹曰:“妙机!真奇才也。此乃兴帝图王之术。”叹息未已,项伯忽至。子房起而问曰:“公自朝回,为何不悦?”项伯曰:“今日退朝迟晏,因为楚王问群臣街上小儿谣言有何凶吉,无人敢对,楚王怒起。”子房曰:“谣言如何说?”伯具念歌词。子房曰:“此歌别无其意,只说楚王为帝,当衣锦还乡。”项伯闻言一时省悟,即入朝奏曰:“臣至家思想,小儿谣言别无甚意,只言陛下衣锦当还故乡。”王见说大喜,遂传旨意,差拨三万民夫前往彭城备建殿阁。 左谏议韩生谏曰:“大王不可迁都。”王曰:“何也?”生曰:“秦之地四关俱险,八水三川,自古建都兴隆之地,威镇诸侯,若都彭城,弃实就虚,非国之福,愿王思之。”楚王曰:“吾意决矣,尔勿多言。”韩生又曰:“大王轻信小儿谣言,弃大就小,失其地利,根本动摇,万一有变,何以制之?”王大怒曰:“吾掌百万雄兵,谁敢与吾为敌?尔何妄言,再奏必斩。”韩生不忍,舍死又谏曰:“大王不信臣言,正犹木猴见果之说。昔春秋楚文王善弈棋,外国进一木猴,尤善于奕。文王与之斗,被猴屡胜。文王乃以果觑之。猴因视果,遂败局,踊身跳于文王头上。文王怒赐猴死。于子其奏日:‘猴乃山中之兽耳,焉知礼法,可免其死。’文王不允,竟杀之。今王徒见近小不识远大,何异于此。”楚王睁目大怒曰:“竖子乃敢讥朕,推出斩之。”韩生低首无言,须臾绑至市曹。韩生呼咸阳父老告曰:“吾今日谏王被刖,与比干、伍员无异。”有监斩官韩信曰:“尔有五罪,何言比干、伍员乎?当日楚王掘始皇墓,尔不谏,罪之一也;王杀秦子婴二百馀口,尔不谏,罪之二也;王烧阿房官,尔不谏,罪之三也;王信张良说,放汉王西归,尔不谏,罪之四也;命王迁都,虽所宜谏,乃比王于禽兽,讥谤主上,罪之五也。”韩生闻语默然。信叱曰:“速斩回报。” 当下子房在旁,看见韩信言词剀切,威令果断,乃私叹曰:“此人真天下之英雄,当今之豪杰。”嗟讶弗已,见信乘马归宅,遂蹑迹至信门首,令人通报求见。韩信出户相迎,礼毕序坐。子房曰:“某有一剑,特来卖与足下。”韩信视剑笑曰:“剑有何能?”子房曰:“剑有三口,一曰天子剑,二曰宰相剑,三曰元帅剑。天子剑卖与汉王,宰相剑卖与萧何,元帅剑卖与足下。”韩信惊问曰:“公莫非子房乎?”子房曰:“然。”信曰:“某出身寒贱,草木之躯,公何念信?”子房曰:“前者窃见足下之书,锁诸侯之法,足徵公有将相之才,古今罕见者也。”信默然长叹。子房又曰:“此剑愿献与公叠纳下。”信曰:“某乃楚臣,安受汉剑?”子房曰:“不然。大丈夫避暗投明,弃邪归正,理之常耳。古人云:‘良禽相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昔姜太公避纣而归文王,兴周八百馀年天下。百里奚弃虞归秦,相穆公而成霸业。自古贤哲之士,莫不舍经行权以图建功立业,况以公之才略,职受执戟郎官,岂不辱没英杰?纵使依依于楚,吾视楚王终不能展公之抱负;公若弃楚归汉,汉必重用,大丈夫识时达变正所宜耳,愿公思之。”韩信听罢,自思楚王不能信用,恐终屈抑,乃答曰:“容某先辞楚王,如楚王不用,后归汉也。”次日,信上表辞楚王。王视之怒曰:“胯夫竖子,要尔何用?樗栎之材,何足道哉?”韩信退朝。子房再至见信,言楚王不用,子房大喜,遂即修书一封付与韩信,令信传与萧何。子房辞别,信即收拾行李,单马而出咸阳。 《两汉传志》一卷终 卷之二 萧何三荐韩信为元帅 却说韩信辞别张子房,单马弃楚归汉。数日行至散关。楚将锺离末领兵随后追近大声呼曰:“韩信何往?”信曰:“楚王不用,吾今西归。”锺离末曰:“楚王命吾追赶,若见公即斩之。”信曰:“生死在将军,若能免命,誓不相忘。”末亦不忍诛之,谓信曰:“吾放尔西归,但将军富贵之时休忘今日。”言讫,二人各别。 且说子房离却咸阳,周游列国。入齐说田横反楚,自称齐王;入魏说魏豹反楚,入燕说韩庆反,领兵五百杀臧陟;入赵说陈余返逼张耳。自是各国不宁。一日,人报田横反了楚,自立尊号不服楚王。王闻奏大怒曰:“吾不亲征以除反贼,则诸侯谁惧?”即日点起大军三十万,亲征田横,去后不题。 且说韩信已过散关,路逢陈宣。信问宣往褒州之路。陈宣指从陈仓而去,过却陈仓,前至栈道。信听言罢,正行闻,忽见一老人。信问曰:“此去陈仓,公识路否?”老人曰:“尔莫非韩信乎?”信曰:“然。”老人引信入陈仓口,数十里有一大石。信步至石上,四顾而下,以剑尖画石留诗一首诗日: 韩信经石过,西回握将权。 东降秦楚将,此处斩章邯。 题毕问老人曰:“此去南郑多少路程?”老人曰:“八百馀里。”信怒其诈,欲杀之。老人曰:“愿赐一剑。”信将一剑杀于地上,剑过处其人并无血,尽乃白膏。信大惊叹曰:“误杀此道人也。”不数日信至褒州,入招贤馆,见夏侯婴。礼毕,信曰:“某特弃楚归汉,汉王若何?”婴曰:“汉王乃贤主也。今正广招天下贤士。”信曰:“略知。”婴具酒食待信毕,与信坐叙,问信曰:“将之道何如?”信曰:“为将之道有七:大敌在前不可却后;雨不张盖,暑不执扇;三军未膳,将不可食;罚不避骨肉,赏不择冤仇。此为将之道也。”婴大喜。次日奏汉王曰:“今韩信来归,此人甚有奇能,乞王擢用。”汉王闻奏,封信为散典官。(按:此职乃今时之狱官也)信受职,便点狱囚,死罪一十三人尽皆放免。有巡军知之,急捉狱囚,来奏汉王。王大怒,将信与狱囚一同斩首,命夏侯婴为监斩官。信叹曰:“既谋天下,何杀壮士乎?”婴见信言慷慨,命且留住,只将狱囚一十三人斩讫,婴即见萧何曰:“韩信乃世之高士,怎生脱免?”萧何即与夏侯婴同见汉王,具言信不可杀,汉王方免。 萧何邀信到于本宅,酒礼待之。问信曰:“公放狱囚者何也?”信曰:“狱囚乃秦之罪人。今王欲立天下,岂不慰万民之望?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弃小就大,王者之道也。”萧何听罢大喜,盛礼待信。谓信曰:“公且宽心,有日荐公为将。”信忙致谢。萧何次日入朝秦曰:“韩信故放狱囚,乃弃小就大,以狱囚乃秦之罪人。秦因刑戮枉法,今王欲图天下,宜慰万民之望。”又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此信之高见。信有功也,愿王详察。”汉王终不悦信,不纳而退。何回宅与信闲话。明日又奏王曰:“大王自布衣斩蛇,兴义取秦天下,今不能与楚争锋,不得已而忍受南郑褒州,宽仁布德,感贤人千里而至,正宜开诚任用,乃舍置之,非所以招贤也。”汉王曰:“吾观韩信居乡无名,又兼年轻,岂成大事?”何曰:“自古用人以才以德,何在虚名。昔周武王拜太公为军师,非拜其年,因其才也;臣观韩信有孙吴之韬略,管乐之才能;若用为将,天下不日可定矣。”王曰:“韩信既有才能,何故乞食于漂母,受辱于胯下,甘冒胯夫之名,何也?”萧何曰:“昔傅说居于版筑,高宗肖像求之而始得;太公钓于渭滨,文王因梦求之而始遇;管仲囚于槛车,鲍叔荐之而始用。自古贤智豪杰之士,莫不先屈抑而窘迫,信之困辱亦其时之未际耳,岂其才之不足以自食,武之不足以胜恶少哉。古人立贤无方,又曰‘任官惟贤’才是。皆未尝徇其名与迹也。况今大王意在图王兴帝,关之外纷纷皆敌人也,苟不得人而专任之,虽欲与列侯抗也,难矣;况思破楚而成混一之业乎?