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部分

杨家府世代忠勇通俗演义 作者:明·秦淮墨客


吕军师又遣黑水国铁头太岁引本部军兵,前去九龙谷之左,排作青龙阵。分军一万手执轩辕旗,把守七座将台,号为龙须。又一万军,分作四队,各执宝剑,把守七座将台,号为龙爪。又分军一万,各执金枪,把守七座将台,摆作龙鳞之状。铁头太岁得令,引军分布去了。有诗为证:
  龙本一神物,排阵肖其形。
  任是英雄将,蘧然胆战惊。
吕军师又令流沙国苏何庆引部下去九龙谷之右,排作白虎阵。分军一万,各执宝剑,把守七座将台,号为虎牙。又分军一万,各执短枪,把守七座将台,号为虎爪。又令耶律休哥引兵一万,把守前面六座将台,号为朱雀阵。又令耶律奚底引兵一万,把守後面六座将台,号为玄武阵。绕围左右,列作犄角之势。苏何庆等得令,各引部兵而去,有诗为证:
  阵势威严比白虎,前排朱雀后玄武。
  中藏玄妙啸生风,浮世何人敢正睹。
吕军师又遣森罗国金龙太子,引军守中座将台,号为玉皇大帝,坐镇通明殿。又令董夫人装作梨山老母,分军一万,各穿青黄赤白黑服色,绕中座将台而立,号为五斗星君。又着二十八人被头散发,绕中座将台前后而立,号为二十八宿。又令土金牛装作玄天大帝,又令土金秀引军一万,手执黑旗排作龟蛇之状,把守天门之北。金龙太子等得令,引兵去讫。有诗为证:
  旌饰云屯拥玉皇,星君罗列阵堂堂。
  宋人无策能攻破,万种忧愁积寸肠。
吕军师又令西夏国黄琼女引军俱执宝剑,立于旗下右傍,号为太阴星。凡遇交兵,赤身出阵,手执骷髅,放声大哭,变作月孛离星。又令萧挞懒引军各穿红袍,立于旗下左傍,号为太阳星。又令耶律沙率本部军兵巡视四方,结作长蛇之势,琼女等得令,引兵分布去讫。有诗为证:
  号令太阴星,交兵放哭声。
  太阳为党助,谁复敢相迎。
吕军师又令萧后之女单阳公主率兵五千,各穿五色袈裟,号为迷魂阵。内杂番僧五百,号为迷魂鬼。又令往民间捉七个怀孕妇人,倒埋旗下,遇交战之际,将旗摩动,收摄敌人精神。单阳公主引兵依法而治。有诗为证:
  阵图玄妙独迷魂,阴雾蒙蒙白日昏。
  更有一般情惨处,神号鬼哭不堪闻。
吕军师又令耶律呐选五千健僧,手执弥陀素珠,号为西天雷隐寺诸佛。又以五百僧屯列左右,号为阿罗汉,并居七十二天门之前。律呐得令,领众排列去了。有诗为证:
  战鼓声敲霹雳轰,四围万马自奔腾。
  洞宾排就署龙策,不是钟离孰抗衡。

六郎明下三关
却说吕军师分遣完毕,令椿岩与韩延寿督军出阵。每阵中进退接战,并观红旗为号。七十二座天门阵变化莫测,昼则凄风冷雨,夜则鬼哭神号,果是仙家作用,谁能窥其万一。
  次日,椿岩与延寿议曰:“今阵图排列已完,可令人往宋营下战书,约他出兵看阵。”延寿依其言,即遣骑军往宋营下战书。王全节览罢,批书回之。次日,引李明等出九龙谷平旷处列阵。只见正北一座阵图,如山隐隐,却似生成的一般,乃大惊曰:“番人素无队伍,今日列阵如此神妙,军中必有异人主谋,我等且不可轻敌,以伤锐气。”道罢,辽将椿岩、韩延寿二骑飞出,厉声叫曰:“宋军若要出战,即便出马。若要斗阵,汝试说我今日这个阵图叫做何名?”王全节曰:“汝那小小阵图有何难识,吾今且不言之,待我明日来破与汝看。”遂两下收军讫。
  王全节回至军中,谓李明曰:“我行兵半生,那样阵势不识!特未见此阵也。当画图申奏朝廷,拣选识者来辨,才可攻打。”李明曰:“将军所言,正合我意。请即行之。不宜迟延。”全节乃按排阵形势,画成一图,遣骑军星夜往汴,奏知真宗。
  真宗看罢,即与示文武,并无一人识之。寇准奏曰:“详观阵图,玄妙无穷。或者三关杨郡马识之,其他将帅无有能识之者。”帝即遣人往三关召取杨郡马回京。使臣至三关宣诏毕,六郎接了旨,谓诸将曰:“圣上有旨来宣,吾今当往赴命。”遂着陈林、柴敢守寨,乃引岳胜、孟良、焦赞二十员指挥使统领三军,离了三关,望汴京而行。有诗为证:
  宝匣藏锋有几春,太平无计请长缨。
  忽闻狼火风烟急,誓斩楼兰报圣明。
军旗飘扬,不日到了汴京。六郎率部众于城外,号令不许骚扰百姓。次早朝见真宗。真宗曰:“朕命王全节征辽,不意辽人排下一阵,全节等不识,乃按阵画成一图,进奏寡人。寡人遍示满朝文武,并无一人识之。朕想卿乃世代将门之子,阵图俱各精达,此阵卿必识之。今试观看,名为何阵?”六郎接过阵图,观之良久,奏曰:“北辽素无此等高士,今偶有这样奇异之阵,使臣晓夜不安。必待臣亲提军马,临阵观看何如。今只看图,实不识之,不敢妄对。”帝允奏,赐六郎金卮玉酒,即日起行。六郎谢恩而去。
  次日回无佞府拜辞令婆,引部众离汴京,望九龙谷进发。哨马报知王全节,全节听知杨家兵到,愁怀顿释,乃与李明等出寨迎接六郎。六郎下马,与全节并步入帐。坐定,全节曰:“小将领旨到此征讨,不想臊奴排下一阵奇异无比,小将等并不知其为何阵。天幸将军到此,毕竟知之,可以攻破无疑矣。”六郎曰:“圣上曾以阵图出示小将,小将亦不识之,须待明日出阵观看,方见端的。”全节曰:“将军之言是也。“乃令整酒接风。
  次日,六郎下令,岳胜等披挂出阵。三通鼓罢,宋军踊跃而出,北将韩延寿见是六郎来到,自忖道:“这人将门之子,此阵他必识之。”乃下令各营俱要依红旗指挥,随时变化迎敌。军士得令,一声炮响,阵图排列,势如山岳隐隐。六郎于马上停视良久,谓将曰:“我于阵图无一不曾学过,未尝见此阵来,好道是八门金锁阵,又多了六十四门,好道是迷魂阵,又有玉皇殿。如此纷沓,怎敢攻打?只得回军再议。”遂命岳胜等收军。番人亦不追赶。六郎回到军中,与全节议曰:“此阵果排得奇妙,小将亦不知为何阵。”全节曰:“将军不识,其馀不足言矣。”六郎曰:“当遣人奏知,御驾亲来,计议进兵。”全节即差人赴京进奏。
  真宗闻奏,与君臣议曰;“其阵杨郡马不识,非等闲也。朕当亲往观之,以议进征之策。”八王奏曰:“陛下今肯亲监军士出战,成功可立而待。”帝意遂决,下命寇准监国,大将呼延赞为保驾大将军,八王为监军,遣使召取沿边将帅,俱要赴九龙谷听用。使臣领旨既去,各处得旨,俱发兵往九龙谷俟候去讫。却说车驾离了汴梁,望幽州进发。大军不数日到了九龙谷。杨六郎、王全节等接驾入寨,众将朝毕,帝宣六郎入帐,问其阵势何如,六郎曰:“阵图异常,臣罕见也。请圣上来日观之。”帝下令明日看阵。六郎退出,分付各营准备保帝明日看阵。
  却说番人听得宋君亲到,韩延寿与椿岩议曰:“宋君车驾亲来督战,军士英勇十倍。今我等亦当奏请娘娘车驾亲来监战,则诸将知所尊畏,大功更易成也。”岩曰:“汝言有理,请即行之。”延寿写表遣人幽州奏萧后。萧后闻奏,即与君臣商议。萧天左奏曰:“此战取中原大计,关系极重,娘娘当准其所奏。”后悦,因令耶律韩王监国,萧天左为保驾将军,耶律学古为监军,即日驾离幽州,望九龙谷进发。韩延寿迎接入寨,奏知宋人不识阵图及宋君欲亲出阵观看之事。后曰:“卿等尽心竭力,若得中原,定行裂土分茅。”延寿拜命而出。
  次日三通鼓罢,真宗车驾拥出,将佐前後摆列。萧后亦亲出阵,遥见黄纛下真宗高坐马上看阵,萧后跨着紫骅骝,立于褐罗旗下,高叫:“宋主,一统中原,贪心不自知足,屡欲图我山後九郡,实无奈何。今特来决一雌雄。若破得此阵,山後尽献。不然,还要尽图陛下城池也。”真宗答曰:“汝貊狄硗脊之地,纵献于我,有甚裨益。但汝等不尽殄灭,边患无日止息。每每兴兵,坐此故耳。朕今亲到,尚欲饮马幽州,扫空巢穴。今逢此小阵而不能破耶!”言罢,挥军还营。萧后亦回军去讫。

宗保遇神授兵书
  却说真宗看了阵图,回营召集诸将议曰:“朕观其阵变化多端,今卿等皆不识之,将奈之何?”六郎奏曰:“臣想此阵《六甲天书》下卷有之,臣止学上中两卷,方欲学下卷,臣父被潘仁美、王侁等陷死狼牙谷,遂失其传。此阵妖遁不一,若欲攻打,不知从何而入,从何而出。想臣之母或得闻其概,乞陛下召来问之。”帝大悦,即遣呼延显赉敕命星夜回汴,召取令婆。
  延显领旨,径赴无佞府见令婆。宣诏毕,令婆拜受,款待延显,乃问阵图之由。延显答日;“日前圣上亲出观阵,亦不识之,彼臊奴得志,出言不逊,因此特来宣召老夫人观阵,计议进攻之策。”令婆曰:“既圣旨来召,敢不赴命。明日即行。”呼延显辞出。次日,令婆谓柴太郡曰:“老身往九龙谷观阵,若宗保回来,勿以告之。”太郡领诺。分付已毕,遂与延显离了无佞府,径往幽州而行。
  却说杨宗保正打猎之际,忽人报有天使来召令婆看阵。宗保闻言,慌忙拍马奔回。回到府中,即问太郡曰:“令婆何在?”太郡曰:“入宫中见娘娘商议国事去了。”宗保笑曰:“母亲诳着孩儿。”言罢,出府跳上骏马,竟进城中体访令婆消息。行至北门,见军校问曰:“汝见令婆在此过否?”军校答曰:“早间同天使赴幽州御营去了。”宗保昕罢,亦不回府,勒骑随後赶去。一路探问,皆道过去已久。宗保追赶而去,不觉日色渐渐将黑,且不识路迳。入一穷源僻坞,两边树木茂密,并无人户居住。宗保大惊,欲待转去,林深路窄,昏暗沉沉,东西莫辩。正慌急间,忽前面一点灯光透出。宗保心忖道;“那里灯光之处必是人户。”乃随着光影而去。既到其所,只见一宇,俨似庙廷。遂拴了马,叩户数声。忽有人开门,引宗保进去。乃是一妇人巍然独坐于殿上。两旁侍从美丽无比。宗保鞠躬于阶下,那妇人问曰:“汝何人也?有甚缘故,暮夜叩我之扉?”宗保告知其情。妇人笑曰:“汝令婆一人耳,那知仙家作用。即赴军中,亦是枉然。”因令左右具酒款待。宗保跑得腹中饥渴,开怀饮之。又献出红桃七枚,肉馒头五个。宗保亦尽食之。妇人复取出兵书,付与宗保言曰:“吾居此地四百馀年,世人未尝睹面。我与汝有宿缘,致使今宵会晤。”遂将兵书逐一明明指示。其晚,那妇人所赐之饮之食皆仙丹也,宗保吃了,心上豁然明敏。其兵书一指点,洞彻无遗。授毕,乃曰:“汝将下卷再详玩之,内有破阵之法。汝去扶佐宋主,擒捉番贼,不枉今宵之奇逢也。”宗保拜受毕,但见东方已白,妇人令左右指引宗保出路。宗保辞别,行不数步,那左右曰:“此去十里之遥,便是九龙谷。”言罢,忽不见。宗保在马上且惊且疑。出了深林,只见坦然一条大路,宗保遂问路傍居民曰:“此山何名?”居民曰:“此一座山乃红垒山也。”宗保曰:“内有人烟否?”居民曰:“无有。但人传言,原日有个擎天圣母娘娘在内。如今庙宇俱已倒败,惟有基址焉。”宗保听罢,默然自思:此真天缘奇遇。有诗为证:
  幽谷迷行处,天缘偶会奇。
  兵书明授与,一一剖玄机。
  却说令婆随呼延显到了九龙谷,径入御营,朝见真宗。真宗道知不识北番阵图之事。令婆曰:“老妾曾得先夫传授几卷兵书,但不知此阵有否,容妾出阵看之。”帝允奏,令婆辞出,次日与六郎登将台瞭望其阵。但见兵戈隐隐,杀气腾腾,红旗一动,即换其形。令婆曰:“此阵未尝见也。”又取兵书对看,亦无此阵。谓六郎曰:“此阵莫道是老母不识,即汝父在亦不识也。”六郎曰:“似此奈何?”令婆曰:“我杨门不识,他人愈不识矣。”言罢,下了将台,与六郎等回到军中。
  正在忧闷,忽报宗保到。六郎怒曰:“戎伍之中,不知他来何干。”道罢,宗保入来。见父怒气未息,乃曰:“爹爹这等烦恼,莫非不识此阵图乎?”六郎曰:“谁问汝来,好好回去。若再多言,定行鞭笞。”宗保笑曰:“我去倒不打紧,有谁破此阵图?”令婆闻言,唤近身傍,低声问曰:“汝能识此阵乎?”宗保曰:“待去一看,便知分晓。”令婆遂唤岳胜等保护宗保登将台看阵。岳胜等得令,遂辅从宗保登台瞭望,宗保左顾右盼,良久之间,谓岳胜等曰:“此阵排得果然奇妙,但亦有不全之处,可以攻之。”岳胜等曰:“今营中将帅如云,无一人能识,小将军何以知之?”宗保曰:“待回军中道之。”众人下了将台,岳胜入见六郎,言曰:“小将军深知此阵,言破之不难。”六郎笑曰:“小孩童作耍说话,汝何信之?”岳胜即出。宗保入见令婆,道知阵有可攻之隙。令婆曰:“且莫说可破,既知之,名为何阵?”宗何曰:“一言难尽。此阵一座座俱是按名把守,自九龙谷北东上起,直接西南一派,内有七十二座将台。将台之傍有路往来相通,名为七十二座天门阵。左边黑旗之下,阴雾沉沉,乃吞迷人魂之所。下面倒埋孕妇,能为祸害。惟此一处,实难破之。其设立未备之处,乃中将台玉皇殿前,缺少天灯七七四十九盏,青龙阵上少了九曲黄河,白虎阵上少了虎眼金锣二面,虎耳黄旗二面,玄武阵上少日月皂罗旗二面,这几处乃是可攻之隙。若能依法调兵打之,如汤浇雪,霎时消除矣。”令婆曰:“我的乖乖,汝何由知此阵局?”宗保将追赶失路,遇神授书之事从头告之。六郎以手加额曰:“此圣上洪福所致,故使汝得此奇遇。”
  次日,六郎到御营奏帝,言其阵名并可攻之处。真宗大悦,言目:“卿既识此阵,急遣兵攻打可也。”六郎曰:“待臣出与宗保议之。”帝允奏。六郎退出军营,唤宗保计议。宗保曰:“闻他丙申日布阵.取其干支相克。吾当用支干相生日出兵破之。”六郎然之。遂下令诸将俟候出阵。
  却说王钦闻六郎说阵图排得不全,即遣心腹人星夜入番营报知韩延寿。韩延寿得报大惊,急奏萧后。萧后即宣吕军师入帐问曰:“卿排其阵,缘何又有不全之处?”吕军师曰:“是谁来说?”萧后曰:“宋人道排得不全,破之甚易。”吕军师自思彼军中能识此阵者亦非凡夫矣,遂奏曰:“非臣不肯排全,但欺宋不能识之。今彼既窥破,臣将不全之处一一加添,纵使神仙下降,无能为矣。”后曰:“卿宜快添,勿被敌人攻破。”吕军师即出军中,下令于玉皇阵上添起红灯七七四十九盏,青龙阵上布起九曲黄河,白虎阵内左右建起二面黄旗,中间设立金锣二面,玄武阵上坚起日月皂旗。阵图全备,浑如铁桶。有诗为证:
  图局神人未布齐,英雄幸有可攻机。
  一从奸贼传消息,不许凡人着眼觑。
  却说杨六郎因宗保遇神授兵书,识破其阵,心甚喜悦。乃下令诸将,并依宗保指挥。择定其日,奏帝出兵攻阵。帝闻奏,下敕各营并进,杨六郎营中听用。宗保复引岳胜等登将台观望。但见天门阵原不全处,尽皆添设,无一线可攻之隙。遂大叫一声:“好苦!”跌倒台上。岳胜等大惊,慌忙扶下将台,转入帐中,报知六郎。六郎急命人救醒,问其缘故。宗保曰:“番阵不全之处,今皆添设全各。若欲破之,除非天仙降临凡世。”六郎听罢,昏闷倒地。众人急救起来,嘿嘿不醒人事。令婆放声大哭。众将惊慌,宗保曰:“婆婆且休号哭,快请八王来计议。”令婆乃收泪,着人请得八王到营。令婆道知其由。八王曰:“既郡马暴疾,当速奏圣上知之。”八王即辞别令婆,入见真宗,奏知六郎得疾之故。帝大惊曰:“若使杨郡马不测,则此阵谁能破之?”八王曰:“陛下休忧,乞出榜招募名医治之。”帝允奏,即出榜文挂于辕门之外。
  却说钟离见洞宾时去时来,神思恍惚。待其既出,遂拨开云雾视之,只见他降临番地,与萧后排下一阵,助他灭宋。乃叹曰:“此畜生气何不除如此!昔日怒斩黄龙,今日因我说他之过,遂动气竟去扶辽灭宋,以灭我之口也。设我不去解围,倘此畜生灭了宋君,犯却天条,怎能恕饶。且于我仙班中分上不好观看。”遂乃降临宋营。
  只见辕门外张挂募医榜文,直向前揭之。军校报入御营,近臣奏知真宗。真宗宣进,问曰:“卿姓甚名谁?居于何处?”老人曰:“臣居来逢庄,姓钟名汉,奉道为生,人皆呼为钟道士。今因杨将军得病,臣特来医治。”帝见其表表威仪,暗思此人必能医治,乃令钟道士往视六郎病症。须臾看了,即回奏曰:“臣能治之。”帝曰:“卿将何以治之?”钟道士曰:“臣视其症,只要两味药调服即愈。”帝曰:“那两味药?”钟道士曰:“此两味药有一味甚难得。”帝曰:“卿试言之。”钟道士目:“却要龙母头上发,龙祖项下须。”帝曰:“出于何处?朕遣人求来。”道士曰:“若论龙须,陛下项下有之。龙母之发,必向萧后头上求之。”帝曰:“此时正与争衡,怎么求得?”道士曰:“若求不得,病则难疗。”八王奏曰:“杨郡马部下皆多智之士,陛下可出密旨,说有人过辽求得萧后发者,重加赏赐。”帝允奏。钟道士退出讫。

孟良入辽求发
  真宗因八王所奏,遂密写旨付八王。八王领旨,径到六郎营看视,乃与令婆计议其事。令婆得旨,即唤岳胜入来,与之言曰:“圣上有密旨在此,说有人往番营求得萧后发者,回来必重加赏赐。我想起来,则有一个消息,可以求得。只是无一个机密之人前去。”岳胜曰:“不知老奶奶有何机括可以求得?”令婆曰:“闻萧后将女招赘我四郎为婿,若有人以信通之,此发必竟求得。”岳胜曰:“军中有孟良者,可以去得。”令婆召孟良入与言其事。孟良慨然领诺。是夜入见钟道士问要发多少,道士曰:“不拘多少,但还有两事,汝一并千来。”孟良曰:“有那两事?”道士曰:“萧后御厩中有匹白奇骥可愉来与宗保乘之。又御苑中有九眼琉璃井,其水番人化来,布于青龙阵上九曲黄河之内。汝将粪土填中一眼,其龙被污,即旱无水。被无处取水,此阵不足破也。”孟良得令,径偷过番营而去。忽焦赞从后赶上,孟良回头见之,恨声曰:“冤家!你来何干?”赞曰:“因哥哥一个独行,我心不安,特来陪伴。”良曰:“干此等之事,全要机密,如何同汝去得?”焦赞曰:“只有哥哥机密,而我便浅露耶?死便就死,定要同去。”良无奈,只得与他同去。
  及到幽州城中。酒店安下,次日,良谓赞曰:“汝在店中停止,我去打探驸马消息便回,切莫出街被人识破,有误大事。”焦赞领诺,孟良装作番人,入到驸马府中,见四郎道知本官染疾求发之事。四郎曰:“我府有人缉探,难以容汝,且暂出外,待吾思计救之,汝过数日来领。”孟良领诺,仍复回店中歇息。
  却说四郎夜间转辗思忖,忽生一计,大声喊叫心腹疼痛。公主大惊,问曰:“驸马心疼,原日有的,近日新添?”驸马曰:“原日有的。”公主急召医官调治,全无应验,愈叫疼痛。公主曰:“驸马原日怎生得此疾来?”驸马曰:“幼年战争伤力,衄血于心,每尝作痛。”公主曰:“先日曾医治否?”驸马曰:“先日曾得龙发烧灰调服,好了数年。今不觉陡然又发。”公主曰:“龙发何处得之?快使人去求来治疗。”驸马目:“中国才有,此地那里去讨?但得娘娘龙发,或者可代。”公主曰:“此则不难。”即遣人前往军中见萧后,道知驸马病发,要龙发治疗之事。萧后曰:“驸马之疾,此而可治,吾何惜哉。”遂剪下一握,付与来人,来人星夜回幽州,将发递到府中。驸马假意取些烧灰服之,其痛立止。公主大喜。次日,驸马正以所剩之发藏下,只见孟良入府,即付与之。孟良接了发,拜辞,径转店中,付与焦赞。乃曰:“汝速拿此发回营,救取本官。我干完了事,就来在途。仔细勿得有误。”焦赞领了发,星夜奔回九龙谷不题。
  却说孟良那晚悄地入御苑去看,只见果有九眼琉璃井,遂将粪土沙石填塞中眼毕,抽身出了御苑,直走到一寺门前坐着。捱到天亮,径往御厩看马。只见番人正在喂马。孟良打番语云:“娘娘有旨,遣我来牵此马出教场训练,明日骑出与宋对阵,庶不误事。”养马者曰:“拿旨我看。”孟良来时,得江海送萧后假旨一张带在身傍。那人一问,孟良遂即取出示之。那人见印信是真,遂不疑其为假旨,即牵马与孟良,孟良骑出教场,勒走一番。将近黄昏,打马径往九龙谷而跑。及番人知觉,随後追赶,孟良已走五十里矣。
  孟良得马回到军中,见钟道士道:“已干了三事回来。”道士曰:“汝倒有些胆略。”遂进真宗御帐,奏剪龙须和合。真宗欣然剪下,付与钟道士。钟道士即将和之,调酒灌下六郎口去。霎时间,六郎苏醒,康泰如故。真宗闻钟道士治好六郎,不胜之喜,乃宣入御帐言曰:“赖卿治好郡马,须封一职,以酬汝劳。”钟道士曰:“贫道山野愚夫,胸中空空,上不能致君,下不能泽民,何敢居职旷官!”真宗曰:“卿何廉退若是。以朕观之,子才不亚周召矣。”钟道士曰:“荷陛下知遇之恩,待臣再与杨将军同破此阵,以报万一云尔。”真宗喜曰:“卿能建此功绩,朕当勒名鼎石,垂之于不朽也。”道士曰:“此阵无穷变化,一有不备,难以攻打。容臣指示宗保行之。”帝允奏,遂权授钟道士为辅国扶运正军师,凡在营将帅,不必奏闻,并听调遣。
  道士谢恩而退,来见六郎。六郎拜谢,钟道士曰:“此亦君当有此小厄。今幸安痊。可与令郎破此阵图。”六郎唤宗保拜钟道士为师。宗保拜毕,钟道士曰:“吾见军中人马缺少,不足调遣,难以破敌。”宗保曰:“何以处之?”钟道士曰:“须遣人再调各处军兵来营听用。”宗保曰:“师父说调遣何处军马,任凭使人召来。”钟道士遂令呼延显往太行山,召取金头马氏引本部军兵前来御营听用。又遣焦赞回无佞府,召取八娘、九妹、柴太郡来营听用。又令岳胜往汾州口外洪都庄,调回大将王贵来营听用。又令孟良往五台山召取杨五郎,带领僧兵来营助战。分遣已定,呼延显等各领令而行。
第五卷

孟良金盔买路
  却说孟良不日到了五台山,见五郎道破天门阵一事,乞下山来相助之意。五郎曰:“前者澶州救吾弟后,回到山来,一心皈依佛教,扫除尘缘,那肯复临阵伍,伤吾之行!汝今又来缠害,何也?”孟良曰:“此非小将己事。上命差遣,不敢不来。望师父念本官勤劳王事情分,勿辞一行。”五郎曰:“萧天右、萧天左乃二逆龙精降生,天右已被我除之,天左尚在。此孽障不比天右,若还我去,必竞调我战他。我今思忖,惟木阁寨后有降龙木二根,得其一根与我为斧柄,便能降伏此人。汝若能求得此木,余即下山,不然,去亦无益。”孟良曰:“师父果若要之,小将敢辞劳苦?只得前去求来。”五郎曰:“汝速去求来,吾亦准备下山。”孟良辞别五郎,竞往木阁寨而去。
  却说木阁寨主,号定天王,名穆羽。有一女名穆金花,又名穆桂英。生有勇力,曾遇神女传授神箭飞刀,百发百中。有一日与众喽罗打猎,射落一鸟。有诗为证:
  结队纷纷出寨东,分围发纵势豪雄。
  龙泉光射腰间剑,鹊血新调手内弓。
  犬带金铃飞草际,鹘翻锦翅没云中。
  平原十里秋风冷,沙草萧萧半染红。
  穆桂英游猎之间,只见一鸟飞过,拽弓射之。那鸟应弦而落,恰落于孟良面前。良抬之而去,行未数步,忽有五六喽罗赶来,叫声:“好好将鸟还我,饶汝一死。”孟良听得这话,停步不行。喽罗近前来捉孟良,被孟良拳起脚踢,打得那些喽罗抱头乱窜,奔忙报知桂英。桂英与众喽罗追赶孟良,孟良听得后面喧嚷,知是贼众赶来,取出利刀,挺立待之。忽桂英到,大骂曰:“这狂夫敢如此胆大,却来俺这里逞英雄也。”孟良亦不打话,舞刀来战桂英。桂英举剑迎之。连斗数十合,孟良见喽罗拥来,恐被所伤,遂扭身奔走。桂英与战,见其刀法熟娴,疑是诈败,遂不追之,只与众人退守隘口。孟良进退不得,遂谓喽罗曰:“吾将所拾之鸟还汝,汝开路放我过去也罢。”喽罗曰:“汝才逞英勇,如今缘何就小心了?但汝来错了路,谁不知道要过木阁营,须留金与银。倘无钱买路,休道一日,就是一年也过去不得。”孟良闻说,自思:“我来与他求木,连性命也难保了。”只得取下金盔,递与喽罗以作买路之资。喽罗奉与桂英,桂英既得金盔,令开路放他过去。
  孟良急奔回寨,见六郎道:“五郎要斧柄。”及将金盔买路一事,尽行诉说。六郎曰:“此等泼妇,甚是可憎。”宗保曰:“儿愿与孟良同去取来。”六郎曰:“恐汝不是其敌。”宗保曰:“随机应变,爹爹不必挂虑。”
  那日与良引军二千,竞到木阁寨外呐喊。穆桂英闻知,乃全身披挂,引众鼓噪而出。宗保曰:“闻汝寨后有降龙木二根,乞求一根与我为斧柄,待破阵之后,遣礼相谢。”桂英笑曰:“汝要求木,胜得手中宝刀,莫说一根,两根俱奉。”宗保与孟良言曰:“狗妇出言如此不逊,待我捉之,自往砍伐,何必恳求于彼!”乃挺枪直取桂英。桂英舞刀相迎,交战十数余合,桂英卖个破绽,拍马佯败,走过山隅。宗保乘势追之,桂英抽身转回,拈弓暗放一箭,射中其马。宗保落马,桂英近前活擒而去。孟良随后赶上救应,寨上矢石交下,不能前进。孟良曰:“我等不可退去,必要寻个计策,救出小将军回营。”众军依言,遂扎住于阁下。
  却说穆桂英捉得宗保入帐,令喽罗紧紧绑缚。宗保厉声目:“要杀便杀,用此苦刑何为!”桂英见其生得眉目清秀,齿白唇红,言词激烈,暗忖道:“若得此子匹配,亦不枉生尘世。”密着喽罗将匹配之事道之。喽罗道知宗保,宗保寻思半晌:“我要求彼之木,今不应承,死且难免。莫若允之,以济国家之急。”乃曰:“蒙寨主雅情,愿从其命。”喽罗以肯就回报桂英,桂英大喜,亲释其缚,扶起宗保相见。令左右整酒款待宗保对坐欢饮。
  酒至半酣,忽寨外喊声大震,人报宋兵攻击甚紧。宗保曰:“蒙寨主与生既效鸾风,事同一体,乞开门说与部下知之,以安其心。”桂英然之,令喽罗开门以此情说知宋兵,放孟良一人入帐来见。孟良见宗保与桂英对席而饮,曰:“小将军在此无限喜乐,却把我众人胆亦吓破矣。”宗保将成亲之事道知孟良。孟良曰:“军情紧急,待暂辞别,容后日再来成就何如?”宗保哀告桂英,桂英曰:“郎君要去恁紧,明日即当送行,不敢久相淹留。”次日,宗保与桂英求降龙木,桂英曰:“郎君且回,待妾送来,以作进身之资。”直送宗保至山下,俱有恋恋难舍之意。宗保曰:“我倘遇难请救应,幸勿推辞。”桂英领诺而别。有诗为证:
  郎才女貌两相宜,洞府摇红烛影辉。
  一夕恩情山岳重,临岐不忍遽分离。
  宗保引众军回见父亲,言曰:“不肖去木阁寨与桂英交锋,误被暗箭伤马,遂擒儿而去。复蒙不杀,强逼成亲,儿亦无奈,只得允从。今特来请罪。”六郎曰:“得木来否?”宗保曰:“未有。桂英道他亲自送来。”六郎大怒曰:“我因王事倥偬,起处不遑,汝今求木,又未得来,乃贪私欲而忘君亲,予何不幸,养出此不肖之子,要他何用!”喝令推出斩之。左右以宗保正在绑缚,令婆闻知,急出言曰:“宗保虽犯军令当斩,但目下正要破阵,且姑留以备用也。”六郎曰:“若非婆婆相救,决不饶汝。权囚禁于军中,待破阵之后取出问罪。”孟良跪下告曰:“请将军息怒。小将军之事,诚不得已。既被其擒,已为笼中之鸟,又且欲求其木,此时安敢不从!乞赦其囚禁。”六郎竟不允,将宗保囚了。宗保所以被囚者,六郎恐其贪恋新婚,而不用心破阵也。
  次日,孟良密入禁中见宗保言曰:“适见钟道士,言小将军有二十日血光之灾,今在此受禁,亦准拆了。没奈何,只得忍耐。”宗保曰:“父亲冤屈我也,吾之所为,汝尽知之。但我在此想来,桂英甚好才能,得他来相助,大有利益。汝今再往见之,一者求木,二者叫来助吾出阵。”孟良领诺辞别而去。

