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部分

日讲四书解义 作者:


 子曰好勇疾贫乱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示人以弭乱之道也孔子曰天下刚勇之人恃其血气之强而又疾恶贫穷不肎安守义命则有勇无义适为乱资此等之人固为天下之首恶矣至于不仁之人本心已失当其罪恶未着尚可容忍而化之以善若其罪恶贯盈即当屏弃而惩之以威不然而徒疾恶太过使之无地可容则事势穷廹彼将以不肖之心肆其不仁之毒未有不激而生乱者是恶不仁之人本为好恶之正特以处之过当反足致变则君子之待小人岂可轻发而不善处之乎是以古之圣王保治于己安制乱于未萌使夫材能効用奸宄回心则御之之道得也
  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羙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此一章书是孔子戒人恃才之意孔子曰凡人不可无才尤不可不善居其才自古材能技艺之羙者莫如周公然周公之所以见重于天下者以公逊硕肤握发吐哺有才而不自恃故可贵耳若有周公之才之羙乃骄焉而夸人所无不肎卑以自牧吝焉而挟已所有不肎善与人同则无其徳量而大本失矣纵使多才多艺特其绪余而已何足观哉夫有周公之才之羙而一渉骄吝尚不足观况无周公之才者乎甚矣骄吝之不可也盖有才者必当居之以徳徳极其盛则才自极其全故圣如帝舜而舎己从人功如大禹而闻言则拜满招损谦受益诚圣贤居心之要道也
  子曰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
  此一章书是明纯心之学也孔子曰吾人为学原以明善诚身求其在我而已利禄之来奚暇外慕虽学成名立亦有用世之时然一心以为学又一心以求禄则持志不专必其见道不切也有人于此从事于学至于三年之久而不志于谷禄则是正谊而不谋利明道而不计功操守坚定工夫纯笃凡荣辱得失之故毫无足以动其中使非专心为学何以歴久不迁如此此其人岂易得哉可见儒者惟在纯修国家务求实学下无干名求利之人则上有举贤任才之庆圣人之言其维持世教不浅矣
  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教人立身处世之道也孔子曰君子立身处世必学问操守兼造其极方为全徳未可苟也凡人志向不专不能为学故信之必湏诚笃然见理不明所信者或不得其正反足为累又湏格物致知穷理尽性以求其是非之真尽其精微之奥则讲究明而辨别审所信者一出于正而为有学之人矣凡人持守不定不能入道故守之必湏坚固然胶执不化所守者或不得其当死亦徒然又湏事必由理行必合冝不徇匹夫之小信而乖中庸之大道则植纲常而扶伦纪所守者允得其当而为有守之人矣有学有守则知之明而行之决出处去就焉往而不善哉故其于危邦也则避之而不入于乱邦也则去之而不居去就如是其审也当天下之有道也正君明臣良之防则出仕而尽展其蕴当天下之无道也正潜身养晦之时则隐居而独善其身出处如是其正也使非有学有守何以能咸宜如是至若邦国有道正君子向用之时也乃避世絶俗而困处贫贱之中上之不足以致君尧舜下之不足以泽被苍生岂不可愧耻乎邦国无道正君子髙蹈之时也乃希世取容致身富贵之地既取贪位之讥复无待时之节岂不可愧耻乎惟其学守未能兼善故其进退徒足贻羞甚矣士之不可以无养也盖学者湏见之明守之定用有可行舎有可藏然后平时则能尊主庇民建功立业有事则能砥砺名节匡扶世运若碌碌庸人何足取哉
  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此一章书是孔子戒人侵越职分之意孔子曰凡人有是职位始有是谋为如处公卿大夫之位则当谋公卿大夫之政其谋为者正以尽其分内之责而非有所加于位之外也若无官守之责而为有位之谋则为越分非职掌所及而为他位之谋则为侵职故凡不在其位则当介然自守虽才识过人智畧有余而不敢预议者所以逺出位之嫌而尽自处之道也盖君子素位而行循分自尽分内事不敢推诿分外事不敢妄营故无越职之谋者乃无旷官之失孔子戒之之意深哉
  子曰师挚之始闗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