愿大王勿以食贱之故而轻弃韩信,乃宗社之幸也。”王见萧何极言信之能,再三不已,乃封信为治粟都尉。萧何出朝至宅请信贺职。何曰:“公休不受卑职,不旬日荐公为将,必当重用。”信受职至仓查视,粟俱黑腐,不堪支发,因见市人多有饥色,遂召百姓赴仓尽行散放。有灌婴入朝奏与汉王,大惊曰:“信乃楚之奸细也。”急召萧何责曰:“公极荐信有能,今将官粟不奉上命,私放于民,当得甚罪。”萧何无对,怒而起。何出朝至宅召信问曰:“官粟公何支散?”信曰:“其粟朽黑,军不堪食,故散与民,不待月馀,民来还纳,放旧易新,官民两便。”何闻之大喜曰:“公真有识之士也。”次日,萧何入朝,具奏韩信放粟之故,有功不宜见罪。汉王闻奏,思之半晌不语,乃曰:“本当斩首,但看卿面。”萧何谢恩退朝。一日,萧何令人请信至宅闲叙。问信曰:“自古及今名将几人?”信答曰:“古今之将,其人非一。自周秦论之,姜子牙钓于渭水之涯,韬略晦藏。避而不出,及文王以飞熊之兆,出猎渭滨,始载之而归。武王恶纣之暴虐,欲行吊伐,遂拜子牙为师,号曰尚父,而不名子牙。约天下诸侯会于孟津,乃与武王兴师而出。戊午日兵临孟津,甲子日血浸朝歌,一战之功,定周室八百馀年天下。子牙仁义之师,此上将也。春秋之世,管仲相公子纠,因内变而奉子纠出奔于鲁,其才其智无由见也。子纠败,鲁人囚仲而归于齐,桓公欲杀之,鲍叔荐之桓公,释之用之为将,仲能相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会盟于葵丘,为五霸之首。管仲乃智术果断之士,此中将也。由仲而外其为将者,莫不皆能出奇制胜,运智使谋侥幸而成功者矣。而治国之才,盖不若管仲甚远也;况望其为王佐如子牙也哉。”萧何又曰:“下将何如?”信曰:“如秦之王翦、白起出则摧锋陷阵而获其胜,守则坚闭而待其时,攻城掠地克日建捷。敌人皆不能出其所料,虽能并吞六国,不为无功,而坑降杀士,残虐百姓,叫寇贼之师,乃下将也。”萧何见信谈论慷慨,等列分明,不胜叹羡。乃曰:“公真上将之才也。”信亦起身曰:“丞相若荐信为汉将,天下克日可定矣。”何大喜,唯诺而别。 次日,萧何入朝恳奏汉王曰:“大王自咸阳西归,志不安于偏小,即开招贤馆,思募天下豪杰,与楚争雄,以雪鸿门之耻,建万代之基。今韩信不远千里至此,乃杜稷之幸,我王之洪庆也。大王竟不重任,徒授下职,不过羁縻之而已。譬之良骥伏枥与驽马等耳,若一驱驰则一息万里可至也。臣观韩信之才不亚古之名将,王试用之,则兴汉灭楚,克日可期;平定天下,诚若反掌之易矣。”汉王曰:“吾有同乡七十馀人俱有进用之志,文武之才,卿并不举一人,独坚举韩信何也?”萧何曰:“臣观大王如一大鹏金翅,日飞九万里。群臣者副毛也,韩信者六翮也。鹏非翮不飞,翮非信不是。臣岂私于韩信,为大王择其才耳。愿王详之。”汉王大怒曰:“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是何言也?”遂拍案而起。萧何默默退朝。 且说韩信听知萧何数荐汉王不从,思复东还。是日见何入朝,乃单骑私逃而去。萧何出朝方至宅前下马,门吏报曰:“韩信不辞丞相私乘匹马东归。”何叹曰:“汉失天下矣。”不脱朝服上马急忙追请韩信。原来韩信骤马奔至寒溪,水涨泛溢,不能得过。有诗叹之。诗日: 韩信私奔快看鞭,萧何急赶至江边。 若非当日溪流涨,安得刘朝四百年。 萧何恐信去远,扬鞭跃马如飞,直追至澶溪,见溪水洪涨,信未过得,心神稍定。近前告曰:“奉汉王命用公为将,何以私奔?”韩信马上欠身曰:“感丞相大德,屡荐信于汉王,王坚不从,某知之矣。丞相叫来非奉命擒信,即为马耳,奚用诳言。”何曰:“公错见矣。公未有罪,岂敢言擒;若云为马,公乃盖世英杰,虽万金不足以结识,况一马乎?吾实奉命而来,请公暂回;若汉王不拜公为大将,纵公东归未为晚也。”二人正勒回马,忽樊哙追赶至近,大呼曰:“奉汉王命来追二公。”何曰:“将军先回,吾等后至。”哙依言而去。萧何与信并马入至府前,下马相叙歇息。 次早萧何入朝。汉王曰:“吾与贤卿自布衣相随,取秦天下。胡为听信之说弃职私归?”萧何对曰:“臣非背主欲归,特为大汉山河被韩信盗去,故此与王追转。”汉王不语。何乃俯伏于地奏曰:“臣观韩信出类豪杰,有谋王佐帝之术,出将入相之才,当今第一,海内无双;王若用为大将,令彼引兵东征,破楚而定天下,甚不难也。王如执尼果不用信,请先诛臣后去韩信。”汉王曰:“卿舍生荐信,明日便宣信为大将。”何曰:“大王误矣。封为大将,可以展其才力,既若用之,宜依上古之法,筑坛拜将,捧毂推轮,盟天说誓,如此重用方可得其尽诚竭忠。”汉王曰:“筑坛何如?”何曰:“昔日轩辕皇帝拜风后为将,筑坛祭天地说誓盟,亲自下拜,挂印封为上将;战蚩尤于涿鹿,一阵而定天下;又燕昭王筑坛拜乐毅为帅,不数月内取齐七十余城。今大王必如其法,筑立坛壝,捧毂推轮,盟誓于天,御手献印,此乃君臣之道也。”王曰:“如卿所奏。”何即谢恩退朝至宅,见信具说其事,信大喜谢别。 次日,汉王出旨令于褒州城西十里建立坛所。坛上坛下一切应用人物俱要准备,克日登坛拜将。其坛按周天度数,位分三层,上中下像天地人三才,土台离广九尺,按周天九曜,中台高广一丈二尺,按十二时,下台高广二丈八尺,按二十八宿。上台为君臣伫拜之所,四角安立令旗,白旄黄钺。中台用二十四人,各穿法服手执幢幡,豹尾昼戟,按二十四气。下台用六十四人,各披甲胃,手执兵刃,按六十四卦。文武群臣,各立坛下。坛东一百六十步,用一百二十五人,俱穿青衣,手执青旗,按东方甲乙木。坛南一百六十步,用一百二十五人,俱穿红衣手执红旗,按南方丙丁火。坛西一百六十步,用一百二十五人,俱穿白衣,手执白旗,按西方庚辛金。坛北一百六十步,用一百二十五人,俱穿皂衣,手执皂旗,按北方壬癸水。中央坛前用一百二十五人,俱穿黄衣,手执黄旗,按中央戊己土。坛已筑完,百物具备。大汉二年正月十三日,汉王、萧何与百官奉韩信上车,王自推轮,行数十步,摆列队伍,銮驾整齐,出褒州西门,至于坛所。汉王与韩信升坛。汉王穿衮龙袍,戴平天冠,足踹无忧履;韩信披黄金甲,锦征袍,戴凤翅紫金盔。汉王焚香告天曰:“邦上荷天命,中赖文武群臣,下赖四方百姓。今拜韩信为大元帅,同功破楚,除残去暴,拯救万民,以免涂炭之苦;如天下平定,当贵共之,邦若负信,皇天鉴责,子孙其危。”祝罢拜信,以双手捧印递与韩信。信接印挂于胸前,回身望王,俯伏谢恩曰:“愿我王万年万万年!念臣草茅贱质,今蒙重用,臣若负王,其受万刃之诛,凌迟处死。”誓毕,汉王赐信白旄黄钺虎符金牌,正授大汉太保大将军,关外六国都招讨征东破楚大元帅。韩信乃俯伏在地,领受职赐,重谢恩毕,君臣下坛。汉王乘龙车,韩信乘金纱皂盖车。文武群臣军兵将校仍各摆列入城。汉王升殿,信与百官俱于丹墀下拜舞朝贺毕,王命开庆喜宴,赏赐群臣。宴罢谢恩而退。看看东征如何。 前人有诗叹日: 漂母哀怜是不虚,男儿未遇古谁无。 写诗恨杀丹青手,不尽登坛拜将图。 后人又诗曰: 韬略珍奇腹不虚,时垂困辱有如无。 登坛封拜虽堪羡,还有凌烟阁上图。 又叹萧何诗曰: 欲得英雄立汉基,殷勤三荐果稀奇。 