穆桂英活擒六郎
  次日,孟良领宗保之言,径往木阁寨见桂英,说知小将军被囚,特来请助之意。桂英曰:“悬望汝主不来,正要着人相接。汝今到来请我,我如何离得此地!速归拜上本官,他不放小将军出来,吾即引众来相攻击。”孟良听罢愕然曰:“寨主既与小将军成了佳偶,正宜引军相助,何故出此不睦之言?”桂英怒曰:“夫之不幸,即妾之不幸。夫为我囚,彼即我也。乃我之仇敌矣。吾安得而不引众以攻之哉。再勿摇唇,试看此刀利否?”孟良曰:“今日天晚,容小将歇宿一宵,乞念本官情分何如?”桂英曰:“这个使得。”孟良遂退出寨前安歇。
  孟良忖道:“若不下个毒手,如何能勾他去相助?”立定主意,候至二更,密往寨左,放火烧之。正值九月天气,狂风大作,霎时间烟焰张天,四下烧着。喽罗大惊,齐出救火。孟良提刀,进到寨后,砍了降龙木,复入寨中,将军眷杀了一半。孟良恐被众人知觉,负着降龙木,竟往五台山去了。比及救灭了火来,知是孟良,四下搜寻,人道已击多时。复入寨看,只见杀死家属。桂英大怒,即点集部众,杀奔九龙谷而去,报此冤仇。行了数程,有一喽罗进前言曰:“孟良行此策,见寨主不肯下山相助,彼实无戕害之意。且今山寨已烧得零落,家小又杀伤了,不如举众相助大宋。一则完成佳偶,二则代朝廷立功。多少是好,何必与他厮杀,自伤和气!”桂英沉吟半晌,乃曰:“汝言亦有理。”遂引众回去,收拾寨中粮草物件,装载于车,扯起木阁寨令字旗号,引众竞赴宋营而来。有诗为证:
  紫箫声断凤凰台,缅想离情恨满怀。
  不是毒心焚却寨,怎能勾引下山来。
  宋军望见木阁寨旗号来到,忙报六郎,六郎怒曰:“此泼妇引诱吾儿,殊为可恨。今日又来勾引,待吾砍之以绝后患。”即引军出阵,大骂曰:“贱人好生退去,也自干休。不然,枭汝首级。”桂英大怒,忖道:“我好意引兵来助,今反受他凌辱!”亦不搭话,拍马直取六郎。六郎举枪与之交战。数十余合,不分胜负,桂英佯败而走。六郎纵骑追赶,喝声曰:“走那里去!”桂英拈弓搭箭,射中六郎左臂,翻落马下。桂英勒回马捉之。此时岳胜、焦赞等,皆不在军中,无人救应。桂英乃将六郎绑回原寨。
  正行之间,忽山坡后旌旗蔽日,一彪僧兵来到,乃杨五郎与孟良也。桂英列开阵脚,孟良拍马近前,望见六郎被捉,大惊叫曰:“将军因何成擒?”六郎未答。桂英问曰:“此何人也?”孟良曰:“乃汝翁也。”桂英惊曰:“汝若不来,险伤大伦。”亟跳下马,令人急解其缚,乃拜曰:“误犯大人,万乞赦罪。”六郎曰:“不须下札,汝且起来。”相见五郎等,一齐合兵回至九龙谷。六郎令人放出宗保,与桂英同拜令婆。令婆不胜欢喜曰:“此女真吾孙之偶也。”因令具酒,与五郎等接风。
  酒至半酣,人报岳胜、呼延显等召取各处兵马皆到。六郎大喜,即出寨迎接。王贵、金头马氏、八娘、九妹等齐人帐内。相见毕,六郎向王贵拜曰:“叔父驰驱风尘,乃小侄累及,幸勿罪也。”王贵曰:“贤侄与我同一王臣,何云累及。”王贵等皆拜见令婆毕,六郎设酒款待。众人尽欢而散。
  次日,六郎入御营奏曰:“今诸路军马俱已到寨,特请圣旨号令破阵。”帝曰:“既诸军皆到,卿宜乘机而行。自今以后,不必俟朕之旨,任卿调遣。”六郎领命,退出军中,与宗保商议破阵。宗保曰:“破阵须要择好日辰,目下数日不利。钟师父亦言姑待两日方好。儿今先引诸将看其破绽。”六郎允之。
  次日,三通鼓罢,宗保全身披挂,扬旗鼓噪而出。番将马鞑令公、韩延寿耀武扬威,跑出阵前。见南阵上众将拥着一小童子,端坐白骥之上,延寿认其马是萧娘娘所乘的白骥,乃大喝一声,恰似雷震。宗保忽然落于马下。众将慌忙救起,扶转军中,入帐坐定。钟道士将白汤滚下一丸药与宗保服之,即时安妥。六郎问坠马之故,众将答道:“正对阵之际,番人厉声一喝,小将军遂落马下。”六郎听罢,叹曰:“还未交战,但闻声息战栗如此,安能望其成功!竖儿不足以谋大事。”按坠马乃钟道士明使宗保如此而行者。盖因真宗素轻大将,要筑坛拜他,知所重也。钟道士曰:“此非宗保惧怯,不能接战。特因其年幼小,将军必奏圣上筑坛拜他,授以重任,赐他一岁,始能出阵破敌。”六郎依言入奏真宗。真宗与群臣商议,八王奏曰:“当允六郎之奏,重封宗保之职,始能调遣三军,以破辽也。”真宗曰:“当封何职?”八王奏曰:“辽宋胜负,在此一举。今日封职,不可如往日授他将之职,苟简呼遣而已。”真宗曰:“必如何以封之?”八王曰:“昔日汉高祖拜韩信为帅,使军士知所尊敬。今日亦仿汉高之行可也。”帝允奏,下令军士于营外筑起三层将台,四方竖立旗竿,按方色扯旗,礼仪法度,一如汉制。不一日,筑完回奏真宗。真宗斋戒沐浴,择吉日引群臣同到将坛之上。真宗登坛,宣宗保升坛。宗保跪下,真宗焚香祝告天地毕,真宗亲为挂大元帅印,封为吓天霸王、征辽破阵大元师。宗保领旨谢恩毕。帝谓众臣曰:“朕以宗保年幼,特赐一岁,以作满丁之数。”八大王奏曰:“陛下既赐一岁,臣等亦赠一岁,凑成一十六岁,令满过丁年,使他出阵,有万倍之威。”真宗大喜。即下敕赐宗保一岁,众臣赠一岁,差军校捧金牌敕书,送归营寨。宗保再拜受命,与军校先回营去。真宗始下坛同群臣转于御营。
  翌日,宗保坐军中,下令各营听候攻阵,请钟道士入帐商议进兵。钟道士曰:“番阵之内中间道路曲折极多,必先得一粗心大胆者进去巡视一番,回来说与众军知之,然后可以攻击。”宗保乃问曰:“谁敢去巡视天门阵?”焦赞应声曰:“小将愿往。”宗保允其行。焦赞退归本帐,与牙将江海议曰:“我今要去巡视番阵,君有何策教我而行?”海曰:“若无萧后敕旨,如何进去看得?君今要往,必须假借萧后敕旨夜巡,方可去得。”赞曰:“那里讨着印信?”海曰:“此事不难,我父曾为萧后掌印之官,遗有印式,被我依样刻出。日前孟将军去偷良骥,亦是我把印信与他。今我仍将此印,印着一张假旨,与君前行,管取巡视回来。”焦赞大喜,遂与海索了假旨,星夜离了本营去到天门阵。
  焦赞先视铁门金锁阵,只见番将马荣,雄威赳赳,立于将台之上。部下把守如铁桶一般。见焦赞问曰:“汝何人也?敢来此巡视!”赞曰:“我奉娘娘敕旨,来此夜巡。”荣曰:“敕旨何在?”赞即取出示之。荣看罢,开阵放赞过去。赞遂过了铁门阵。又到青龙阵,铁头太岁厉声言臼:“此何去所,汝来此夜行!”赞曰:“娘娘有旨,遣来巡视。”太岁请旨看毕,放赞过了青龙阵。赞入其中,遍视道路丛杂,又闻四面金鼓之声,心甚惧怯。又到白虎阵,守将苏何庆喝声:“是谁来此看阵?”赞道:“领娘娘敕旨夜巡。”苏何庆讨旨看了,遂开阵放赞过去。赞慌忙走到太阴阵,见许多妇人赤身裸体,绕台而立,阴风习习,黑雾腾腾,不觉头旋脑闷,心神恍惚。黄琼女手执骷髅,将焦赞截住。赞喝曰:“吾奉娘娘敕旨巡视,汝何得拦阻?”琼女索旨看毕,放赞过去,焦赞雄心顿消,十分慌乱,不复思进观看里面之阵,乃从旁边走出阵来。
  跑回营中,入见宗保,说知阵图。其中如此如此。宗保听罢,即请钟道士商议。钟道士曰:“惟有太阴阵极难破,下令先破此阵,其余可以依次而攻。”宗保问曰:“太阴阵上妇人赤身裸体而立,此主何意?”钟道士曰:“彼按为月孛星,手执骷髅。遇交战之际,哭声一动,则敌将昏迷坠马。今破此阵,必先擒此妇也。”宗保曰:“谁人可往?”钟道士曰:“金头马氏前去可以成功。”宗保下令,遣金头马氏曰:“汝引精兵三万,从第九座天门阵攻打入去。吾自有兵来接应。”金头马氏领兵去讫。宗保又请八娘曰:“姑姑可引军马一万,直逼太阴阵外俟候,待彼军一出,乘势杀进。”八娘领计去讫。宗保分遣已定,与钟道士登台瞭望。有诗为证;
  蓬岛神仙侣,临凡辅宋君。
  坐筹知胜败,先独遣红裙。

黄琼女反辽投宋
  却说金头马氏引兵从第九座门呐喊攻打,黄琼女听得,赤身裸体出阵迎敌。马氏一见,乃骂曰:“汝乃西夏国王亲生之女,引军助人战争,指挥不得自由,而受他人指挥,是无能也。且妇人所以异于男子之行藏者,特掩敛身躯一事耳。今汝不识羞耻,现露父母遗体,而出阵耀武扬威,纵使成功,亦受人之唾骂。不知明日何颜回见父母兄弟?”琼女被马骂得默默无言,羞惭满面,跑马回入阵中去了。马氏见阵上杀气腾腾,刀枪晃晃,亦不追赶,遂与八娘合兵而回。
  却说黄琼女回到帐中,自思我来助他,令我赤身露体,真个羞辱无限。曾记当年邓令公为媒,吾父许配山后继业六郎,只因邓令公丧去,遂停止此姻事。今闻统宋大军乃六郎也,是我旧日姻配,不如引部下投降于宋,续此佳偶,扶助破番,报复此等耻辱,岂不妙哉。计议已定,次日密遣部军送书入马氏营去。马氏得书,报知令婆。令婆曰:“彼今不言,我亦忘之。昔在河东时,果有此议。盖因邓令公弃世后,遂不曾成其亲事。”马氏曰:“此女昨被我耻辱一番,今日来降,料非虚情。老太太可与令郎商议。”令婆遂召六郎入来,道知黄琼女为旧日结姻之事,今日遣人下书,要来投降以寻旧好。六郎曰:“来降则可,会亲则难。此时交兵之际,何暇于此!待破阵之后,又得计议。”令婆曰:“汝言差矣。彼因亲事方肯来降,汝若迟迟为词,他心怀疑,不肯来矣。当今用人之际,彼一来降,此太阴阵不攻自破。且吾添一羽翼,而辽增一劲敌,此等机会,一举两得,甚为大幸。依老母之言,允之可也。”六郎从母命,即修书与来人回转,约期明晚里应外合。阵图一破,请入军中毕姻。
  黄琼女得书,不胜之喜。次日,将近黄昏,下令众军整点齐备。忽阵外金头马氏率本部攻打太阴阵,喊声大振。黄琼女听知宋兵已到,引众从里面杀出。巡阵黑先锋忽到,与马氏交锋,只一合,被马氏斩于马下。北兵大乱。黄琼女与马氏合兵一处,杀出北营而去。及韩延寿、萧天左引兵来赶时,马氏已回到营矣。二人懊悔不及而回。
  金头马氏带黄琼女入军中,见令婆言曰:“今得黄琼女归降,又杀了黑先锋,大胜北番一阵。”令婆大悦,召六郎入来,黄琼女与之相见毕,各营军官一齐贺喜。
  次日,宗保入禀六郎:“昨蒙钟师父指示阵图,攻打出入之路,甚是分明。后日乃是甲子,可以破阵。乞大人奏知圣上,亲来监战。”六郎曰:“汝用心定计进兵,吾即奏帝知之。”宗保退出,见钟师父问曰:“明日出兵,破何阵为先?”钟道士曰:“铁门金锁阵,乃咽喉紧要之所,先须破之。次则便及青龙阵也。”宗保曰:“可遣准去破铁门青龙两阵?”钟道士曰:“铁门阵可遣令正桂英一往。青龙阵要劳令堂柴郡主一行。”宗保曰:“桂英无辞,吾母有孕在身,如何去得?”钟道士曰:“但去无妨。今正要以孕气压胜此阵之妖孽也。”宗保领诺,入见六郎,道知调遣之事。六郎曰:“军令安敢有违。但汝母有孕,恐致疏危怎了?”宗保曰:“钟师父道无妨,但着孟良扶助而行。”六郎允其说。宗保遂密书破阵计策,付与郡主、桂英。郡主、桂英领计而行。各引精兵三万,一声炮响,二支兵鼓噪而进。却说穆桂英领兵三万,将到番阵,分兵一万,号令各执火炮、火箭之类,候入阵交锋之时,炮箭齐发。又分军一万,着令从九龙谷正北打入,抄出青龙阵后,接应柴郡主之兵。众军领计而行。穆桂英驱军呐喊,分左右攻打铁门金锁阵。番将马荣望见,离却将台,引众如天崩地裂而下。桂英约退一箭之地,赚得马荣近前,交战二十余合,不分胜负。桂英正战之际,其一万部兵各望通道攻进。铁锁兵一时进至,被宋兵放火炮,射火箭伤损不计其数。铁拴、铁棍一十四门精兵俱来救应,被宋兵蜂涌而进,北兵遂乱其阵。桂英奋勇杀进,大喝一声,钢刀起处,马荣头已落地。宋兵乘势攻入,杀死番兵无数。有诗为证:
  铁马金戈破阵图,马荣力怯竟遭诛。
  苍天此际决明圣,致使佳人立大谟。
  却说柴郡主引军三万去到青龙阵,吩咐孟良曰:“汝引军一万,先攻九曲黄河,杀从龙腹而出。吾引兵攻打龙头,绕出阵后,与桂英会合。”孟良得令,领兵先进。郡主既遣良去,令军大喊攻打龙头。守将铁头太岁引兵离将台直来迎敌。郡主交战数合,不分胜负。忽系到中间,一声炮响,孟良引军截出。北兵大乱,铁头太岁复来迎战,柴郡主乘势催军进击。龙须、龙爪一十四门精兵齐出,柴郡主与孟良前后力战。将及半午,郡主用力战久,动了胎气,忽觉肚腹疼痛,渐渐难忍。郡主遂大叫一声:“好苦。”部下军士无不失色。须臾,坠下马来,产一婴孩,昏闷倒地。铁头太岁见郡主落马,拍马来捉。忽阵侧一彪军马如风骤到,乃穆桂英也。望见郡主在地,努力相救,近前与铁头太岁交战数合,铁头太岁被郡主生产腥气所冲,忽拍马而走,被桂英忙抛飞刀砍去,遂化一道金光冲霄去了。番兵大乱。孟良乘势乱砍番军不计其数。桂英下马,扶起郡主,将所生之孩包裹了,放在已之怀内,复扶郡主上马,然后自跳上马杀出,遂破了青龙阵。有诗为证:
  郡主威风不等闲,忽然胎堕阵图间。
  桂英一马如迟到,险被妖魔短剑餐。
  桂英大获全胜,回见令婆,道知破阵之事,郡主生产平安,令婆六郎等大喜,乃安置郡主于后营休息。
  却说北番韩延寿听知宋人又破了二阵,急召椿岩计议。岩曰:“虽破此两阵,岂复能破我迷魂阵耶!待其再来,尽数戮之。”延寿曰:“也难说这个话儿。阵图已被他破了三个,想彼军中亦必有智谋之士,勿得轻觑其为无用。将军可提防之。”岩曰:“吾自有主张,不劳元帅忧心。”言罢,径与吕军师商议去了。
  却说哨马来报知宗保,北兵阵图提防甚是严切。宗保曰:“被虽提防完固,被吾打破三阵,已挫折其锐气矣。今再依序攻打,何愁不胜。”言罢,乃请钟师父进帐,计议进兵。钟道士曰:“当调兵攻打白虎阵,白虎阵一破,再看机而行。”宗保曰:“此行可遣谁去?”钟道士曰:“此阵令尊可以破之。”宗保领诺,遂即进告六郎。六郎曰:“必我亲出始能激励诸将。”宗保退出。
  次日,六郎全身披挂,引骑军三千,杀奔北营,攻打白虎阵。宋兵喊声大振,势如潮涌。椿岩登将台,将红旗麾动,番帅苏何庆遂开中座阵门,领兵迎敌,正遇六郎耀武扬威来到。两骑相交,战上二十余合。何庆佯输,勒马回走。宋兵乘势杀进,忽将台铜锣响处,黄旗闪闪,陡然变成八卦阵。霸贞公主引精兵围裹将来。六郎进入其中,只见门路纷纷,不知进退,被何庆催兵复回,围困六郎于阵。六郎左冲右突,不得其路而去。败军慌忙回报宗保,宗保大惊,言曰:“是我失其计策。”即唤焦赞谓之曰:“汝快引兵三干,从右侧攻入白虎阵内,将石打破两面铜锣,使虎无眼,则不能视。吾自有兵来应。”焦赞引兵去讫。又唤黄琼女谓曰:“汝引军五千,从左侧攻入白虎阵内,砍倒黄旗二面,使虎无耳,则不能听,其阵必乱。”黄琼女领兵去讫。又唤穆桂英曰:“汝引骑军一万,从中门杀进白虎阵内,以救吾父。”桂英领兵去了。宗保分遣已毕,自引岳胜、孟良等接应。
  却说焦赞一闻本官被围,声振如雷,率兵从右攻进。番将刘珂镇守虎眼,只见宋兵杀到,即下台迎敌。交马两合,被赞一刀砍了,杀散余军,拍马走近台边,将铜锣打得粉碎,乘势杀进。
  却说琼女杀从右傍入,恰遇番将张熙,交战一合,被琼女一刀砍于马下,遂近台前,将黄旗二面砍倒,与赞合兵,一齐抄出白虎阵后而去。苏何庆见阵势已乱,急来救应。穆桂英杀入,与何庆交战二合,何庆力怯绕阵而走,桂英拈弓搭箭射之,何庆应弦落马,被乱兵砍死,霸贞公主见夫落马,急来救应,不防后而黄琼女杀到,将铜锤从背脊心一打。霸贞公主口吐鲜血,单马走归本国去了。六郎闻得外面金鼓之声,思忖必是救兵来到,乃从中冲杀而出,正遇焦赞,合兵一处,砍杀番兵犹如切瓜,遂破了白虎阵。有诗为证:
  自虎安排阵势巍,六郎攻打奋雄威。
  旗锣砍倒无眸耳,顷刻尘清妻凯归。

令婆攻打通明殿
  六郎破了白虎阵,宗保等迎接而回。次日升帐,诸将俱入拜贺。六郎曰:“阵图果是玄妙,战至半酣,又变一阵,遂迷出路。若非救兵来到,险遇其害。”宗保曰:“今爹爹破了白虎阵,可乘势进兵,攻打通明殿,则其余阵图,破之无难矣。”六郎曰:“阵中变化不一,汝虽仔细调遣,勿得轻视,有误大事。”宗保曰:“爹爹放心,儿已有成算矣。”乃请过令婆、八娘、九妹谓之曰:“敢劳婆婆与二位姑娘领兵三万,攻打通明殿。其殿有个梨山老母,婆婆一去,先要擒捉此妇。”言罢,令婆领兵而出,乃令八娘、九妹各引军一万前进。宗保又请王贵进帐言曰:“敢烦老将军领军一万,从通明殿正中而入,以救应令婆之军。”王贵领军去讫。宗保分遣已毕,引诸将登台了望。
  却说令婆引众呐喊,杀奔通明殿而来。椿岩见令婆杀进阵来,摇动红旗。梨山老母,董夫人是也。董夫人望见红旗摇动,拍马来与令婆交战。战了数合,董夫人勒马回走,八娘、九妹两翼夹攻,一齐赶入阵去。忽然阵内金鼓齐鸣,番将围合而来,将令婆等困于其中。王贵急引兵从殿正中杀进去救令婆,恰遇北番巡营元帅韩延寿来到,拈弓搭箭,指定心窝射去。王贵应弦而倒,部下军兵被番人杀死大半。败军走回,报知宗保。宗保大惊曰:“伤损圣上爱将,此恨怎消!”即遣桂英引军五千前去救应。桂英得令领兵去了。又令杨七姐,六郎女也,引步军五千,直入殿前打破红灯,令敌人不知变动。七姐引兵去讫。
  却说穆桂英望见阵内杀气腾腾,团团围定,纵骑突进,正遇董夫人力战八娘九妹,八娘九妹渐渐衰危,穆桂英架箭当弦,射中董夫人之目,坠马而死。桂英催兵杀入,救出九妹、八娘、令婆等,合兵杀出。只见杨七姐打破了红灯,绕出通明殿后,与令婆等会兵一处,杀进阵内而去。韩延寿见宋兵威势甚锐,不敢接战,勒马退回去了。宋兵遂夺得王贵尸首回寨。
  宗保等接见,无不悲伤。时王贵之妻杜夫人亦在行营,见夫阵亡,号泣不止。六郎曰:“婶娘请止悲哀,侄今去奏知圣上,重加旌表,以报其死。”夫人遂收泪不哭。六郎乃进御营奏道:“叔父王贵,乃出阵射死。其情可矜,乞陛下旌表,以励后人。”帝闻奏,感伤不已,乃允其奏。即宣杜夫人入御帐抚慰之曰:“王令公,朕之爱将。今者战殁,朕甚悲悼。但幸有子,封为无职恩官,月给俸米八十石,候年满丁,入朝袭父旧职。封汝为忠义夫人。谥赠王贵为忠义成国公,钦赐金银缎匹一十二车。”敕旨既下,夫人谢恩而遇。次日杜夫人辞别令婆等,径回洪都庄去了。按《一统志》,王贵太原人,杨业母亲之弟。投降于宋,屡战有功,遂得真宗宠爱焉。
  却说宗保请钟道士入帐商议进兵之策。钟道士曰:“今虽破数阵,还有迷魂阵,极难攻打。当调汝伯五郎率僧兵前去,方能破之。”宗保曰:“弟子在将台上瞭望正北吕军师之营,隐隐如山,此处弟子深忧不能破之。”钟道士曰:“汝不必多忧,待吾亲破此处。”宗保大喜而退。
  次日宗保升帐,乃请五郎,谓曰:“烦伯父领僧兵先出攻打迷魂阵,侄调兵来接应。”五郎即引头陀僧兵五千呐喊杀入迷魂阵去。正遇番将萧天左,接战交马十数合,天左佯败,引五郎入阵。单阳公主纵马舞刀,直取五郎。五郎与战两合,公主拨回马走,五郎驱兵追之。只见五百罗汉一齐杀出,被头陀僧兵奋勇力战,将五百罗汉杀死一半。耶律呐在台上望见宋兵势锐,急将红旗麾动。忽阴风习习,雾气漫漫,一阵妖鬼,号哭而出。头陀僧兵尽皆昏闷,头疼脚软,不能前进。五郎大惊,急念神咒解之。然后引兵走回,报知宗保。宗保曰:“我忘之矣。师父曾言,此处有妖怪,吾当按法破之。”遂遣人于附近乡村,寻得四十九个小儿来到,尽皆戎装,令他各执杨柳枝条几根,复请五郎到来,谓曰:“今日再烦伯父领此小儿进去攻打,若遇妖鬼出来,即令小儿将杨柳枝迎风打近前去,其妖鬼三魂七魄,尽皆散去。妖魂一散,徐令健军五百直去红旗台下,掘出孕妇尸首,如此而行,则破此阵必矣。”五郎领计去讫。又唤孟良曰:“汝引军一万,打入太阳阵去,抄出其后,接应本军。”孟良得令,领兵去了。
  却说五郎奋勇耀威,引人复攻迷魂阵。单阳公主不战而退,随着宋兵入阵,只道仍前迷昏其军。五郎挥兵直杀进去,耶律呐麾动红旗,妖气进出。五郎急令小儿将杨柳枝迎风乱打过去,妖气顿消。五郎即令五百健兵急掘孕妇尸首,耶律呐见之,慌忙下台逃走。五郎驱马赶近前去,一斧砍死。五千佛子溃乱奔走。头陀僧兵举戒刀追上,杀得寸草不留。单阳公主吓得措手不及,被宋兵活捉归寨。萧天左愤怒不胜,提兵杀来。五郎冲出接战,未及五合,五郎忖道:“此孽障若不抽出降龙棒击之,怎能胜他!”遂将降龙棒照着天左脸上一击,天左躲避未及,遂击中其肩。天左露出本形,乃是一条黑龙。五郎举斧砍为两段,分作两处飞去。于是五郎既砍了萧天左,令军士收阵。按小说,天左现出本相,被五郎砍为两段,其头飞落黄琼城,化为人,后称火离国王。其尾飞落铁林涧,化为人,后作河口军帅爷,复大乱中国。
却说孟良引军攻打太阳阵,番将萧挞懒望见,驱马接战。两合,被孟良一斧砍为两段,杀散余军,直抄出阵后,接着五郎,合兵一齐杀出,遂破了迷魂阵。有诗为证:
  七十二座天门阵,惟有迷魂惨毒甚。
  不是五郎下山来,难将妖氛悉扫净。
  五郎收军回营,解进单阳公主入军中,见宗保道知破阵杀天左之事,宗保大喜曰:“此阵破了,尽扫胡尘,擒萧后必矣。”遂命押出单阳公主斩首号令。穆桂英劝曰:“此女容貌端庄,且萧后亲生,不如留之以为使令。”宗保允其言,遂放了单阳公主。乃提调诸将出阵,唤过呼延赞曰:“汝装作玄坛,攻打玉皇殿。孟良装关元帅,焦赞扮殷元帅,岳胜扮赵元帅,张盖扮温元帅,刘超扮马元帅,汝五人分左在攻破他北天门。”延赞等得令,各领兵五千而去。宗保分调已毕,与六郎登将台观望。
  却说呼延赞呐喊扬威,杀奔玉皇殿去,恰遇金龙太子。两马相交,战了数合。太子佯败,引赞入阵。孟良、焦赞等乘势杀进,恰近将台真珠白凉伞下,只见杀气炎炎,不敢逼近。延赞率众绕阵而杀,忽土金秀将真武旗摇动,岳胜拍马先进,陡然天昏地暗,不辩东西。岳胜遂被番卒生擒而去。比及焦赞知之,欲杀入救时,番兵四面围合而来。延赞见番众势锐,引众杀回,归见宗保,道知阵中之事。宗保查点军将,折却岳胜、孟良二人,慌慌无计。忽小卒报孟良、岳胜回寨。宗保召入问之,岳胜曰:“小将杀进阵去,只见土金秀将旗摇动,遂昏暗迷路,竞被番兵所擒。苟非孟良假作番人相救,几丧残生。”宗保曰:“阵内所能变化,惟七七四十九盏天灯,二十八宿将官,必用计去之,才破得此阵。”遂唤孟良曰:“玉皇殿前真珠白凉伞,汝明日攻进先去砍之。”又唤焦赞曰:“明日入阵,砍倒二面日月真武皂罗旗,吾自有兵接应。”孟良、焦赞领兵讫。
  宗保入禀六郎日.“玉皇殿上玉皇大帝,必要圣驾亲与交锋,始获全胜。又请大人出马,从右侧攻打白虎殿,再请八王出马,从左侧攻青龙殿,不肖引兵从中杀进,攻其正殿。今乞大人进奏圣上知之。”六郎听罢,即入御帐奏请圣驾亲出临阵。王钦密奏曰:“将帅俱集于此,何劳陛下亲出?倘有疏危,将如之何?只命诸将足矣。如不克敌,督责元帅。”此王钦见宗保屡破北阵,故此沮之,欲使其不能成功也。真宗因钦之言,迟疑而不下旨。八王慌忙进奏曰:“锦绣江山岂臣子之所有哉!今将佐出力死战,皆为陛下争之。当此一决胜负之际,退逊不去,诸将解体,陛下大事去矣。乞陛下大奋天威,勇往直前,诸将目击,威风自长。敌人见之,披靡而退。且宗保行兵如神,百战百胜。陛下无以疏危为虑也。”帝意乃决,遂下令亲出临阵不题。

钟离收回吕洞宾
  次日,三通鼓罢,孟良、焦赞两骑直杀近玉皇殿去。孟良砍倒真珠白凉伞,焦赞砍倒日月皂罗旗,正遇土金秀、土金牛二人杀到,两下麈战,孟良愤怒,将金牛一斧劈死。焦赞将金秀斩于马下。番军被宋兵砍死不胜其数。催军攻打入阵,先射灭四十九盏号灯,其阵遂乱。二十八宿将官一齐杀出,被孟良、焦赞尽皆杀之。金龙太子见阵势溃乱,勒马逃走,被真宗架起翎箭射中左肋,坠马而死。宋兵纷纷杀入阵中,宗保将火箭射上玉皇殿,烧着其殿,火焰滔天,烧死番兵无数。与孟良等合兵一处,遂破了玉皇阵。有诗为证:
  大纛高牙玉皇殿,动摇闪电无穷变。
  金龙伤箭入冥途,帝王勤劳功业建。
  宗保既破了玉皇殿,遂下令诸将竭力克敌。着孟良攻打朱雀阵,焦赞攻打玄武阵,呼延赞攻打长蛇阵。军令才下,孟良奋勇当先,引众杀入朱雀阵。正遇番将耶律休哥挺枪来迎。战上数合,不分胜负,忽阵外一声炮响,刘超、张盖杀到。休哥力怯,遂弃将台而走。孟良乘势追击,遂破了那朱雀阵。却说焦赞攻进玄武阵,遇着耶律奚底,交战十数合,奚底败走,被焦赞赶上一刀斩了,杀散余军,遂破了玄武阵。六郎率众攻打长蛇阵,耶律沙见阵势俱乱,不敢迎敌,拖刀绕阵走出,宗保阻住去路,两马相交,未及数合,孟良、焦赞等从后杀到,耶律沙进退无路,遂拔剑自刎而死。
  宗保下令攻打吕军师之营。韩延寿见天门七十二阵被宋兵摧灭将尽,慌入问计于吕军师。吕军师怒曰:“黄口孺子,敢如此无知!吾自往擒之。”即引本营劲骑杀出,势如河翻海沸。椿岩念动咒语,霎时间天昏地暗,走石飞沙。宋兵眼目尽开不得。宗保君臣父子诸将伏于马上,心下十分惊恐。番兵四面砍来,宋人正在危急之际,钟道士望见,几步到于阵前,将袍袖一拂,其风飘转,吹倒番军,日复光明。椿岩见是钟道士,慌忙回报吕军师曰:“钟仙长来矣,师父快走道罢。”化一道金光去了。钟离见洞宾,喝曰:“小辈可恨,前言相戏,汝即怀忿,降凡助番,伤损生灵无数。倘我不来,汝助番人杀了宋君,犯却天条,其罪怎生逃脱!好好同归蓬莱,逍遥物外,何等快乐!管此闲帐,担烦受恼作甚。”洞宾无言可答,于是遂与钟道士驾着祥云升天而去。
  却说萧后之营左右前后尚有七个仙姑阵,四个天王阵未破。宗保下令八娘、九妹、穆桂英、令婆、杨七姐、金头马氏、黄琼女引军攻打七个仙姑阵,又令五郎、岳胜、孟良、焦赞引兵攻打四个天王阵。众皆得令,引兵攻打去了。
  却说八娘等杀却番将靼靼令公等七人,杨五郎等杀入阵去,将耶律尚、耶律奇、兀术儿、不花颜儿四将尽皆杀了。韩延寿见军势消灭,忙奔入奏萧后曰:“四下皆宋兵矣,请娘娘快走。”太后惊曰:“吕军师何在?”延寿曰:“不知何处去了。”萧后听罢,慌张无计,遂载小车与韩延寿、耶律学古等望山后走回幽州。六郎知之,催众将亟进追之。焦赞奋勇向前赶上,大叫曰:“羯狗速降,饶汝之死!”延寿回马与焦赞交战数合,延寿因牙将皆被宋兵杀死,心甚惧怯,枪法慌乱,被焦赞乘其破绽,奋力拨开延寿之枪,向前活擒而归。孟良等竟进,番众丢戈弃甲而走。学古等保着萧后从僻路遁回幽州去了。杨宗保不一月间,将辽国七十二天门阵尽皆破了。杀死番兵四十余万,骸骨山积,血流成河。有诗为证:
  胡虏秋高胆气横,杨家英勇耀边城。
  杀场血染征袍赤,白骨平原积满盈。
  六郎追赶萧后不及,遂收军还营,大获全胜。次日,宗保升帐查点各处军马并所获番人的器械、马匹、所捉之将。忽步卒解韩延寿入帐,捆缚丢于阶下。宗保指而骂曰:“臊羯狗不安本分,凭恃强梁,侵犯边境,戕残生灵,数十余年。岂知今日天假我手擒捉,以除其患,为下民立命乎!不然,无时酿祸,民岂得其生哉。且汝居北番,自恃为英雄莫敌,今日何以被吾擒之?”延寿曰:“不必絮絮叨叨,请速加刑,今日我被汝擒,汝谓汝英雄矣。倘易其地,则英雄又在我矣。汝谓我害生灵,汝杀了我家四十余万军兵,独非害生灵乎!”宗保闻言大怒,令左右推出斩之。须臾时,枭了首级,号令讫。宗保令记功官录诸将破阵功绩,乃不见钟道士,遂问诸将见否。却有一卒入禀钟道士喝骂吕军师如此如此与驾云飞去之事,宗保曰:“汝何以见之?”其卒曰:“蒙元帅差着小的服侍钟道士,昨日跟随他入阵,是以见之。”宗保曰:“原来却是汉钟离与吕洞宾也。”嗟讶不已。复吩咐诸将各依队屯营,俟候圣旨。诸将得令退去。自是军声大振,四夷惊骇。
  却说六郎以众将功绩奏知真宗,真宗曰:“朕班师回京,廷议升赏。”六郎又奏曰:“便宜机会,自古难得。今趁番人之败,乞陛下敕旨,命诸将长驱而进,直捣幽州,取其版籍,以绝万世之祸根也。”帝曰:“军马劳苦太甚,且再休息几年,计议进征未晚。”六郎遂退出营去。越二日,帝下命澶州三路军兵仍前各归原镇,又令坚筑关隘于九龙谷,命王全节、李明领兵镇守,其余征辽将帅随驾回朝听旨调遣。
  圣旨既下,三军尽皆欢悦。次日平明,军分三队,真宗居中队,六郎在前队,宗保在后队,三军离了九龙谷,悠悠荡荡,望汴而回不题。