  此一章书是孔子有志王化而追念正乐之时也孔子曰昔吾自卫反鲁既曾正乐适当师挚在官之始又能审音其时乐之残缺者已为之补失次者已为之序无论其始作从之之时固能恊律和声无不羙盛即至闗雎之乱而为乐之卒章一皆清浊相济髙下相宜洋洋盈耳可想见夫王化之隆鲁乐之正惜乎今不得而闻也盖正乐有孔子之圣掌乐有师挚之贤故一时声音羙备如此且闗雎为王化之始当日化行江汉泽及士女实由文王后妃盛徳所孔子缅怀盛治寤寐圣主闻韶之叹思挚之心有同情也夫
  子曰狂而不直侗而不愿悾悾而不信吾不知之矣此一章书是欲人不失其本然之眞也孔子曰天之生物气质不齐中才以上之人有徳而无病若中才以下虽有是病不掩是徳如好髙者多直率无知者多谨厚无能者多信实此理之常无足怪者若赋性疎狂之人宜乎行事直率不为邪曲今郤借公行私而又存心不直是以罔济妄矣赋性昏昧之人宜乎厚重简黙不作聪明今郤轻举妄动而又存心不愿是藏诡于愚矣赋性愚拙之人宜乎眞诚无妄不为欺诳今郤二三其徳而又存心不信是隐诈于拙矣此等之人出于常理之外眞难识其本体吾不知之矣盖狂侗悾悾是气禀之偏直愿信是本体之眞本心未漓犹可以陶镕教化而返其固有之良本心既失则习染锢蔽而不可以化诲之矣故孔子絶之然天地无弃物圣人无弃人使其知为圣人所絶而改焉则不屑之教诲是亦教诲之也
  子曰学如不及犹恐失之
  此一章书是勉人进学之词孔子曰人之为学将以求进乎道也然使无勤敏之功则其心徒劳而无益使无警省之心则其功终怠而不前所以若子之为学也穷理以致其知返躬以践其实孜孜焉惟日不足常如有所追而不及者然其用功之勤如此然其心犹悚然不敢自怠也当日进之时常懐日退之惧惟恐失其所学而果有所不及也其操心之危又如此盖学贵日新无中立之境不日进者则必日退如商宗之逊志时敏周成之日就月将乃为人主好学之芳规也
  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
  此一章书是赞舜禹心境之大也孔子曰凡人平时难窥其器量临境易见其懐盖本自然非由强勉巍巍乎崇髙富贵不入其心者其惟舜禹乎舜禹皆以匹夫受禅天下原非素有然一旦尊为天子而温恭允塞不伐不矜与未有天下之时毫无损益舜禹心体超然不为物役又何有天下入其意中哉盖圣人气象度越千古洵乎其不可及也
  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此一章书是极赞帝尧君徳之大也孔子曰吾尝论列帝王求其度量超越徳业兼隆者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髙大而无不覆冐者莫如天唯尧之徳格于上下与准则之荡荡乎广逺无涯形迹俱冺当时康衢之歌帝力何有民亦涵泳其中莫得指而名焉与天之不可言语形容无以异其大而难名者若此然以观其治功之成就则平成恊和巍巍乎功业之隆盛莫得而尚也又观其治功之显烁则格被昭垂焕乎文章之光显莫得而掩也其大而可见者又若此大哉帝尧洵千古夐絶者矣后世人主舎尧其奚法哉
  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武王曰予有乱臣十人孔子曰才难不其然乎唐虞之际于斯为盛有妇人焉九人而已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徳其可谓至徳也已矣
  此一章书是赞羙周才比隆唐虞因思至徳以推原所自也记者曰自古治天下者莫盛于虞舜当时圣哲之臣有禹稷契臯陶伯益各尽厥职以成四方风动之休继夏商而王者莫盛于我周武王武王尝曰予有拨乱之臣十人外则周公旦召公奭太公望毕公荣公太顚闳夭散宜生南宫适内则贤妃邑姜夹辅赞防以臻四海永清之化虞周得人之盛如此孔子因而叹曰古云人才之生最为难得岂不信然惟在唐虞交防之际故贤哲挺生过此以往独周为盛然其间尚有妇人焉奔走御侮不过九人而已我因是有感于文王也以天下之大势言之三分已有其二文王乃确守臣节以服事殷初不以盛衰强弱二其心非盛徳之极能如是乎可见周之嫓羙唐虞者实以徳而不止于才也夫人才不择地而生亦不择时而生帝师王佐何代无之顾上之人所以鼓舞任用之何如尔亦何至有无才之叹哉