他年再若忠言救,谁敢谈公半句非。 又题韩信诗曰: 管乐藏胸气食牛,那堪未遇忍含羞。 九天日月擎拳内,万里山河按剑头。 战策坐谈胯上将,兵机妙法锁诸侯。 出奇鼎立刘天下,垂誉千秋与万秋。 韩信破关收服三秦 话说韩信登坛,汉王封拜职受征东破楚大元帅。当日同众文武宴罢,谢恩出朝,升帐诸将恭贺元帅。信传令来日己时取齐,如违斩首。众皆得令散讫。次日己时,一声炮响,三通鼓罢。韩信升帐坐定,诸将参见礼毕。军校肃静,忽正军师王顺至于帐下告曰:“诸将俱齐,惟有监军殷盖不至。”信怒曰:“怎敢违吾将令?”言未已,殷盖至在帐外。信令召入,责之曰:“尔乃监军之职,管领众军故违吾令。”殷盖曰:“辞朝晚矣。”信不听说,喝令推出辕门斩讫,取其首级,号令如有犯者,以盖为例。诸将尽皆惊骇失色。(按:韩信居乡破贼入关,屡受下职,素无名望,且又年少,今一旦骤拜为帅总握兵权,诸将俱有不忿之心。殷盖尤欲抗之,故于初见甚迟以慢之。明欺信也。不意其威令严明,竟致枭首以示号令。盖亦自取其死也) 后人有诗日: 专阃由来法要明,监军何独故争衡? 非干元帅无容恕,不斩将军令不行。 且说汉王自拜韩信为师,心中疑虑未定,欲令领军出征,试其才略。一日,传命召集文臣武将宴饮将终。王问韩信曰:“元帅部伍整齐,东征之事若何?”信对曰:“先修栈道,选日行军。”王曰:“谁可往修栈道?”信曰:“樊哙可引五百军士前去,限四十日回报,如违治罪。”当下樊哙亦有不忿之色,尤恐犯令,只得听命而行。宴罢文臣各回第宅。韩信即升戎帐,聚众将官商议东征。军分前中后三队,以灌婴领前锋,曹参领二队,信与汉王自领后军。分拨已定,再令诸将示谕三军,准备听候,勿得违慢。诸将唯诺而退。次日,韩信入朝奏日: “臣请驾出褒州征伐。”汉王曰:“元帅误矣。樊哙去修栈道尚未回报,引吾何往?”信曰:“樊哙明修栈道,韩信暗度陈仓,使章邯不知提防。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是也。”大汉二年二月上旬,汉王与韩信统率大军二十万,大小战将出离褒州。军分三队暗出陈仓口已至散关。王问信曰:“关隘严紧,如何过得?”信曰:“用一小计,散关自破。”汉王大喜。信召灌婴、曹参将授以密计,分付依令而行。 却说关上守将吕马通闻报汉军来至,即点军马下关拒敌。汉军灌婴出马,二将战至二十合,灌婴败走,马通不料是计,追赶三十余里。关上小卒飞报,汉将军曹参领军一万沿间道至关,夺门而入。马通大惊,急回军时,前遇曹参相战,后又灌婴赶来。马通抵敌不住,被灌婴活擒,归寨见信。信自去其缚,问曰:“公肯降汉,必有重用。”马通愿降汉军。过却散关,前至武都山下寨。 且说章邯锁守上秦,居废丘。是日正坐帐上,人报汉王拜韩信为元帅,引兵东征,即日遣军修理栈道。邯笑曰:“胯夫为将,诚何以堪?”忽又报曰:“韩信引军暗度陈仓,袭取散关,活擒吕马通,汉大军已至武都山下寨。”章邯闻报,大怒曰:“韩信一饿夫耳,岂识兵家之大体!”即令部下起兵十万出战。“吾不生擒韩信,誓不回军!”大夫孙安谏曰:“大王不可与敌,只宜坚闭,遣人报知楚王;若楚兵来,两下夹击,则汉兵不能出秦。”章邯怒曰:“吾用兵三十二年,战无不胜,岂不如一韩信耶?”叱退孙安,引军迳出武都。信已布成阵势。章邯列阵出马大叫曰:“胯夫韩信安在?”汉阵灌婴出马,与邯交战十余合,败回本阵。韩信出马,章邯迎敌,信亦败走。邯奋怒曰:“不擒韩信誓不回军!”挥兵追信直至陈仓谷内,不见韩信,只见路旁有一大石,石上有诗一首。邯看其诗曰: 韩信经石过,西回把将权。 东逢秦楚将,此处斩章邯。 读罢大惊,急令回军,恐遭韩信之计。言未毕,四下伏兵齐起,金鼓震天,杀得章邯大败,得脱者千人,走入废丘城内叹曰:“一时失笑君子,陷于小人。”见孙安言曰:“吾不听尔之言,果输于胯夫之手。”说尤未了,韩信大军掩至城下。章邯传令三军上城坚守勿出。信见章邯拒守,遣兵大放濉水围浸其城,使章邯不能得出。胡曾先生有诗日: 此水虽非禹凿开,废丘山下重萦回。 莫言只解东流去,曾使章邯自杀来。 韩信令人放水,一面收军回至营中。汉王召信慰而叹曰:“元帅果是奇才,萧何荐举不谬。”信叩头而出,随即传令移军进取中秦。却说中秦王董翌探知汉兵至近,领军五万出迎。当日天晚下寨。翌与诸将议曰:“章邯败于韩信;吾今晚乘信无备,去劫营寨,先挫其锐气何如?”诸将皆曰:“大王之计甚善。”商议已定。韩信正在帐中,忽然一阵风过,信出视之曰:“此信风也,主有贼兵劫寨。”急召灌婴、曹参听计,令分兵埋伏。二将依令而去。信将军兵尽皆撤开,只留空营。夜正三更,董翌引兵到来,前哨入至信寨,见寨空虚,知有准备,急回报知董翌。翌大惊,正待退时,忽听汉军一声炮响,四面伏兵拥出。左有灌婴,右有曹参,背后又有大队军马杀来。董兵三面受敌,折伤大半。翌引败军走,至天明到寨,方才坐定。人报韩信遣曹参取高奴城。董翌叹曰:“吾轻敌韩信,果失中秦。”即写降书亲诣信营投降。小校报与韩信。信召董翌至帐下,以目视之良久,览毕其书,又以目顾盼,大喝曰:“董翌尔退,吾用天下壮士,何用尔一匹夫!”翌会韩信之意,默然出营,走至下秦,见司马忻具言韩信用兵鬼神莫测,不可轻敌。自出褒州倒冲散关生擒吕马通;诱章邯于陈仓;破军十万,得脱者千人;水淹废丘不能得出。司马忻不听董翌之言,正待点军,人报韩信引兵离城三十里下寨。司马忻领兵五万出延安拒敌,正迎信军,二阵相交,从辰至午,忻兵大败,走回洛阳。却被董翌拦路擒往司马忻。忻曰:“尔何擒吾?”翌曰:“吾奉韩帅之计,故来擒尔以克归汉之功。”翌推忻见信。信问忻曰:“尔肯降否?”忻即愿降信。引二人拜见汉王。王大喜。韩信传令拔寨迳趋咸阳。离城数十里安营,令吕马通潜入城中探听虚实,通知司马稷暗遣人于楚王求救去讫。出城具将此事报与韩信。信即思计,传令众将休得出战。 且说楚王久征东齐未下,正坐帐中。忽报咸阳司马稷驰表告急。楚王令取表文,看毕大怒曰:“胯夫怎敢取吾三秦?”召范增曰:“吾亲引军去擒韩信。”增谏曰:“大王不可。昔日鸿门饮宴不听臣计,放过沛公;臣又嘱王休去韩信,亦不听臣之言。今韩信果为大将,用兵如神。”楚王曰:“是吾见错,悔之晚矣。”增曰:“此时大王若去救秦,前与汉军相迎,后有齐兵追击,两不相顾,徒自取败。”楚王曰:“若此奈何?”增曰:“且遣咸阳使回,着令坚守,慎勿交战,此间可差刘信引军星夜劫取汉王家眷到来,汉王若知,必回兵矣。”楚王依言,随差刘信前去滁州。当夜,信装盗贼掳得家眷,至于中途,早被王陵得知,截路夺回,护送入至汉王营中。汉王会见家属又惊又喜,遂封王陵官职。刘信回楚不题。 且说韩信在营筹变,秦使去久,传令吩咐众将校曰:“明日吾自假装楚王坐于车上,军中俱打西楚旗号,去至城下。司马稷必然出迎,可就马前擒之。”众将领计,点军五万听候。是日司马稷果然带领诸将在城上盼望楚王救军。须臾之间,只见正东十里以外尘头乱滚,金鼓齐鸣,一队军马飞奔而来。诸将曰:“此必楚之救军也。”仔细觑定,前打一封龙凤日月大旗,遮护一辆大车,车上坐着俨然霸王,军中俱是西楚旗帜。司马稷大喜曰:“楚王亲自来也。”