王钦诳旨回幽州
  却说真宗回到汴京,文武迎接入宫。次日设朝,群臣贺毕,帝宣六郎至御前抚谕之曰:“日前破辽之阵,俱卿父子力也,姑待数日,朕行重赏。”六郎奏曰:“破辽阵图,陛下洪福所致,诸将效命之功。臣父子安敢独受其赏。”帝曰:“今卿不矜不伐,真社稷臣也。”乃命设席宴犒征北将士。杨家女将皆与其席。是日君臣尽欢而散。次日,六郎趋朝谢恩,帝赐黄金甲二副,白马二匹,红缎二十二车,金银各千两。六郎当日固辞,帝曰:“微物少酬破阵功绩,何必辞为。待朕再与群臣议升卿父子与诸将之职。”六郎遂受其赐,领归无佞府,见令婆,道知圣上所赐之事。令婆曰:“圣上恩典可谓厚矣。吾儿当耿耿在念。然三关之地,番人不时侵寇,汝当复往镇守以防御之。”六郎曰:“母亲所言是也。”因令具筵赏犒部下。岳胜等二十余员战将坐于左席,黄琼女、穆桂英以下二十余员女将坐于右席。杨令婆、柴郡主、杨六郎、五郎、宗保俱中坐。是日张乐侑酒,众人开怀尽饮。酒至半酣,杨五郎起谓令婆曰:“沙门法戒,不肖未完,今日特告母亲,拜别膝下,仍往五台山而去。”令婆曰:“修缘功果,此是好事,随汝自往,吾何阻拒。”五郎遂拜辞令婆等,领头陀僧兵回五台山去讫。酒阑席散,诸将皆退。次日,六郎趋朝谢恩奏帝,愿领部兵仍往镇守三关。帝闻奏大悦,即降旨命六郎仍前镇守三关。杨宗保监点禁军,巡视京城。六郎辞帝,退归无佞府,拜别令婆,引部将岳胜等径赴三关去讫。
  却说王钦归至府中思忖,自入宋国一十八年,未与萧后干得些子功绩,遂心生一计,入奏真宗曰:“臣蒙陛下厚恩,未有寸报。今北番败归,想必重畏中国之威。乞降旨一道,臣奉去谕之使其纳降,以杜后日边患。陛下准臣干此事,居官食禄亦无愧也,不然其如素餐何!”帝曰:“卿肯委身以为此事,其忠极矣,安得不从。”即下令差武军校尉周福领兵一万随行。周福得旨,遂整兵同王枢密赍敕旨,离汴京望幽州进发。
  行至城外十五里总驿,王钦问曰:“不知有几条路可通北辽?”福曰:“有两条通之。”钦曰:“是那两条路?”周福曰:“一从黄河而进,一从三关而进。”王钦曰:“今从何处而进?”福曰:“今从三关而去。”王钦听罢,忖道:“若从三关而过,六郎岂肯相饶!他有斩杀自由,敕旨在身,毕竟擒而戮我,不如瞒着周福,我单骑从黄河而去。”遂谓周福曰:“适想起来,忘了公文,回去取来。汝领军马只管向前进发,不必等候。”福不知是计,遂引军先行。王钦竟从黄河而去。及到太原府,令人报知知府薛文遇。薛文遇即出郭迎钦进府。相见毕,文遇问曰:“大人至此有何公干?”王钦曰:“圣上令我往大辽求取纳降文字,贤太守可遣船只送我过去。”文遇遂令军校将官船送王钦过河。王钦过了河,辞别文遇,望幽州而去。
  却说周福引军将近三关地界,被六郎逻骑拦住,问曰:“是谁领兵过此摆道?”军士称道:“是钦差王枢密前往北番干公务事,汝是何人,敢来邀截?”逻骑曰:“我本官得八王信息,说王钦要逃走入辽,我等在此等候多日,今果不谬。”众人向前将周福绑缚了,报知六郎,捉得奸贼王钦到了。六郎大喜曰:“此贼因我举荐,位至枢密,屡谋作乱,竟向帝前谮我,可厌之甚。我每欲擒他,彼倚着圣上之势,无处下手。岂知今日自投罗网!”乃令捆绑来见。众人得令,将周福绑缚丢于帐前,满营军士闻是谋害本官之人,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砍为肉酱,尽皆仇枪仇刀,摆列两旁。周福惊得面如土色,哑口无言。六郎复反视了几回,乃曰:“此人不是王钦,汝等何故拿之?”周福方应声曰:“小将周福是也,乞将军饶命。”六郎问其经过之由,周福曰:“蒙圣上遣小将同王枢密往北番讨取纳降文字,不期枢密忘了公文,复回取之,着令小将先行。不知将军部下因着何事,擒捉小将。”六郎笑曰:“欲捉王钦,误捉汝也。汝被他笼络了,岂有领圣旨出行而会忘了公文?此贼必先知风,故生此计策往黄河去了。”言罢,令人放了周福,入帐相见。六郎曰:“汝记昔日河东交兵,吾遭潘仁美陷害之事否乎?”周福曰:“小将记之,切切在怀。”六郎曰:“汝乃吾之旧知,不必惊恐。”六郎在河东交战时,迷路得周福引出,故相识也。

六郎筵宴周福
  却说六郎放了周福,令左右具酒食款待周福,通宵尽欢而散。有诗为证:
  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
  清宵一樽酒,相叙旧知音。
  次日六郎送周福过三关讫。
  却说王钦到了幽州,先着近臣奏知萧后,萧后宣进,一见王钦,大怒骂曰:“奸佞之贼,恨不生啖汝肉以雪其愤。每思无计可获,今日自来送死。”喝令推出斩之。军校得令,将王钦绑了。耶律休哥奏曰:“娘娘息怒,王钦此来,必有议论,待其陈说可否,斩之未迟。”耶律学古亦奏曰:“王钦如笼中之鸟,无处逃遁,乞娘娘放还,问其来由,再行定夺。”后怒少息,乃命放还,问其来意。钦惊得魂不附体,停止半晌,乃言日;“臣别娘娘而去,非不尽心,奈一时未有好机会,故难建其功。今宋人又欲发兵出征大辽,还说尽取山后九州而归。臣虑番邦无有能抵敌者,故设此计进奏宋君,请得敕旨回来,与娘娘商议,欲就内中图事。今娘娘反以奸佞责臣而加诛戮,岂不冤屈臣耶!”萧后闻奏,回嗔作喜曰:“卿图中原之策,姑试言之。”钦曰:“今大宋城中征战良将惧各调遣镇守他处去了,只有十大朝臣在京。娘娘可写书愿纳九州文字来降,但王钦官卑职小,难以任此大事。唯遣十大朝臣到于飞虎谷交纳,后日有可凭据,始不相征伐也。娘娘以此言诳得他来,围而捉之。既捉其大臣,遣人告宋君要他中分天下,始放还大臣。宋君必以大臣为重,不得不与。那时得了地土一半,再议进兵图全宋也。”后曰:“以此意道知大宋,谁人可去?”钦曰:“小臣愿去,使宋君不疑。”后即令文臣写书与王钦带往汴京而去。王钦辞别萧后,离了幽州,星夜驰驿到于中途,恰遇周福,道知萧后肯纳文字,但要十大朝官来接。福大喜,即与王钦由黄河归朝。
  不一日到京,进奏真宗,言曰:“万岁命臣入番,以旨意示萧后。萧后畏威,愿纳九州图籍,献与陛下。但言此等大事,非朝廷大臣前来领受,其后必生异议。臣恳恳陈其利害,彼言纵辩论有理,其奈汝官卑职小何!必得十大朝臣于飞虎谷交献九州文书,庶几将来廷臣箝口而不进征辽之表,才成久坚之盟,以免征伐之苦。故今臣以此复命。”真宗闻奏大悦,即下旨,令朝中大臣俱赴飞虎谷领受交纳文字,即日起行,毋得违命。
  却说寇准、柴玉、李御史、赵监军一班大臣俱赴八王府中商议,准曰:“此乃王钦之计,陷害我等。列位怎生区处?”柴玉曰:“圣上命下,只得委致其身一行便了。”八王曰:“我想此去,必由三关经过,待与杨郡马借军,扮作仆者,扶助前行,缓急有所资也。”寇准等皆然之。次日,十大朝臣入辞真宗,真宗曰:“息止边患,万年之计,在此一举。卿等慎之可也。”
  八王等领旨出朝,离了汴京,望三关进发。先遣人报知六郎。六郎令孟良、焦赞迎接于中道。八王与朝臣将近粱关,即三关也,一彪军马拦路,军校回报八王。八王大惊,急近前言曰:“何人敢在此拦路?”孟良认是八王,滚鞍下马,伏于道旁言曰:“本官遣小将等在此伺候。”八王遂与众官直入三关。又见一彪军马来到,却是六郎迎接八王。八王一见,喜不自胜。
  既入军营,十大朝臣依序坐下。六郎摆列筵席,十分整齐。众官举觞称谢,六郎曰:“薄治不恭,幸勿见罪。”遂问曰:“殿下与列位大人至此,果何见谕?”八王曰:“圣上欲取北番九州,王钦奏帝不须用兵,但乞敕旨前往幽州见萧后,陈其利害,索取九州献纳文字便可得也。圣上听信谗言,即降旨付之。王钦领旨到幽州见萧后,萧后允从,但说盟书却要十大朝官前赴飞虎谷接受,其盟议始坚,后日才不反背而加征讨也。圣上见奏,遂命我等前去接领九州文书。吾恐此是王钦之计,特来与郡马借部下助行,以防其不测也。”六郎曰:“日前小将接见殿下之信,欲擒此贼以除后患,不意彼从黄河而去。今彼既用此诈术,小将当策兵赴援,务取丑虏图籍,方才罢手。”八王听罢大喜曰:“得君调度军兵救护,吾何惧哉。”是日众官尽欢而饮。
  酒筵既散,六郎遂唤岳胜,孟良、焦赞、林铁枪、宋铁棒、董铁鼓、丘珍、丘琪、孟得、陈林、柴敢、姚铁旗、郎千、郎万、张盖、刘超、李玉等二十余人近前吩咐曰:“此行关系最重,汝等须谨防番人谋害十大朝臣。”岳胜曰:“将军遣行,敢不遵命。但恐辽人认得我等,怀疑不肯交纳文书,岂不耽误大事?”六郎曰:“吾有一计,使他不识。汝每俱装作随行伴当,各挑箱子一支,内藏军器。又用竹筒一个,内去其节,藏着刀枪。辽人要问,只说不服水土,将此竹筒带吾本乡之水来吃。若无事则止,倘有不测,临机应变用之。”岳胜等领计而退。
  八王次日辞却六郎,与众官离了三关,竟往飞虎谷而进。时值寒冬,鸿雁悲鸣。十大朝官至飞龙谷,见两旁骸骨堆积,八王叹曰:“昔日在此交兵,杀伤生灵,今日见此骸骨,不由人不痛心。”有诗为证:
  骸骨如山积,黄沙古战场。
  西风残照里,怅望泪双行。
  十大朝官过了飞龙谷,将近飞虎谷,北番游骑飞报领军总兵耶律学古。学古入奏萧后,萧后即遣耶律学古领御营总管,引精兵一万,前往飞虎谷迎候。学古得旨,领军前往飞虎谷正北下寨。次日,亲往谷中巡视一遍。回到军中,谓牙将谢留、张猛曰:“汝二人领兵前去此谷东南平旷之处扎下一寨,大排筵席,以待宋臣。”谢留等领计,安排整顿去讫。

学古领计陷宋臣
  耶律学古调遣谢留已毕,忽报宋国十大朝臣已到。耶律学古带着数十人出到谷口接见八王。八王马上欠身施礼曰:“王钦回言,汝娘娘愿献九州与我大宋。我等今日特来接受文字。汝可速将交纳,以结千载之欢。”学古曰:“交纳国之大事,如何这等轻易?明日请到筵中献纳。”八王允之而别,遂于正南安下营寨。
  耶律学古回到帐中,召集谢张商议曰:“汝等谁善舞剑?我明日欲向筵中唤出舞之,假意侑酒,尽诛宋臣,始不负娘娘命令。”谢张领计而退。学古又召太尉韩君弼谓之曰:“汝领劲兵一万,埋伏谷口。候有变,即出截住,不许走了宋臣。”君弼领兵去讫。
  分遣已毕,乃遣人持书往宋营请十大朝臣赴宴而议纳降文字。两下军士人等不许身带寸刀随行。八王得书,亦回书与番卒去了。寇准曰:“王钦此贼好狼心肠!尽将我等置之死地。倘不在杨郡马处借得部下同来,吾等要一个生还也是焉得能够。”八王然其言。乃曰:“明日赴会,看他设何计策。”言罢,众官俱退。
  次日,耶律学古亲出帐外接候。遥见尘头飞起,宋臣俱跨马来到。学古迎着,见未带军马兵器,心中暗喜,忖道:“遂吾愿矣。”即邀宋臣进营。相见毕,依次坐定。茶罢,八王曰:“萧娘娘今肯归顺大宋,极有识见。一则不失为一国之主,二则干戈偃息,民得安生,且两国和好,实万世之良图也。”学古曰:“此等事待从容议之。吾与列位会合,亦千载奇逢,略饮数杯,以通和好之情。”于是令人奏乐侑酒。
  却说柴驸马坐于左筵正席,学古举酒及之,乃问曰:“得非柴先生乎?”柴玉曰:“然也。”学古曰:“曾记昔年我国将天字图来示宋朝,被先生改作未字,我娘娘闻之发怒,与宋遂成仇隙。今日不期相会也。”柴玉即应声曰:“我只道汝有何高论见教,原来却是这样浮谈。然我主应天顺人,一统中原,因汝北番地土硗薄,故置之度外,不加征讨。讵意汝君臣屡为边患,戕害生民。前者震动皇威,将天门阵打破,汝众倒戈而逃。那时我国杨元帅欲驱军马直捣幽州,尽取汝辽图籍,以绝后患。幸我主仁慈,不忍生灵久困锋镝,班师回朝而去。今萧后若知顺逆之理,不为狂夫所惑,倾心事大,犹得为一邦之主。不然,堂堂中国士马如林如虎,岂容逆类称孤境外而不剿灭之哉!改天字之图,实出我主之意。然此亦往事,谈之何益!”学古被柴玉说了一遍,深有忿色。饮了数杯,又问右边正席寇准曰:“咸和年间,我国将锦被暖帐来与宋主。先生沉匿不奏,遂至兵甲相寻。以理论之,岂忠君忧国之所为乎?”寇准厉声应曰:“我欲主上清心寡欲,论道经邦,敢以玩物蛊惑主志?此一举也,正忠爱之至,谁敢指其非乎!今日我等特为汝主献纳九州文字,结好吾宋而来,何必哓哓往事为哉!”学古曰:“九州文字,另日交割未迟。但今日蔬酌简甚,筵中无以为乐,帐下有能舞剑者,入舞一番,以劝列位老爷多进一瓯,岂不妙哉。”道罢,谢留应声而出,手执长剑,挥舞筵前。八王曰:“汝昨日之书说道不许身带寸刀,今又令人舞剑,何其言行之相悖乎?”道罢,孟良激怒向前言曰:“一人舞剑不好观看,必得二人对舞方才为美。我今愿对舞之。”说罢,挥剑与谢留对舞。耶律学古见孟良意气昂昂,自思此人英勇殊甚,料留非其对,遂曰:“两相对舞,恐乖和好之盟。不如射箭取乐。”孟良曰:“不知要如何射之?”谢留曰:“走马穿杨,人所习见,唯奇巧射之,方见手段。”孟良曰:“要怎么射,叫做奇巧?”谢留曰:“将一个活人缚于柱上,连发三矢能避之者,便见妙手。”孟良听罢,暗笑曰:“此贼设计害我,我显个手段除了此贼,以挫番人锐气。”乃应声曰:“这个使得,但谁为首先射?”谢留曰:“我先射之。”孟良慨然允诺,自令人缚于柱上,叫曰:“凭汝之箭,怎么射来。”八王等看之,面面相觑,皆有惧色。谢留离筵前二百余步,拈弓搭箭,先指孟良之口放箭一枝,被孟良张口咬住。又放第二枝向项下射去,孟良见箭到,略斜转其头,将箭一打,其箭遂落于地。谢留慌张,指定心窝再放一箭,不想孟良有护心之镜,射之不入。十大朝官见射之无伤,连声喝采,令人解了其缚。孟良曰:“借汝与我试箭。”谢留自恃目力之高,思要尽接三箭以夸其能,亦命人缚于柱上,叫孟良射之。孟良心生一计,头一箭遂将坏翎之箭,射之不中。谢留自思:“此人只会舞剑,不会射箭。”不甚着意防备,乃曰:“凭汝射那两箭,吾何惧哉!”孟良暗忖:“这贼合该死矣。”遂取过好箭,指定咽喉一射,谢留应弦气绝。有诗为证:
  勇猛谢留似虎狼,筵前自恃目高强。
  孟良巧发雕弓处,忽觉须臾一命亡。
  耶律学古见射死谢留,大怒曰:“汝等要来讲和,何敢如此大胆,射死吾之部将!”大叫:“军士何在?俱各出来,将宋人尽数擒之。”只见筵前转出五六百骑番将杀来。焦赞、岳胜等不胜愤激,各开箱子,取甲穿起,拿出竹筒长枪短剑,一齐接杀。耶律学古见有准备,抽身走了。众骑军被孟良等杀死一半,遂夺马匹乘着,保助朝臣而走。及到谷口,忽一声炮响,韩君弼伏兵齐出,将谷口截住。岳胜恐北兵紧困,后愈难出,遂鼓众奋勇杀出。只见番人弓弩齐发,箭如飞蝗,不敢近前。有诗为证:
  玁狁奸回计策奇,截途羽箭似蝗飞。
  孟良不遇延朗放,朝士何由得出围。
  八王见走不出谷,惊慌失色。寇准曰:“此等灾祸,未离汴京巳知有矣。今亦无奈,只得暂停于此,徐图计策可也。”八王曰:“斯言固是,但今粮草缺少,朝廷又不知我等被困,无有兵来救应,番人重重密布,久久困守,却不生生饿死于此谷乎?”孟良曰:“殿下勿虑,待番兵稍怠,小将偷出谷去,奔回三关,取得兵来,杀此羯狗。”八王然之。遂下寨安歇,不出冲围。
  却说耶律学古见宋人不出,与张猛议曰:“我等不必与他厮杀,只要紧守此处,彼虽有拔山之力,亦无用也。”张猛曰:“久困固好,但消息必竟传入汴京。宋君知之,必发兵来相救。依小将之见,还要奏娘娘亲提大兵来围,才可成功。”学古曰:“汝言有理。”遂遣人回幽州奏知萧后。萧后闻奏,即与群臣商议。耶律休哥奏曰:“宋臣既落谷中,机会极好。乞娘娘允学古之奏,亲监大军,前往擒之,以图中原。”后曰:“吾国良将因天门阵杀败,尽皆丧亡。今无保驾大将,安敢轻出?”道罢,忽阶下一人应声曰:“娘娘若去,不才愿保车驾。”众视之,乃木易驸马也。后喜曰:“司天台官常奏辽当兴,王天下,其间必有名世者出。此兆想应在子之身矣。”遂下命封木易为保驾大将军,引领女真、西番、沙陀、黑水四国军马,共十五万而行。木易受命退出。
  翌日,萧后车驾离了幽州,望飞虎谷进发。不日到了,耶律学古迎接进军中,拜曰:“赖娘娘洪福,已将宋之朝臣困于谷中,粮草将尽,不久出兵擒之,臣又恐中国有兵策应,故请娘娘亲来监战,以图进取中原之计。”后喜曰:“若擒得宋之大臣,足以雪天门阵之耻辱矣。”遂命军马分作二大营,屯扎飞虎谷。耶律学古统女真、西番二国之兵屯于正北,木易驸马统沙陀、黑水二国兵屯于正南,以困宋臣。学古等领旨而退,各去分遣军士。
  是夜微风不动,星斗灿烂。木易在帐中忖道:“朝臣被困已久,救兵又不到来。粮草若绝,岂不尽皆饿死谷中!”遂生一计,修书一封,缚于响箭之上,悄地步到宋臣营边,直射入去,约其密遣人出山后抢粮。孟良正出营巡哨,忽听一声响箭射到,遂令人满营寻之,乃得一箭,缚有书信在上,慌忙送入帐中,与八王等观看。八王接了,拆开视之,其书云:
   亡人杨延朗顿首顿首,启八殿下暨列位大人先生等:兹落阱中,策惟谨守,俟候救兵。
慎毋妄动,轻犯锋镝。北人若欲出兵侵犯,朗自设计止之,不必惊忧。今幽州运来粮草二十余车,
定限明日午后从山后经过。速遣人攘夺,入营应用。敬此申闻,勿误勿误!
  八王看罢,叹曰:“杨门所产之子,并皆忠义勇将。”乃召寇准等入帐谓之曰:“杨四将军适射箭入营,箭上有书一封,报道明日午后有粮草从此山之后经过。若去抢之,又恐祸来更速。若不去抢,吾之粮草已断,此事何以处之?”准将书看了,乃曰:“抢之无妨。四将军书上明说有兵侵害,他自止之。殿下不必过虑。”八王遂唤孟良、焦赞、岳胜、刘超、张盖二十余人伏于山后,俟其车来抢之。只留陈林、柴敢领着五百从卒守护营寨。
  孟良等得令,次日带领五十健卒伏于山后。俟至傍晚,果见粮车来到。盂良等一齐杀出,尽抢去了。监运粮草番将律轸宣儿见宋兵杀来抢粮,一骑奋勇迎敌。被孟良、焦赞、岳胜、董铁鼓四人并力杀近,乱枪刺死于马下。运粮小卒忙报学古,学古大怒,即过南寨与木易商议言曰:“可恨宋人将我北营粮草抢去二十余车,今竞来与驸马约期明日进兵,将宋臣尽行杀之。”木易曰:“宋臣手下跟随的,必定俱是良将。若去逼之,彼必拼死杀出。我军能保不伤乎?兵书云:穷寇莫追。且宋营中人口有千余之多,虽夺二十车粮草而去,能支几日之用?依我之见,只宜困之,不过三两月间,宋人尽皆饿死于谷。不费张弓只箭而成大功。然娘娘之意,亦只要生擒宋臣,与宋君抵换些地土而已。何必劳兵损将,以杀彼哉!”学古然之,遂回北营去讫。

第六卷

孟良偷路回取兵
  孟良等杀了律轸宣儿,遂搬运粮草回营见八王。八王曰:“粮草虽有二十余车,然亦只足以济目前之用。若无救兵来到,吾辈终是死的。君等有何逃脱之策?请试陈之。”孟良曰:“殿下忍耐,小将今晚偷出谷去,回朝取得救兵来,杀尽这些番奴。”八王曰:“汝去须要仔细,我等颙望,不可有误。”孟良曰:“不须殿下虑挂,小将自有方略。”是夜辞别八王,从后山走出。
  将近北番南寨,撞遇巡游番卒。孟良与之相敌,不意被一石绊倒,番众向前捆缚。来见木易,道知捉得宋之细作。木易见是孟良,近前喝之曰:“瘟奴才,差汝回幽州见公主有紧急事,缘何与人相争?”孟良应声曰:“天色昏暗,走差了路头,彼众人不知,只道是宋之细作,遂将小的捆缚转来见老爹。”木易骂曰:“没用奴才,你就该说出来。”孟良曰:“老爹又吩咐叫逢人少说话,故此未曾分剖。”木易曰:“汝速去速来,路途再若迟延,活活打死你这个奴才!”众人连忙解缚放了孟良。孟良诺诺应声,忙忙走出番营,到于谷外喜曰:“今日非四将军,这颗吃饭家伙去了。”一路思忖,欲往三关报知本官,必须申奏朝廷,然后才可动兵,岂不日久误了大事?不如往五台山,请杨五郎下山前来解围更快些儿。即抽身意往五台山参见五郎。
  五郎远远望见孟良从寺门外来,乃曰:“那是我的冤家,屡次上山缠害,今日不知又是何事来缠扰我也。”及孟良来到,乃问曰:“汝缘何装束作番人模样?”孟良曰:“今有一件紧急之事来告师父得知。可恨萧后用诡计,赚得十大朝臣困于飞虎谷中,危在旦夕。今领八王命令,潜回三关取救兵。自思日久误事,想起师父这里去飞虎谷咫尺之间,乞莫吝行,同赴国难,救出朝臣则个。”五郎猛声叫曰:“孟良,孟良!我说你是我的冤家对头,苦苦常来扰缠!”孟良曰:“小将亦没奈何,撞遇朝廷多事,本官命令,不敢推辞。望师父念本官朝廷分上,领众下山救之。倘若不去,北番尽将八王众官杀了。师父之心能脱然无余恨乎?”五郎曰:“但汝来到,就是不好消息。”沉吟久之,又日“本待不去,争奈八殿下恩德及于我家重若丘山。只得领众下山救之。”五台山近关西地面,凶顽之徒但犯法该死者,便削发走入五台山去,五郎尽收留,教其武艺,故领出战,所向无敌。当日五郎点集寺中头陀二千余人,准备起行。孟良曰:“师父先往,小将还往三关报知本官,同来救之。”五郎允诺。孟良辞别下山,星夜回到三关,见六郎告知朝臣被困之事。六郎曰:“我即日起兵赴难,汝赍表入京奏知圣上。”
  孟良带了表文,星夜回京,直入金殴,奏知真宗。真宗闻奏大惊,宣孟良入殿问曰:“朝臣被困几多日矣?”盂良曰:“已将一月。天幸杨四将军通信,抢得北番粮草二十余车,始免饥饿之苦。今三关军马已发,乞陛下再遣他将领兵救应。”真宗问廷臣曰:“谁敢引兵前去飞虎谷救众朝臣?”道罢,吓天霸主杨宗保奏曰:“臣愿领兵前去救之。”真宗大悦,遂命老将呼延赞为监军,宗保为统兵正帅,孟良为先锋,领兵五万,大征北虏。宗保领旨出朝,竟回无佞府辞别令婆。令婆遂命八娘、九妹偕行。
  是日众将整备起行,孟良为前队,呼延赞为中队,杨宗保统率大军为后队,竟望飞虎谷进发。不日到了。
  木易驸马探知消息,入奏萧后。萧后即召耶律学古计议接战。学古奏曰:“今有四国军马在此,何惧彼哉!待分兵迎敌,管取胜之。娘娘勿忧。”后曰:“军是虽有四国,实要卿等用心调遣,慎毋蹈前辙以取耻辱。”学古领旨,退出军中,即召女贞国王胡杰、沙陀大将陈深、西番国驸马王黑虎、黑水国王王必达到于帐下吩咐曰:“娘娘敕旨,来日与宋对阵。汝等若能斩将夺旗者,即行超升其职。”胡杰曰:“总管老爹在上,吾料宋人没多少手段,定教杀得他片甲不留。”
  道罢人报宋兵来到,耶律学古全身披挂引军出马列阵,遥见南阵旌旗开处,马上端坐一个和尚,乃杨五郎也。高声大骂曰:“臊羯奴,这等不知事体。昔日排一天门阵骚扰边境,今日又赚朝臣围困谷中,千态万状,殊为可恨!汝今好好送出朝臣,尚留汝党类,不然,踏平幽州,捉汝妻孥,方始回师。”学古大怒,谓诸将曰:“谁擒此贼秃,以挫宋人之锋?”道罢,女贞国王胡杰挺枪跃马,直取五郎。五郎抡斧交战,数十余台,胡杰力怯,拨回马走。杨五郎拍马追之,北阵王黑虎舞方天戟纵骑从中杀出截断,头陀僧兵前后散乱。王必达复提斧拍马驱军喊声杀来。杨五郎见四下皆是番兵,冲突不出,更兼箭如飞蝗。
  正在危急之际,忽西南征尘滚起,鼓炮齐鸣。一彪军马,如风雨骤到,乃八娘、九妹、杨宗保也。杨宗保一骑当先,正遇王必达。战上数合,八娘引兵从旁杀入,必达料敌不过,拍马逃走。八娘乘势追之。将近谷口,忽一将厉声叫目:“贼徒休走!
 下马拜降,饶汝一死。”乃大将呼延赞当头拦住。王必达措手不及,被延赞生擒于马上。孟良杀入北营,正遇沙陀国陈深,两马相交数合,被孟良挥斧砍于马下。杨宗保催动后军追击,九妹奋勇当先,正遇胡杰。与之接战两台,暗抛红绒套索,套倒胡杰,活捉于马上。杨五郎闻得西南金鼓振天,勒马杀出,恰遇王黑虎。交战数合,头陀僧兵一齐持刀砍,将黑虎马脚砍断,掀落马下,被僧兵向前擒之。
  耶律学古见四国军马冰消瓦解,慌忙走入营中奏萧后曰:“宋兵英勇难当,四国将帅皆被擒捉,请娘娘速走。”萧后听罢,心惊胆战,跨上青骢,与耶律学古、张猛等逃走。杨宗保从后驱兵亟袭。萧后正走之间,忽坡后一军截路,乃杨六郎之兵。番兵一见,魂飞魄散,抛戈逃走。萧后仰天叹曰:“不想今日是吾尽命之期。汝众人各自为计。”言罢,拨剑欲刎。耶律学古劝谏曰:“娘娘何为如此?幽州雄兵尚有数万,战将不下千员,犹可克敌。自古成不怕少,败不怕多。此去幽州咫尺之间,扎挣走入城中,再作区处。”张猛曰:“乞总管保娘娘从邠谷走回,小将愿去拦挡宋兵一阵。”萧后乃止,与耶律学古望邠谷逃走。杨六郎策马杀近,与张猛交战,只一合,被六郎一枪刺于马下。部众被三关之兵杀死无数。宗保军马又到,合兵一处。六郎欲乘势驱兵,直逼幽州。只见杨四郎单骑飞到,叫曰:“六弟可诈败,让吾一军回幽州,汝即兴兵后来。吾从里面设计应之。汝且调兵去飞虎谷,救出朝臣。”言罢,挺枪与六郎交战。番众俱到,六郎佯输,木易率众冲阵,走回幽州去讫。