  子曰禹吾无间然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羙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禹吾无间然矣此一章书是极赞大禹以见王道之纯也孔子曰自古治天下者事无巨细各有当然之则况承帝之终开王之始最易有间可乘吾观禹无间然矣禹之时九州作贡所不足者非玉食也乃郤珍羞而甘淡薄至于奉祀鬼神则牺牲粢盛极其丰洁玉帛万方所不足者非文绣也乃舎华靡而敦朴素至于临朝承祭则服物采章务求尽制四海为家所不足者非宫室也乃安卑隘而戒崇隆至于田间水道则胼胝经营力为御备此皆俭所当俭丰所当丰适合天则无可訾议禹吾无间然矣书称克勤克俭惟俭而后能勤洵足为万世人君法也

  日讲四书解义巻六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七
  论语【上之四】
  子罕第九
  子罕言利与命与仁
  此一章书是记圣教之所谨也记者曰夫子教人有常言者诗书执礼是也有不言者怪力乱神是也若言之时甚少谓之罕言一曰利利是人情所欲然与义相背学者若有计功谋利之心则害义甚矣故罕言之欲人知所戒也一曰命命兼理气其故甚微而难测若专以命言则将怠弃人事而生怨尤之心故罕言之欲人知自脩也一曰仁仁包四德其道甚大而难尽若强以示人则学者有躐等之心故罕言之欲人渐次以进也于此见圣人教人至意有在言语之外者学者宜深体之
  达巷党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子闻之谓门
  弟子曰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
  此一章书是圣人贵约不贵博之意达巷党人称赞孔子曰凡人才识常患狭小唯有孔子大哉其不可量乎大而道德性命之奥细而礼乐名物之微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可云博矣惜乎泛兼众艺不能以一艺名之也夫孔子之大在道全德备不在博学多能党人虽称赞圣人而非能深知圣人者孔子恐门弟子误听其言将以务博为事故进门弟子而谓之曰党人言我无所成名以我不能专守一艺耳我将何所执乎夫六艺之中随执一艺皆足成名有所谓御与射者我将执御乎亦执射乎就二者较之御为易执将执御以成名矣可见随在是道不必泛求学圣人者可以悟矣
  子曰麻冕礼也今也纯俭吾从众拜下礼也今拜乎上泰也虽违众吾从下
  此一章书是圣人维礼之意孔子曰凡事无害于义者或可随俗有害于义者不可苟从即如冕之制绩麻成布而缁之以为冕者古礼也今也以其细宻难成改用为丝较为省俭俭虽非礼然于大义无碍我固不必立异从众亦可若夫臣之拜君必在堂下亦古礼也今则竟拜堂上是骄慢而为泰也害义甚矣虽违背众人吾宁从下而不顾焉盖制度节文之细犹可随时三纲五常之礼万世不易孔子维持世教之意深矣哉
  子絶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此一章书是记圣人心体之虚也记者曰吾观夫子应事接物之间所絶无者凡有四焉人当事之未来先为亿度谓之意先有专主谓之必既事之后尚多畱滞谓之固但顾己私谓之我四者人情所不免夫子浑然天理不任私意则毋意随事顺理不设期必则毋必过而不畱无有偏执则毋固大同于物不私一身则毋我可见圣人之心如鉴空水止本无系累不待禁止而自絶之学者惟力以去私静以观理则亦无四者之累矣
  子畏于匡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此一章书是圣人事天立命之学也鲁有乱臣阳虎曾为暴虐于匡匡人恨之孔子貌似阳虎经过其地匡人举兵围之孔子戒心于匡其时从者皆惧孔子慰之曰道之显著者谓之文文必得人而传尧舜禹汤之统传于文王文王既没其所传之文不在于兹乎夫斯文之得丧天意存焉若天将丧斯文则所赋于我者必有所靳我为后文王而死者将不得考述其礼乐脩明其制度以与于斯文也今天之所以与我者如此是天未欲丧斯文也予之一身有命在天匡人其如予何窃有以自信矣于此知圣人见理之明临变不惧非达天知命乌能几此
  大宰问于子贡曰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子贡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子闻之曰大宰知我乎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牢曰子云吾不试故艺