慌引将校开城出迎,至于车前,滚鞍下马,举目视之乃是韩信,司马稷大惊,急回莫及,被信左右擒缚。信问之曰:“尔肯降乎?”司马稷只得与众文武归降。信请汉王驾入咸阳。汉王传旨安民,秋毫无犯。次日,设宴会集文武群臣贺功。汉王赐酒与信曰:“若非元帅,焉有今日?”信对曰:“皆赖我王洪福,信何有功!”汉王曰:“自从大军东出,渡陈仓,取散关。不数月内席卷三秦,取地一万三千余里,皆元帅之功也。”言毕殷勤赐酒。众文武各各尽欢而饮。正作乐间,忽报外有一先生求见大王,王召至殿下,先生施礼毕问王曰:“大王别来安乐否?”王视之乃张子房也。不胜欣喜,急请入席。王亲劝酒毕,子房曰:“臣自太白岭与大王相别,臣曾言与大王干事,我王知否?”王曰:“吾亦忘矣。”子房曰:“臣有功者,一说六国不宁,二说楚王迁都,三与我王寻觅大元帅。”王曰:“前二事果尔有之,若言寻元帅,则若非萧何三荐韩信,岂有元帅?”子房笑曰:“臣与韩信一封书,令献与大王。书上写荐韩信为大元帅,我王如何不知?”汉王问信曰:“卿自归汉,既有子房书献上,吾即以尔为元帅矣,岂待萧何屡言?”信乃取书递与汉王。王看其书曰:“为何不早呈出?”信曰:“臣故匿此书。”王曰:“何故?”信曰:“一显我王君圣,二显萧何臣贤,三显微臣忠孝。”汉王大喜曰:“吾有此二人乃世之三杰也,何忧天下不得?”汉王又劝酒毕,问信曰:“吾欲东征,元帅若何?”信曰:“未可东征。关外现有二雄镇守,难以轻出。”王曰:“二雄是谁?”信曰:“西有平阳王魏豹,东有洛阳王申阳。”汉王点首问曰:“先取何处?”信曰:“先取魏豹,次收申阳。”王曰:“可矣。”子房曰:“臣观二国,不劳大王动兵。臣虽不才,凭三寸舌说魏豹倾心降汉,逼申阳稽首归刘。”王大喜曰:“卿去只恐中彼之计?”子房曰:“大王不须疑虑。”言讫辞别出城,迳投魏国而去。 后人赞信诗曰: 秦地三城屏翰雄,将军一鼓障垣空。 未逢西楚垓前敌,初握元戎第一功。 又日: 铁骑东驱暗袭关,三秦席卷片时间。 章邯不信英雄策,及见留题胆正寒。 张良说取魏申二王 却说魏王魏豹正与大夫周叔闲话,忽报韩国张良求见。豹未及言,周叔谏曰:“张子房乃说客也。以口舌簧鼓列国争斗不宁;今又来此,必以巧词说大王也。若令入见,王休劝问,只就诛之。”豹曰:“吾乃周朝之后,毕公之裔,量一贱士何敢说吾?”周叔曰:“臣有一计使大王不中子房之术。”豹曰:“何计?”周叔曰:“臣立于屏风之后,若闻子房用说词,臣便击屏为号,王可杀之。”豹依叔言,遂召子房至于殿下。子房施礼毕。豹作色而言曰:“尔乃汉臣,何来于此?”子房曰:“臣非汉臣。因沛公伐秦路经韩国,借臣为从臣。今辞汉东归到此,知大王不拒往来,故来拜谒。”豹闻言大喜曰:“尔莫非说客乎?”子房曰:“臣非其人,亦不敢也。念臣只一身,一不为国,二不为家,三不为名,岂作说客?”豹以子房言词质实,命至殿上赐坐,设酒相与对饮。豹曰:“先生勿罪,早有人言先生是说客,然则果非。”于房曰:“大王曾闻说客否?”曰:“说客何也?”子房曰:“说客有二:一图名,二图财,三图国。图名者,昔日魏威王令侯婴伐赵,赵王遣使求救于齐,齐王宣苏秦议日:‘何以解赵国之危?’苏秦日:‘臣不用张弓半箭,臣只入魏一言,魏兵自解。’齐王许之。苏秦至魏见魏王日:‘今大王遣兵伐赵半载未回,假令赵与齐国连和夹攻于魏,大王若何?臣奉齐王之命来告大王,王宜思之。’魏王闻言大骇日:‘言诚然也,何以处之?’苏秦日:‘传令罢战乃长便之策也。’魏王从之,即令侯婴班师,赵围遂解,苏秦名传天下。此乃图名说客也。”周叔于屏后听知暗思:张良实是说客。忙击屏风使豹见而杀之。豹全然不顾周叔之计,只劝饮酒再问曰:“图财者何也?”子房曰:“昔齐威王令孙膑为将伐魏。魏国甚急,庞涓设计多将金宝遣人赍送齐国权臣郑薄,令薄说王罢兵。溥受魏赐,果然入朝奏威王日:‘今孙膑伐魏数月无功。齐与楚国素矢共好。设若魏与楚和,两国合兵于齐。大王若何?’威王日:‘信有之也。当用何策?’溥日:‘据臣之愚,休兵罢战,各守其国,免致彼此牵虑。’威王大悦,即召孙膑还齐;魏国乃免,此乃图财之说客也。”豹闻子房之言心中甚喜,愈加劝饮,又问曰:“图国者何也?”子房曰:“昔春秋楚国中包胥因伍子胥以吴大军伐楚,楚甚危,包胥往西秦求救。秦王不肯发兵,亦不放包胥回楚,只歇于秦亭驿。包胥无奈,于驿中哭七昼夜,并不饮食。哭倒秦亭后,秦王知之。怜其忠义,召入殿中慰问,与兵十万救楚。方才子胥领军回吴,此乃图国之说客也。”子房言毕,复起身曰:“此惟与王谈论古人,臣何谓之说客?”豹闻大喜,召周叔责曰:“尔言其非,吾以子房贤人也。”周叔不答,心中自思:王已中子房之计矣。豹又劝子房饮酒,子房推醉辞出。次日子房又至,豹乃命坐。子房泣而不言。豹曰:“先生何故忧惨?”子房曰:“大王不知。臣近闻楚王差兵入于韩魏,掘劫二国山陵冢墓,抛掷白骨交纷暴露,诚可痛心!”言讫悲哀嗟叹不已。豹问曰:“魏国山陵未必如此。”子房曰:“人言亦如是也。”豹大怒,拔剑在手骂曰:“重瞳匹夫毁吾山陵,劫吾冢墓,乃不共戴天之仇也,何由得报?”子房曰:“大王若欲报仇,必须结连燕赵二国。”豹不语。子房曰:“不然可结东齐。”豹曰:“楚王见取东齐未下。”子房曰:“又不然,西结于汉王何如?”豹曰:“汉王有何势力?”子房曰:“汉有雄兵三十万,名将一千员。今拜韩信为大元帅,妙笔神机,鬼神莫测,不数月间,席卷三秦;况兼汉王宽洪大度,纳谏如流。王肯从汉同功破楚,报祖宗之冤仇,保家国之富贵,岂不美哉?”豹曰:“若汉王从吾并力破楚,吾愿足矣。”子房曰:“王如真心于汉,汉王必从。”豹曰:“先生若入关中得见汉王,愿假片言剖吾心腹之事。”子房曰:“王如诚然,某不避迢遥,迳见汉王,为王言之,但无据凭,恐汉王不信。”豹曰:“何物可以为凭?”子房曰:“得大王金印可准。若汉王见印,事必决矣。”豹如其言,即取金印递与子房。子房收讫谓豹曰:“臣去后大王勿听小人之言。”豹曰:“尔但放心,吾意决矣。”子房大喜,拜别迳出平阳入关,早至咸阳,入见汉王礼毕。王曰:“魏豹之事若何?”子房曰:“赖王厚福,臣说魏豹愿降,先将金印为信。”汉王接印视之,叹曰:“不烦寸箭之劳,能使魏豹归顺。子房诚智谋之士也。” 正与子房话间,人报赵王张耳来降。汉王召至殿下问之,张耳泣曰:“臣与陈余同守赵国,今被陈余将臣家属尽行杀讫。逼臣西归,望大王不弃小臣,愿为士卒。”汉王大喜,即命上殿赐宴,王召群臣同饮。宴罢,汉王问曰:“洛阳申阳何如?”韩信曰:“臣领兵去一鼓擒之。”子房曰:“不须元帅劳神。良引三千人马,只用樊哙、灌婴、张耳三将同行,可擒申阳归汉。”王甚喜,遂命子房引领兵将而行。子房于路与三将商议,令于数十里外下寨,授以密计,嘱付依令救应。三将得令安营。子房单骑先入洛阳。洛阳王申阳方与陆贾议事,左右忽报张良来见。申阳愕然,陆贾曰:“子房世之说客也。先说六国反乱,近说魏豹弃印。若一到来,不待开言可即执之,臣亲押献楚王。楚王昔日看待大王甚厚。”申阳从之,遂召子房至于殿下。申阳呼左右曰:“与吾执下子房,将槛车囚了。”子房默然不语,亦不争斗。申阳令五百军入与陆贾押送赴楚,方出洛阳约行五十余里,猛然林中跑出一队人马,金鼓齐鸣,拦路而问曰:“来者何人?”