六郎回兵救朝臣
  却说六郎因四郎之言,遂挥军杀到飞虎谷。韩君弼听知宋兵杀到,撤围奔走。孟良拍马当先,恰遇君弼。两骑才交,被良一斧挥为两段。岳胜、焦赞等闻得外面呐喊,知是救兵到了,奋勇杀出。番兵逃走,自相踏死甚众。六郎既破了围,下马与十大朝臣相见。有诗为证:
  昔破天门阵,今清虎谷尘。
  贼尸横紫塞,救出十朝臣。
  六郎与朝臣相见毕,遂扎下营寨,召集诸将,令各陈其功,录之于簿。六郎又令所捉番将尽皆枭首号令。八王等称贺曰:“今日非郡马发兵相救,吾等尽丧谷中,且伤大宋元气。”六郎曰:“此皆托赖殿下洪福。人报说杀死番众一十二万余人,只可惜走了萧后”。八王曰:“可恨此妇,屡为边患,可乘今日之势,直抵幽州,取其图籍,绝却后患。且恐后来再难得此好机会也。”六郎曰:“适截番人归路,会见四兄,他道彼作内应,令小将亟进军兵。今想起来,正当举兵赴其期约,但无旨意,恐日后主上听信馋言,又加罪戮。”八王曰:“军中之事,君命有所不受。郡马任意行之,朝廷事绪,我自担当,不必过虑。”六郎乃令岳胜、孟良、焦赞引兵先进,八娘、九妹、杨宗保引兵继之。呼延赞引军一万,保护朝臣。分遣已定,岳胜等兼程先进。
  却说萧后回到幽州,痛恨王钦,不胜忧闷。耶律休哥进曰:“娘娘何必深忧,胜败兵家之常。今城中粮草可支十余年之用,雄兵猛卒尚有数十万之多。宋兵不到则已,倘若深入,不与交兵,只深沟高垒,坚守城池,以老其师。待他粮尽退走,臣领劲兵袭之,无有不胜。”后曰:“屡战屡败,何望克敌?不如纳降,以救一城生灵,此为上策。”张丞相曰:“娘娘不可。大辽自晋唐以来,中国畏惧,俨如天帝。今虽见挫,犹当自振。倘若屈膝向人,岂得横行以伯一方哉?待宋人到来,臣等出兵死战,管取洗雪前仇。”道罢,人报木易驸马全军回城。后宣入问曰:“我正愁驸马犯宋人之锋,当今回来,深慰吾怀也。但宋兵甚是雄壮,子之一军何全脱离其难?”木易奏曰:“臣引军围困朝臣,忽游骑来报,吾兵杀败,臣即引兵来救。恰遇宋军交锋,被臣冲开其阵,杀条血路直来救护娘娘。撞遇几个败军,言车驾已回多时,臣恐娘娘有失,复引军杀回。又遇宋军交兵,臣奋勇杀退,方才走脱回来。”后曰:“卿知宋兵有复进意否?”木易曰:“听得宋兵声言要来围困幽州,娘娘惟提防之。”言罢,哨马入报:“宋兵风骤而到。今将城池围绕三匝,水泄不通,乞娘娘作急调兵御之。”萧后勃然失色。木易曰:“娘娘休惊,幽州武士尚多,凭臣等调遣,定要杀退宋兵。”后曰:“卿等宜用心交兵,勿致有失。”木易领命而去。
  却说河东庄令公之孙女名重阳女,乃九月九日重阳节生,故以重阳命名。生有勇力,武艺精通,曾许配杨六郎。只因兵戈阻道,未遂于归。至此时,闻宋朝臣被辽兵困于飞虎谷,遂举兵来救,以寻旧偶。当日领兵在途,哨报六郎巳救出朝臣,如今统军围困幽州未下。重阳女听罢大喜曰:“姻缘姻缘,事非偶然,今果然也。倘他引兵回去,欲与一会甚费区处。今幸在此,会晤则不难矣。”遂引部下诣宋营,报知六郎。六郎猛省曰:“此女果曾许聘于我,值国多艰,音问未通,故不知其下落。今既引兵来应,礼宜接待。”遂令岳胜等出寨迎接。重阳女轻身入帐,相见六郎,不胜之喜。二人各诉旧日缔结之事,情甚浃洽。六郎曰:“今承远来,足见真情。但兵任在责,不敢遽行合卺,待破了幽州,回见令婆,而后毕姻何如?”重阳女曰:“亦必先代郎君立功,而后求合卺也。”六郎曰:“卿卿何策,佐我立功?”重阳女曰:“我今乘此机会,暗投于萧后处做个里应,郎君外合,此策好否?”六郎曰:“卿卿若肯如此行事,妙哉妙哉,岂幽州攻之不破耶!”
  重阳女欣然辞别,回到本营,率部下冲开南阵,岳胜、孟良等佯败退走,重阳女杀透重围,直至城下,高叫开门。守军入帐报知耶律学古:“今有一女将杀开南阵,到于城下,称说举兵特来救应。”学古闻报,即奏萧后。萧后乃与众臣登敌楼观望。但见旗上大书河东重阳女将军,其女在城下追杀宋兵。后乃令耶律学古开门迎接。重阳女入城见萧后,乃曰:“臣太原庄令公孙女,可恨宋兵灭我汉主,每欲复报无由。今闻宋兵逞威,围困娘娘幽州,特领兵来助,共破宋人,取却中原,吾恨方消。”后大喜曰:“若取得宋之江山,誓与中分。”遂设宴殿廷,款待重阳女。酒至半酣,重阳女起曰:“蒙娘娘赐宴,明日率郝下擒将相报。”后诺之。重阳女谢宴退出。杨四郎自思此女曾许配我六弟,今日缘何肯引兵相助辽人?其中必有计策。于是奏萧后曰:“臣引精兵前助重阳女以破宋围。”后喜曰:“驸马出兵,胜于他人万倍。”遂命领兵同行。六郎攻破幽州城
  却说木易既得萧后之旨,遂去军中召集一万精壮之兵,引到重阳女营中商议退敌。重阳女曰:“宋兵虽众,破之不难。驸马引兵出北门先战,我引部下出南门交锋。两下出兵,不愁围不解也。”木易曰:“依汝之言,此一座城池休矣。”重阳女愕然曰:“驸马何为出此言也?”木易喝退左右言曰:“我你事同一家,休得隐瞒。”遂将己之事绪,尽详告之。重阳女喜曰:“此来本为郡马作个内应,天幸又会四伯。共谋其事,何患不克!”木易曰:“依愚见,萧后驾下精勇爪牙之士必用计除之,方能成事。”重阳女曰:“四伯有何计策,可以除之?”四郎曰:“来日吾传令遣上万户、下万户、乐义、乐信等先战,汝蹑其后,斩此四人,大放宋兵入城,方可成功。”重阳女领诺退去,准备出兵。
  次日平明,木易下令上万户等四人领兵先出迎战。上万户得令,一声炮响,引兵扬威而出。正遇宋将岳胜,接战数合,下万户、乐信从旁攻进。岳胜不战,约退于平旷去处。番兵乘势杀出。重阳女引骑军从后大喝:“辽众慢进!”手起一刀,斩乐信于马下。乐义大惊,措手不及,被岳胜回马挥为两段。孟良、焦赞引兵杀至,喊声大振。上万户被孟良杀之,下万户被焦赞杀之。重阳女当先杀进城去,宋兵随后一拥而入。幽卅城中四面鼎沸。侍臣报知萧后。萧后自思:“吾为一国之主,若被宋人生擒,好不羞辱。那时求死不可得矣,不如趁今寻个自尽,全身而死,何等不美。”竟入后殿,解下龙绦自缢。有诗为证:
  孀居抗宋几光阴,顿解龙绦化铁心。
  回首瑶池家别是,菱花尘暗夜沉沉。
  重阳女既入城中,杨延朗一骑跑入禁宫,正遇琼娥公主走出,叫曰:“今娘娘已自缢于后殿,闻得宋兵布满城中,请驸马快走。”延朗曰:“公主休慌,我非他,乃杨令公四子,诈名木易。”公主听罢,两泪交流,双膝跪下告曰:“妾之命悬于君手,任凭发放。”延朗曰:“是何言也!蒙子相待,情意甚厚,肯相伤乎!若肯髓我回宋,即便同行。不然,亦难强逼。”公主曰:“一则家破国亡,二则嫁夫随夫。驸马肯念夫妇之情,带妾同归,诚为大幸,岂有不肯相从之理!”延郎大喜,即令收拾金银、宝贝、罗缎等物。既毕,延朗即从宫中杀出,正遇耶律学古走入殿阶。木易厉声曰:“逆贼休走!”学古不知何事,被延朗一刀斩之。耶律休哥听知宋兵入城,削发为僧,越城逃了。
  却说六郎提大军入城,日将晡已,乃下令禁止杀戮,八王等进城,乃问萧后何在,人报缢死于后殿。八王令解下其尸,停于宫中。六郎调遣各军驻扎城东,不许毁拆民房掳掠等事。次日,八王、六郎入殿观看宫室,众将解过大辽太子二人,并丞相张华以下文臣四十九人,武将三十六人。六郎俱令因于槛车,解京请旨发落。当日诸将皆集,杨延朗进见八王曰:“臣偷生番地一十八春,今见殿下,惶汗甚矣。”八王抚慰之曰:“非将军内应,幽州何日得定!此等功绩,当为第一。待归奏圣上,重封官职,何为惶汗!”延朗称谢。六郎曰:“幽州既定,凡所辖地方,必出榜文以抚安之,然后班师回京。”八王依其议,即命寇准草本张挂各门。大辽山后九州郡邑,闻幽州已破,望风而献户籍。
  越数日,八王下令于宫中大设筵席赏犒,诸将尽欢而饮。延朗进言曰:“臣启殿下,有一事未审允否?”八王曰:“将军有事但说不妨。”延朗曰:“臣被番人所擒,蒙萧后隆礼相待。今既国破身亡,圣朝之怨恨已雪,乞将尸首葬埋,以报其禄养之情。且使辽人不以负义咎小臣也。”八王曰:“将军存心如此,可称为仁人君子矣。乃何以不允乎。”是日席散。次早八王下令,用皇妃礼葬萧后。有司奉令收敛。有诗为证:
  来往龙门四十春,殷勤情意敬如宾。
  不忘恩爱高封墓,塞北于今羡义人。
  六郎与八王定议班师,八王可之。寇准又进说:“必留兵镇守幽州。”八王曰:“屯兵固是。予细度之,实非长策。今北番新降,其心未服,设使谋逆,尽将屯戍杀之,岂非我等今日谋之不臧,生陷此辈于死地乎?莫若回京,别建个长久防御之策,更胜于屯兵是也。”寇准依其议,于是六郎调兵起行,望汴京而回。有诗有证:
  宇宙生才握大兵,风云入阵塞尘清。
  旋师奏凯归朝日,箪食沿途竟笑迎。
  大军一路不题。迤逦到了汴京,八王先遣人奏知真宗。真宗遣孙御史等出郭迎接。孙御史既接见,八王与众臣俱皆入城讫。六郎下令军马俱屯城外。次早,八王与群臣进上平辽表章。真宗览罢大悦。抚慰众臣,情词恳切。寇准奏曰:“杨景父子尽心报国,平定北辽,乃不世奇勋。乞陛下重加封赏,以旌表之。”帝曰:“朕深知之,候议定下敕。”八王等拜命而出。
  却说六郎与延朗回无佞府拜令婆。延朗且悲且喜,言曰:“辽人捉不肖而去,幸萧后放释,招为驸马。一十八年未奉甘旨,死罪死罪。今日归拜慈帏,忽觉皓首苍颜,须信人生如白驹之过隙也。”令婆曰:“吾儿羁留异国,老母终日悲思。今日汝回,愁怀顿解。可着汝妻来见。”延朗唤过琼娥公主入拜令婆。令婆不胜之喜。延朗目:“此女性颇温柔,儿得他看承,未尝少逆。”令婆曰:“亦汝之前缘也。须信赤绳系足,仇敌亦必成就。”言罢,令家人具酒庆贺。是日府中众人依序坐下,欢饮而散。
  却说王钦见辽已灭,恐六郎等捉之,乃扮作游方道士,星夜走出汴京。侍臣入奏真宗,真宗闻奏,大怒曰:“此贼屡向朕前以反情陷害杨郡马,朕念旧好,姑相容隐。今日背朕逃走,是欺朕也。”延朗奏曰:“王钦非中国人氏,乃萧后细作,名唤贺驴儿,欲来内中取事。今见国破,恐祸及身。故脱逃而走。陛下不信,拿来看他脚心刺有贺驴儿三字可证。”八王奏曰:“王钦恶贯满盈,难以宽宥。今想出城未远,陛下可敕轻骑追捕。”帝允奏,即遣杨宗保引轻骑迫之。
  宗保得令,率兵竟往北门追之。行至北门问守门军曰:“汝见王钦过此否?”守军曰:“适见一道士慌忙出去,面貌倒似王钦。此人莫非是他?”宗保听罢,纵骑逐之。
  时王钦走到黄河渡,见梢子,连声叫曰:“快把船来渡我过去,多与金银相谢。”梢子听得这话,忙撑其船近前应接。王钦跳下船去,梢子举棹而行。将近东岸,忽然狂风大作,将船吹转南岸,一连如是者三。梢子曰:“风大难过,姑待少息渡过去罢。”王钦闷甚,躲于篷下。有诗为证:
  风急棹行难,浪花滚雪团。
  奸臣天殄灭,不肯放生还。
  须臾时,南岸之上数十轻骑赶到。杨宗保在马上厉声问曰:“适有道士在此过去否?”渡夫未应,王钦低声言曰:“只道过去多时,我当倾囊相谢。”渡夫曰:“汝是何人?明以告我,代替讳之。”王钦不隐,尽将告之。渡夫听罢,怒曰:“我这去处被汝年年使吏胥扰害,每欲报复,却无其由。”即将船撑近前报知宗保。宗保上船捉了,绑缚解回。
  正值真宗设朝,众文武皆集殿廷。近臣奏知捉得王钦已到。八王令人扯出脚心来看,果有“贺驴儿”三字。帝见大怒,骂曰:“这贼,朕如此厚待,犹欲相害。今逃走于他处,毕竟鼓舞兴兵,又来侵犯边境。”王钦低头不语,只乞早就刑戮。帝问八王当加何罪,八王曰:“乞陛下设一大宴,令本国文武,外国进贡使臣,皆与于席。将此贼绑于筵前柱上,万剐凌迟,以侑筵中之酒,庶使人知警。”帝允奏,遂下令着司膳官排宴,召集诸国贡使与满朝文武依次坐饮,令行刑刽子将王钦缚于柱上,慢慢一刀一刀割下其肉。在席观者俱毛骨竦然。有诗为证:
  奸臣欲堕宋宗墟,乔扮投南种祸基。
  讵意壬人天殄灭,致令身戮与邦危。
  王钦受痛不过,割了数十余刀,昏闷气绝。帝命抛其尸骸于野,使狗食鸦食,方显奸恶报应之极。帝又谓八王曰:“王钦欺罔如此,朕竟弗知,何也?”八王曰:“大奸似忠,大诈似信。设使圣上知之,非奸臣矣。今日王钦受刑,朝野无不欢跃。”帝然之。忽侍臣奏大将呼延赞夜中疯痰而卒,帝闻奏,不胜伤悼,乃曰:“延赞忠心报国,勤劳王家,临太难而不苟,朕股肱也。何天夺之速!”遂令敕葬,赠忠义候。有诗为证:
  豹略摅枫禁,熊师镇朔方。
  将星中夜殒,青史永垂芳。
  却说真宗设朝,群臣班散,特宣八王升殿言曰:“平定北番,将士未及封赏。今日特宣卿来议之。”八王奏曰:“爵德赏功,王者所为。今陛下一统,四方宁静,再封谋臣勇将,镇守各处边关,此诚社稷之长计也。”帝曰:“日前献俘阙下,朕亦未曾发落。卿说大辽太子与诸臣子将何以处之?”八王曰:“前者班师之际,寇学士等议欲留兵镇守幽州,其事未敢擅行,故必归请陛下裁之。但幽州地土硗薄,今虽得之,亦无利益于国。莫若遣辽太子诸臣归国,以效先王兴灭国,继绝世,施仁政,以怀服天下之诸侯也。”真宗允奏,遂下令赦辽二太子并诸臣,俱遣还国。敕旨既下,番人大悦,诣阙谢恩。帝赐辽太子蟒衣玉带,太子再拜受赐,辞别真宗,即日率众臣回幽州去讫。

真宗封征辽功臣
  辽太子既返国去,次日,真宗亲拟封职。宣六郎进殿,面谕之曰:“卿父子破天门阵,建立大功,未及升职。今又有平定幽州之勋。朕将旌表以酬卿也。”六郎顿首言曰:“上托陛下洪福,下赖诸将效能,于臣何与也。”帝曰:“卿太谦矣,朕自有定议。”六郎拜命而退。
  是日,遂下敕旨,封六郎为代州节度使,兼南北都招讨。封杨宗保为阶州节度使,兼京城内外都巡抚。杨延朗以取幽州有功,授秦州镇抚节度使。授岳胜为苏州团练使。孟良为赢州团练使。焦赞为莫州团练使。陈林为澶州都监。柴敢为顺州都监。刘超为新州都监。张盖为吴州都监。管伯为妫州都监。关均为儒州都监。王琪为武州都监。孟得为云州都监。林铁枪为应州都监。朱铁棒为寰州都监。丘珍为朔州都监。丘谦为雄州都监。陈雄为蔚州都监。谢勇为凤州都监。姚铁旗为寿州都监。董铁鼓为潞州都监。郎千为瓜州都监。郎万为舒州都监。八娘授银花上将军。九妹授金花上将军。古时旧制,有封女将为将军者。渊平妻周氏封为忠靖夫人。延嗣妻杜氏封为节烈夫人。穆桂英以下十四员女将俱封为训命副将军。其余有功将士,俱皆封赏有差。
  次日,六郎诣阙谢恩,奏曰:“荷陛下恩赐,部众爵禄俱已发遣赴任。但臣母年高,欲奉数时薪水,乞陛下宽宥限期,不胜感激之至。”帝曰:“卿能养亲以尽孝道,可以风励天下为人子者,朕甚喜焉。唯俟再拟期限就职。”六郎拜谢,退归无佞府中。岳胜、孟良、焦赞等俱在府中俟候。六郎召岳胜等谓之曰:“今圣上论功定赏,授汝众人之职,恩典隆矣。且幸干戈宁息,国家清平,各宜赴镇,以享爵禄。上耀祖宗,下酬己志,毋得违误官限。”岳胜等曰:“小将俱赖将军威名,建立微功。今蒙圣上授职,实不忍离帐下而去。”六郎曰:“此君命所在,离别之情有难言也,但汝等可将本部军人查点,愿随临任者,则带同行。不愿者,赏以金银,着令回家生理。汝等赴任之后,各宜摅忠报国,施展奇抱,不枉为一世之丈夫也。当亟赴任,勿萌私念,以误限期。”岳胜等俱拜辞退出。行营间军人愿从者即同之任,不愿者随凭回乡。其军人愿回乡者一半,岳胜等俱各赴任去了。惟有孟良、焦赞、陈林、柴敢、郎千、郎万六人在府俟候六郎起行。孟良曰:“今岳胜等俱各赴任去了,三关寨上守护军士未知消息,将军惟遣人调回。”六郎然之,即遣陈林、柴敢、郎千、郎万前往三关调回守军,吩咐将积聚锱重,载归府中。陈林等领令去讫。
  是时九月,万里长空一清如洗。六郎月下散步,仰望云汉,追忆部下昔日患难相从,今日清平俱皆不在,遂口占词调一阕:
   长空如洗,碧玉盘,辗转寂寂。忽楼头几个征鸿,悲声嘹唳。欲往乡关,何处是,水云浩荡南北,
只修眉一抹有无中,遥山色。
天涯路,江上客。此心此情,依依报国。昂藏丈夫,不忘疆场裹革。欲待忘忧,除是酒。奈杯传尽,
何曾消得。挽将江水入樽罍,浇胸膈。
  六郎吟罢,乃入室解衣就寝。忽闻一阵狂风大作,风过之后,似有敲户之声。六郎慌忙启扉视之,恍惚见一人立于檐下,乃其父也。六郎大惊,拜曰:“大人缘何在此独立?”令公曰:“我有一事语汝。今上帝因吾忠义,敕为鉴司之神。此已慰吾心矣。但骸骨抛撇他乡,汝可令人取归,葬于先陵。”六郎曰:“爹爹何为又发此言?十数年前孟良曾于幽州红羊洞中取回,已葬殓矣。”令公曰:“汝不知萧后奸计,惟问延朗便知端的。”言罢,化一阵清风而去。六朗痴呆了半晌,似梦非梦,将近三更。
  俟至天明告知令婆,令婆曰:“可唤延朗问之。”须叟时唤得延朗到来,将六朗梦中之事告之。延朗惊慌言曰:“因事匆匆,儿实忘之,未曾告禀母亲得知。萧后昔日得父骸骨,惧我宋人来盗,乃把一付假骸骨藏于红羊洞中。真者留于望乡台,谓吾父英勇,置此以为威望之神。往时孟良所得,乃是假的。此台上才是真的。今日乃吾父显圣,托此梦于六郎也。”令婆曰:“北番今已归降,令人取回,有何难哉。”六郎即召孟良入府谓之:“吾有一件紧要事劳汝干来。”孟良曰:“将军有何差遣?小将愿往,安敢言劳。”六郎曰:“吾父真骸骨,萧后藏于望乡台上。汝今竟往彼地取之,却要黑夜盗。若明使辽人知之,彼又将假骸骨换了。”孟良应声曰:“向者地殊国而人异主,吾尚能取回,何况今日一统。”六郎曰:“汝言虽是,争奈辽人谓吾父骸骨灵圣,彼地乡民必竟严守,汝去还当仔细。”孟良曰:“将军放心,但无捕缉便罢,若有时节,消不得一斧。”言罢,慨然而行。适焦赞入府,只见众人纷纷私论,赞曰:“汝众人在此哓哓,本官将有甚事?”众人答曰:“侵晨本官吩咐孟良前往幽州望乡台上取令公真骸骨去了。我等正在此叹息,孟良真有才能。”焦赞听罢,跑回行营。自忖道:“孟良屡与本官干事,我今兼程而进,先到那里取回,却不是我之功?”遂整行囊,竟往幽州去了。此时杨府无一人知之。
  却说孟良星夜行到幽州,当日将近申时,扮作番人,竟到台边。只见有五六个守军喝曰:“汝是何人?来此乱走。”良曰:“前日太子归国,我等护送,未曾遣回,故来此各处潇洒。何谓乱走?”守军信之,遂不提防。及至一更,悄悄上台,果见一香木匣盛著一付骸骨。孟良遂解下包袱,将木匣裹了,正背起来,不想焦赞躲在背后,一手拖往包袱,厉声曰:“谁在台上勾当?”孟良慌张,只道是捕缉之人,抽出利斧望空劈击,正中焦赞脑门,嘿然气绝。孟良背了包袱,走下台来,并未见些动静。自思捕缉岂止一人,才闻声音,却似焦赞一般。遂复上台,拨转尸看,大惊曰:“果是焦赞!”乃仰天叹曰:“今为本官干事而伤本官干事之人,纵得骸骨归去,亦难赎此罪矣。”道罢,竟背包袱走到城边,已是三更,恰遇巡警军人提铃来到。孟良捉住问曰:“汝是哪里人氏?”巡军大惊,见孟良是南人说话,乃曰:“我非辽人,乃宋之屯戍,因犯军法逃走过辽,充为巡军。”孟良亦见是南人声音,遂曰:“汝肯还乡否?”巡军曰:“如何不肯还乡!只因无有盘费,淹留于此。”孟良自思亦是本官之福,遇着此人,遂解下腰间银包递与巡军言曰:“我送汝一场富贵,今先将此几两银与汝作路费还乡。汝直背此包袱往汴京,送入无佞府中,付与杨郡马,自有重谢。”巡军曰:“杨将军在太原时,我曾跟过他来,领尊命,我就送去。请问阁下高姓贵名?”孟良曰:“休问名姓,到府自然晓得。即刻就要起行,若不去,我或先到汴京,随即差人捕汝,重加刑罚。”巡军曰:“说那里话,受人之托,必当忠人之事,岂有不去之理。”言罢,良将包袱交付,再三叮咛,忙忙回到望乡台上,背着焦赞尸首,出了城坳。乃拔所佩之剑,连叫数声“焦赞焦赞,是我害汝性命。不须怨恨,我今相从汝于地下矣。”遂自刎而亡。可惜三关壮士,双亡番北城坳。有诗为证:
  昔奋雄威莫敢当,今朝为主继相亡。
  狼烽宁熄回头早,两个英雄梦一场。
有诗单赞孟良云:
  社稷悲雄剑,肝肠裂铁衣。
  误伤同伴侣,慷慨刎相随。

禁宫祈禳八王
  却说巡军当晚接了包袱,惊疑不定,只得为之隐藏。次日,偷出城南,竞往汴京而去。
  却说六郎遣孟良去后,心下十分不快,神思仿佛,如醉如痴。忽一晚睡至三更,梦见孟良、焦赞满身是血,慌慌忙忙走入府中。六郎问孟良曰:“我遣汝去幽州,取令公骸骨,缘何与焦赞染得满身鲜血而来?”二人拜曰:“蒙将军恩德过厚,今特来拜辞家去。”六郎惊曰:“相从半生,未尝言及于家。今日汝等平空出此言何也?”遂伸手扯住孟良,孟良翻身一滚,撇然惊醒,乃是一梦。六郎甚是忧疑。捱至天明,究问焦赞,连日不见。左右报道:“日前亦往幽州取骸骨去了。”六郎听罢,惊慌顿足叹曰:“焦赞休矣。”左右问其故,六郎曰:“孟良临行曾言,若遇番人缉捕,惟手刃之,彼不知焦赞后去,必误认为番人捕缉而杀之也。”众人亦未准信。言罢,忽一人入府中见六郎拜曰:“小人幽州巡警之卒,日前夜近三更,小人正提铃巡城,突遇一壮士付我包袱,再三叮咛,叫我送至将军府中。小人不敢失误,今特背送到来。”六郎令解开视之,乃木匣盛着令公骸骨。六郎问曰:“当晚汝曾问其名否?”巡军曰:“问之不说。彼言到府,自有分晓。一付了包袱,慌忙而去。”六郎令左右取过白银三十两相谢,巡军去讫,乃遣轻骑星夜往幽州缉访。不数日,回报孟良、焦赞二尸俱暴露于幽州城坳,今以沙土掩之而回。六郎仰天叹曰:“平定北辽,二人之力俱多。今兵革稍息,正好安享爵禄,而俱不幸丧亡。哀哉哀哉。”次日入奏真宗曰:“臣部下孟良、焦赞为取臣父骸骨,俱丧幽州。乞陛下追封官诰。”真宗闻奏,甚加伤悼,谓孟良、焦赞汗马功多,乃遣人赍旨往幽州敕葬,谥赠孟良为忠诚定北侯,焦赞为勇烈平北侯。六郎谢恩而退,归至府中,思忆孟良、焦赞,怏怏不乐。自是不出门庭,亦无心于理任矣。
  却说八王从幽州回时,路感风寒,疾作卧床。真宗不时令寇准等问安。八王谓寇准曰:“我与先生辈相处数十年,不意从此永诀。”寇准曰:“殿下偶尔小恙,何遽出此言也?值今四海清平,殿下正好燮理朝纲,致治太平,使臣等坐观雅化于来日也。”八王曰:“莫之为而为者,命也。此命定矣。人岂能逃!”准等辞别,入奏真宗,请析禳北斗之星以保八王。帝允奏,令寇准、柴玉主坛。准等领旨,令人去请华真人来禳,建坛于禁宫。祈禳二日之后,真人对寇准言曰:“坛上本命天灯不灭,八殿下可保无虞。”寇准登坛看之,只见本命之灯明晃晃的,寇准心中暗喜。醮事完满,疾病果愈,满朝文武俱往八王府中称贺。八王入朝谢恩,真宗亲接上殿,面谕之曰:“卿之安危,系社稷之安危也。今日病可,社稷有托,乃朕之大幸焉。”于是命设酒筵庆贺。与席朝臣尽皆欢饮。
  饮至日将晡,众臣罢宴,拥送八王出朝,来到午门之外喝道。军校慌忙回报,有一个白额金睛猛虎,忽从城东冲入街市,百姓无不惊骇奔走,真敢当抵,今直到午门而来。八王听罢,出车视之,果见市中之人四散奔走,却有一虎扬威咆哮近来。八王急令左右取过雕弓,搭箭抠弦射之。一箭射中其虎颈项,其虎带箭跑回。众军奔忙追赶,跟至金水河边不见踪迹。军人回报八王,八王惊疑半晌。归至府中,心神恍惚,旧疾复作,后再不复起卧榻矣。
  却说杨六郎因忧伤孟良、焦赞,遂染重疾。太郡报知令婆,令婆与延朗、八娘、九妹俱至卧榻之前看之。六郎谓令婆曰:“儿此疾自料难瘳。”令婆曰:“我儿小心,待请良医来治,或可安全。”六郎曰:“昨日当昼而寝,偶梦入朝。行至午门外,适逢八殿下与众朝臣出来。不知八王因何拈弓搭箭射我。其箭恰中儿之头项,忽然惊醒,甚觉项下疼痛难禁。想应命数当尽,以致梦中有所伤损。儿死之后,但乞母亲保重暮景,勿因不肖之故,哀恸而伤神也。”又唤宗保谓之曰:“汝延德伯深知天文,曾对我言,大宋兵革之灾,代代不绝。倘圣上命汝征讨,须当仔细,务宜忠勤王事,不可失坠我杨门之威望也。”宗保再拜受命。六郎嘱咐已毕,渐渐瞑目。忽又张目回顾延朗曰:“小弟不幸,今与家人相抛。望四哥善事母亲,抚恤子侄,撑持门户。弟死九泉仰戴。”言罢而卒。有诗为证:
  塞北惟公一柱擎,忽闻华表鹤飞鸣。
  寒蟾没入少微去,朝野哀伤涕泪零。
  六郎既卒,令婆等一家号哭,声震京师。军民闻之,无不下泪,延朗进奏真宗,真宗叹曰:“皇天不欲朕致太平,而使擎天之柱先折。”满朝文武无不感伤。真宗正悲悼间,近臣又奏八王听知杨郡马已卒,惊愤大恸,昨日终于正寝。真宗闻奏,倍加哀伤,遂辍朝三日。寇准等会议奏请八王、杨郡马谥赠。柴玉曰:“杨郡马忠贞良弼,捍边功绩,国朝第一。今宜谥赠为公。明日列位一同请旨。”寇准曰:“柴大人斯言甚当。”商议已定,次日会同满朝入奏真宗。真宗曰:“朕已蓄是心,特未出旨。今卿等所见既同,朕当亲书敕旨。”乃追封八王为魏王,谥日懿。杨景为成国公。命有司俱用王礼葬祭。寇准等领旨,同百官调度行之。

邕州侬智高叛宋
  却说真宗封赠六郎为成国公,用王礼敕葬毕,杨宗保入朝谢恩。自后致仕于家。真宗升遐,仁宗即位。景祐年间,邕州有一人姓侬名智高,生得浓眉青脸,身长一丈,腰阔十围,曾遇神人传授一十八般武艺。飞沙走石,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四方游食凶徒闻其名亩,皆归附之,遂鸠集万余人,杀入南蛮水德国,水德国王举城降之。既得其国,遂自称为侬王天子。常矜曰:“上天生我如是之躯,吾又学成如是之艺,方之古轩辕黄帝不我过也。彼当时混一区宇,兹亦理之宜。然若区区汉高皇、宋太祖等,特凡夫俗子耳。尚且东征西讨,遂成帝业,倘我遇之,彼当退三舍矣。我今整平生学力,弯弓北出而不跨有中原,吾不信也。”于是与右丞相石宜商议侵宋。石宜曰:“主上欲取大宋天下,独力难成,必借五路蛮王之兵。先取邕州为基,然后再取柳州。柳州一得,乘此破竹之势,进图汴梁无难矣。”侬王见说,大喜曰:“朕有石相,犹唐尧之有虞舜。”遂遣使赍金帛,往交趾国见锐金秀王借兵五万。又遣一使,往罗暹国请岳刀立大王助兵五万。又遣一使往捍坪国,见刺虎哈喇王借兵五万。又遣一使往乌扎国,见贺花天王借兵五万。又遣一使往打煎国,见定儿五角王借兵五万。五个使臣各领旨,赍金帛去见五国国王。五国国王见侬王天子遣礼来送,又许取了大宋天下,分割地土相谢,俱皆喜悦,各亲提兵五万助战。不一日俱到水德国。侬王天子接见,不胜之喜。大排筵宴,饮至更阑方散。
  次日,侬王自起本国之兵十万,并五国之兵,计有三十五万,攻破邕州。侬王入邕州城中驻扎一日,复率众杀奔柳州城来。柳州节度使高严得报大惊,星夜遣人赍表往汴京奏知仁宗。仁宗闻奏大惊,遂问群臣曰:“南蛮叛乱,谁能领兵前去征剿。”包拯奏曰:“狄青深知南蛮事情,乞陛下命青前征讨之。”狄青进曰:“老臣不敢辞,特少一先锋。”包拯曰:“殿前都虞侯魏化可充先锋之职。”仁宗遂降旨,命狄青领兵二十万前去征南,授为总督大元帅。授魏化为先锋。狄青辞帝,领旨引兵望柳州进发。有诗为证:
  欲洗交南瘴地尘,统军驰骤向边廷。
  金诏分人三公府,甘作沙场万里人。
  却说侬王天子驱兵至柳州城,时太平日久,民不知兵。闻南蛮军马杀来,望风瓦解。高严遂弃了柳州城,退守长净关。依王天子遂领众进柳州城屯止。军士掳掠民财,杀伤百姓甚众。侬王不费张弓只箭,得了两州,心中大喜,不胜矜夸。谓取宋天下如反掌之易耳。乃设筵宴犒五国国王并军士等。酒至半酣,侬王天子问五国国王曰:“今闻大宋遣将领兵来到,列位大王有何计策见教以破之?”锐金秀王曰:“待他兵来,临机应变,设策以破之。”是日酒散。
  次日,侬王升帐议定进兵之策。忽哨军来报宋兵已到。侬王天子曰:“今趁宋兵新到,未有成算,谁敢领兵出杀一阵,以挫其锐?”贺花天王曰:“某命部将隆元出马,立枭来将首级。”隆元得令,披挂上马,引军出阵冲突而来。魏化正欲上马出阵迎敌,牙将张诚言曰:“不劳先锋出阵,待小将去擒此贼。”魏化曰:“汝须仔细,今此一阵,关系甚大。倘若输了,挫折无限锐气。”张诚曰:“小将视此若群犬耳,杀之何难!”言罢,跳上雕鞍,出阵与隆元交战。数合,隆元抵敌不过,拨回马走。那马忽陷蹄,带人跌倒。张诚拍马追赶,马走得快,却被隆元之马绊倒,跌落于地。贺花天王望见,骤马近前斩之。魏化拍马来救,五国国王驱兵掩杀而来。宋兵大败,死者无数。狄青收军,查点伤折数千,怏快不乐,谓魏化曰:“汝为先锋,不出阵迎敌,何令张诚出马而致伤军斩将,大损威风?”魏化曰:“张诚坚意要出,非小将使令之也。”狄青曰:“这次权饶汝罪,后再失机,定行枭首。”
  次日,狄青亲身出阵,列开队伍于北。侬王天子亦亲出阵摆列阵伍于南。狄青指而责之曰:“汝居遐荒,守分进贡,多少安乐。今无故统众侵掠而作此叛乱之事,是自求祸也。兹者王师到来,能悔前愆,倒戈拜降,吾于天子处保奏,赦除罪名,仍敕赐回国。尚执迷不悛,大驱万马,踏平巢穴。汝尚能保南面称孤乎?”侬王听罢,呵呵大笑言曰:“吾闻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白天地开辟以来,几帝几王,变更非一,岂宋可得绵绵而有之乎?吾初接见,谓汝是宋之太师,必有奇谋异论。今特出此等之言,乃老而不死一狂徒耳,识甚世事!汝宋先日欺人寡妇孤儿,窃取神器,万世唾骂。吾今所以兴兵者,实代百年前周小儿伸冤也。老狂夫速退,勿使迟迟而污吾之刀斧!”狄青听罢大怒,挥魏化出马擒之。忽迅雷狂风大作,两下收军。
  侬王曰:“宋兵勇锐莫敌当,用计胜之。”遂谓锐金秀王曰:“烦大王领兵抄出长净关之后埋伏,但听炮响,杀近关来。”又谓贺花天王、刺虎哈唰王曰:“烦二大王各领部兵,一枝伏于关左,一枝伏于关右,但听炮响,一齐杀出,直抵关前。”锐金秀王等各领兵埋伏去讫。侬王天子又谓定儿五角王曰:“烦大王镇守柳州城,勿得擅动。”五角王得令,不在话下。