陆贾出马言曰:“尔乃何人?”彼将答曰:“吾乃公子项庄,奉楚王命闻汉兵出关,故来迎敌。”陆贾曰:“今擒获汉张良待献与楚王何如?”彼将佯作大惊曰:“楚王寻张良正如水中取火,压铁求油,获得者千金赏赐,万户封侯。张良在于何处?”贾曰:“在于军中槛车之内。”遂令推至军前,彼将打开视之,果是张子房也。子房忙呼军校将陆贾执之囚于车内。彼将曰:“吾非项庄,乃汉将灌婴也。吾奉子房之计,等尔多时。”陆贾虽然悔懊无及。子房命将五百军人一齐擒住,不许逃脱。乃令张耳入城诈降,授以密计,张耳听命而去。 且说申阳正在帐上与众官曰:“此回擒获子房献楚,必厚待吾。”语尤未毕,忽报赵王张耳来见大王。阳命请至相见叙旧。张耳具将陈余造反诛杀家眷之事细说一遍,申阳大骇,欲待再问,忽报汉将樊哙纵兵劫掳城外百姓,毁骂大王。如是报者三次。申阳大怒曰:“吾位居王公,焉敢毁吾!”传令点兵出敌。张耳曰:“公既出战,吾愿助公一阵。”申阳大喜,随与张耳引军三万出城二十里,正遇樊哙军马,两下列开阵势。哙出马大呼曰:“申阳敢与吾敌么?”申阳方欲迎战,不防张耳执申阳之臂呼樊哙曰:“将军欲得申阳,吾已执矣。”樊哙迎前,命军校绑缚驱入营中。申阳顾谓耳曰:“尔好为此事耶?”张耳曰:“吾已降汉,此乃领子房之计也。”申阳默然。子房与三将即日回军入咸阳,引申阳陆贾朝见汉王。汉王不胜欢悦,召至殿下慰劳已毕,王问子房曰:“此名何计?”子房曰:“陆贾世之高士,臣非诈计,安得此人?此名为骗申阳钓陆贾也。”汉王叹服不已,遂引大兵入洛阳,传命设宴贺子房之功。后人有诗曰: 魏豹申阳号二雄,子房谈笑话从容。 不须铁骑金戈力,成就降王破敌功。 陈平归汉说殷王 当日汉王召集文武群臣饮宴。酒终王问韩信曰:“前有河内殷王司马傲,当以何计取之?”信曰:“臣领军去,自有计策可破。”汉王甚喜,宴罢群臣皆退。次日汉王传旨,分兵与韩信去取河内。信得旨即便点军十万,聚集诸将并子房一同上马出洛阳,离河内四十里下定营寨。且说司马傲先有探马报知韩信兵到,即令坚闭城门,星夜遣使驰表去告楚王。楚王正屯兵于浔阳,与田横相持,忽报河内司马傲有人上表求救,楚王召使至于帐下,使命呈上表文,王拆开视其表日: 河内守臣殷王司马傲诚惶诚惧顿首顿首,谨表奏闻西楚霸王陛下:臣奉恩命镇守河内,封锡之慈未尝敢忘,屏翰之私时加奋励。迩来不意汉王背主君而造叛,图王霸以称雄,拜韩信为大元帅,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水淹废丘之孤城,席卷三秦之大国,师行近乎。数月城取七十有余,唬魏豹而献印归降,掳申阳而全城纳款,心尤未足,势愈横行,复整大队之甲兵逼近小可之河内。臣城孤军弱,曷当骁健之加临。智浅才疏,难出奇能之计算。今惟坚守,专待救军,伏乞俯赐仁慈,微臣不胜瞻仰,谨表以闻。 楚王看表已毕大怒,骂曰:“刘邦背义逆贼,韩信受饿胯夫,吾悔不听亚父之言,果有今日之事。吾当拔寨而起,亲擒匹夫,以消此恨。”范增谏曰:“大王未可轻动,若去亲征,进退两难。臣举一人,可以敌信之智,救河内之危。”楚王问曰:“谁堪此任?”增曰:“护军都尉陈平足智多谋可为元帅。”王召陈平至曰:“吾以尔为统兵大元帅,季布为先锋,项庄为副将。三人引军五万前去退韩信救河内,如不获胜,决将尔等斩首。”陈平等唯诺连声。即日点军起行,至白马渡下寨。当夜陈平自思楚王非真主也。且有三失:一失天时,二失地利,三失人和;又有三错:忘人大恩,记人小过,赏罚不明。闻知汉王宽洪大度,纳谏如流,不若弃楚归汉,功名富贵或可久长;况昔日鸿门宴会之时亦曾有恩于汉王,想不我弃。大丈夫背暗投明,有何不可。平思念既毕,遂奋然解下帅印,乘夜月色微明,悄悄上马出寨,迳投汉营而来。 是时韩信正与子房议事,左右报说楚帅陈平来见。信与子房出帐迎之。相见礼毕,邀至帐中,设酒叙旧。饮至数巡,陈平曰:“吾思楚王非真主也,行事谬误,用人不明,忘人大恩,记人小过,惜爵玩印,赏罚不信。今令某统兵救援河内。吾一夕思之,不若弃暗投明,欲事汉王,未知肯容纳否?望子房、元帅为某先容,乃大幸也。”子房、韩信闻言大喜,曰:“公既来归汉王,岂有不纳?但等收伏司马傲班师回日,与公拜见汉王,自有重用。”陈甲欣然曰:“河内不须元帅出战,吾带十人入城,说司马傲来降何如?”韩信曰:“若然,即公之功也。”次日陈平引数骑迳至河内城中,与司马傲相见施礼。傲请陈平升帐坐定。问平曰:“吾因汉兵至此,表奏楚王,乞发救兵。今公单骑而来,不识何也?”平曰:“吾本奉楚王之命领兵屯于白马渡,但吾思想楚王肆行残酷,失天时矣;弃咸阳而都彭城,失地利矣;弃掷贤才结怨百姓,失人和矣。况且有功不赏,惜爵玩印,小有罪过,刑戮无忌。以此观之,乃嗜杀人之君,贪货宝之主,绝无道德仁义,无道德仁义者,非真主也。今汉王豁达大度,纳谏如流,求贤若渴,兼以韩信用兵,料敌有鬼神不测之机,有造化无穷之妙,当之则死,避之则生,实难乎其为敌也。”司马傲闻言骇然曰:“似此若何?”平曰:“弃暗投明,识时达变,乃大丈夫事也,何必多疑?”司马傲曰:“吾虽归汉,尤恐汉王不用。”平曰:“公如依言,尽将河内军兵钱粮献与汉王,权为立功之计,有何不可?”傲大喜曰:“诚如公命。”即时籍记军粮,修讫降书与平,并马出离河内投入汉营,参见韩信。信看罢降书、册籍,遂入河内,安抚百姓,传令班师。 且说项庄、季布在营数日不见陈平调拨军马,心中疑惑,遣人打听,乃知陈平已降韩信。又闻河内司马傲献城归汉,二将只得引兵回报楚王去讫。是日韩信军马回至洛阳,城内汉王闻报,召见子房、韩信。信奏司马傲归降,陈平亦弃楚降汉,汉王不胜之喜。令司马傲、陈平入见。二人礼毕,汉王抚慰,甚至传命设宴赐酒。王谓平曰:“昔鸿门宴会尔还记否?”平叩头曰:“当时臣见大王真龙之像,便知大王洪福非小,今特归投,愿佐我王安邦定国。”汉王大悦,封平仍为护国都尉。宴毕汉王谓信曰:“吾欲将兵东征过游徐州,元帅若何?”信奏曰:“方今未可东征,臣观天象有游星至紫微垣岁星与勾陈正照,若出,征伐决不利也。”汉王闻言不怿,责信曰:“尔不肯出征,故以巧言推抵,吾有大军百万,战将千员,意将项羽一鼓而破,尔乃迁延缓事,是何理也?吾今别选良将为帅,决意征楚东行,谁敢谏阻?”信见王怒亦不再言,随解帅印献上,奏王曰:“大王东征,臣乞一万人马莳往废丘招抚章邯归汉。”汉王依言。信即引兵西去不题。 后人有诗日: 识得天文象数明,直将忠悃谏东征。 筵前解印浑余事,阵败方知错用人。 汉王濉水败陈奔荥阳 且说汉王解收信印,遣信西征,遂立魏豹为大元帅,挂印点兵,带领新旧诸将并子房、陈平为从,起大军五十余万,汉王亲自东征,前至大梁东下寨。子房奏曰:“自今大军五十余万,恐粮草不接,臣往陈留运粮。”汉王从之,子房辞别,私遗密计,付与灌婴保驾。次日军马拔寨,行至徐州南六十里,遇风雨大作,军马不能前进。豹奏曰:“风雨难行。”传令三军就于此处下寨。当夜陈平思忖,风雨不祥,又知韩信预料不错,必有不利。次早奏王曰:“子房陈留运粮道路艰阻,难以济急,臣往箫县聚粮,以应军用。”王亦从言,平即拜别,暗留计与夏侯婴保驾。二人去后,自是风雨数日不息。汉王亦不催军起行,就令人马驻扎徐州。徐州守将项伯探知,急遣人报楚王。楚王大怒曰:“叵耐刘邦已夺三秦诸处,又敢窥吾徐州。”即日统领八千子弟兵、大军三十余万前至徐州安营。约日与汉交战。 是日楚王引兵布阵于南州,汉将魏豹亦就对面摆列十二曜阵势。两边阵圆。汉阵申阳出马大呼:“楚王敢出战否?”楚王大怒骂曰:“反贼何敢与吾对敌。”二马相交,只一合,楚王刺申阳于马下,败军回阵。司马傲出马来战楚王,被楚王大喝一声,唬得司马傲坠骑而死。楚王不退,魏豹出阵迎敌。两下约战二十余合,楚王一枪刺中魏豹左臂,魏豹负痈拨马奔回。当下汉军势败,右军张耳反汉归楚。后军董翌、司马忻反汉,劫汉营寨,掳将汉王家属献与楚王。王令押入大营。楚王再至阵前,汉将无敢出敌,楚王乘势驱兵杀进,汉军大乱,慌走濉水,楚军一淹汉军,死者十有八九,堰水不流。败兵奔过濉河,汉王困在阵中,无由得出,马上大声叹曰:“吾命须臾矣,早不听韩信之言,魏豹真匹夫也。”仰面告天,祈天默佑。告罢,忽见狂风骤起,飞沙走石,打人面目,楚军不能开眼,故此追之不及,汉王乃从下风逃走。西北上见风过处,吹开一条尘路。单马依路速行。正走之间,楚将丁公独自追至,汉王回头望见,自知奔走不迭,见前一古井,下马入于井中躲避。丁公觑定至井口,呼汉王曰:“吾乃丁公也,不忍杀大王。异日得胜休忘丁公。”言讫自回。复有雍齿追赶,至近见丁公曰:“汉王落于井中,尔何回去?”丁公曰:“井内无人。”雍齿不信,与丁公复至井口来,看见有蛛网挂于井口之上,二将方才回军。 夜静,汉王所乘之马自至井上,垂缰入井,王乃拽缰而起,上马寻路逃生。忽闻犬吠,汉王自思近有人家,心中稍安。须臾至一小庄,忙呼庄上投宿。庄主有一老人开门出迎。汉王入庄,老人先令家僮拴马,请王坐于草堂之上。老人细看汉王锦袍金甲,暗想此人非俗。献茶已罢,乃问王曰:“将军是何诸侯,迷踪失路误至于此?”汉王曰:“吾乃汉王也。”老人听言大惊,俯伏于地,曰:“老拙肉眼无知,大王恕罪。”汉王笑曰:“尔岂意吾至此耶?”以手扶起老人。老人退入后堂,吩咐安排酒食。思起许负昔日曾言,吾庄上有贵气相,吾幼女当为王侯之妻,吾甚不信,今日果有贵人到来。须臾席备,老人请王饮酒,殷勤相劝。酒至数巡,老人告曰:“草舍蓬门,不堪大王歇息,老拙孤寒无子,有女年方及笄,愿与大王为侍妾,幸勿弃嫌微贱。”说罢,即呼丫环数人,扶女出拜。汉王举目视之,果然俊丽凡尘不俗,心甚欢悦。 后人叹戚姬诗曰: 贵格清奇符许相,玉容娇艳沐君恩。 惟于长信分身日,碎裂妖娆孰与怜? 女子施礼毕,把酒数巡,辞王退入后堂。汉王解下腰间玉带付与老人曰:“收此以为定质。”老人接讫。汉王问曰:“翁乃甚姓?”老人曰:“念老拙姓戚。”汉王酒酣,歇宿一宵,天明猛省楚兵在后,急起辞别老人。老人再进酒食,食罢上马迳望西走。后有楚将季布等追赶相迎,汉王正慌,忽见前面一队军马簇拥而至,为首一将乃夏侯婴也。婴见汉王滚鞍下马,令王先行,慌来挡住追兵。季布等见汉有救军,亦不战而回。汉王得脱,与婴军马并行,又逢楚将刘存拦路。夏侯婴出马迎战,刘存大败,下马愿降。汉王喜,命与夏侯合兵一处。正行之间,蓦听得金鼓齐鸣,一支军马摆开拦住去路。夏侯婴出马高声:“来将何人,敢阻汉王?”三将闻知汉王,慌忙下马,伏地拜曰:“臣等特来保驾。”王视之乃樊哙、周勃、王陵也。王乃大喜,与诸将商谈,权往箫县驻扎。陈平引军一万接王入城,背后众将与败军陆续俱到。汉王坐定,令计点人马,折军三十余万。汉王叹息言曰:“悔不听韩信之言,大败一阵,折军过半;非豹之罪,乃吾之过,用人不当,悔无及矣。”话尤未终,忽报子房自陈留回来。王即召见。子房曰:“臣一往陈留运粮,二说随何英布二人归于我王。”王甚喜,命至相见,即封官职。王谓子房曰:“濉水交战大败,挫辱折军三十余万,若非天佑,吾几不免。”子房曰:“胜负兵家之常,何足介意?但此非屯扎之所,可西行,速入荥阳,招集大军遣使入咸阳,宣韩信复任原职,与楚争锋,以雪濉水之恨。”王准奏,传令移军驻于荥阳。诸军渐次皆至。汉王出旨,遣使迳往咸阳,宣召韩信。 且说韩信自与汉王分兵前至废丘,攻击章邯,坚守不出。信军围困,城中匮乏,百姓皆怨,邯力尽势穷。信令人招降,章邯不忿,乃自刎而亡。诸军迎信入城,信令卒校取邯首级,出榜安抚人民,军回咸阳。是日正与萧何谈论天下之事,忽报汉王使至。萧何、韩信大惊,乃并马出迎。入至殿下,开读诏旨,宣信复任旧职。信大喜,谢恩毕,与何设酒管待命使。命使具言濉水大败折军之事。今令丞相选军,元帅即要引军前赴荥阳,以报楚恨。信与萧何商议,遣使先还,萧何依言,与信拜送命使而出。何回至府中,调选新招军兵四十万。韩信克日引军东行,于路催促军马,不日早至荥阳。城中汉王闻报韩信军至,不胜之喜,即召相见。信施礼毕,具奏章邯自杀等情。王自觉有愧,乃慰劳信曰:“元帅西征不易,又远劳神。”信曰:“汗马驱驰,将家职分,何敢言劳。”汉王曰:“楚王濉水痛杀一阵,折吾军三十余万,如何报仇?”信曰:“彪虎虽雄,不顾坑堑;鲲鲸之鱼,岂怕钓丝。”汉王闻言大喜,曰:“元帅果然国中佳士,海内奇才,吾不信元帅之谏,果输楚王之手,弃信用豹,吾之过也。”韩信俯伏曰:“臣有何能!”王曰:“濉水之恨,不可不报。”信曰:“此事无难,现有新军四十万,可连夜令人造毕车弩三万枝,以备军用。”王即依言,传令造作,数日齐全。 次日,韩信进见,将战阵之计及埋伏之地一一献与汉王。王视之大喜。商议已定,信即升帐,调遣众将东至素河,南至广山,西至蔡河,北至大河,四面八方尽皆伏兵。交锋之际,俱宜诈败,务令诱至谷内,使不得出。诸将得令,各各依计埋伏去讫。信即差人前往楚营下战书,克日交战。楚王正在徐州与范增议事,忽报汉大元帅韩信差人送章邯首级与战书来见大王。王召使至殿下,拆其战书看之,看罢大怒,骂曰:“胯夫焉敢如是?”即起大军四十万,拔剑在手曰:“不斩韩信誓不回军。”范增谏曰:“大王不可轻视韩信。韩信用兵有法,料敌如神。前者濉水之战,盖由韩信西取章邯,不曾在军,故王得以胜汉;此行王必不胜,决宜正之。”楚王不听,即令使回,克日引军前至荥阳下寨。次日韩信率兵列阵。楚亦摆开两阵对圆。信呼楚王曰:“吾送章邯之首与尔,令自知惜命,何故又来效章邯乎?”楚王怒曰:“胯夫饿莩,何敢毁吾?”纵马持刀直取韩信。信退回阵,呼夏侯婴出马迎敌,不数合婴诈败走,信军西奔二十余里,楚王驱兵追赶,汉将英布拦住,谓楚王曰:“自咸阳相别,大王善治国否?”楚王曰:“吾封尔为九江王,尔何故背负归汉?”布曰:“大王息怒,听吾一言,大王非真主也。王有三罪,反教天下人骂及英布。”王曰:“何事?”布曰:“杀子婴,罪之一也;劫始皇墓,罪之二也;弑义帝于彬州,罪之三也。”楚王听罢,骂曰:“黑面贼,分明负义毕恩,妄为巧说。”舞刀直取英布。布亦迎敌,战至十合,布又诈败而走。楚王追赶二十余里。至素河,又逢灌婴迎战。婴亦诈败而走,楚王追赶二十余里至广武山下。 楚王举目一望,只见山岭上摇动旗帜,鼓声震地,楚王大惊,传令急回。忽然一声炮响,四下伏兵齐出,楚王慌走。前有周勃截住,后有樊哙追杀,左有王陵,右有吕马通,四面夹击。