侬王攻破长净关
  却说侬王天子与岳刀立大王、大将松刚、白右钦等出阵,狄青与魏化摆一长蛇阵。侬王天子谓岳刀立大王曰:“大王识此阵否?”刀立大王曰:“不识此阵名何。”侬王天子目:“此阵名为长蛇阵,倘击其首,则尾转教之。击其尾,则首从而救之。今烦大王出马击其首,又令松刚出马击其尾,又令白右钦击其腰,使他首尾不能相救,吾亲催动后军接应。”分遣已定,信炮一响,岳刀立等领兵齐出。宋兵果然首尾不能相救,溃乱奔走回关。只见贺花天王、刺虎哈喇王左右夹杀而来。宋兵又走转关后而去。忽锐金秀王一枝兵杀来。狄青弃了关,退走长胜镇。侬王天子追赶,直逼镇前下寨。狄青入镇查点军人,伤折数万。长净关前骸骨如山。有诗为证:
  南来贼势炽如山,宋将关前死战难。
  甲堕日光金缝裂,鼓轰霜气革声寒。
  苍烟翠柳鸦争饱,白骨青苔蚁食残。
  半夜琨鸡催梦起,还将老剑剔灯看。
  侬王次日调兵将镇围了。狄青见折军太多,感伤不已。又见侬王围镇,四门攻打甚急,幸其镇原立有四门,城郭完固。奈狄青慌慌无计,谓诸将目:“南蛮勇不可挡,今把镇围了,将奈之何?”魏化曰:“当急表奏朝廷,再遣兵来救应。”狄青曰:“围得恁紧,怎出去得?”魏化曰:“小将愿杀条血路,保护使者出围。”于是狄青写表遣人赍去,魏化开了北门,杀透重围,护送其人出去。魏化复杀入城来。
  使人星夜走到汴京进表仁宗。仁宗览奏,惊叹曰:“狄青兵败,南蛮长驱而进。朕之社稷,毕竟难保。不能为先人守业,却有何颜见之于地下乎!然先帝何幸,得遇六郎。朕今生不逢辰,而无若人。设有若人,南蛮安敢正视中原!”言罢,包拯奏曰:“陛下不叹及六郎,臣亦忘之。今有六郎之子宗保,其人告老在家,乞宣来问取征蛮之策。”仁宗允奏,即命侍臣往无佞府中宣召宗保。宗保正在金水河边散步,吟诗云:
  金水河头辇路分,深沉庭院柳如云。
  春来天上浑无迹,月到花阴似有痕。
  曲蘖酕醄高枕卧,莺声宛转隔窗闻。
  千金难买相如赋,谁似相如善属文。
  吟罢,忽家丁来报朝廷遣使臣来召老爷,今在府中等候。宗保听罢,忙回府接旨。与使臣相见毕,即同使臣趋朝拜见仁宗。仁宗赐坐于侧,见宗保发髻皓然,愀然不乐,意其不堪领兵出征,乃言曰:“久不见卿,今已如此老矣。”宗保曰:“日月如流,不能久延。且无妙药驻颜,故不觉雪满乌巾。今日圣上宣召老臣,不知为着甚事?”仁宗曰:“卿尚不知朕社稷危在旦夕。今南蛮叛乱,侵犯边疆。朕命狄青、魏化征剿,岂意狄青失机,被贼夺旗斩将,朕之地土,已陷没千里矣。”宗保曰:“陛下今宣老臣,将欲何为?”仁宗曰:“特因卿久居兵革,军机惯熟,故宣来参酌征剿蛮贼计策。今见卿年迈,心甚不快。使卿少壮,烦一往焉。南蛮安敢如此长驱而进!”宗保见仁宗说他年老,乃曰:“陛下说臣老,乞御厩牵过马来,御库取过盔甲、刀枪、弓箭来,伏望陛下恕臣死罪,待臣当殿前试演一番,看老不老。”仁宗即命武士牵马取枪甲等件。武士须臾取到,宗保俯伏请了罪,拿下朝冠,脱了朝服,带盔穿甲,取过硬弓,连拽折了数张。又拈枪在手,唤武士打马放缰前走。宗保举步如飞,向马后赶上。踊身一跃,跳上了马。绰枪左挥右刺,于殿前往来一巡。遂跳下马来,跪于帝前言曰:“陛下说还可用否?”仁宗笑曰:“矍铄哉,是翁也。”遂亲降阶扶起宗保,乃命设筵宴宴宗保。酒至半酣,仁宗从容谓宗保曰:“卿可前去代狄青掌元帅之印。但少一先锋。”宗保曰:“吾儿可挂先锋印。”仁宗曰:“文广年幼,未便可当此任。”包拯曰:“知子莫若父。杨元帅自以为可即可矣。否则军伍凶行,彼岂肯自误耶。”帝允之。是日宴散,有诗赞宗保为证:
  曾于海内擅威风,老眼年来一半空。
  已向林泉寻九老,又从殿陛会诸公。
  古今有几风流将,天壤无双矍铄翁。
  早遣提师居阃外,岂容寇贼逞英雄。
  次日仁宗命宗保统羽林军五万,前去代狄青领元帅之印。文广代魏化领先锋印。宗保领旨归府,将圣上调遣之事告穆夫人。穆夫人曰:“夫君老矣。妾年五十始生文广,儿又幼小,倘有疏失,怎生区处?”宗保曰:“吾已筹之熟矣。不必夫人忧虑。”遂令手下整顿起行。有诗为证:
  宝匣行披紫电辉,气冲牛斗耀旌旗。
  欲平夷虏南侵患,先竖中军杀伐威。

第七卷

宗保领兵征智高
  却说杨宗保次日出朝辞帝,领兵起行,望柳州进发。侬王闻知宋君遣兵来救,乃撤围退回长净关去了。宗保大军不日到了常胜镇,狄青等接见宗保。宗保将圣旨宣读毕,狄青即捧印递与宗保。见宗保须鬓皓然,乃冷笑朝廷如此遣将,安能取胜。宗保见狄青冷笑,大怒,唤左右擒下狄青,绑出辕门枭首。狄青曰:“我无罪名,何敢妄自诛戮?”宗保曰:“适来递印冷笑,有失威仪。汝既轻慢,下皆不恭。吾安能统众以破贼哉!假令圣上见老不用则已,若用之时,将印挂我,亦必敛容相授,使下有所敬畏。且今日来代领印,出自圣裁,岂我贪权慕禄而夺汝之兵柄耶!”言罢,喝手下推出斩之。文广急跪下告曰:“父亲才到军营,即斩元帅,恐于军不利。”宗保曰:“某自十三岁随父出征,统率大军,遇不用命者,即斩之,有何不利!”文广又曰:“狄太师朝廷大臣,圣上所宠任者,今日不请旨斩之,恐圣上见罪。”宗保曰:“只看圣上分上,饶汝残生。我岂怕汝为太师耶!”遂放了狄青。狄青被宗保耻辱一番,收拾回京。沿途痛恨宗保,乃曰:“不把此贼灭门绝户,誓不为人!”不在话下。
  却说宗保令军士扯起杨家令字旗号,摆开阵脚,出马与侬王天子打话。侬王天子见宗保须鬓雪白,又见手下一清秀孩童披挂端坐于马上,遂问军士曰:“汝等知此老人与那孩子否?”军士曰:“那老者是元帅,那孩子是先锋。”侬王听罢,微微冷笑,暗忖道:“宋朝无人物如此,若早知道,提兵北向中国,天子已被我做多年矣。”遂言曰:“日前狄青硬抗我师,几致丧躯。汝今较之狄青,半做土臭,尚来提兵出阵而为元帅!那个孩童,口尚乳臭,乃挂先锋之印!中原人物,自此观之,寥寥然,尽在吾目中矣。老将知事,早早拜伏马前,他日不失王侯之封。不然,此剑利害,决不相饶。”宗保闻言,呵呵大笑,言曰:“汝曾闻曩者破天门七十二阵,擒萧太后之人名否?”侬王天子曰:“彼女流也,被汝所欺。吾非女流,敌岂容易!但汝亦只能欺妇女耳,岂能敌须眉大丈夫乎!”宗保曰:“军前不必饶舌,汝今谋逆,敢犯正统,果是有勇,舞剑挥抢,量必能之。但不知晓得些阵图否?”侬王天子曰:“未学接战,先学列阵,岂有不识之理。”宗保曰:“吾今排下一阵,汝试辨之。”侬王天子曰:“汝试排来,与吾一看。”宗保曰:“两军休放冷箭,试看排阵。”遂走进阵去。一调复出,问曰:“此何阵也?”侬王天子曰:“九龙出海阵。”宗保曰:“然也,还能认否?”侬王天子曰:“何阵不识,任从排来。”宗保又进阵一调,复出阵前言曰:“识此阵否?”侬王天子曰:“此八阵图,吾国小儿亦识,岂我身居万人之上而不识耶!”宗保曰:“汝有胆略攻打此阵否?”侬王天子曰:“尚欲直驱中原,横行天下,今遇此小小阵图而不敢打耶!”宗保曰:“汝试打之何如?”侬王天子诺之。彼心忖道:“杨宗保,亦如狄青易敌。又以此阵,我既知之,必能破之。”遂引松刚、张诚从生门杀入阵内而去。宗保见侬王天子既入,复将军士一调,变成九宫八卦。侬王天子三人在阵内东冲西突,无有出路。又听得外面喊杀连天,高声大叫,要活捉侬王蛮头。侬王天子大惊,遂念动咒语。一霎时怪风大作,飞沙走石。宗保笑曰:“此贼有这些本领,遂敢萌此大念。”乃提剑望北一指,大喝一声,怪风遂息。侬王天子大惊曰:“此人是我冤家对头。”正在慌危之际,忽东南角上一军杀进,乃定儿五角王驱短剑军,一直砍进,其锋莫敌,宋兵俱各奔走。遂被他救出侬王天子去了。宗保乃分军作五队,望五处营寨杀去。
  先是四国国王并侬王立下五个营寨,及见侬王被围,营营胆丧魂消,独定儿五角王在柳州城闻知侬王斗阵,恐有疏失,遂提兵来救。既救出去,只见宋兵分五队杀来,俱皆弃寨走回长净关。正走之间,忽前一军拦住,为首一小将当先杀来。松刚欺其幼小,拍马向前迎敌。只一合被文广砍之。魏化与隆元交马数台,将隆元砍于马下。文广、魏化二骑东冲西突,遇贼便砍,恰逢定儿五角王短剑之军,英勇难敌。文广思忖:此兵急难砍之,必伤其主将方可获胜。遂诈败而走。定儿五角王见文广败走,拍马追赶。文广拨回马来接战,将标枪一标,标中其左股。五角王落于马下。文广近前正待砍之,忽侬王天子骤马而至,大声喝曰:“黄口孺子,敢如此无礼!”文广遂与侬王天子交马数合,不分胜负。文广乃佯败用拖刀计去砍侬王,依王躲过,文广见胜他不得,杀得性起,将交牙十二金枪之法剌之。侬王不能挡抵,身被数枪,拍马逃走,与五国国王弃了长净关退走柳州城去讫。天已将黑,宗保遂收军屯于长净关。有诗为证:
  坐筹王垒智谋深, 训练强兵贯古今。
  自顾勤劳甘百战, 白头不改少年心。
  次日,侬王天子升帐,调五角王曰:“大王何以知我困于阵中?”五角王曰:“哨马来报,大王与宋人斗阵,我料毕竟有失,故引兵相救。”侬王曰:“昨非大王,几遇其害。但大王因救孤而被枪伤,孤心甚不忍也。”言罢,泪如雨下。五角王曰:“壮士临阵不死便伤,此何足惜。请大王不必悲伤。”侬王曰:“五角王壮哉!正所谓勇士不忘丧其元也。”遂又言曰:“吾幼时闻宗保智力超群,破萧后七十二天门阵,无人能敌。昨日阵上观之,英勇还在。吾又欺文广年劫,被他刺了数枪。正是虎父还生虎子。吾想起来,此宗保老儿英勇之甚,必惟用计,才可破之。”五角王曰:“昨日亦因欺敌太过,所以不甚提防,遂至大败。”侬王天子曰:“诚哉是也。但不知列位大王有甚妙策,下教下教。”锐金秀曰:“请两位大王先领兵埋伏万春谷之两头,来日与宋人交战,佯败而走,弃了此城,直引进万春谷去。待宋兵一进,伏兵齐出,截断谷口之路。彼来冲时,多设强弓硬弩射之。不消月,宋人俱饿死于谷中矣。此计何如?”刺虎哈唰王曰:“杨宗保行兵如神,他肯令兵赶入谷来?那时功又不成,枉送了此一座城。依我之见,多备柴薪引火之物,布满此城之中。明日与宋酣战,至晚佯败奔走,弃了此城。彼必入城安歇,候至二更,复引军围城,齐射火箭入城烧之。列位大王以为可否?”侬王天子曰:“妙哉妙哉!正合孤之意也。”
  次日侬王天子遂不出兵,暗备柴薪引火之物。既已停当,乃驱兵出城,直至长净关前搦战。杨宗保曰:“数日不出,此贼必有计谋。昨日探马可曾回否?”问罢,一卒向前禀曰:“昨领钧旨,打探消息。只见侬王军士纷纷挑柴入城,今日即引军出战。”宗保曰:“此计只好瞒着孩童。”言罢,乃遣文广出阵。文广得令,引军出马骂目:“诛不死的瘟蛮,还敢来战!”侬王天子大怒,骤马挺枪,直取文广。与之交战数台,诈败而走,文广不赶,侬王勒马复回。战上三台,又走。文广亦不追之。宗保骤马向前叫曰:“吾儿何不纵马追之?”文广曰:“他乃佯败,其间必有诡计。”宗保曰:“无妨,只管赶上擒之。”言罢,侬王天子复来交战。文广又与斗上数合,侬王败走。文广追之。宗保催动后军,一齐杀去,直赶到柳州城边。日将晡,侬王与众弃城奔走。宗保驱军入城歇息。
  文广见满城堆积柴薪,急禀目:“爹爹快令军士出城,儿见街市俱是引火之物,倘彼射火箭入城,则我军无遗类矣。”宗保曰:“吾儿放心,三军皆入城歇。”
  是夜,将二更,宗保与魏化等步上城楼,遥听侬王军兵将近城来,宗保口诵咒语毕,大喝一声,迅雷大作,雨下如注。城下水深三尺,侬王军士湿透重甲。天明收军,回至万春谷口。军士造饭,向日晒衣。宗保唤魏化言曰:“汝领三千劲骑,直去万春谷口呐喊,彼军惊走,不必追入谷去,只夺得马匹盔甲回来,是汝之功。”魏化领兵去讫。又令文广领健军五千,接应魏化搬运盔甲等类。文广亦领兵去了。
  魏化引军既至万春谷口,一声炮响,喊声大振。侬王与五国军士惊骇乱走入谷。魏化与军士搬运盔甲,抢夺马匹。文广引兵又至,将所弃之物尽皆掳回柳州城讫。
  侬王天子走进谷中,见兵不来追赶,遂下令扎寨于谷,与五国国王坐定,泣而言曰:“昨夜之败,非战之罪,乃天败也。假使非雨,彼军俱作煨烬矣。”言罢大恸。五国国王皆劝曰:“胜败兵家常事,大王不必如此感伤。虽败两阵,未曾甚折军兵,明日再与决一死战,有何不可?”侬王天子曰:“我军疲劳,犹之可也。列位大王为孤受苦,吾心是以痛伤。”五国国王皆曰:“唇齿之败,患难共之。今说此话不得。”侬王曰:“列位大王既无退志,孤能射神箭。明日试看孤射之。”言罢,于是传令下寨万春谷中,整顿军器,次日复出交战,不在话下。

文广困陷柳州城
  却说宗保升帐,诸将参见毕,宗保谓文广曰:“夜来一梦不祥,必有小灾。”言未罢,忽口白马报侬王复整兵出谷,杀奔柳州而来。宗保曰:“吾欲号令出军,恐有疏失,验应昨夜之梦。”文广曰:“既爹爹夜梦不祥,且停止不出交兵,高垒深沟,坐老其师何如?”宗保曰:“吾军远涉,粮草缺少,利在速战。”魏化曰:“权停两日,观其动静,出兵破之。”宗保曰:“然也。”乃传令叫门紧守,勿得妄动。
  侬王见宗保两日不出交战,遂生一计,写书一封,唤小卒送入柳州城去。小卒领书至城下叫曰:“守军报知宗保。”宗保传令开门放入。小卒递上书。宗保拆开看之,书云:“日前汝排阵图与孤打之,汝若有能,孤今亦排一阵,汝试出城观看何如?”宗保览毕,对来卒言曰:“神人之阵,我曾破之。量尔主乃一凡夫,才不高于神人,吾岂不能攻打乎!来日准出观阵,归语汝主,决不爽信。”小卒领令回报侬王。依王喜曰:“中吾计矣。”次日,侬王先摆开阵势,出马立于门旗之下。宗保亦摆开阵脚,才出马来,侬王遂发神箭射之。宗保望见,伸出右手接之,忽左手里枪竿打着坐下马眼,那马惊跳起来,把宗保掀落于地,伤折左脚。文广急救起来。侬王望见宗保落马,手挥五国之军一齐杀出。魏化、何承恩等出马迎敌,文广护送父亲入城,复出杀退南兵,救得魏化等入城讫。侬王率军将城围了。文广令四门紧守,不许乱动。号令毕,竟入帐禀曰:“爹爹保重贵体,勿以军情挂心。”宗保曰:“吾足还要一月才好,争奈粮草缺少,蛮兵虽败,未曾折伤,他决不退。必须遣入表奏朝廷,再调兵来救应,方破得此贼。”文广曰:“蛮贼只道爹爹伤箭,令将四门围得甚紧。弓弩设得极多,怎出去得?”宗保曰:“汝令四门军士披挂擂鼓呐喊,虚作出城之状,每日一连数次,蛮贼折箭既多,彼必懈怠,只道要他不复射箭。可令魏化赍表,汝同杀出城去,辅送出了重围,汝即收军入城。”文广依计而行,一连三日诈作出城之状。贼见折了许多箭,果懈怠不射。文广开了北门,同魏化杀出城去。比及三门知觉,撤兵来杀时,文广收军已入了城,魏化已杀出重围去了。
  星夜回到汴京进奏仁宗,仁宗闻奏惊曰:“文广长善公主之偶(又名百花公主)。文广倘有疏失,怎生区处!”遂问群臣谁堪领兵去救文广之围。包拯奏曰:“殿前检校元和可以去得。”仁宗允奏,即宣元和上殿,命其领兵。元和奏曰:“小将愿往,但得一主帅同去为妙。先日杨府常有女将,乞陛下宣穆夫人来,问渠府还有可堪统兵者否?”仁宗听罢,即命侍臣急往杨府宣穆夫人入朝,商议军情。穆夫人接了手诏,同侍臣进朝拜见仁宗,仁宗问曰:“文广今被蛮贼陷于柳州城,魏化回取救兵。朕命元和领兵五万去救,但元和勇而无谋,不能将将,汝府先代常出女将,不知今还有否?若有能者,朕即敕封领兵前去解围。”穆夫人闻知文广被围大惊,曰:“杨门止有此子接绍宗支,若有疏危怎了!今杨门虽有几个丫头,却未曾演习兵戈之事,不知可去得否,待妾回问即来复命。”
  穆夫人辞别仁宗。竟回到府,召集众女,至于庭前问曰:“文广被贼陷于柳州城内,圣上问我杨门还有女将,可以领兵前去解围者否,汝等有谁去得?”宣娘曰:“阿奴愿去。”穆夫人曰:“汝肯去,却要谨慎。”遂引宣娘入朝奏知仁宗。仁亲大悦,遂下命封宣娘为征南总督,授元和为车骑将军,即日领兵起行。帝又谓穆夫人曰:“文广长善公主之配,朕今许舍东岳庙三件宝物,祈祐文广平定南蛮而回。”穆夫人与宣娘谢恩而去。
  宣娘领旨,辞别穆夫人,与元和、魏化统军出城,望柳州进发。不数日,到了柳州,离城十里,扎下营。宣娘曰:“谁肯杀入城去,报知文广?”魏化曰:“小将愿去。”即欲出寨。宣娘曰:“且少待,先定计策,报与他知,做个里应外台,却才为妙。”元和曰:“计将安出?”宣娘曰:“今蛮兵屯于万春谷中,我欲引军截其归路,但不知有路可通那头否?”忽一卒应声曰:“有路可通。”宣娘曰:“汝何以知之?”那卒曰:“昔日狄太师曾遣小卒到此谷中打探消息,只要偷过了柳州城外蛮贼之营,使他不知,便可以去。”宣娘曰:“计策有矣。魏将军杀入城去,告知吾父,说吾引军偷路过谷,截贼归路。惟令城内,明日大开四门,调遣军士,一齐杀出。元将军分兵四路杀进,做个里应外合,贼兵一败,必走入谷,不可追之太骤,恐其舍命杀转,只宜令步军放炮放箭,缓缓一步一步进谷。吾军既入了谷,骑可并行,又当急急追之,谨记切不可有误。”言罢,谓元和曰:“将军即放炮呐喊,大张威势,一则以助魏将军入城,二则蛮兵俱出迎敌,趁此之势,我好偷过营寨。”言罢,魏化领劲骑一千,直冲重围,入城而去。宣娘自引骑军二千,远远依山傍岭,偷过贼寨,往小路抄出万春谷那头去了。二支骑军方出之际,元和放炮擂鼓,喊声振天,只见蛮兵纷纷前来迎敌,却未提防宣娘偷过他寨去了。元和叹曰:“杨门妇女亦有识见如此。”
  却说宗保之脚已好,正在军中吟诗纳闷。其诗云:
  层阴迢递苦迷空,六月黄沙吹朔风。
  关塞极边悲草木,羽衣昨夜过崆峒。
  何年克汗全归去,此日骠骑尽总戎。
  千里骅骝俱野牧,庙堂不用赏边功。
  吟罢,忽闻城外喊声大作,急登敌楼观望。只见魏化杀入城来,急令文广开门,放下吊桥,迎接入城。魏化入见宗保曰:“今宣总督领兵偷过贼寨,竟往万春谷截贼归路去了。着小将告禀元帅,如此如此而行。”
  次日宗保下令,遣魏化出西门,与定儿五角王交战。遣孙文焕出东门,与刺虎哈喇王交战。遣何承恩出北门,与锐金秀王迎敌。遣文广出南门,接战贺花天王。人各领兵五千,一声炮响,四门一齐杀出。宗保又令高严守城,又令冷如冰领兵一万,出马与岳刀立大王接战。宗保自引大军接战侬王天子。元和次日亦依宣娘之言,军分四路,整顿齐备,听得城内信炮一响,元和挥军杀进四门而去。内外夹攻,蛮兵大败,走入万春谷去。宗保催大军直赶杀到谷口,令军士一步一步射进谷口,防贼埋伏。既进谷中,漫山遍谷,赶杀而去。蛮兵将走出谷,前军回报,谷口有军拦路。侬王天子闻报,奋勇当先杀出。宣娘见旌帜是侬王的,遂出马交战。只一合,被宣娘挥刀砍落马头。侬王跌落于地,宋兵将侬王绑了。部卒俱投降乞生。宣娘纳之。其见五国国王爬山越岭逃命。宗保催军杀到,得报侬王已被宣娘捉了,五国国王俱各越岭而走,宗保急令军士于岭下高声叫曰:“为乱者侬王,令已成擒,实与汝诸国无与。汝等归路皆已遣兵截住,今请汝等皆来投降。吾之元帅于天子处保奏,复封故土为王。苟执迷不省,如擒捉了,一命不留。”五国国王闻说,皆下山言曰:“只恐元帅缚而杀之,果肯相容,即当倒戈投降。”宗保曰:“诛戮降军,是不仁也。行不践言,是不义也。大宋堂堂正大之师,乃为不仁不义之事,何以服四夷乎!”五国国王皆曰:“请元帅暂退军兵,明日自缚来见。”宗保下令收军,屯于谷中不题。

宣娘化兵截路
  却说宣娘入见宗保言曰:“久别爹爹,有失侍奉,恕儿之罪。”宗保曰:“非我儿来救老父一命,几不能保。”文广曰:“适间爹爹不严督军士擒捉五国蛮王,何故收军,让他逃走?倘他日再生边患,岂非今日若有以纵之乎!”宗保曰:“兵书云:‘归师莫掩,穷寇莫追。’倘若赶之太急,蛮贼拼死杀来,吾军可保无虞?此所以欲擒之,必姑纵之。彼果肯降,仍令返国,怀之以德。若再叛乱,寻复出师,示之以威,且自古有华夷之分。彼不毛之地得不足喜,失不足忧。虽蛮夷之人,必服其心。岂可一一示威以劫之乎?”魏化曰:“元帅言之是也。”宣娘曰:“若要蛮贼来降,必须设策惊他。”宗保曰:“有何计策?”宣娘曰:“爹爹说伏兵截他归路,即是此个计策。”宗保曰:“吾不过诳他而已,岂真肯遣兵深入险地,以受其殃!”宣娘笑曰:“儿自有计,不必要兵前去。”遂唤军士拿米过来,望南撒去五把,不知口中念些甚么。念毕,大喝一声,仍复告宗保曰:“儿遣兵去矣。”众人亦未准信。
  却说五国国王商议曰:“难得宋人收军去了,我你走归本国,岂不美哉,何必投降,受他节制!”言罢,分别各望本国之路逃回。俱行了一程,遥闻前面军马鼓炮之声,如风雷迅烈一般,吓得五国国王尽皆走转,复聚于万春谷口相对言曰:“前途埋伏之兵,势甚雄壮。五路皆一样。”如此言之。锐金秀王曰:“若不投降,被他所擒,求生难矣。”定儿五角王曰:“只恐宋人不肯相饶。”锐金秀王曰:“纵不相饶,死期犹远。今宁舍我一命,以救数万军人之命然。又闻宋主宽仁大度,不肯残害降卒。万一侥幸,赦除不杀,吾辈又得生矣。”商议既定,皆自绑缚诣营,写表称臣投降。宗保出帐,亲释其缚,言曰:“列位大人今既倾心归顺,俺便写表申奏朝廷,力保释放,仍封为王。”言罢,乃令设酒相待,尽欢而散。有诗为证:
  星月烽烟息,山河贡道通。
  不枭诸反侧,宗保信英雄。
  却说宗保一获侬王,唤过降卒百余人,向前谓之曰:“汝等肯代我干场事,重赏释放还国。”降卒叩头言曰:“愿听爷爷钧旨。”宗保曰:“今汝等星夜走回邕州,报说侬王天子与宋战败而回,不觉被一支军兵截住归路,困于各中。我等回取救兵,乞丞相爷爷快发兵相救。汝等走到邕州,却要黑夜呐喊,急叫开门。”言罢,众卒领诺。宗保又令文广与何承恩领兵二万同降卒星夜兼程往邕州进发。若至城边,令降卒叫开其门,挥军一涌而入。
  文广得令,领兵走到邕州,天犹来明。文广与军士埋伏于城外,令降卒喊门,依着宗保之言,如此如此而说。门军听罢,见是自己之军,遂大开城门。文广催军一涌而入。文广一马当先,杀到邕州衙前。恰遇石宜走出,一刀砍之。既诛石宜,文广遂下令不许军士妄杀市民。出榜安抚百姓。令何承恩权知邕州州事。吩咐已毕,乃收军回柳州城而去。文广回到柳州,入帐见宗保曰:“禀爹爹得知,石宜已被儿砍了。又令承恩权掌州事,安抚百姓而回。”宗保大悦,于是写表并五国王降表,俱遣人赍进汴京,奏知天子。
  赍表者正欲上马,忽宣娘捉得侬王首级掷于帐前。时五国国王俱列帐下,吓得魂不附体,面面相觑。时宗保见之,大怒,喝令军士将宣娘绑了,辕门枭首。文广急向前跪告曰:“爹爹息怒。侬王死有余辜。斩之理当。今缘何将姊姊枭首?”宗保曰:“吾今写表,说活捉侬王解京,待圣上亲行发落。今幸表尚未去,倘若去了时节,吾有诳君之罪,反倒干出灭门绝户之事。吾昔与狄青构怨,纵圣上垂念功绩相容,狄青岂肯相容乎!彼必假公义而伸私忿也。”文广曰:“且放他转来,问斩侬王之由,枭首来迟。”宗保遂唤军人推转于帐下。文广含泪问曰:“姊姊何故擅杀侬王?”宣娘曰:“侬王两臂有千钧之力,爹爹正令人送京,彼遂打破囚车走出,抢了军人之刀,杀死数十军士。儿出见之,乃念铁罩咒罩倒于地,令军人近前缚之。彼持刀在手,如虎凶狠,军人无有一个敢近其前。儿自思此等凶贼,即解到中途,军士必受其害。以此砍之,现有杀死军人可证。不期冒犯爹爹军令,恳乞相饶。”宗保目:“权饶这次,后再如此,军法施行。”于是写过表文,使人赍去。
  使者星夜回到汴京,进奏仁宗。仁宗大喜曰:“朕有文广,边患无忧矣。”乃遣使臣赍赦文释放五国王归国,袭承旧日王爵。命高严为柳州剌史,镇守柳州。命何承恩为邕州剌史,镇守邕州。又诏杨宗保即日班师回汴。侍臣领旨,竞到柳州。宗保令人排香案接旨毕,即召五国国王至,命之跪听圣旨毕,宗保谓之曰:“蒙圣恩宽宥,敕令列位归国,仍封王位。但自今以后,各守分土,毋得生事扰边。再犯天威,罪却难赦。”五王曰:“荷元帅不杀之恩,与圣天子宽宥之德,如同父母,难报罔极,尚敢作背逆之事耶!”遂向北再拜,复转拜宗保。四礼毕,各自分别,回本国去讫。有诗为证:
  圣王施仁释五王,五王感德地天长。
  尽欢白璧完归赵,遥向辕门拜冕裳。
  却说宗保下令班师回京,不日大军到了汴京。宗保朝服入朝复命,俯伏金阶。仁宗宣诏入便殿赐坐,乃曰:“塞上风霜,劳顿元帅,朕甚悯焉。”宗保跪下言曰:“微臣分所宜也。”仁宗命平身复坐,谓之曰:“向者报道卿等陷于柳州,朕即许舍东岳之神三件宝物,祈祐卿等早脱祸胎,平定邕州而回。彼时朕即遣人赍宝送往东岳酬愿,使臣到于焦山,不期被强贼抢夺而去。此贼访得,即居焦山之下,为害不小。卿着何人前去剿除,取出三件宝物,竞往东岳酬了旧愿,朕心始慰。”宗保曰:“可命文广与魏化前往取之。”仁宗曰:“文广朕欲令与长善公主毕婚。另遣一人去罢。”宗保曰:“他人去则有失,待进香回,毕婚未迟。”仁宗允奏,遂敕令文广与魏化领铁骑三千前往焦山取宝酬愿。文广领旨去讫。

文广领兵取宝
  却说仁宗敕令文广领兵往焦山取宝,进酬香愿。文广得旨,乃命军人展开旌旗,大书奉敕取宝进香。书毕,遂归无佞府,辞别父亲,引着三千铁骑军,即日起行。临行时,文广问魏化曰:“不知此去焦山有几条路可以通之?”魏化曰:“闻有两条路通之。一条大路直从焦山之前,一条小路便抄出焦山之后。此条小路而去更近些。”文广曰:“既小路更近,可星夜提兵而进,出其无备,打破他的巢穴,剿除更快。”魏化曰:“小将军所言甚善。”文广乃率军士往小路进发。
  却说焦山杜月英与宜都窦锦姑结为姊妹。月英抢了朝廷宝物,遂遣人居于汴京,打探消息。其人听得是文广从小路而来取宝,飞报月英,月英大喜。忽报锦姑来到,月英出接,叙礼坐定,锦姑问曰:“贤妹有何事喜笑颜开?”月英曰:“吾抢了朝廷三件宝物,即今打昕得是文广来取。此人乃长善公主夫婿,今尚末配。其人生得甚美,他来见我是个女子,决不着意提防。吾必用计擒之,成就鸾交。岂不终身有良托哉!”锦姑见这话,暗忖道:“他要好婿,我亦要好婿。莫若领吾部下先捉之,以成佳偶。”遂问曰:“贤妹可知他从那条路来?”月英曰:“小卒报知正从姐姐那条路来。”锦姑暗喜,遂辞别竞回,定计捉文广。
  时文广引军来到宜都山,前军回报,前有一彪军拦路。文广令军摆开,出阵言曰:“吾今领天子敕旨,前往东岳进香,汝是何人,敢来拦路?”那阵中一美貌女子向前言曰:“吾乃宜都山窦天王亲女,据守此方,凡往来客商人等,经过此处,俱要留下钱物,始让他过去。汝是何人,犹尚不知?”文广曰:“吾乃日前擒侬王天子,归国先锋杨文广是也。”锦姑曰:“汝只能擒那蛮贼,能胜吾手中宝刀乎?”文广大怒,提枪直取锦姑。锦姑与之交马数合,被锦姑将绊马索套了马足,用力一扯,其马跌倒,遂把文广掀落于地。众喽罗齐出捉之。魏化急来相救,被锦姑一箭射中其马,魏化亦掀落于地。锦姑却不去捉魏化,只去绑缚文广入寨。
  锦姑坐于帐上,众喽罗拥文广于帐前,挺立不屈。锦姑见文广表表威仪,面如傅粉,唇如涂朱,心下十分欢悦,恨不即与合卺。遂命喽罗对文广说要与成亲一事。喽罗领诺,与文广说之。文广曰:“吾乃堂堂天朝女婿,岂肯与山鸡野鸟为配乎!宁死不失身于下贱之人。”锦姑怒曰:“汝今已被吾擒,敢说如此轻狂之话!吾今不放汝死,拘囚入海。即朝廷闻之,奈我何哉!那时任我磨灭你这畜生。”文广听罢,大骂狗妇,将头去撞锦姑。锦姑令喽罗紧紧绑缚其手足,私谓喽罗曰:“汝等勿得相伤,吾自有个计策,不愁他不肯谐亲事。”喽罗得令,将文广绑缚,丢于后寨床上。
  忽寨外喊声大振。锦姑出寨视之,乃魏化也。遂曰:“才饶汝死,今复胆大,敢来冲寨呐喊!”魏化曰:“不必多话,好好还我小将军也。”锦姑曰:“已杀之矣。”魏化大怒,直取锦姑。交战数合,亦被锦姑擒之。众喽罗绑到寨中。锦姑亲解其缚,扶起与之言曰:“竟拿汝来作个媒人。”魏化曰:“作甚媒人?”锦姑曰:“妾欲为杨先锋举案,适与之说,嫌妾体贱名微,再三不允。”魏化曰:“无有是说。只他乃朝廷驸马,尚未婚配,故有难以区处耳。”锦姑曰:“妾愿居其次,有何不可?”魏化曰:“吾试与言之。”遂进后寨,见文广紧紧绑定,丢在床上。魏化曰:“小将军好苦!”文广惊曰:“汝缘何到此?”魏化曰:“吾见小将军落马,急出相救,被他射倒坐马,复回唤马来战。又被所擒。他说要与将军结姻,此事何如?”文广曰:“这事怎生做得!朝廷见罪,将如之何?”魏化曰:“小将亦想到来,但今坚执不从,彼不肯生放还也。依小将臆见,且姑顺之,他又愿居其次,倘后朝廷有辞,小将一一担当。”文广思忖半晌,言曰:“依汝之言,成了也罢。”魏化领言,回复锦姑曰:“小将军允了。但说后来毋得有异说也。”锦姑曰:“甚么异说?”魏化曰:“即大小之谓。”锦姑曰:“妾虽非天朝人物,礼义颇自矜持,岂无愧耻而溺于私欲者乎!特因彼是将门子弟,吾爱之重之,日后不失所托耳。”遂命喽罗大排酒筵。是夕,文广成亲。有诗为证:
  郁葱佳气蔼蓬莱,金玉原成月老裁。
  宝鼎氤香馥郁郁,紫箫声沸凤凰谐。