楚王呼军奋勇,方才冲出急走,又遇汉王拦路,手下彭越大叫:“楚王下马投降,免尔身死。”楚王愤激,纵马直取彭越,两马相交战至良久,未分胜负。忽又夏侯婴引兵杀至,楚军大败。楚王引军死战得脱,至一谷口。人报前布三条壕堑扼塞难过。楚王传令三军解甲铺濠而行,方才出于谷外;又遇大军截杀。当先魏豹出马,大叫:“楚王快快下马投降!”楚王曰:“我军人困马乏,如之奈何?”范增曰:“大王略歇,臣愿出马。”增至前,呼魏豹曰:“前者濉水大败,今只却反成功,大丈夫依人为事,岂不辱哉?”豹骂范增:“老贼,前日误中奸计,今必报恨,请楚王出马。”楚王遂即上马,轮刀直取魏豹。豹与斗至数合,豹败走入山中。楚王追赶,听得金鼓齐鸣,弓弩乱射箭如飞蝗。楚王叹曰:“军兵无甲如之奈何?”亲自向前引军奋激,冲出奔回徐州。于路嗟叹曰:“韩信果然用兵如神,逼吾太甚,吾不听亚父之言,折军大半,悔之晚矣。” 韩信望见楚王冲出,鸣金收军,入至帐上。问将校曰:“是谁放走楚王?”诸将曰:“乃魏豹也。”信呼左右将豹执下,责曰:“尔于濉水失机败阵,合当诛之,今又漫军故放楚王,违犯军令。”豹泣而告曰:“非豹漫军。”言毕放声大恸。汉王不忍,令子房告信。信曰:“吾看汉王之面,且免尔死,如再有犯,决不相容。”魏豹羞惭而退。次日韩信奏汉王曰:“楚王兵屯徐州,臣列军往大粱拒住,王驾宜于洛阳驻扎。”汉王依言,即命迁入洛阳。信亦辞王,引军前至大梁下寨。 后人有诗日: 楚王大敌非轻易,魏豹何堪握将权。 折将损兵俱末事,汉王脱免赖苍天。 韩信计擒魏豹取平阳 且说楚王自荥阳败回徐州,甚是悔懊。是日正坐,又探听得韩信军屯大梁,不胜忿怒。范增曰:“大王勿虑,臣用一计使韩信回军。”楚王曰:“亚父计将安出?”增曰:“可遣武涉为使,前去洛阳说汉王俱各罢兵,以免生灵之苦。汉王必从;若汉王从,则必招韩信回军矣。”楚王依计,即遣武涉。涉奉命迳至洛阳,入见汉王,具言两家罢战之事。汉王问子房曰:“楚使之言何如?”子房曰:“此乃范增之谋也。大王且将计就计,权许罢兵,待休息士马,然后东征则一鼓可破。”汉王大喜,遂命武涉回楚,许以和息。武涉唯诺,拜谢出朝。且不迳回徐州,就于洛阳私见魏豹。豹曰:“尔从何来?”涉曰:“奉楚王之命来见汉王讲和罢兵。今汉王允许。吾已辞回。知公在此,故来参谒。”豹默然不答。涉见豹心不悦,似有弃汉之意,遂说豹曰:“闻公与汉王不甚相合,果有之乎?”豹亦不语,只声声忿恨不已。涉曰:“公若转楚,楚必重用,何乃区区于此?”豹思韩信之耻,乃召周叔商议曰:“尔皆从吾,吾之臣也。吾想韩信辱吾太甚。”周叔曰:“非韩信辱大王,王不合故放楚王出围,有犯军令。”豹曰:“吾欲回魏国,尔有何计?如不献计,即斩尔首。”周叔畏惧,只得献计曰:“大王可上表于汉王,言母老病笃,告归省视,汉王必放。”豹闻计大喜,就命周叔修表遣人持奏汉王。王览毕谓子房曰:“豹乞还魏,可许之否?”子房曰:“豹若回魏必反。”王曰:“然则何如?”子房曰:“王欲遣豹,须宜以恩结之,可厚赐金帛与豹之母,又令使命传示其母,王与魏豹有八拜之谊,如是则豹虽欲背王,终难逆母。”汉王即依子房之言,厚将金帛遣人赍赐魏母,叮咛传示去讫,又呼持表之人,吩咐曰:“尔说与魏豹,令彼先见元帅,相辞后归魏地。”其人领诺谢恩,出朝回见魏豹,具言其事。豹大喜遵王言命去辞韩信,母病归省。信曰:“汉王待公不薄,公若回魏必反,但尔若反,吾来擒尔无难。”豹曰:“某无此意,视母病痊即归于汉。”信许之,豹辞而去,迳至魏国。武涉见罢兵之议已谐,魏豹背汉还国,奔回报与楚王不题。 且说魏豹还至平阳,一意谋反,将船只俱锁于河岸,发使北结燕王,东结赵王。数月内,招集军马十万,积草屯粮。大夫周叔谏曰:“大王不可反汉。”豹曰:“何为不可?”周叔曰:“大王有三弱,故见不可。”豹曰:“何谓三弱。”周叔曰:“大王智勇不及韩信,是一弱也;机谋不及子房,是二弱也;福德不及汉王,是三弱也。尤有三不可。”豹曰:“何谓三不可?”周叔曰:“汉王一知大王母病,厚赐金帛与王结识。遣王还国奉母,兼以两失军机,不忍刑戳,是汉王之恩,不可背者一也。汉王君臣协心,将士精练,元帅出谋,料敌毫发皆中。王今新集士马,纪律不整;结连燕赵,恐各怀心,是兵将之疏,不可用者二也,汉王上得天时,下得地利,中得人和,兵粮足备,王以眇躬小国、弱卒钝戈,稍若交征徒取挫辱而已。是天时人事之不可抗争者三也。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不知己不知彼,则一战而败。’王宜思之。”豹听罢大怒目:“无谋匹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喝令左右将周叔去斩。豹母知之,出谓豹曰:“汉王有尧舜之德,韩信有管乐之才,子房有苏张之智,尔皆不如,周叔言之是也,何可杀之。”豹见母谏,方免周叔。 豹独闷坐,忽左右报说,外有一人名许负者,言望贵气而来,要见大王。豹命召入,请至相见。赐坐。豹问曰:“先生为何至此?”负曰:“某因望见大王宫殿贵气甚旺,故来相告。”豹曰:“贵气在于何处?”负曰:“正在大王宫室之中。”豹大喜口:“相吾何如?”负曰:“诸侯之相,贵不必言。”豹又问:“贵气在于何处?”负曰:“在大王宫内。”豹曰:“宫内俱止侍妾之辈。”负曰:“请出一相。”便见豹遂呼令一齐出来,内有一女姓薄。负即指薄氏而言曰:“贵气全在此位夫人。此非诸侯之妻,乃一人之妻,帝王之母也。”相罢许负辞出。豹曰:“奇哉!吾非有一人之福,焉得一人之妇?”自是不胜欢悦,日夕筹画反情。 一日,忽又一人自称名唤真长求见。豹许进见。问曰:“尔何人也?”真长曰:“某颇知天文术数,每夕观望,见瑞气正照河东,应在大王本国,大王必竟可以独霸天下。今者楚汉二王,皆非真主,某故投见大王,愿助大王立国。”豹大喜口:“吾得真长魏国立矣。”早有细作将魏豹反谋报入洛阳。汉王知之大怒,欲宣韩信回军征魏。郦食其出班奏曰:“臣虽不才,不须起军,凭三寸舌说魏豹还汉。”汉王准令。即行。食其辞别,迳至平阳投见魏豹。豹曰:“大夫来意何如?”食其曰:“奉汉王命特来问公,为何反叛?公自归汉,即重用公,拜为大帅,失机败阵,几殒王命,王无半言责辱,既而违令,故放楚王。元帅欲正军法,王且救公。公以母病告归,王厚赐金帛,且与公结为昆弟。王之恩德,何可胜言。汉固未尝亏负于公也。乃今背义辜恩,操谋不轨,诚不智矣。依吾之言,及今军声未动,入见汉王,稽首谢过,则贵不失爵,富不失禄,岂不美乎?不然,愚惑自恃,汉必不容。大军一至,公即在于元帅之掌中矣。刑戮所加,悔何及焉。”豹闻言,大骂曰:“尔乃高阳一酒徒耳,岂识大丈夫之志,汉王虽有敬重之礼,韩信辱吾何多。吾意决矣,尔乃敢以巧词来惑吾耶?”喝令左右将食其执之,欲将斩首。豹母慌忙出,骂魏豹:“不肖之子!于家不教,于国不忠,做事反覆,何以为人,尔受汉王厚恩,敢杀其大臣,汉王岂容尔耶?”豹听母言,默然无语。令左右释放食其。食其得脱,星晚奔回。入奏汉王,具言魏豹无礼。汉王怒甚,即遣使往大梁,宣回韩信。 信至殿下,礼毕。汉王细将魏豹之事说与韩信,命信即便引兵征伐,以雪其忿。