月英怒攻锦姑
  次日,早膳已毕,文广正辞别锦姑,将欲起行,忽闻寨外喊叫。文广披挂上马,却又见是一佳人也。暗忖道:“冤家如此之多!”遂绰枪向前言曰:“吾乃大宋皇帝敕令进香之兵。汝是何人,敢来阻挡?”月英曰:“汝莫非文广将军乎?”文广曰:“然也。”月英曰:“汝乃妾之良人,不与交战。快叫那泼妇出来比敌!”文广听罢,更不打话,拍马直取月英。月英迎敌,交马数十合,不分胜负。魏化又与交战,数十合亦不分胜负。文广又欲出马夹攻,锦姑曰:“暂且收军,明日再战。”文广于是收军入寨。锦姑曰:“月英才能胜妾十倍,且颇贤达,莫若纳之,以杜其患。”文广曰:“着谁去通知?”锦姑曰:“烦魏将军一往。”
  次日,魏化往月英寨中,告知其事。月英曰:“可恨此贱人欺我太甚。”魏化曰:“若非锦姑昨晚苦劝,杨先锋亦不肯允。”月英曰:“杨先锋既允,请他单骑入妾寨来,我姑收军。”魏化回告文广,文广即辞别锦姑。锦姑挥泪言曰:“他日毋以妾为丑陋,使妾有白头之叹可也。”文广曰:“岂有是理,某非王允等也。”言罢,单骑入月英寨去。月英接见,大喜言曰:“郎君迎接稽迟,幸乞恕罪。”文广见月英淡妆素抹,修眉一弯,新月皓齿,满口瓠犀,心中思忖:“世间有此绝色女子,人常说道月殿仙娃,貌美无伦。今睹此女,或可并之。”有诗为证:
  秋水盈盈横两盻,春山淡淡扫眉峰。
  绛唇娇啭莺声巧,疑是嫦娥下九重。
  文广一见月英,心下甚悦,遂与同到焦山。那晚大设筵席,文广与月英曲尽绸缪。
  次日,文广谓月英曰:“蒙子之情,爱厚至矣。但我奉圣旨进香。沿途稽迟,违了钦限,甚不稳便。日前子所夺的宝物,快取来与我,去还了愿信,再与子会佳期。”月英曰:“本欲留郎君停息数日,怎奈君命为重,实不敢拘去辕。但此后,愿勿见弃,妾所终身仰望者郎君,请思昨宵鱼水之欢,亦非残花败柳者也。谨念在怀,幸莫大矣。”文广指心而言曰:“吾有弃子之心,天日可表。”言罢,月英唤丫头递出三件宝来。是那三件宝物?一件是万年不灭青丝灯。一件是报吉凶玉签筒,何谓自报签筒?人有心事,但一叩之,其签自出,报其吉凶。一件是夜明素珠一串。文广收了宝物,辞别月英,引军到于燕家庄。庄前有一大涧。  ,
  燕家庄上有一人,姓鲍名大登,身长一丈,力拨生牛之角。自称为燕皇帝。入海为贼,官军捉捕不得。生三子一女,长子名大卿,次子名步卿,幼子名世卿。女名飞云。俱有力善战。聚众喽罗数万,屯于燕庄。时鲍大登正与江氏坐于堂上叙话,忽喽罗飞报,说道宋朝遣人赍宝,往东岳进香。今来此经过,乞发兵攘其宝物。鲍大登曰:“大卿少卿下海去了,吾今只得自去夺之。”世卿曰:“缘何轻视于儿?待儿去随手拿来,如探囊取物耳。”言罢,披挂出马,引众喽罗摆开阵脚,向前叫曰:“来将好好留下宝物,随你往来。若还半言不肯,杀你片甲不回。”文广听罢大怒,挥戈直取世卿。世卿亦拍马迎敌交马数台,文广举鞭打中世卿左臂,负痛逃回。大登望见,绰枪出马,交战十合,败归于寨,闷坐不悦。
  飞云闻父败回,急出问曰:“来将是谁,如此英勇?”大登曰:“我亦未问其名,只见汝兄中鞭,即出马与战。老父非走得快,几被所擒。”飞云曰:“爹爹当用计擒之,可徒恃勇乎!”大登曰:“来将是个小子,生得十分美貌。吾初欺其幼小,不觉倒有些能干。”飞云曰:“待儿出马擒之。”大登曰:“你去须仔细。那小子枪法甚精,若捉来时与汝为配,吾愿足矣。”飞云含羞不语,披挂上马出阵言曰:“来将名甚?”文广曰:“我乃征蛮元帅之子,先锋杨文广是也。”飞云见文广容貌美丽,又闻是杨府子弟,暗暗忖道:“父亲之言不差。”乃言曰:“汝当闻谚云:恶龙不斗当方蛇,汝今在我处经过,合当小心。礼物不拘多少,献上买路过去,方是汝之高妙有能处。今倒撒泼无礼,逞强恃勇,要抢路过,怎能得勾!”文广听罢大怒,直杀过去。斗上数合,飞云刀怯,拨马走往大涧边去。文广赶上,大喝曰:“贱丫头!走那里!”飞云常在此打马跳涧,教练其马,跳得甚熟,故引文广来跳。遂走至涧边,打马一鞭,跳过去了。文广不知飞云诱他来跳,且其马素习未惯,跑到涧边,亦打一鞭去跳那涧。滑喇一声,跌落涧内。魏化急赶来救,大登出马交战。飞云见文广落涧,令数十善水喽罗下涧捉之。须臾绑缚上岸。飞云令众弗得伤他,竟跑马先回,入后堂见母亲商议婚配之事。有诗为证:
  秦楼年少吹笙女,汉苑风流傅粉郎。
  共结丝萝山海固,永谐琴瑟地天长。

文广与飞云成亲
  却说飞云诱得文广跳涧,既擒捉了,竞回寨入见江氏。江氏迎而言曰:“闻娇儿用计擒了来将,足慰父兄之心,以雪输阵之辱。”飞云曰:“固然雪耻,还有一事,不好说得。”江氏曰:“母亲跟前却有何害,只管说来。”飞云欲语,又掩着口,只是笑而已。江氏曰:“莫非所捉之将真可以为偶乎?”飞云点头,复曰:“彼乃杨府之子,况且妙龄,杀之可矜。”江氏曰:“待父升堂,吾即言之。”鲍大登升堂,江氏同坐于侧。众拥文广于阶下,挺身而立。江氏见文广美如冠玉,心下十分欢喜,谓:“真吾之婿也。”大登曰:“竖儿不跪,复欲何为!”文广曰:“吾之膝金石弗坚过也,岂肯向鼠窃狗偷之辈而一折乎。”大登闻说大怒,提剑欲砍。江氏即遮隔言曰:“小童有一事,欲启圣上得知。”文广亦怒曰:“砍便砍,何必做那般形状。”又见那婆子称圣上、小童,复大笑焉。江氏曰:“此子乃杨府子弟,莫若留之以配飞云。圣上酌量何如?”大登遂抛了剑,向前笑曰:“贤婿休惊。”时天将晚,大登也不问他肯不肯,释了其缚,只管教飞云出来拜告天地。飞云既出,大登命其下拜。文广不拜,大登按倒其头令拜。文广暗忖:“此来被阴魂迷了,连连遭此缠害。前被锦姑玷我之璧,今若不顺,他仍不放。莫若姑顺了也罢。”遂下拜焉。拜毕,与飞云同入洞房,颠鸾倒凤,不胜欢乐。
  次日,文广告大登曰:“蒙岳丈厚恩,谨当趋侍左右,但小婿领圣旨进香,恐违钦限,只得拜违前去。酬了复命,庶几罪不及于九族。”大登曰:“自古为臣尽忠,理合奉行。但汝媳妇如何?”文广曰:“复命之后,即遣人来取。”大登曰:“我自送至,但小女无瑕之玉,被汝点破,端期白发相守,慎毋见弃可也。”文广曰:“小婿非薄行之人,决无是为。”大登目;“亦须进房一辞而别。”文广遂进房辞飞云。飞云半晌不语,长吁一声。文广曰:“子何愁闷之深?”飞云曰:“早知郎君离别早,何似当初不遇高。”文广曰:“非也,上命差遣,由不得我。我岂肯轻离别乎!”飞云曰:“妾跟郎君同去何如?”文广曰:“不可。此去进香,要洁身诚敬,以奉神明。敢带妇女!”飞云曰:“似此奈何?”文广曰:“待回汴京,差人来接便了。”飞云曰:“妾之娇姿,未惯风雨,郎君知之怜之,幸勿丢于脑后。”文广曰:“某萌此念,天厌天厌。”飞云曰:“妾当远送一程。”遂与文广同出庭前,告父曰:“妾欲送杨郎一程回来。”大登曰:“儿去即回,彼行程紧急,莫去误他。”言罢,文广拜别大登、江氏,与飞云同行。出至寨外,两泪如倾。文广见之,亦不觉泪下,言曰:“一宵恩爱遽尔离分,心岂忍乎。倘后我无音来,汝不肯忘而来相与,当会同焦山杜月英、宜都窦锦姑,一同入京,访问金水河边无佞府,乃我之家。汝等直投入来。”飞云曰:“恐郎君他去,家人不容奈何?”文广乃取下金簪一根,言曰:“设或不在,以此递进,无有不容。”飞云曰:“妾去会时,恐被二人不信,何如?”文广又解下鸳鸯绣袋一个,付与飞云言曰:“此乃月英亲手泽也。持此前往,再无异说。请子回步,恐误去程。我与汝既结夫妇,后会有期。”飞云不胜悲怆,遂于岐路再拜而别。有诗为证:
  昨日相逢今别离,忽闻钏落泪交颐。
  心中无限伤情话,握手叮咛嘱路岐。
  文广别了飞云,回到军营,将成亲事情告知魏化。魏化言曰:“此乃天缘奇遇,将军前生结下来的。纵仇敌之家,亦必成就。”言罢,文广号令诸军起行。不数日,到了东岳。文广谓魏化曰:“众军俱屯止山下,吾与汝斋戒沐浴,手捧此三件宝物,拜到圣帝面前献上,才见诚敬。”次日,文广、魏化沐浴毕,捧着宝物,一步一拜,直到大帝面前,挂了灯,安置了签筒。文广曰:“素珠须挂在大帝手上方好。”遂亲登案,揭开罗帐挂之。遂礼拜上香。已罢,同魏化绕廊观看,叹曰:“灵山胜景,真个无穷佳趣。”有诗为证:
  百折千回叠嶂岭,崆峒遥出翠微深。
  青天白日烟霞结,不受尘埃半点侵。
  文广往各房游耍,只见道士个个丰神秀雅,飘飘然若当世之神仙。乃言曰:“吾辈持戟负戈,吃惊受恐,有甚好处!倒不如此辈宠辱无惊,理乱不闻,优游自得,恍洋自适,却不知天之高,地之下也。”有诗为证:
  悟彻三千与大千,上人不为利名牵。
  烟霞深隐诸缘寂,水月光汲一性圆。
  顽石点头时听法,清风拂座夜谈玄。
  闲来拟结陶潜会,共醉芳樽对白莲。
  文广叹罢,道官来请进膳。膳毕,文广曰:“汝众道官各退,我等遍观景致一番,亦不枉到此处。”言罢,众道官各散去了。
  文广与魏化步到一峰,峭拔壁立,其高冠绝诸峰,有诗为证:
  风光天下已无双,万里云山尽树降。
  一笑风雷生足下,钧天路去不多长。
  文广既到其峰,只见有一石殿,殿门上书着“天下第一高峰。”忽然云暗,似有雨之状。魏化曰:“雨来,那里去避?”文广曰:“推开这石殿之门,进去躲避一会何如?”魏化向前推之,半毫不动。乃曰:“却推不开。”文广曰:“用些力气推之。”魏化用尽平生之力,又推不开。文广曰:“待我试之,看推得开否。”遂用一只手略推,只听里面环响。谓魏化曰:“我推得开。”魏化曰:‘难也,将军试推之。”文广遂将两只手向门上一推,滑喇一声,如山崩地裂,霹雳雷震一般。其门开了。吓得魏化胆战心惊,手脚慌乱。文广笑曰:“你怎么的?”魏化曰:“好怕人也。今观将军,乃天神也。岂凡俗侪乎!”文广举步欲进,忽内有两个武士执戟立于两旁,大喝曰:“甚么人,这等胆大!推开禁门,步入里来。”文广曰:“圣朝差进香的。”言未毕,忽内有一员官出来,请曰:“圣帝宣将军入后殿一话。”文广随他进到后殿,俯伏在地言曰:“小臣杨文广是也。今同魏化领旨进香,游玩至此,因欲避雨,妄推禁门,乞赦死罪。”帝曰:“赦尔无罪,卿等平身。”赐坐于侧。命侍臣献茶,红桃二枚。文广、魏化领受不食。帝曰:“此桃甚难得,食其味极佳。昔王母献武帝之桃,即此一种。卿试尝之。”二人遂食之。香甜无比。茶罢,复赐酒,各饮一杯毕。帝言曰:“杨卿可惜路逢佳偶,点破好景。不然为一全真,无复临凡受奔竞矣。但此一前缘,不可麾却者也。魏化特一凡胎,但见为主忠贞,故今日亦因杨卿而同饮大丹头矣。此非小可之益,自今以后,随意变化飞腾。今劳卿进香,赐此以答诚心。回去幸勿泄漏。”二人拜辞出殿,行至门外,文广曰:“帝言随意变化,我化个鹤飞过前山去了。”等候多时,魏化不来,复飞转看之,只见魏化飞起三尺,又坠于地。文广飞下问曰:“你缘何不飞起来?”魏化曰:“不知因何飞起又坠。”文广日“饮食一般,你缘何又飞不起来?敢怕那仙桃核子你不曾吞下?”魏比曰:“我是不曾吞之,欲带此核回去布种。”文广曰:“帝说汝是凡胎,今看起来,你的心也是凡心,安能超脱飞升!汝快去吞之。”魏化曰:“吞之恐怕咽死了我。”文广曰:“人生在世,无百年长在躯体,缘何这等怕死!”魏化遂强吞之。文广大喝一声,一手带起魏化,齐齐飞过山前,并下立定。化曰:“吾生怕坠落跌死于地。”文广曰:“怕死贪生,为凡心之最。人所以难学道者,有凡心故耳。汝急急去之,日后我与汝同归大罗,毋自迷失真性。”言罢,只见道官来迎歇息。次日,文广拜别圣帝,相辞道官,下山引军望汴京而回。
  不一日,到了汴京。文广入奏仁宗。仁宗见奏大喜,下命重修天波滴水楼,封杨宗保为无敌大元帅宣国公。杨文广为无敌大将军忠烈侯。宣娘为鲁国夫人,魏化为殿前都指挥使。文武各升有差。又命文广与长善公主毕婚不题。
  却说狄青终日恨宗保,又见全家受封,乃曰:“老贼!今日封公封侯,吾之冤仇何时可报!”遂唤心腹家丁名师金者,谓之曰:“吾昔日征蛮,被宗保老贼耻辱。今欲诛之,以雪其忿。汝有何策?”师金曰:“宗保朝廷倚任重臣,老爷害之,岂无后患?此事断不可为。”狄青听罢,拿起铁锤赶打,咬牙大叫:“打死你这奴才。”一竟赶进后花园内而去。师金暗忖:“莫若慌他,不然今日活打死了。”既至后园,遂生一计,跪下告曰:“老爷息怒,听小人告禀。”狄青曰:“奴才,禀甚么!养军千日,用在一朝。你倒说这等话,长他人之威风,而不忠心以事我。”师金曰:“常言机事不密,祸先行。老爷向堂上大声说这等话,只恐有人走漏消息,报知杨府。杨府一本,论老爷挟私谋害,满朝文武保奏他的甚多,那时老爷悔之晚矣。为此小人激怒老爷,引至此处才好说话。”狄青大喜曰:“我的儿,说得甚有理。我且问你,怎生计较,害他父子性命?”师金曰:“今老爷已说要打死小人,待小人走进房去,只做寻不见,着家丁遍搜逐出,不容在府,小人竟去投杨府,俟方便处将宗保刺死。又泯其迹,仇杀而祸远,方是全谋。”狄青曰:“妙计妙计。”遂令师金起去。须臾时,又赶转庭堂上来,大骂奴才可恨,令家丁搜寻,逐出府门,饶他一死。众人将师金推出于府门之外,师金即投入杨府而去。
  是时,无佞府中大排筵宴,花烛荧煌,嘉宾骈集,庆贺文广与长善公主毕婚。尽皆欢饮,沉醉如泥。师金悄地进到宣国公房中,伏于梁上。宣国公与诸客饮罢,进房取下冠帽,仰卧床上。只见一人伏于梁上,乃曰:“粱上君子,你有甚事?或要钱物或要杀我,请下来商议。”师金闻说,遂跌落于地,跪下告曰:“小人狄太师家丁,师金是也。太师令来做刺客。”宣国公听罢,就枕言曰:“汝取我头去。”师金曰:“蒙老爷不杀小人,小人又敢作背义之事乎!”遂将狄青谋害之话,与己不肯之意,一一告知。“乞老爷假做个计策,一则以活小人之命,二则以寝狄爷谋害之心。”宣国公曰:“吾即诈死,汝归事主。则彼此两全矣。”师金领计,星夜逃回,报知狄青。说杨府今晚成亲,宣国公醉了,被我刺死于床。狄青大喜曰:“已报一冤,俟后再图文广。”不题。
  却说宣国公那日饮多了些酒,到半夜时,身体不快,忙唤文广入嘱后事。文广疾走卧榻之前,问曰:“爹爹如何一旦不安?”宣国公令文广屏退左右,言曰:“适狄青遣一家奴名唤师金来刺我,我令他砍首,师金号泣说不敢,但求个生路。我即以诈被刺死之计告之。师金拜辞而去。我就寝,忽梦帝命武士斩我,我乃惊醒。今想此数难逃,欲生不可得矣。狄青怀忿,将后必来害汝,须防之。”言罢疯痰顿生,须臾而卒。次日,表奏朝廷。朝廷令敕葬,令文武祭奠送殡毕。有诗为证:
  无复公来佐太平,一天风雨折台星。
  四方闻讣俱惊骇,默默无言泪暗倾。

三女往汴寻夫
  却说鲍大登每欲送飞云往汴京而去,后因大卿小卿狂风覆舟,溺死于海,世卿打猎,坠崖而死,大登日夜感伤,遂呕血数斗而死。飞云与母江氏议曰:“父死兄亡,此地难以居身。杨郎别时,曾言叫去寻他。”江氏曰:“只恐日远情疏,变了心也。”飞云曰:“他临别之时,曾遗我香袋一个,令儿去会同焦山杜月英、宜都窦锦姑往汴寻之。儿想起此等情意,决非亏行易心者。”江氏曰:“既有此等约期,即当收拾起行。”于是遂唤众喽罗将山寨焚了,竟往焦山而行。
  及至焦山,杜月英出马问曰:“来将何人,无故兴兵来此呐喊啰噪?”飞云出马言曰:“姐姐莫非月英乎?”月英曰:“然也。”飞云曰:“昔日杨郎遗言,使小妹会同上京寻他,不知贤姐肯去否?”月英曰:“尊名见示,杨郎曾有何言,将甚为凭?”飞云曰:“妾姓鲍,飞云名也。杨郎别时,曾遗贤姐所绣鸳鸯香囊,又言再会宜都窦锦娘姐姐同去。故今日特来相邀。”月英闻言,含泪问曰:“别妆次几多时矣?”飞云曰:“只在妹寨一宵即分别而去。”月英遂拉入寨歇息。次日,收拾完备,亦命喽罗将山寨烧了,直往宜都而去。时窦锦姑正忆杨文广不胜忧闷,有诗为证:
  闭门日日见青山,思忆郎君咫尺间。
  总被宜都关阻隔,妾身何路会郎颜。
  月英等既到宜都,喽罗慌忙报锦姑曰:“不知何处一彪军马来到。”锦姑见说,即披挂出马,只见是月英引众喽罗,乃笑曰:“你这丫头,今日起兵来此骚扰,又有一个杨郎在此来抢夺耶?”月英亦笑曰:“被你这个歪姑先夺趣两晚,今日是以兴兵问罪。”锦姑又问曰:“那位娘子是谁?”月英曰:“亦是杨郎卿卿。”锦姑曰:“人谓杨郎貌美,恰似莲花,宋太后道莲花亚于杨郎。人问其故,太后曰杨郎解语,莲花岂解语乎!人人爱着杨郎貌美,今看起来,果是莲花不及。不然这位娘子逢之,亦不放过。”飞云闻说,掩羞言曰:“闲话休说,且到贵寨一拜。”言罢,锦姑邀进相叙。礼毕,锦姑问曰:“今日何事动劳二位光顾,有失迎送,恕罪恕罪。”月英曰:“姐姐适笑为杨郎而来,今果为他而来。”锦姑曰:“为杨郎甚事?”月英曰:“杨郎别去两年,杳无音耗。今特来邀姐姐同去寻之。”锦姑曰:“闻他母亲家法甚严,倘杨郎公出,远而不纳,奈何?且杨郎亦非轻薄之子,他毕竟来取我等。我等不必自去。”飞云曰:“小妹子亦虑及于此,蒙杨郎付金簪一根,令约会二位姐姐同至其府。倘或不在,而不容纳,将此金簪递进,无有不收留者。”锦姑曰:“贤妹年虽幼小,虑却深远。吾等皆不如也。但引大队人马入京不得。”月英曰:“怎生区处?”锦姑曰:“唤他众人过来,吩咐各散。量带几十勇敢有能之士同行。”于是月英、飞云各吩咐其部众散去,财物将马载之,三人引数十骑望汴京而进。
  不数日,到了汴京,访问至于无佞府前。锦姑着手下去对守门者说:“我等是送文广将军家眷的到来,烦去通报。”其手下依锦姑之言,直对守门者说之。其守门军人言曰:“你这人在说梦话!文广将军有甚家眷在外入来!”言罢,喝声:“快走!”不礼答之。手下回告锦姑,锦姑下马揭了眼罩,亲到府门下问曰:“大哥,文广将军在家否?”守门者见锦姑生得貌美,遂戏之曰:“将军在家时怎么的,你要与他干那话儿?”锦姑大怒曰:“你这贼子,敢如此无礼,少顷入见将军,定行枭汝首级。”守门人见锦姑话头凶狠,想必有甚来历,遂曰:“娘子不须烦恼,将军下操去了。到晚方回。”锦姑曰:“你去通报老奶奶,只说送家属的见在门外,未敢擅入。”那人忙进禀穆夫人曰:“外面有一干人,说他是送杨将军家属的,着小的通报老奶奶得知。”穆夫人曰:“吾儿未曾有甚婚配,你出去对他说,京中姓杨者多,敢怕错寻了门户。俺府中却无别姻亲也。”守门人即出,以穆夫人之言告锦姑。锦姑遂取下金簪,递与守门人言曰:“此簪是杨将军别时所遗,烦你递与老奶奶看之,便知端的。”守门人拿了簪,进告穆夫人。夫人曰:“此老身之簪,昔日吾儿往征南蛮,把与他束发。今在此女之手,想必吾儿与他有甚缘故,汝去放他入来,待文广回来,问是何如。”守门人遂出言曰:“老奶奶着你入去。”锦姑遂唤月英、飞云下马入府,门外之人见之,皆曰:“此三女乃活观音降世。”众皆嗟呀不已。锦姑等一齐进到中堂,站立阶下。江氏先与穆夫人通了姓名见礼,然后锦姑三个齐拜于阶下,言曰:“婆婆万福,媳妇久失奉候,总冀恕罪。”穆夫人惊曰:“列位娘子,缘何这等称呼?”锦姑正欲诉其衷曲,忽门外扬声喝道,忠烈侯回府。文广一入,锦姑等接见,相拜言曰:“郎君别来无恙?”文广曰:“托庇平安。”言罢,遂一一将三女之情告知穆夫人。夫人乃命家人治酒接风,不在话下。
  却说狄青闻知文广先婚三寨强贼之女为妻,寻思一晚,写了表章,次日清晨进奏曰:“文广违逆圣旨,先婚贼寇三女,罪当弃市。”仁宗见奏,怒曰:“这厮敢无札欺君如此!”遂着驾前指挥拿问,包拯一闻拿问他,忙奏曰:“文广虽逆圣旨,汗马功大,不可令法司问刑,必圣上宣到殿前,亲究根由。果欺蔑宪典,加罪未迟。倘情可矜,又当赦宥。”仁宗允奏,下令拿来廷鞫。
  须臾,数十武士拿得文广上殿。仁宗骂曰:“你这厮好无礼,朕将长善公主匹配,有何负汝!辄敢大胆先婚贼女,从实招认,免受鞭笞!”文广曰:“臣实有罪,特事出无奈。乞陛下宣魏化鞫问,便见分明。”仁宗下命,宣魏化。须臾,魏化俯伏金阶,一一奏其事故。仁宗听罢,乃曰:“此等姻缘,非偶然也。朕非包卿进奏,险屈忠良。”遂命释放。文广整衣冠谢恩毕,遂将狄青原日与父结仇之故,乃后师金行剌等情,一一奏帝知之。帝曰:“老贼如此挟私害人,岂是忠心为社稷者乎!”言罢,文广目视魏化,招之同至御前奏曰:“狄太师恼恨微臣,深入骨髓,不斩臣头,心不肯休。非臣不欲忠于陛下,只愁死作无头之鬼,那时悔无及矣。今愿陛下善保龙体,微臣纳还官诰,谢却人间之事,徘徊霄汉之外矣。”言罢,稽首再拜毕,二人奋身一跃,文广化一只鹤,魂化化一只鸦,冲天而去。仁宗与满朝文武惊叹不已。仁宗乃曰:“文广化去,那有忠心竭力,替助寡人者,今后边疆祸作,谁为征讨!”遂大骂狄青谗佞,陷害忠良,不在话下。
  却说杨府闻知文广化身去了,惊死长善公主,一家大小号哭于庭。忽文广、魏化飞止于庭。穆夫人见文广飞回,乃曰:“闻吾儿化身而去,长善公主今已惊死。”文广曰:“可惜此女,青春夭亡,必须表奏朝廷知之。且汝众人休向外面说我回家,从今以后,不听天子宣诏,隐匿于家,看佛念经,乐过时光也罢。”次日,着杨云将长善公主事奏朝廷。仁宗闻奏,甚加哀悼,下令敕葬,封为忠烈夫人。无佞府中大小送殡不题。

第八卷

鬼王踢死白额虎
  却说仁宗在位四十一年,英宗在位四年,国泰民安,边祸不作。及神宗即位,熙宁五年,西番新罗国侵犯边境。新罗国王姓李,名高材,勇力超群,因新纳西夏一人,姓张名奉国,其人生得身长二丈,腰阔二十围。两颧突起,眼似金星。两肋生有八臂,人号为八臂鬼王。时一日,众猎夫赶出一白额猛虎,团团围定,呐喊射之。那虎乃神虎也,箭到其身,纷纷坠地,并射不入。张奉国正往那打围之处经过,闻呐喊啰噪,乃问手下人曰:“前面呐喊做甚勾当?”手下人对曰:“猎夫呐喊打虎。”奉国曰:“人常道虎能食人,我实不曾见。待我前去看之。”遂下轿来,步入围场看之。那虎被猎夫射发了性,咆哮跳起咬人。忽跳在奉国面前而来。手下人慌忙扯奉国曰:“老爷快走,毋被所伤。”奉国曰:“有何害,待这畜生近来,我踢死他。”手下人惊得走了。那虎将近来,奉国行进几步,迎着伸脚一踢,将那虎撇在半天,恰似踢球一般。那虎大吼一声,跌落于地,寂寂不动,奉国近前看之,只见那虎七孔鲜血迸流,遂手招众猎夫言曰:“虎已死矣。汝众人近来,拾去剥皮。”众猎夫近前跪拜,言曰:“老爷是个神人,今日感谢除了这恶物,不知被他伤了多少的人。”众人抬回,剥了皮,割下其肉,合计重八百余斤,不在话下。
  却说张奉国一日早朝毕,李王谓之曰:“咱国年年进贡大宋,使人入其朝,每被廷臣耻辱侮慢,咱甚羞愧。细想起来,彼人也,我亦人也,吾何畏被哉!咱今欲兴兵争夺中原,以雪往日廷臣耻辱之仇,卿有何策教咱行之,谨奉社稷以从。”奉国曰:“臣部下有一人,姓夏名雄,力能拔山举鼎。所射之箭,百发百中。使一柄大斧,约重九十余斤。挥动可敌万夫。乞主上封为先锋。小臣不才,愿为总督,统领十万雄师,出攻莫耶关,以取宋之都邑。”时有一老臣,姓许名武,急谏曰:“不可。大宋民心归顺,一统山河。材官若雨,策士如林,何当轻觑于彼,便谓破之易易?主上不听臣言,妄动刀兵,惹起宋朝征伐,必有覆亡之祸。”李王未语,奉国答曰:“老丞相有所不知,天下久治,戎事俱废。大宋昔日之良将,皆已凋谢。今掌兵权,居边镇者,皆膏粱子弟,闻吾兵骤进攻打,心寒胆战,望风逃窜不暇,尚敢来争斗耶?然此时亦天与之,人能顺天行事,未有不昌大其国者也。”李王闻说大喜,遂不听许武之谏,乃封张奉国为伐宋总部行营无敌都管头,封夏雄为前部开路威武大酋长,即日领率部落十五万杀奔莫耶关而来。许武因谏不从,出朝仰天叹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我国历代好好的,纳此叛贼,将金瓯打破,使我辈无葬身之地。”遂回家削发为僧,云游四海去讫。
  却说莫耶关都指挥使罗练正升庭问事,忽报新罗国李王兴兵来攻莫耶关,声言要夺大宋天下。罗练大惊,一面着人筑关防御,一面着人回汴进奏。使人星夜到了汴京,正值神宗设朝,使人直进奏知神宗。神宗闻奏,惊问郡臣:“谁能领兵征剿新罗反寇?”忽一人出班奏曰:“臣愿领兵前去讨之。”神宗视之,乃右丞相张茂是也。神宗允奏,下命封张茂为统兵征西大元帅,令往团练营操演军兵,精选十万勇猛之卒前去征之。张茂领旨,往团练营中选择军兵,遂试得胡富勇力过人,武艺极精,乃以先锋印挂之。查点众军,载定名姓,号令明日五鼓起行。吩咐已完,回府歇息。
  绕道从无佞府前经过,喝道者禁声跪下禀曰:“前面是无佞府,凡大小官员人等,俱要下马经过。”张茂喝曰:“胡说!”端坐马上,喝令众人敲金鸣鼓而过。
  却说杨文广年已六十,正在书馆训诲诸子兵书战策。其长子曰公正一郎,次曰唐兴二郎,三曰彩保三郎,四曰怀玉四郎。时文广讲谈方罢,忽闻府前动张乐器,乃唤守门者进入问曰:“何事府前大张响器?”守门人对曰:“张茂丞相下营选军出征新罗反贼,今从此回,令众军鼓乐而过。”文广听罢,乃曰:“小小丞相,今日才统大军,不胜夸耀,且尚未曾临阵,胜负不知何如,遂敢这般做作,殊不晓这样风色,我老杨做得不要的了。”言罢,谓诸子曰:“我当时因无子息,可奈狄青百节生计,谋害我们,后遂化鹤回家,埋名隐姓,生下你兄弟姊妹。幸今都已长成。一则朝廷优待吾门,二则男儿志在四方。你兄弟当奋武扬威,报效朝廷,不坠祖宗声闻,使老父得睹赫奕功业,死亦瞑目。汝看今日张茂欺俺家无人,方敢如此无礼。”言罢,四郎怀玉告曰:“儿今去张丞相处求挂前部先锋印以报效朝廷,爹爹说可否?”文广曰:“汝素无名,他怎肯即授此职?但去做个散骑,出战之际,显些能干,斩将夺旗,方才他肯任用。“怀玉曰:“若做散军,辱了宗祖。爹爹放心,儿去自有方略,定要夺了先锋之印。”文广大喜曰:“此子有些胆略,日后或者能干得些事业出来。你去只要谨慎而行。吾观张茂,却非良善之辈。”怀玉曰:“爹爹何以知之?”文广曰:“我这府前,是圣旨着落官员人等至此下马。今观此人,才统三军,昂昂得志,自谓不世之奇逢。今过我府门前而不下马者,非欺我家,乃是欺朝廷。岂有欺朝廷之人而非狼心狗行者乎!”怀玉唯唯领诺。
  次日五鼓,怀玉辞别父母兄妹,披挂上马,竟到张茂府中访问。张府人说已领兵出城去矣。怀玉即追赶出城而去。既赶到十里长亭,只见众官在长亭上与张茂饯行。有诗为证:
  山岳储精胆气豪,旌旗彩色映征袍。
  长亭饯别行营处,一剑横溟欲息涛。
  却说张茂领兵出了汴京,行至西门十里长亭之上,只见众官遣人来禀曰:“列位老爷在官亭上与老爷饯行,请暂驻征骖。”张茂即命军士暂止官亭路上。乃下马直进亭上,与众官相见。礼毕,各官依爵坐定传杯弄盏,奉劝张茂之酒。
  却说怀玉赶至官亭,只见众军纷纷屯止于道,遂向前问曰:“张丞相在那里?”军士曰:“在前面亭子上饮酒。”怀玉曰:“饮甚么酒?”军士曰:“满朝官员与丞相饯行。”怀玉听罢,直到官亭边与护衙卫军言曰:“替我禀上,外面有一将特来求挂先锋印。”军士喝曰:“你是甚么样人?有甚么本领?敢来求先锋印挂。”怀玉曰:“你莫管他,只替禀上就是。”军士不答而啐之。怀玉喝曰:“狗侪,我自去见来,罕希你禀。”军士拦挡,一拳一个,打得五花六花,抱头乱窜。直抢进亭前跪下。张茂问曰:“汝何人也,敢打军士,抢入筵前?”怀玉曰:“某乃杨文广四子名怀玉也。”张茂曰:“胡说!杨文广昔年化鹤升天去了,哪讨儿子?”怀玉曰:“昔因狄太师欲谋害吾父,故吾父化鹤归家,埋名四十余年。昨闻丞相领兵出征,特命来助丞相,望乞收录。”张茂一闻文广还在,恐神宗知之,遣来夺了元帅之印,遂大怒曰:“欺君罔上贼子!该死该死!诈死三朝不出,即受万刃之诛,犹有余辜。待明日奏圣上,先诛此贼,然后出征。”喝令左右将怀玉绑缚,推出枭首。众官劝曰:“丞相息怒。他既是杨府子弟,必能战斗。不如带往军中,令他出阵。若能擒军斩将,以功赎罪,饶他一死。如不能为,斩之未迟。”张茂曰:“他正恃是杨府子弟,故敢如此逞凶,擅打军土,抢入军围,有犯军令。然又欺藐我等,情实难容,怎生饶得!”众官苦劝曰:“丞相才出兵,先斩本国之人,其兆甚为不美。”张茂遂曰:“看列位大人份上,饶汝之死。”令左右休放,带到行营听用。众官各散。是日天晚,张茂命军士扎寨歇息,来日起行。
  却说周王乃神宗亲弟,立朝正直无偏。是日正出西门围猎,见一起人短叹长吁,唧唧哝哝而来。周王命人唤近前来问之。那干人跪下言曰:“杨文广诈死在家,生有一子,勇不可挡。今竟到张丞相处求挂先锋印。张丞相大怒,说他不应抢围,有犯军令,喝军士绑缚推出斩首。”周王听罢,大惊问曰:“斩了没有?”那人曰:“众官苦劝,方免了。只恐散去,晚间斩之。”周王令众人起去,心下忖道;“张茂怎能出征?日前我已欲奏圣上,别选良将领兵,未得其人。今他正宜招募英雄克敌,缘何有此等勇猛之士,又欲斩之?想必听得文广未死,怕来夺了他的兵权,故先斩此子。明日复奏文广诈死欺君,激怒圣上斩他。此贼必是此意。”乃慌忙策马往官亭来看。时已黄昏,只见数十人绑一后生推出来砍。那后生大叫曰:“你今砍我,我得何罪?”周王骤马向前,喝散军士,令从人解了绑缚,问曰:“汝是谁?张茂因何斩汝?”怀玉一一诉其情由。周王曰:“你乃我家之甥,我若不来,好冤屈也。”于是将从人之马与怀玉乘之,带到府中歇息。次日以其事进奏神宗。神宗曰:“杨府之将,人人英勇,历历可考。张卿何不用之,反行诛戮?”周王奏曰:“臣逆料张茂之心,恐陛下知文广未丧,宣来代他行军,夺了兵权,故先斩却怀玉而复奏文广诈死不出,欺君罔上,激怒陛下斩之。”神宗曰:“恐张茂未便有是心。”周王曰:“嫉贤妒能,常人之情,大抵然也。陛下何以不信?少顷张茂来奏,此段情节便见之矣。”不提。