韩信承命辞出。次日点军出洛阳,前至薄坂下寨。当日平阳大大周叔听知韩信军出,乃自思日:魏豹无为之人,谏之不听,从之何益?若与汉军交锋,必遭韩信之计,不如及早归汉,免被其窘辱。遂领亲随逃出平阳,迳至蒲坂大寨,入见韩信。信大喜,留之,议论魏豹之事。后人叹周叔诗日: 几度忠言谏逆徒,狂愚不纳返加诛。 知几早择贤良事,不负身为大丈夫。 时魏豹自得真长,甚尊礼之,信其可任,每日与之坐谈。人谓周叔弃逃,亦不顾念。是日正与真长对话,忽报韩信兵至蒲坂下定营寨。豹随召集将校,点军五万出平阳南门,至于河岸与信隔河相对,昼夜遣兵巡其渡口,以防汉军过河。相拒旬日,军心颇懈。韩信一日引数小卒于河岸看视一遍,回至营中,唤曹参曰:“尔引三千健卒,连夜以木罂渡过河去,袭取平阳后冲安邑,分兵一千尽掳船只过河,以迎大军救应。切勿有违。”曹参得令,依计而行。袭了平阳,将豹家属掳至河岸,悉驱船只载过大营,复引这二千转冲安邑。平阳城中军士飞报魏豹。豹慌引军回时,正迎曹参军马。两军厮杀须臾,韩信引大军从后杀至,豹又回马与信迎战,方欲交锋,旁边真长执豹之臂而言曰:“尔非信之敌手。”遂缚豹而献于信前。真长潜匿而去。信责豹曰:“汉王有何亏尔,尔真无名小辈也。”豹低首不答,叹曰:“愿受一刀。”信引大军入平阳,安抚百姓,命曹参将魏豹并家属押送洛阳。参至入奏捷功,汉王大喜,召至殿下,谓豹曰:“尔言与吾永不相见。今日何如?”豹曰:“愿乞一刀,别无他说。”王曰:“本欲斩首,看尔母面,权免一死,贬为庶人。”豹泣而退。汉王传命,安置豹母,将豹妻管、薄二氏纳为贵妃。 叹魏豹曰: 难逃妙策遭擒掳,妻妾俱无只独夫。 反覆机心智识疏,不忠不教竟何如? 陵勃战楚信取代州 且说楚王探知韩信回军屯于魏地,起军十万攻汉,以报荥阳之仇。军至大梁,大梁守将飞报汉王。王大惊问群臣曰:“韩信未回,谁敢与吾敌楚?”周勃、王陵出曰:“臣等愿往。”汉王甚喜,调军十万,敕命二将东征。次日周勃、王陵辞王,领军出离洛阳,离大梁地面四十里下寨。王陵与勃商议曰:“楚王所怯敌者,韩信也。君今与尔至此,彼亦未知是谁,统军可令小卒布散流言,说韩信引大军抄从小路去袭彭城,楚王若知,必引军回救,吾却引军五万伏于要路,俟其兵至,即便截住厮杀,尔可引军五万,乘彼空虚劫其营寨,然后两军夹击,使楚王前后不能相顾,必大败矣。”勃喜曰:“此计甚善。”即令小卒于营外遍处传说韩信军马往袭彭城。须臾细作报入楚营,楚王闻知大惊,疾忙分军自去回救彭城。当夜汉将二人分兵,王陵引军先出埋伏已定,周勃随后引军去劫楚营。楚王方行数十里,前遇汉军厮战,背后小卒走报汉军劫毁营寨。楚王急待回军救营,又遇周勃军至,迎住厮杀。后面王陵军来,前后掩杀,军中喊声沸地,皆言韩元帅传令奋勇。楚兵两头受敌,又闻是韩信号令,各各惧中计谋,退去五十余里。汉军乘胜追击,楚兵大败。比及天明收兵,方知是王陵、周勃诈称韩信。汉兵大胜回营,诸将与陵勃贺功,不在话下。 次日楚王升帐,恨彼王陵欺诳,即欲点兵复战。范增曰:“臣观王陵智勇忠实,可以图之。”楚王曰:“何计可得?”增曰:“陵乃大孝之人,其母现在徐州。王可遣人召至营中,好言抚慰,令招子归楚。陵见母至,必来降矣。”楚王大喜,即令人往徐州,召母入至大寨,楚王甚尊礼之。谓母曰:“贤子王陵今事于汉,尔可招令助吾,吾当重用。”母同:“大王世之豪杰,何少吾儿匹夫。吾今七十有余,难以治子。吾闻大王好杀,多失人望。”楚王曰:“尔休多言,尔但招子归,吾以免尔祸。”母遂不语。次早楚王传令出军,列成阵势。汉军布阵亦齐。楚军门旗开处楚王出马,令卒校推招陵母至于阵前。其母大声呼曰:“吾儿王陵听吾一言,楚王今逼吾招尔,吾年七十有余,死亦何伤?吾闻汉王豁达大度,尔正事得其主,楚王非真主也,尔毋(音无)诸以吾为念。”言讫,伏剑而死。 后人叹陵母诗日: 贤哉阿母识昏贤, 辨别分明气概圣。 刎首阵前安子志, 芳名千载永流传。 王陵于阵前见母自刎身死,放声恸哭。楚王怒恨王陵之母毁己自杀,遂驱军出战,汉军迎敌。两边混杀,从辰至午,各自收兵回营。楚汉相拒月余,未分胜负。范增谓楚王曰:“军兵久出不能破汉,在此无益,闻知东齐内乱,不若且往平定东齐,再来攻汉未为晚也。”楚王依言,传令撤军回于彭城,整顿去伐东齐。 却说王陵每日营中思母悲泣不已,三军悉皆感伤。至是细作探知楚王已回彭城,整兵东下。陵与周勃商议,亦拔寨而起,班师回至洛阳。周勃、王陵入奏,具言退敌获胜,楚王军回彭城,备兵东齐之事。汉王大喜,慰劳甚至。王陵再奏楚王逼母自刎身死,垂泪悲泣。汉王闻言,亦痛惜嗟叹不已。乃厚赐赉王陵,并及周勃,仍命设宴贺功,用言宽慰王陵。宴罢,群臣谢恩而退。次日早朝汉王召曹参、灌婴至殿下,曰:“韩信荥阳之战,平魏之功尚末封赏。吾今加封为左丞相兼元帅归职,并发赏赐,拨军三万,与尔二人前去平阳传旨,令信受职受赏。趁今楚兵未出,且提兵取代州,次收燕赵。尔二人领此三万人马镇守魏地,以代信任,不得有违。”二人谢恩领旨出朝,点齐军马,迳投魏国。不日早至平阳城下。城中韩信闻报,慌与周叔诸将等出迎。至于帐中,开读旨意。信俯伏谢恩毕。诸将设宴与信贺喜,款待曹参、灌婴。席罢歇息。次早信点部下,军将传令前往代州进发。曹参、灌婴二将送至城外,与信相别方回,遵命领军固守平阳不题。 且说韩信大军离却平阳,所过地面秋毫无犯,鸡犬不惊,百姓欢悦。数日军至代州界上,离城只三十余里,信令安结营寨。早有细作报入代州,张仝闻报大惊,召请夏悦商议,夏悦曰:“水来土掩、将至兵迎。吾有一计,今夜乘其无备,引兵二万前去劫信营寨,以挫信之锋锐。”张仝曰:“韩信用兵如神,恐中彼计,不如坚守勿出。”夏悦曰:“公可守城,吾自领兵,必获拿胜。”张仝知悦不从,听其自去。韩信正在帐中坐定,忽然一阵风起,拂面而过。信占视之,必主贼兵劫营。乃召夏侯婴、樊哙二将吩咐曰:“今夜张仝、夏悦必然乘虚来劫吾营。尔二人各引军一万于险要处埋伏,吾于营后待彼兵至,吾即放起信炮。尔两军齐出,待吾大军四面掩杀,必获贼将矣。”又传令营中各要准备,信分拨已定。是夜正值二更,夏悦引军骤至,前哨入营,知有防备,急待奔回,营后一声炮响,四下伏兵齐出。左有夏侯婴,右有樊哙,合并杀来。夏悦军马东逃西窜。夏悦奋力死战,不能得脱。战至天明,夏悦被汉将活擒见信。信令推悦于城下,招张仝归降。张仝不出,信将夏悦斩之。张仝见斩夏悦,传令坚闭城池,三军固守勿出。汉军攻围甚急,张仝手下副将王存劝仝降汉,仝执不从,王存遂遣人与信相约,献门迎信。信引大军入于代州,擒张仝,斩讫。安抚人民,仍令王存权守代州,待奏汉王裁决。次日韩信吩咐王存州事,设宴犒赏军将,酒罢,即便升账,传令人马拔寨前往赵国。先遣细作入城,探听虚实。 后人叹夏悦、张仝诗曰: 夏悦张仝见识微,欲将螳臂猛当军。 偷营未遂先捐首,守国弥坚亦殒躯。 已悟驯龙还扰虎,尤夸鼯鼠与黔驴。 无端空染龙泉剑,谁把忠贞为尔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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