文广领兵征李王
  却说张茂那晚写了表,次早复转入朝进奏神宗,神宗不览其表,传旨宣入,问曰:“卿昨出兵,今复来奏,却有何事?”张茂曰:“杨文广诈死欺君,拟罪应斩。杨怀玉擅打军士,抢入军围,罪亦该死。”神宗曰:“文广诈死,虽有欺君之罪,闻朕有难,命子效劳,此志可取。若加重刑,天理人情俱不顺矣。怀玉来求先锋之印,勇敢可取,卿宜录用。彼纵有罪,带到行营,令其出阵。无能立功,斩之未为晚也。”张茂被帝说了一篇,自觉其非,遂跪下奏曰:“臣该万死,愿纳还帅印。臣不敢领。”神宗曰:“卿受无妨,推辞则甚。”张茂又辞,周王乘机又奏曰:“张丞相既再三不领,乞陛下宣文广代之。”神宗允奏,遂降旨,宣文广入朝,领兵征番。
  文广接旨,自绑缚入朝待罪。神宗命释缚,冠带升殿。文广升殿,叩头谢恩奏曰:“蒙陛下不杀之恩,千载难忘。”神宗曰:“今新罗国举众犯边甚急,特命贤卿为帅,统兵前去征剿,不知谁可作先锋?”文广曰:“臣之子可也。”神宗曰:“闻卿昔日征蛮乃是父子,今日征番又是父子。正谚所云‘临阵无如子父兵’是也。但卿宜用心调遣军兵,无负朕之所命。”文广领旨,遂拜辞神宗,即统兵整顿起行。有诗为证:
  气吞胡羯忠悬日,志定山河怒触天。
  威制贼徒潜社鼠,心怀王室熄狼烟。
  却说文广领了元帅之印,叩首辞帝。是日竟出演武场中点兵。既到演武场中坐定,众将参见礼毕,乃曰:“此去征番,有谁敢挂先锋印?”杨怀玉向前言曰:“不肖愿领。”正欲挂之,只见从人中走出一人,大声叫曰:“只有你杨门中人挂得先锋印,偏我外姓人便不能挂印耶?”怀玉喝曰:“汝名甚?敢来争印!”那人笑曰:“小子犹不知老胡名姓,某乃驾上带刀指挥胡富是也。”怀玉曰:“指挥不指挥,欲挂此先锋印,须在军前比试。”胡富怒曰:“小子敢倚父势欺我!”遂跃马出阵,与怀玉斗了十合,被怀玉将红锦套索套倒其马,胡富遂落坠马下。擒下,缚其手足,反绑提在帅字旗下。乃拈弓搭箭,跳上了马,约走百十余步,扭转身来叫一声看箭。众军大惊,竟谓射死了胡富。那晓将背后反绑的绳射断。胡富遂爬起来。怀玉叫曰:“再试何如?”胡富直至武厅拜见文广,言曰:“愿让先逢之印与小将军挂也。”此印张茂先挂胡富,及茂纳还帅印,故并纳之文广。于是令怀玉挂先锋印,胡富为副先锋。公正一郎为掠阵使。唐兴二郎为提调使。彩宝三部为监粮使。是日分遣已毕,复令三军明早俱要赴无佞府前俟候起行。
  次日,文广与众夫人相别,率军望西进发。有诗为证:
  白露为霜秋草黄,鸡鸣按剑事戎行。
  轰轰鼙鼓雷霆震,烨烨旌旗闪电光。
  江汉无波千里静,山河有道万年长。
  愧予谬窃三军令,马革毋忘在朔方。
  大军不日到了甘州,甘州都指挥使邓海迎接。文广入城,坐于公馆,参见毕,文广问曰:“西番贼寇今到何处?”邓海答曰:“贼势浩大,已打破莫耶关。今至白马关也。”文广又问曰:“此去有多少路程?”邓海曰:“只有三百里路途。”言罢,忽一骑飞报曰:“杨顺又下山来劫掠。声言今夜要攻破甘州城池。”文广曰:“此又是何贼来到?”邓海曰:“是静山草寇,内有两人。一名杨顺,一名刘青。为贼之首,聚众八干,常下山来掳掠。官兵捕捉,屡被杀伤,无奈彼何。”怀玉曰:“今在何地劫掠?”那骑军曰:“今在胡村,此去有百里之遥。”怀玉曰:“待儿先擒此贼来献。”文广允之。令其领兵三千,前往胡村擒之。
  怀玉领兵约行六七十里,只见道路之中,大队水队,携男挈女而来。怀玉令军士唤来问之,路人答曰:“静山大王下来劫夺,我们逃走入城避之。”怀玉听罢,催军前进。恰过一山,只见旗帜蔽日,喧嚷震天。怀玉料是贼到,令军士摆开阵脚,放炮呐喊。杨顺见了,亦令放炮,摆开阵脚。怀玉曰:“汝是谁?”杨顺不知是杨家将,只道是官军,乃曰:“汝尚不知老大王的姓名,杨顺即是某也。”怀玉呵呵笑曰:“好个大王,霎时拿到手来,要你小王也做不成!”杨顺大怒曰:“这小畜生,却好大胆。”挺枪直取怀玉。交马三合,被怀玉擒了,绑回甘州见文广。文广令推出斩之号令。杨顺乞饶草命,愿随将军鞭镫。怀玉告曰:“谅此小寇为祸不凶,杀之无益,饶他一命,留于帐前听用。”文广遂放之,令其回静山招集余党前往白马关听候。“今放汝去,若不弃邪归正,仍复为贼,劫掠害民,吾亲提大军擒捉,碎尸万段。”杨顺唯唯而退。忙回静山,招集去讫。

公正争先锋印
  却说公正一郎见怀玉擒了胡富、杨顺,满营夸道英雄,心甚不忿。乃入帐告父亲曰:“四弟为先锋,已擒二将,儿亦愿为先锋,擒贼以立功绩。”文广曰:“先锋极是紧要之职,儿有力量为之,老父不胜之喜。但恐汝做不得。”公正曰:“爹爹何轻视于儿,若做不得,强来争之何故?”文广遂唤怀玉入,令将先锋印付与公正挂之。
  次日,文广率军望白马关进发。忽报前有一彪军到。众视之,乃杨顺也。下马与文广相见。文广令其引军前行。大军到了白马关,文广入公馆坐定,罗练参毕。文广问曰:“贼来几日?”罗练曰:“已两日矣。”答罢,骑军来报,关前贼寇搦战。文广曰:“公正引军三千迎敌。”公正得令,披挂出关,令军士摆阵。公正出马叫曰:“番贼!是谁为首?早出交战。”那番阵上八臂鬼王向前言曰:“谁是贼都督?爷爷不识,汝这小子是何人?”公正曰:“统兵征西督理军政大元帅之子,先锋杨公正是也。汝小番臣妾之邦,不守本分,侵犯边境,作此悖逆之事。今天兵到来,能悔前失,卸甲归顺,已而不究往日之恶。设若大惑不解,擒拿归京,漆头为饮,砍肉为醢。痛哉痛哉!那时悔之何及!”八臂鬼王曰:“说甚么不守本分!有德者昌,无德者亡。汝宋往昔还似有些体统,若论今日,好笑好笑。奸臣满目,贼子盈庭。刚者明矫诏以示威,柔者阴假借以肆恶。满朝谁逆龙鳞,绕殿尽摇狗尾;以此观之,君日昏而臣日谄,国不灭亡者幸矣。”言罢,公正大怒,挺枪直取鬼王。鬼王与之交战二十合,鬼王败走,公正勒马赶去。鬼王又迎战数合,遂思忖:“不如佯败,转过那山,将铁弹打死这厮。”鬼王又败走,转过山隅而去。公正赶上,不防鬼王取弹弓,立于隅头那边。公正一转隅头,鬼王即放铁弹。打中公正右肋。公正负痛,走回本阵。鬼王驱兵冲过阵来,文广急令怀玉出马迎敌。怀玉出阵,斗了二十余合,鬼王败走。怀玉不追,鬼王又战数合。怀玉将鬼王之马刺了一枪,鬼王败走回阵。怀玉亦不追赶,收军回关。
  次日,文广曰:“汝小子辈俱不济事,试看老父出关擒之。”于是炮响一声,文广出关,摆开了阵,唤奉国打话。奉国出阵,见文广童颜鹤发,气象凌云,乃暗叹曰:“常闻杨郎貌美,今见果然。这般年老,犹有如此丰度,当妙龄之际,不知何如俊雅。”遂言曰:“将军年已高迈,今远出边疆,一旦不测,灭尽夙昔英名,何愚之甚而见不及此!”文广曰:“忠君报国之丈夫,马革裹尸,肝胆涂地,所不辞也。年虽老耄,实不忘此。今汝等叛乱,领兵征剿,正理所在,岂论老少。凡为人臣,求尽其理而已。汝臊羯奴等,何当知之!”奉国大怒,正欲出马,夏雄进前言曰:“不劳都管爷爷出阵,待咱出马擒之。”言罢,骤马直取文广。文广拍马交战三合,被文广将流星锤打中夏雄之脑。脑浆迸出,坠马而死。奉国见伤了夏雄,挥戈直取文广。文广与战五十余合,不分胜负。文广忽变出十余个文广,围住奉国。奉国大惊忖道:“他亦能此。”遂亦化十余个奉国接战。战了三日三晚,不分胜负。奉国暗想:“若不下迷昏阵,怎能够胜他!”遂口念咒语毕,大喝一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三军乱窜。文广大惊,即飞上云端,绕阵大叫:“军士休动,个个站着,不论彼军我军,近前来者即斩之。”奉国驱军进阵砍之,一起进去,不见出来。又催一起进去,又皆杀了。不见一军回还。奉国曰:“今反被他算计我了。想将起来,迷昏于此,不消十日,尽皆饿死。何必令军杀之。”遂收军回寨去讫。
  文广在云端飞来飞去,叹曰:“被这孽畜下了迷昏阵,这些军士怎生救得出来?设若迷了十日,毕竟一个个饿死于此。”心下慌慌,左飞右飞,飞到杨顺头上。只听得杨顺自言自语说:“我那山后有一庵,庵前有一井,其庵中有一道人,号太虚,常对我言:‘大王若遇斗战,被人下了迷昏阵,急取此井之水洒之即解。我想此阵,莫非迷昏阵?得人去那里取水来洒,或者可解。”文广遂飞下言曰:“杨顺休动手,我文广也。适在云端,听见汝说哪里有水可解此阵?”杨顺将原由告之。“但得我去,随即取来。”文广曰:“这不难,汝伏在我身上观看是哪里,我即飞下取之。”杨顺遂伏于文广背上,飘然冲霄飞起。只见半空转一转,杨顺曰:“这里是矣。”文广遂下,取了水,乃曰:“汝仍伏在我背上到阵。汝将水周围洒之。”文广飞,绕阵而翔。杨顺将水周围洒毕,霎时天清气朗,白日当空。文广乃下收军入关。众军皆到帐中叩头言曰:“赖爷爷救活,犹如重生父母。”不在话下。
  却说奉国收军,查点折伤二万。言曰:“死者不能复生,但录其名姓,待取了天下重加封赠。”于是令排筵席,宴赏诸将,作乐饮酒。一连饮了三日,乃遣人看宋阵动静。只见无一军在阵。军人回报奉国,奉国惊曰:“怎么被他解了?”遣细作打探消息,说道:“往静山取得井水解了。”奉国曰:“汝众军切莫妄动,待我坏了此水来。”遂化作一道士,往静山而去。偶行到一庵前,只见庵门上书着奉国庵三字。奉国曰:“此庵倒与我同名。”乃步进里面,叫声:“师父在否?”只见一道童出来答曰:“师父适出采药去了。”乃问曰:“仙长何处?贵姓大名?”奉国曰:“吾居终南,别号古虚。”道童曰:“吾师太虚仙长。古虚、太虚虽殊,下并归虚。由此观之,世间万物,何物不虚?见虚之真,得虚之精,其仙长之号乎!”古虚笑曰:“童子知此,道可授矣。”乃问曰:“此庵何名奉国?”遭童曰:“奉朝廷敕命建焉。”古虚曰:“你这山中有好井泉否?”道童曰:“前面有一井,其水有些妙用。人被鬼魇,或被人符咒魂魄昏迷,只将此水一洒即解。”古虚曰:“我偶神思不畅,去吃些来。”遂往井边观看,果是一井好水。有诗为证:
千年孤镜碧,一片远天青。
淡味谙尝饱,昏迷解使醒。

八臂鬼王坏井水
  却说道童言此井水能解符咒鬼魇之事,古虚听罢,思量文广所取必是此水。遂又问曰:“此山只有此井水好,别再无了?”道童曰:“别再无有好的。”古虚遂托言:“我今日心绪彷佛,想此水亦可治疗,你可指示我去吃些。”道童曰:“那前面大松树之下便是。”古虚辞别道童,径到井边。只见澄澄澈底清莹,遂向里面大小便。复以手指画符一道于水上,大喝一声,井水鼎沸,黑沉沉的,遂踊身一跃,飞回本营。下令三军进围白马关。
  文广在关上正议进兵之策,忽报八臂鬼王率兵围关。文广急令怀玉出关迎敌。怀玉得令,引众出关,忽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天地黑暗,仍如前日。怀玉急收军入关,告知文广。文广曰:“这鬼头好生可恨,待我飞上云端看之。”文广看罢,下与诸将言曰:“怎了怎了,他将四门书着绝路符,迷昏咒,但遇兵出,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为今之计,必须遣人进奏朝廷,再修书一封,请得宣娘姊姊与魏化同来,方擒得此贼。”怀玉曰:“此关怎出去得?”文广曰:“老父只得去来。”众军哭曰:“老爷一去,军中无主。倘鬼王一知,这一关军兵俱作无头鬼矣。”杨顺曰:“元帅爷爷莫若再往静山取水来解,却不更快于取救兵耶?”文广依言,遂飞到奉国庵前取水。只见其水不似前日清莹,黑沉沉的。文广亦只得取回去洒,但洒得一点在军人身上,立地化为脓血。文广大惊,只见伤损了几千人。
  却说文广原吃了仙丹,其水虽倾在他身上亦不能化之。文广曰:“敢怕是这鬼头知此消息,下了毒药。”怀玉言曰:“毕竟是了。爹爹可带儿出关,星夜回汴,取兵来救。”文广曰:“汝去了,军前无人接战。”怀玉曰:“路途亦要有力量者方才去得。”胡富进曰:“小将愿往。”文广曰:“汝肯去甚好。”遂写表并家书俱付胡富,令其伏于己之背,挺身一跃,飞出白马关外,复将公文一角与胡富言曰:“汝拿此公文,见甘州邓海讨马,星夜进京,速去速来,勿误军情。”言罢,飞进关去了。
  胡富走到甘州,见邓海讨了马,竟望汴京而进。不日到了京,往张茂府前而过,忖道:“张相昔日以我为先锋,乃是恩人。今日过此不去参拜,明日知道,不当稳便。”遂下马进府,参拜毕,张茂问曰:“边情何如?”胡富曰:“杨元帅被鬼王困于白马关,今遣小将回取救兵。”张茂曰:“这老贼!他逞有能,今日亦会输阵。”遂问曰:“有表章否?”胡富曰:“有表章。”张茂曰:“有家书否?”胡富思忖,他无故问及家书,必来生甚反意,不如隐瞒了他。遂答曰:“无有家书。”张茂令人搜出书来,乃执于手谓胡富曰:“汝替我干场事,即保奏为护驾大将军。”胡富曰:“老爷有何事吩咐?”张茂曰:“吾今将老贼此书隐藏,假写一封,说他降了李高材,着汝回取家属。只说汝忠心报国,不肯反背朝廷,竟将此书进奏。”胡富曰:“此事怎生做得!周王好不利害。莫连累我九族皆诛。”张茂大骂曰:“忘恩背义之贼,周王能诛九族,偏我不能诛汝九族!”喝令左右拿下,紧紧捆绑,声言将用铜锤寸寸砍为肉泥。胡富被众人绑得疼痛难禁,叫曰:“相公爷爷饶命,小人一一依随。”张茂大喜,令众人解缚放了胡富。胡富曰:“乞相公奏帝之后,若周王加罪,全赖替小人作主。”张茂曰:“此乃我之事也,不必细嘱。”与了胡富酒食,一同入朝进奏。言曰:“杨文广被西番国八臂鬼王下了迷昏阵,将文广活捉而去,遂尽投降了。李王今差胡富悄地回取家属,胡富不肯背国,将此事告臣。臣不敢隐,特奏陛下知之。现有家书在此,启龙目观看便知端的。”神宗展书览罢,大怒曰:“朕有何负于这厮,遂生此意。纵被所擒,亦当死节。若不将他全家诛戮,无以儆戒后人。”遂下命金瓜武士五六百人前往无佞府中,无问大小男女,尽行拿赴法曹枭首示众。武士领旨去讫。

周王设计套胡富
  却说周王闻知拿杨府家属,大惊,慌进御前问曰:“圣上何事,将杨门老幼,尽行弃市?”神宗曰:“卿有所不知,今杨文广如此如此。”复将家书示周王。周王曰:“此书何处得之?”神宗曰:“文广差胡富回取家眷,胡富不肯反朕,送此书与张茂,张茂适奏与朕知之。”周王曰:“此假书也。”神宗曰:“卿焉见是假?”周王曰:“乞陛下宣得胡富上殿鞫问,便见分晓。”神宗下旨,宣胡富升殿。胡富升殿,周王问曰:“杨文广父子反了?”胡富吓得战战兢兢,顺着周王之言曰:“反了。”周王又曰:“是真反了?”胡富亦曰:“是真反了。”周王笑曰:“陛下看此言话,就见假了。”张茂见周王在殿上盘诘胡富,恐事漏泄,慌忙升殿奏曰:“边报西贼侵寇甚急,乞陛下再选良将领兵征之。”周王曰:“何人来报边情甚急?”张茂曰:“殿下还不知杨文广已被擒拿,现有胡富在此可证。”周王指胡富言曰:“你好好从直说来!”胡富遂目视张茂,张茂亦以目送意,胡富遂曰:“杨家父子如此如此。”周王曰:“吾不信也,岂有战败后杨家父子反了,却无一卒逃回汴京来说其事。”张茂曰:“全军皆被迷昏,尽皆降了。”言罢,忽侍臣奏道:“拿得杨府全家俱在午门听旨发落。”周王听见奏罢,厉声言曰:“你二人休挟前仇,干送了人命,冤枉难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遂跪下奏曰:“陛下要作主意,此非小可关系。倘杨文广等不曾投降,陛下将他家属斩了,消息传到边关,必激变杨家父子,江山能保不危乎?”神宗曰:“此事卿言何以处之?”周王曰:“依臣之见,权将杨家老幼敕放回府,待臣将胡富带归鞫问一番,再不认时,星夜遣人往白马关探访。果是文广反了,那时再拿家眷斩之。且彼家属乃笼中之鸟,擒捉有何难哉!”神宗曰:“依卿所奏。”遂下命将杨家老小放了。
  周王乃带胡富回到府中,坐定,唤过胡富言曰:“汝从实招来,免受刑具。不然,打死方休。”胡富不认,周王喝令左右重责二十,胡富那里肯认,周王发下监禁于狱,复生一计,唤过狱官来说;“少顷你要如此如此而行。”
  是日将夜黑,胡富在狱中,只见三三两两言曰:“冤哉。”胡富问曰:“是甚么事?”众人曰:“就是杨府的事。汝才入狱,忽有一人言他在白马关回来,杨家父子降了鬼王,鬼王率兵攻打甘州甚急。张茂手下听得,捉他去见张茂。张茂丞相拿去奏知天子,天子大怒,骂周王为党恶之贼。吓得周王不敢复保杨家,此事不知真假何如,张茂奏帝速拿杨府家眷弃市,以彰反背朝廷之罪。帝下命,须臾时拿到法场砍了。张丞相又奏帝释放从白马关回来那人,帝允奏,只是周王要缚你去法场过了这晚,明日才放。”言罢,门外人报张丞相差人到来。狱官慌接进那人。那人问曰:“胡将军何在?”狱官曰:“在里监。”那人曰:“我张爷奏过朝廷放他,你如何又放在重监?”狱官曰:“小官不知,周王遣人吩咐送重监。”那人曰:“你去请胡将军出来,我有句话与他说。”狱官忙开门放出胡富。那人曰:“你众人且回避。”狱官诺诺连声退去。那人低声附胡富耳畔言曰:“丞相多拜上将军,他奏过圣上放体,但周王又对丞相说要缚你去法场过这一晚,明日才放。丞相问曰:‘这是怎么?’周王曰:‘祸根是他起的。’丞相因他是金枝玉叶,遂允诺了。丞相为此遣我来对将军说,周王今晚复来拷打,坚意奠认你罪。帝已释放,周王亦不敢重刑拷打。丞相又说,若去法场,如有鬼来,只说明日丞相又做斋事超度他们。将军小心,苦也只有这一晚,明日即受快乐。”胡富曰:“多谢丞相周庇。”那人辞别去了。
  却说周王先遣人抬得四五十副棺术,放于法场,去了棺盖,令人卧于内,待胡富到来装作鬼叫,与他讨命。又令将猪血倾于法场,待胡富来只说是人血。分调已完,周王遣人下狱缚胡富到于法场。差人提起灯亮,照与胡富看,乃言曰:“斩得好苦,这都是血。”胡富见许多棺木,问曰:“放许多棺木,在此做甚?”差人曰:“周王送来叫砍一个、将棺木盛一个,莫抛散了尸,恐怕文广未降,回来亦好说话。”言罢,将胡富反绑于木柱上。差人曰:“你做下昧心事,请在此受苦,我顾不得了。”遂提灯回去。
  夜至三更,这边棺术内叫苦,那边棺术里叫苦,中有一棺木内滑喇爬将起来言曰:“胡富!你这贼!我家又不曾反,只遣你回来取救兵,缘何起此歹意,陷死我一家性命?你好好还我命便了。”胡富曰:“非干我事,都是张丞相叫我这等做。我坚执不肯,他叫起家丁紧紧绑缚,要将铜锤打死我。如今虽屈杀了你一门,张丞相说明日大做斋事超度你们。”言罢,那鬼乃叫宣姑娘、鲍奶奶,大家近前活活捻死此贼。”忽然三四副棺木内俱爬起来,吓得胡富高声喊叫:“鬼来鬼来!”附近居民慌忙起来问曰:“你喊甚么?”胡富曰:“许多的鬼来,不是老哥出来,生生捉了我魂也。”中一人曰:“平生不作皱眉事,半夜神号心不惊。你不屈陷了杨家府人,不是冤家对手,他就不来寻你。何怕他鬼来!”胡富只道居民不晓是周王密藏的人,胡富恨不得与他说话到天明。乃曰:“老哥,你慢慢听我说。这场冤屈非干我事。”那人曰:“如何不干你事!且杨家父子皆是智谋之人,怎么俱被鬼王捉了?”胡富遂将取救兵,张茂谋害的事备细说一遍。周王从中出来言曰:“我的儿,你早说出来也不受许多苦楚。”遂放了绑缚,带回府中去讫。

十二寡妇征西
  却说周王既套出了胡富情实,次日直到无佞府中说知其事。众夫人俱出拜谢活命之恩,周王曰:“杨元帅受困白马关甚是危急,我今早即欲进奏圣上发兵去救。但想起八臂鬼王能变化,满朝却无那般神人能去抵敌。我所以先来与众夫人商议。昔日尊府出好女将,或者今日还有。夫人说来,我即进奏圣上,敕令领兵前去解围。”众夫人对曰:“日前闻得反情事,已遣魏化去看虚实。殿下少坐一会,想必今日来到,适劳究及女将。府中虽有几个女子,未尝临阵出征,怕去不得。少顷究问,即来复命。”不题。
  却说杨文广因胡富回京日久无音,闷闷不悦。刘青禀曰:“小将愿变狗,走出放火烧贼粮草,回取兵来解围。”文广允之。刘青摇身一变,变成一个黑狗,播头摆尾走出贼围。西贼尽皆不知。刘青走到番人粮草之处,激石取火,烧贼粮草。火焰张天。文广等皆上城瞭望,知刘青出贼围矣。刘青既烧了粮草,星夜回到无佞府中。只见周王与众夫人在议军情。直向前禀曰:“小将刘青是也,因杨元帅等陷于白马关,今特回取救兵。”言罢,忽魏化飞止于庭。周王惊曰:“缘何从天而降?”众夫人笑曰:“殿下还不知?即昔年化鸦升天魏化是也。”周王嗟叹不已。乃问曰:“边情何如?”魏化曰:“杨元帅受困白马关,望朝廷救兵不啻婴儿之待哺也。”周王曰:“我进奏圣上,着落一人监军,汝府中拣送一人统军,事不可迟。”
  周王辞别,将勘问胡富与魏化往白马关探问等情一一奏知神宗。神宗大怒,贬胡富辽东口外军,罢张茂为庶人。周王又奏曰:“杨元帅受困日久,乞陛下急遣将救之。”神宗曰:“谁可领兵前去?”周王曰:“殿前检点孙立可为监军统军。正帅还于杨府选拣一人为之。”神宗允奏,遂下命孙立为监军,引军五万前往白马关救护不题。
  却说周王既去,众夫人唤一门妇女言曰:“老爹陷在白马关,谁领兵去救?”杜氏夫人所生一女名满堂春,向前言曰:“妾愿领兵救之。”宣娘在旁言曰:“你有甚本领敢去解围?”满堂春曰:“凭妾手段便了,姑姑缘何相欺?”宣娘曰:“昔日你爹陷于柳州,阿姑只汝年纪就去救了来,我只怕你幼小去救不得。”满堂春曰:“侄女儿去得,姑姑不必过虑。”宣娘曰:“好大话!姑虽年老,你拈枪来试与比较一路,看是如何?”满堂春欣然拈枪,直到后花园中跨上雕鞍,俟候宣娘。宣娘徐后到了,两马相交数合,不分胜负。宣娘停枪教之曰:“汝枪法亦好,但雪花枪照眼一路甚生。此只能拒人,而不能擒之。若一熟之,则能擒人矣。”满堂春曰:“蒙姑娘教诲了。”宣娘曰:“再试一阵。”满堂春曰:“见教甚好。”宣娘又与交马数台,念动咒语,霎时间天昏地黑,飞上半空。满堂春亦飞入云端,大喝一声:“日复光明。”宣娘乃下,站于庭中。满堂春亦随飞止于庭。宣娘连叫几声:“去得去得。”时穆夫人已死,魏老夫人还在。宣娘遂请出魏太太来言曰:“今朝廷听信谗盲,不肯矜恤我家。动辄全家抄斩,亦不须领朝廷兵,我今聚集家兵与满堂春、邹夫人、孟四嫂、董夫人、周氏女、杨秋菊、耿氏女、马夫人、白夫人、刘八姐、殷九娘、魏化、刘青等去救兄弟而来。”此十二女俱寡妇也。魏太太曰:“这等极好。”于是查点家兵,二千有余。宣娘乃号令诸军放炮一声,径望白马关进发。
  忽周王引军到来,在马上叫曰:“哪位娘子出兵?怎不入朝领兵前去?”宣娘亦在马上欠身施礼曰:“戎衣在身,不得下马施礼,乞殿下恕妾死罪。今主上听信谗言,昨将满门绑缚入朝,何等羞辱!尚有甚面目入朝领兵?以此领吾家兵,去破贼围便了。”周王曰:“臣之事君,尽其道而已矣。小忿何可计也。今我奏过圣上,命孙立为监军,汝等一人为正统军,领军五万前去救应。今我引孙立与众军来此会同起行。”宣娘曰:“荷殿下盛情盛德,日后全家当效犬马之报。既孙将军同行,惟听妾之号令,不然难以克敌。”孙立曰:“愿听军令。”宣娘别揖周王,回马催军前行,有诗为证:
  十二孀人出事戎,腰悬龙剑识雌雄。
  风云入阵惊神鬼,关塞臊尘一扫空。
  不数日,宣娘引军到了甘州。
  却说张奉国困了文广一月将来,不见大宋发兵来救,遂奏李王天子曰:“今文广困陷白马,料不能出。乞陛下遣一人领兵攻打甘州。甘州一得,宋之咽喉破矣。从此至汴,无有坚劲关隘。汴京唾手可得。既得汴京,文广孤军在此,即不饿死而得其生,亦无能为也。”李王见奏大喜,曰:“卿言命何人引军前去?”张奉国曰:“臣妻管氏,可以领兵前去。”李王乃命管三娘领军二万前去攻打甘州。管三娘领旨,引军竟望甘州进发。
  正行之间,前军回报宋发一彪军马来到。管三娘闻说,遂令军士摆开阵势。宣娘亦令军士摆阵脚,着满堂春出阵。满堂春得令,骤马向前问曰:“来者伺人?”管三娘曰:“我乃新罗国部都管张行营之妻管三娘是也。”言罢,问曰:“汝是谁?”满堂春曰:“我乃大宋征番杨元帅之女满堂春是也。”管三娘曰:“汝父今作饿鬼,何尚不知事体而又敢兴兵抗师?只恐少时交战,拿到手来,可惜青春幼女,作一无头之鬼。”满堂春大怒,挺枪直取管三娘。三娘亦拍马舞刀迎敌。斗了五十合,不分胜负。三娘便飞刀来砍满堂春。满堂春拈弓搭箭,射落其刀。乃复拈箭抠弦,射三娘。三娘飞刀砍断其箭。满堂春曰:“此泼妇手段亦好。”遂口念咒语,霎时黑暗无光,军士乱窜,其阵大败。满堂春见军士溃乱,乃向上大喝一声,朗然日出。挺枪直取三娘。三娘惧怯,拨马回走。忽面前又一满堂春,惊得三娘措手不及,被满堂春一枪剌于马下。满堂春跳下马来,枭了首级,提见宣娘。宣娘曰:“此是汝之头功。”遂催军前进,离白马关十里下寨。
  次日,宣娘升帐,唤过魏化曰:“汝入城去,报知吾弟。传令明日出兵交战,军士头上皆用黄布裹之,整顿齐备,令四门擂鼓呐喊十次之后,但听云霄角响三声,四门大开,一涌杀出,勿得有误。速去速来。”魏化得令,飞入城去,止于帐前。只见文广捻须吟诗,有诗为证:
  威镇边关独擅名,激扬荆楚鬼神惊。
  遥思白璧还朝重,谁为黄金博带横。
  月照罗浮炎瘴灭,风行海岛蜃烟清。
  家山咫尺人千里,翘翘依依望岭云。
  文广吟诗,只见魏化飞下帐前言曰:“元帅居险地而悠然吟咏行乐,人情乎?”文广曰:“身虽居于危险之中,吾心游于危险之外,所以不为客遇挫动而乐亦在其中矣。此等情境亦惟我能处之,在他人不胜其忧。”继而复问曰:“今是谁人领兵前来救应?”魏化曰:“宣娘总督三军而来,今已屯兵于关外,特遣小将报知元帅,明日出兵如此如此而行。小将仍要出去领兵接战。”魏化辞别,飞出城去了。文广一一依着宣娘传示,号令三军。
  却说宣娘着魏化入城去后,遂涌身飞上云端观看鬼王下了甚么毒阵。周围看罢,叹曰:“此鬼头厉害,下了绝路符。若非我来,怎生破得此阵!”乃抽身飞到昔陀山紫竹林中观音大仙座前,拿起净瓶噙水一口,复飞转白马关周围喷毕,又吹气一口下去,然后下寨歇息。
  次日,宣娘升帐,下令军士俱用黄布裹头,复唤满堂春、邹三夫人、孟四嫂曰:“汝等领兵五千,杀入东门。”又唤过董夫人、周氏女、马夫人、孙立等领兵五千,杀入北门。又令魏化、杨秋菊、耿氏女、白夫人等领兵五千,杀入南门。又令刘八姐、殷九娘、刘青等杀人西门。“四门不可乱杀进去,但听云霄三声角响,一齐杀进,不许退后。”满堂春等各领兵整顿听候。宣娘分拨已定,飞身直上云端。只见城里城外军士纷纷裹了头,其听角响接战。城里已擂鼓呐喊十次毕。宣娘乃吹气一口,化一道清风下去。城里城外军士皆觉得头上紧扎扎的像似带了皮帽一般,人人又自觉得力气添加。有诗为证:
  三军裹布化作虎,西贼一见惊无措。
  纵使鬼王能为妖,难逃炉中煅炼苦。
  却说宣娘在云端吹了一口气下去,遂吹角三声,城里军士听闻,大开四门,一齐杀出。城外军士听见,一齐望四门杀进。八臂鬼王驱军迎敌,番军俱看见城中出来的,城外进来的,都是黄斑猛虎,咆哮而来,遂皆抛了枪刀,各自逃生,被宋兵路死不胜其数。宣娘催动大军,直赶至莫耶关。八臂鬼王走进关,令四门多设弓弩,射住宋人,复查点军士,伤损五万。又一卒禀道:“管夫人被满堂春斩了。”奉国大恸曰:“不斩阿奴,誓不为人。”不题。
  却说文广赶到莫耶关,只见四门紧闭,弓弩厉害,遂下令收军,退回十里平旷之处扎寨。宣娘、满堂春等。接见文广、公正等,大哭一场。宣娘曰:“俺一家非周王力救,杀戮无遗类矣。”

宣娘定计擒鬼王
  文广下了寨,宣娘入帐与之言曰:“贤弟遭胡富回取救兵,那厮往张茂府前而过,入去参他,被他如此如此,以害我家。神宗听信拿问后,得周王设计如此如此,套出胡富情由,遂免了一家死罪。”怀玉曰:“朝廷听信谗言,如此相待我家。今我等劳心焦思,出力战斗,又有何益!莫若纳还此印,携着全家直上太行山去,作一散逛闲人,不受牢笼,岂不妙哉。”文广曰:“不可,吾家世代忠贞,勿至于我身作此不义之事,玷辱家门。”宣娘曰:“八臂鬼王再举兵前来,必毒恶犹甚,必定计擒之。”魏化同曰:“昨日令城里军士擂鼓呐喊十次,又令头裹黄布,此果何故?”宣娘曰:“那八臂鬼王能吐毒气害人,彼闻军士擂鼓呐喊,只道出战,必放毒气出来。待吐十次之後,毒气渐衰。又令军士头裹黄布,化为黄斑猛虎,所以角响军出,毒气不能伤害。番军见是猛虎,尽皆抛戈弃鼓逃走,吾军遂大获胜。”魏化等叹服。乃曰:“此真仙降临凡地,故神机妙策如此。”宣娘说罢,文广问曰:“姊姊说要用计擒之,今果有何策可以胜之?”宣娘遂遣数十轻骑,竞回兰州,取纸百箱前来军中听用。轻骑得令,如飞而去。不一日,取纸来到。宣娘口念咒语,以指向纸上画符一道毕,呵气一口,令军士各拿一张带于身上,但逢鬼王来下迷昏阵,将纸一招,日复光明。若遇飞抄走石,亦将纸一摇,沙石自然飞打转去。若遇大水,即将纸铺于水面,两脚踏在纸上,自然浮起。众军领讫。宣娘唤过怀玉,将纸人纸马,两片竹板约长三尺,付之曰:“汝明日将此竹片,一只脚下缚一片,涌身飞起,站于西方云端。若见鬼王到来,急将纸人纸马抛去,自能交战。彼见了,必走南方。汝不必追赶,即下地引孙立、公正、邹三夫人等催动大军杀入莫耶关,去擒李王天子。”怀玉得令,又谓文广曰:“贤弟,你明日飞在南方云端站着,待鬼王走到,即变化成十余人交战。彼走东方,急蹑后追之。”又令魏化站立东方云端,鬼王来到,亦化百十余人交战。彼败走北方,亦随后追之。又令满堂春站立北方云头,鬼王一到,亦化百十余人迎敌。“彼见四方有兵,无处逃走,必变为物。汝等听我吩咐,叫汝等化做甚物,即化甚物,一齐拿他。”分拨已定,众人领计讫。
  却说八臂鬼王因满堂春斩了其妻,不胜愤激,乃奏李王曰:“今番必下毒手,杀得他寸草不留,臣恨方消。”李王曰:“卿宜仔细,来将亦好利害。”鬼王曰:“无妨于事。”遂出帐号令诸军,亦往关外平旷之地,与宋对垒,结下营寨。鬼王升帐号令军士,仍各将白布二尺,做成小旗一面,立地就要拿到帐前听用。又令军士抬过大水缸一口,放于帐前,满满注水。鬼王走向缸边念咒画符毕,令军士个个将小旗在缸边拖过,俱皆拖完时,又令人人在缸内洗其脚手。三军洗毕,鬼王言曰:“汝等洗了脚手,若在水面,自能飞走。少顷出阵,汝等但将小旗一摇,白水滔天漫去,宋兵被水淹溺,汝等向前砍之。”分调已毕,令军放炮出阵。宋营亦放炮出兵。
  两军既会,番军人人将小旗摇之,只见平白水涌浪高,宋兵见之大惊,急将纸铺于水面,脚踹其上,尽将浮起,与番兵迎敌。鬼王其道将宋兵尽皆杀了,出水来看,其见宋兵浮于水上交战,乃叹曰:“不期今日遇敌手也。”宣娘忽见水起,言曰:“幸我预备之早,不然全军皆没。”须曳水深十数丈,弥漫不止。宣娘遂飞上云端看之。只见鬼王走出水面看了一番,复入水去。其水又涨一尺,如此者数次。宜娘思忖其水中谅必聚有水海,待我化苍蝇候他出来时,伏在他背上,进去看之。酌量已定,鬼王忽又出来。宣娘遂化作苍蝇,嗡的一声,飞在鬼王背上,随着入水而去。只见鬼王向缸边念咒毕,复出水来。宣娘一人即飞在缸上,俟鬼王一出,急抽出犀角柄的金刀,将缸砍得粉碎。潮头便消了。鬼王大惊,复入来看,恰遇宣娘。宣娘即便大喝一声曰:“鬼贼休走!”
鬼王未曾准备,慌忙斗了数合,见势不敌,乃心下思忖:“不如走回西番,再作区处。”遂踊身一跃,冲天而去,径望西方而走。恰遇怀玉在云端站着,叫声:“鬼贼!你来了。”即将纸人纸马抛去。鬼王大惊。只见天兵大队下来。鬼王欲待走下,宣娘后面赶来,直望南方而走。又遇文广,大喝休走。直奔东方,又遇魏化拦阻。遂走北方,又遇满堂春,大喝:“鬼贼休走!”鬼王思忖:“这妮子四方布了军兵,如何走得脱!若不变化,定遭其擒。”遂变一蛇,直窜入水。宣娘大叫曰:“鬼贼变成一蟒入水,我你俱化为鹰掠于水面,待他出水,啄其脑壳。”鬼王在水伏了一会,不见来赶,意宣娘不知道了,浮出水面来看。才出头来。被文广一啄,鲜血进流,疼痛得慌。却在水面滚了一滚。宣娘啄一口,魏化捡啄一日,满堂春啄一口,鬼王只得复沉溺于水。忖道:“变蛇不好,不如变做木头,他便不觉。却又不怕他们啄了。”宣娘等候了多时,不见出来。魏化曰:“敢怕死了。”忽见前面一只小艇,宣娘曰:“兀的不是?”满堂春曰:“那里是他?”宣娘曰:“你说不是,待我解下衣带,化条铁链来锁了他。”正拿向前去锁,鬼王听见链响,摇曳一声,化作一只鹁鸽冲天而去。宣娘曰:“不下天罗地同,怎能勾得捉此贼。”遂脱下征衣,向上一撒,复脱下征裙,向下一撒。那鬼王直冲九天上去,不见来赶,暗忖道:“这番被我走了。”复再飞上去些,只见上面有网,慌忙飞下。又见下面有网,大叫几声:“罢了我,罢了我。”宣娘将收网咒念动,鬼王见四面网罗渐渐收敛,暗暗叫苦。宣娘遂将鬼王捉倒,叫他现出真身。鬼王那里肯现,只是声声叫:“姑姑。”满堂春怒曰:“你叫姑姑,就放你不成!”遂将身上毛揪得干干净净。文广曰:“汝现出真身,饶汝残生。”鬼王不肯现出,魏化向前,将剑砍去两膀子,还不肯现。宣娘曰:“太上老君曾将缚鬼绦一条与我,待我把来缚了他一双脚,带回白马关倒吊起来,不愁他不现出真身。”于是宣娘将鬼王缚了,回至白马关。
  文广升帐坐定,只见怀玉推转李王跪于帐前。文广令手下将鹁鸽倒吊于秤竿之上,令军士以荆条笞之。鬼王忍痛不过,叫声:“罢了,不消打,待我现出真身。”只见头有两角,眼睛突出,身长二丈。砍去两臂,还有六臂。军士见了皆惊,文广请宣娘向前绑来,与李王同斩。文广断李王曰:“你在新罗独称国王,何等快活。虽年年来贡,不过一次。我宋未尝苛刻苦索于汝。汝何妄生事端,侵犯边境,致被擒捉,国破家亡,竟有何益!”魏化曰:“他当日动兵之时,思想一统中原,心怀甚大。知有今日,彼亦静守巢穴,肯如此乎!”文广曰:“昔日想为天子,总揽乾纲。愿望如是高大,不期今日求为匹夫,生游于世,亦不可得。”遂喝军士推出斩之。李王大声告曰:“乞丞相饶草命,效昔日放五国国王所为,愿世世生生犬马相报。”八臂鬼王曰:“大丈夫视死如归,哀求其生何为!”言罢,文广曰:“为恶不同,施刑亦异。五国不过助恶,汝则亲为不善,难以释放。吾初心本欲将你等解赴阙下,待天子亲枭汝头,传递四夷。但汝是个反相之人,八臂鬼王能为妖术变化不一,恐少提防,伤损军民。今只得一并斩之,传首进京也罢。”有诗为证:
  大枭西贼首,传递示不宾。
  宇宙重开拓,掀天事业新。

宣娘炼出鬼王丹
  文广要将李王、鬼王一齐砍首。宣娘曰:“李王砍之容易,鬼王却有些难。彼能返魂七次。”文广曰:“姊姊何由知之?”宣娘曰:“贤弟你说这孽障是什么妖怪?待我与你慢慢道来。他乃弱水上岩一蟹精也。蓬莱山在弱水中间,鬼王尝变做道童,上蓬莱山窥视,欲盗八仙所炼天仙丹头。只是无有其由,忽一日王母开寿筵,群仙俱往庆贺。鬼王听得此消息,遂化作拐李进仙洞去。仙童不识,问道:‘师父缘何独自回来?’鬼王托言曰:‘王母在筵中,问我众仙在蓬莱山,近干何事?’我等曰:‘炼天仙丹头。’王母曰:‘你八仙每人送我一颗何如?’我等诺之。今特回来取丹。你快拿日前所炼天仙丹头出来,我取去八颗,送去上寿。’仙童遂取出来。鬼王取了八颗,出洞跑回岩中去了,鬼王遂将丹吞吃了七颗,留下一颗。鬼王去不多时,八仙也即回来了。仙童迎而谓曰:‘拐李仙师才去就回,想那寿酒不曾得酣饮矣。’拐李惊曰:‘我与众仙一同去一同回,宴上又同饮之,何有此说?’仙童曰:‘仙师才回,说王母要丹,唤小徒取天仙丹头出来。并拿去八颗,故所以有此问也。’拐李曰:‘不消说,我知道了。是那弱水蟹精拐去了。他每每化作道童来此窥视,我几次举剑砍之,被他逃入弱水而去。此往事无甚紧要,我故不曾计较于彼。今日趁我等去赴蟠桃会,故又化作我身进洞来骗去仙丹。今想起来,彼曾谓弱水一毛难载,如深藏于内,众仙亦入来不得,无奈其何。我今定要捉此孽畜。’遂抛下数十个火葫芦于弱水中烧之。霎时间水乾数丈。巡潮使者见了,大惊,急奏弱水龙王。龙王闻奏,惊慌无措,忙差夜叉出问:‘天仙爷爷因何烧我居宅?’夜叉领旨出问拐李,拐李答曰:‘你主不严设法度,容纵蟹奴,来拐我仙丹,故此烧干捉之。’夜叉闻说,复入龙宫奏知龙王。龙王曰:‘汝去拜伏拐李天仙,乞将火葫芦收了。随即拘提上岩、中岩、下岩众蟹来到。鞠出是那个拐了仙丹,即锁解送上洞来待罪。’夜叉奔忙出宫,依着龙王之言启上拐李。拐李遂将火葫芦收了。龙王见拐李收了葫芦,即差捕蟹使者三十名,前往三岩拘提蟹王。捕蟹使者领令,不一时,尽将三岩蟹王拿到龙宫。上岩蟹王名方用,中蟹王名方立,下岩蟹王名方美。龙王坐殿,蟹使将三岩蟹王推于阶下。三个蟹王齐曰:‘主上拘提臣等,不知为着甚事?’龙王曰:‘是汝等那一岩蟹奴去拐了天仙之丹,惹得他将火葫芦来烧吾居宅?汝等好好招认出来,送去还他。再遣巡使送些礼物上去领罪。’方立、方美应声曰:‘拐了天仙之丹者,乃上岩方用之幼子方狗也。’方用曰:‘二弟何以知是吾之幼子?’方立曰:‘哥王不知,你那方狗极恶,常恃他有力,残虐在下之人。昨日有一跟随他的,被他凌辱,声言要打死他。那奴逃走在弟之岩中,说他三公子拐得天仙丹头,已吞食七颗,还有一颗在身。如今三公子神通广大,变化无穷。’龙王遂骂方用曰:‘你缘何管束不严,纵子为恶,做下此等大祸?’方用惊恐,连声说道:‘臣该万死。臣该万死。但臣委系不知。待臣回岩,解来听罪。’龙王曰:“快拿来送还蓬莱,免他又来缠害。’方用诺诺连声。龙王遂将三岩蟹王放了。方用奔忙回到岩中,问左右曰:‘方狗何在?’左右曰:‘今在后街耍拳。’方用令左右快叫回来,左右即去唤得回来。方用喝曰:‘不成器的畜生,这等胆大,去惹天仙,来败国亡家。’遂令左右将方狗绑缚,解送龙宫。左右将方狗解见龙王,龙王骂曰:‘这贼子!好无知识,图汝一身之益,而惹人来破朕之国。’言罢,令巡海大使将大枷枷起,候解蓬莱。龙王又曰:‘朕再入龙库,取两件宝物送与天仙陪情。’龙王遂进去取宝,方狗因吃了仙丹,神通广大变化不测,遂将枷来龙宫柱上一撞,只听大响一声,河翻海沸,遂不见了。巡海大使急奏龙王,龙王顿足捶胸叫苦不迭。巡海大使奏曰:‘方狗走了,一时难捉。莫若修书与天仙恳求宽限几时,待拿获时解来。今臣将礼物赍去领罪。’龙王进将珍珠网衫八件,起死回生珠一颗,竞差巡海大使赍去,献上八仙。巡使领命,送上蓬莱,叩头领罪。拐李接书看之,知方狗走了,乃开慧眼一瞧,见在西夏国,遂对巡使言曰:‘汝主小心致恭我等,我等不加其罪。今送来礼物起死回生珠,鉴其诚意领之,余者返璧。今方狗已走入西夏国去了。吾自往擒之,不必汝主拘拿。汝归拜伏。’言罢,巡使诺诺应亩,叩谢而去。拐李与众仙曰:‘吾去擒来烹之。’钟离曰:‘不必去。孽畜劫数未满,亦下民有灾。十万性命应该死于他手。’拐李曰:‘虽是如此,只可惜坏了八颗仙丹。’众仙口:‘八颗仙丹结果了他性命,彼得甚便宜在那里!’拐李遂未去拿之。”
文广曰:“鬼王这段经历是谁告知姊姊?”宣娘曰:“我师万寿娘娘前月同拐李等在王母寿筵上道及此事,大笑曰:‘仙家亦有人拐,可见世风偷矣。’宣娘曰:“前日领兵来时,我去问我师,才晓得这鬼王是甚么妖怪,我师遂一一语其始终。”言罢。复问鬼王曰:“方狗奴!你说是不是?”鬼王低头,嘿嘿无言答应。文广曰:“今将何以处之,才断送得他性命?”宜娘曰:“太上老君,我师之舅。待我去老君处借得铁钳、铁罩、真火等件来炼出他七颗仙丹,然后方可结果得他。”文广曰:“原他拐得八颗,今何只有七颗?”宣娘曰:“日前风雨沙石大水,皆是此颗丹头变化来的。今已花费尽矣。”言罢,复曰:“贤弟少待片时,我去老君处借得那些物件就来。”文广曰:“老君在何处居住?”宣娘曰:“我不说,兄弟是不知之的。老君在九天太清宫中居住。”言罢,朗然飞去。
  约有两个时候,宣娘遂转回来。文广曰:“借得物件来否?”宣娘曰:“借来了。他说还要他制的太乙炉,才炼得出来。”文广曰:“那里去讨此炉?”宣娘曰:“老君说他赠我一个太乙炉,着人送来。”文广曰:“此炉炼了人,尚好炼丹?”宣娘曰:“说赠我矣,岂又要还。”言未罢,两个金甲天将三四丈长,抬得一炉,放于帐前。三军见之,大惊,皆曰:“世上有此长大之人。”宣娘喝曰:“休得要大惊小怪。”乃令军士把鬼王绑缚,放于炉中,将铁罩罩倒。宣娘绕炉行走,画符念咒毕,又令军士将石头垛起,盖倒其炉。宣娘袖中取出真火,四围烧之。口念咒语,只见四围石头烧得火焰腾腾,一连熬了九日,才见鬼王口角溜出一颗。宣娘即将老君铁钳钳出。后又着了五十四日,才熬出六颗丹来。按《仙谱记》云:真火只炼得仙丹出来,非若凡火一样,能烧坏物件,焚毁人尸骨也。炼毕,宣娘曰:“众军士将石搬了,今既钳出七颗丹来,彼不能变化矣。汝等拿出来枭首。”众军士拥出寨外,与李王一齐斩了。只见鬼王尸首是只大蟹,有诗为证:
  沉没斜阳里,优游乱碛汀。
  千秋完甲胄,岂受莫耶刑。
  却说军士砍了李王、鬼王,报与文广知道,说:“八臂鬼王是个螃蟹。”文广曰:“此孽畜拐了天仙之丹,变化成人,害了许多生灵,怨气冲天,故今日受此磨剉。”言罢,于是下令三军整备班师回京。复留邓海、杨顺镇守白马、莫耶关。邓海等得令,修筑莫耶城墩去讫。
  次日,文广令三军路途不许骚扰良民,一声炮响,大军离了白马关,竟望汴京而回。不数日,到了汴京。文广入朝奏道:“枭了李王、张奉国首级今在皇城之外,未敢擅自呈入,乞陛下敕令传示四夷,以儆将来。”群臣皆进平定西番贺表。神宗大喜,下命传递二颗首级遍示天下,遂封文广为宁国公,宣娘为代国夫人,满堂春等十一女将俱封为骠骑将军。魏化为护国大将军、守西侯,封公正一郎为定西伯,唐兴为镇西伯,彩保为抚夷伯,怀玉为无敌大将军、平远侯,孙立为殿前招讨都指挥使,刘青为检校大将军,邓海为莫耶指挥使,杨顺为白马指挥使,其余文武各升有差。召文广升殿,帝慰劳之,赐玉带一条,黄金百斤。是日设宴犒劳征西将佐,君臣尽欢而散。有诗为证:
  明良昌运洗胡尘,杨府英贤属帝臣。
  吊伐幸天元不杀,至今麟趾适振振。
  次日,文广入朝谢宴。既出,竟往周王府中拜谢。辞别回府,周王亦往无佞府中庆贺。文广于是令家人治酒款待周王,曲尽情怀。饮酒到半酣,论及张茂,周王曰:“此贼子,圣上甚是宠爱。今日又被他夤缘,复了相位。”文广曰:“法,贵公也。不齐者,以法齐之。其法不公,刑及无辜而不施于滥怒,国事日非,邦家渐渐危矣。”周王曰:“老国公金玉论也,其奈朝廷昏暗何!”是日周王开怀畅饮,直至漏下三更,方辞回府去讫。

怀玉举家上太行
  次日文广升厅坐定,四子一齐跪下禀曰:“告爹爹得知,可恨张茂排陷吾家,今夜儿等要把他家满门老幼尽行诛之。”文广喝曰:“方受皇恩,荣耀满朝莫敌。若干此等事,王法无情,岂相饶乎。那时莫说恩荣,免死亦难,决不可为。”公正等诺诺而退。
  怀玉曰:“三位哥哥在上,此事只宜暗暗行之,莫使爹爹知道。”于是商议已定,直至元丰二年,端阳之夜,怀玉等将黑搽脸,扮作强人,打入张茂府去,将家属尽皆杀之,止走了范夫人。范夫人次日进奏神宗,神宗大惊,命殿前检点卞之勇满城搜拿,捕捉十日,不见些儿形迹。范夫人复奏神宗,神宗问群臣:“今捕拿了贼人否?”群臣奏曰:“不见下落。”神宗曰:“国之大臣被人杀死,访拿不出,岂可置之不问而遂已乎!如此,即是没了王法,安用朕为!”乃大怒,命钦天监官,夜观天象,看凶星落于何处。又命武士四门严捕。
  是夜,钦天监官刘江上司天台,仰观天象,看后大惊,星夜径到杨府叫门。守门者问曰:“汝是谁?”刘江曰:“代禀国公,钦天监官有机密事来禀。”
却说怀玉干了此事,亦提防朝廷捕缉,乃出宿于府门廊下,听见外面叩门,遂起来看之,正撞遇守门人进禀。怀玉曰:“禀甚么事?”守门者曰:“钦天监官刘江,来禀甚么机密事。”怀玉曰:“汝去看,只一人放他入来。如人多,回复明日来禀。”守门者出到门边,从门缝里一睄,只见是刘江一人,遂开门延入。刘江与怀玉相见,言曰:“小官领圣旨,夜观天象,杀死张丞相的凶星,正照老爷府上,为此先来通报。”怀玉曰:“我家没有是事,动劳大人爱厚,容日叩谢。”刘江辞别去了。
  是夜,怀玉聚集兄弟姊妹商议,言曰:“适闻钦天监刘江到府来说,杀张茂凶星,正照我家。彼未奏君,先来通闻。我想明早他奏知圣上,圣上定行拿问。朝廷听信谗言,我屡屡被害,辅之何益!且佞臣何代无之,他们恃是文臣,欺凌我等,武夫受几多呕气!依我之见,趁今圣上未曾下令拿问,鸠集家兵,悉行走上太行山,却不斩断愁根乎!只有一件,爹爹病重,惊动了他,必竞闷死,怎生区处?”宣娘曰:“那倒无妨,我将安云车一辆载之,犹如平地安稳,万无一失。但汝父忠勇,闻知此事,必执汝等入朝待罪。”公正曰:“吩咐众人,莫将此事告之。乞姑娘进去问病,诳爹爹入了安云车内,我等即便起行。”言罢,宣娘入文广卧房问曰:“贤弟病势何如?”文广曰:“料不济事。”宣娘曰:“贤弟起来,另迁于净室居卧,付大小事务于不闻,屏绝鸡犬人言声息,自可避无恒矣。”文广不知是计,爬起来,扶着宣娘入于安云车内讫。是夜,怀玉命家人众护卫军士,收拾宝物辎重,车载马驮,整备停当,竟望太行山进发。
  次早,范夫人又进奏曰:“妾访得强贼,乃无佞府杨怀玉等,搽黑其面,抢进妾府,杀了全家。乞陛下敕旨拿之。”蔡京曰:“若论仇隙,亦有可疑。但难拘定是他家杀了,必待钦天监官来奏便知端的。”言未罢,刘江进奏说道;“凶星照着杨府。”神宗大怒,下命孙立倾羽林军三千,围住杨府,把杨门全家拿来,戮弃于市。旨意才下,巡守外边城御史汪万顷奏曰:“杨府举家五鼓时候,城门一开,尽皆涌出,竟望太行山去了。”周王大惊曰:“国有佞臣,忠良难立。曩者张茂有书,冒奏欺君陷害忠良,罪亦当斩。陛下宠嬖,不行究问。那时已不服杨府众人之心矣。今日茂死,罪人未获,杨府知陛下毕竟不肯干休,恐祸及于彼,是以高蹈远举,全身远害,飘然不恋爵禄,走上太行。但将来四夷叛乱,再遣何人讨之?”神宗曰:“此事何以处之?”周王曰:“依臣之言,发下诏书,召回杨怀玉等,仍居无佞府中。敕赐重修天波楼,张茂之死等情俱罢不究,庶几可以挽回其心。”神宗允奏,郎修诏与周王赉往太行,召回杨怀玉等,赦除前罪。
  周王得旨,竟赍往太行山而去。不日到了,怀玉等接见。周王曰:“圣上有诏,跪听宣读。”怀玉等忙排香案,整朝服接旨。周王读罢,怀玉等接见诏,叩头谢恩毕,于是整酒陪周王。周王席上问曰:“国公何在?”怀玉曰:“老父患病甚重,只在旦夕谢尘。”周王曰:“待我进去一看何如?”怀玉曰:“不敢劳动。”周王曰:“内家亲眷,岂有此说。”怀玉曰:“殿下切莫言上太行山一事,倘若言之,老父必闷死矣。”周王曰:“又说鬼话,他今日身居太行,犹不知之,尚待我以告之乎?他既不知,当日怎生得他上来?”怀玉遂将安云车一事告之。周王允诺。及见文广,言曰:“老丞相病体何如?”文广曰:“动劳殿下垂念,料不久归泉下矣。只是报答殿下之恩,耿耿在怀。”言罢,两泪交颊。周王见其情词真切,势甚危笃,亦挥泪言曰:“老国公忍耐些儿。”其心亦恐惊伤文广,遂将上太行山等事隐而不言。乃辞出,谓怀玉曰:“圣旨来召回汴,汝等可作急起行。”怀玉曰:“臣宁死于此而不回矣。”周王曰:“汝不回去,甘为背逆之臣,以负朝廷乎?”怀玉曰:“恕臣诳言之罪,略有苦情,一一启殿下听之。若以理论,非臣等负朝廷,乃朝廷负臣家也。始祖继业,王侁排陷狼牙,撞李陵之碑而死。七郎遭逢仁美,万箭攒身而亡。六郎被王谢之害,充军充徒。迨及狄青、张茂,吾祖父贬职削官。圣主不明,词章之臣密迩亲信,枕戈之士辽隔情疏,不得自达。谗言一入,臣等性命须臾悬于刀头。此时圣主何曾少思臣等交兵争斗之苦而加矜恤?此岂臣造为虚谬之谈,以欺殿下乎!”有诗为证:
  餐风宿露统军时,万种愁怀只自知。
  剪发接缰牵战马,折衣抽线补旌旗。
  争雄授命耽饥会,角力伤刀负痛归。
  圣主那怜征战苦,谗言一入即分尸。
  周王听罢,闻曰:“汝既不肯回朝,敢怕要去辅佐番邦?”怀玉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此古人之明训也。臣家世代性俱刚介,不肯阿附权臣,故落落不合于朝臣。又想国国一辙,处处同风。大宋如此,彼番亦如此。臣既隐身远祸,不辅大宋堂堂天朝,而肯辅腥臊之番乎?且尽心竭力,辅助国家,少中奸锋,九族庙绝,呜呼哀哉,痛哉!辅人立朝,实闲且淡,若浮云过太虚,竟归无用矣。”有诗为证:
  兔走鸟飞疾若驰,人生何事苦谋为。
  屡朝宰相三更梦,历代君臣一局棋。
  禹并九州汤得业,秦吞六国汉登基。
  人人欲作千年计,争奈天公不应机。
  怀玉读罢,又曰:“一贼灭,一贼兴,谁能辅佐人国而使万世之永安乎!”有诗为证:
  世事若龙舟,古今争不了。
  胜负两亡羊,天地一刍狗。
  周王恳恳千回,百遍强之,怀玉不听。周王不得已,辞别而回。
  周王既至于汴,即入奏神宗,将怀玉所论之言,并怀玉吟咏之诗,一一敷陈。神宗听罢有间,曰:“噫,寡人之过也。”慨叹不已。复谓周王曰:“劳卿再赍敕旨前往召之。朕想古之帝王梦卜求贤,以理天下。朕今有此等贤良之士,不能用之,听其肥遁林泉,不得与古明王媲美,使天下万世谓朕为无道昏庸之君也。卿速行焉,善为设辞可也。”
  周王领旨,星夜复到太行山,见了怀玉等,剖尽衷曲,劝谕抵极。怀玉等只付之一笑,亦不辩论短长。及见周王劝之不已,怀玉曰:“劳殿下情意殷殷,另有一深长之论,转达天听。且见殿下此来亦不徒然。”周王曰:“有何论焉?”怀玉曰:“圣朝调遣,拜命而行。倘或来宣入朝受职,将臣碎尸万段,决不遵依。”言罢,周王亦无奈,只得辞别而回。怀玉引领全家送至山下,再拜周王。周王含泪,怏怏不忍离别。怀玉曰:“殿下勿忧微臣,不死后会可期。”周王遂揾泪相别。
  怀玉回到山上,命手下伐木作室,耕种田地,自食其力。又出一告示,晓谕家兵,不许下山掳掠民财,为一清白百姓,遗留芳声于后代。使人皆称我家是个忠臣,退隐岩穴而非叛乱贼臣,不归王化者也。有诗为证:
  尘视侯封上太行,只缘社鼠暗中伤。
  繁华过却三春景,衰朽催人两鬓霜。
  宦海无端乡变态,莱羹有味饱谙尝。
  浮生得乐随时乐,何必担忧驻汴梁。
  后人览罢此书,有诗赞怀玉知机云:
  峻秩崇阶孰肯丢,知机平远早回头。
  预期十事九如愿,定不三平两满休。
  知自足时还自足,得无忧处便无忧。
  太行风月归闲后,一任人间春复秋。
又诗赞云:
 卸却朝衣弃却簪,浮云富贵不关心。
  连城玉韫太行润,照乘珠藏合浦深。
  明月花前宵酌酒,熏风竹下昼鸣琴。
  此身不复随宣召,只恐西风短剑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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