  此一章书是圣人不贵多能之意大宰官名问于子贡曰吾观夫子殆生知之圣乎何其无所不通多能若此是大宰以多能为圣而知圣也浅矣子贡曰大宰抑知圣之所以为圣乎凡天生圣人皆有节制分限独吾夫子不为限量纵其才德使造于至圣之域德既造于至圣才自无所不通故又多能也子贡以多能为圣之余事可云知圣孔子闻大宰与子贡问答之语不敢以圣自居又恐人以多能为重因即大宰之言以明之曰大宰许我多能其知我者乎但我之多能亦自有故吾少时未为世用而微贱故能讲习众艺此亦鄙末之事耳岂君子所重哉君子学问自有远且大者不以多能为贵也门人因记琴牢之言曰夫子平日曾云吾不为世人所试用故得习于众艺即少贱多能之谓也可见脩己之道自有大本大原治人之道自有大经大法博学多能非所急也
  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
  此一章书是见圣心之虚教人之诚也当时皆称孔子为无所不知故孔子谦而不自居曰我果有知乎哉我实无所知也但是平日告人不敢不尽无论贤智来问必尽抒其蕴即有鄙陋之夫来问于我彼固空空然一无所能我不敢以鄙夫而忽之必叩击发动其两端凡事之始终物之本末道器之上下事理之精粗无不尽我之知以相告焉人见我告人必尽其诚遂谓我无所不知而我则实无所知也此是孔子不执己见因人啓发正教人不倦之意学者所当深思而自得也
  子曰鳯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
  此一章书是圣人自叹其道之不行也孔子曰大道将行则天兆文明必有祥瑞以应之虞舜时凤仪于庭文王时凤鸣于岐山伏羲时龙马负图而出虽圣王不重祥瑞而文明之兆于此可征至于今凤鸟不至已非虞舜文王之时矣河不出图已非伏羲之时矣世莫有用我者道其不行矣夫盖孔子非思凤鸟河图也思大道之行也圣王在上文治兴起则凤至图出自然可期岂若后世侈言祥瑞为附防夸大之辞哉
  子见齐衰者冕衣裳者与瞽者见之虽少必作过之必趋
  此一章书是见圣人仁敬之心随感而应也圣人之心寂感自然内外如一方其未感如止水明镜一有所感则油然而生故记者曰孔子见有丧服而齐衰者有尊爵而冕衣裳者无目而瞽者遇此三种人虽年少于我必作而起或行过其前必急而趋所为哀有丧尊有爵矜不成人也哀矜是仁所发见处尊礼是敬所发见处仁敬之心充积于中故随感随应不待勉强动容周旋无不中礼盛德之至也
  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
  此一章书是颜子希圣之学也颜渊游于圣门学既有得喟然叹曰甚矣夫子之道之难形也尝专力以进多方以求见其高也仰之庶几可及乃仰之弥高见其坚也钻之庶几可入乃钻之弥坚又尝瞻之若在吾前恍惚之间却又在后盖仰弥高钻弥坚是道之无穷尽也瞻在前忽在后是道之无方体也使不有善教之施学者何自而入幸夫子循循有序善于诱人而使之自进焉盖道之散于万殊者谓之文就万殊中有天理节文处谓之礼夫子先博我以文使包举融会从约我以礼使操持约束囘奉夫子之教百倍加功趣味日出虽欲罢而有所不能凡吾才力可用既已竭尽无余矣义理昭明本心纯熟向之高坚前后卓然如立于我前当此之时则自大以趋于化自思勉而至于不思不勉介乎二者之境非人力所能为虽欲从之末由也已囘惟有黾勉于文礼之中而已噫非深知圣道者胡能形容亲切如此哉
  子疾病子路使门人为臣病间曰久矣哉由之行诈也无臣而为有臣吾谁欺欺天乎且予与其死于臣之手也无宁死于二三子之手乎且予纵不得大葬予死于道路乎
  此一章书是见圣人守礼以正也昔孔子有疾子路虑及身后之事以为古时为大夫者皆有家臣治丧夫子曾为大夫乃使门人为臣是尊师意也不知夫子时已去位不当复有家臣是未知所以尊之之道矣夫子病少间乃责之曰久矣哉由之行事诈而不实也昔我为大夫则有家臣今已去位则无臣矣无臣而为有臣我将谁人之欺乎无乃欺天乎且由之用家臣也欲以尊予也然尊之必以礼与其死于家臣之手而非礼自处无宁死于二三子之手而自安其礼之为愈乎且使我无家臣不得行大葬之礼然有二三子在予岂死于道路而不得葬乎由前言之见家臣之不当有由后言之见家臣之不必有可见爱人者当爱以德敬人者当敬以礼庶乎理顺心安而无逾越之失也
  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匵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
  此一章书是见圣人有用世之心而不苟用于世也古人比德于玉子贡以孔子有道不仕故借美玉以为比而问之曰物之贵者莫如玉而美玉则尤贵者也今既有之于此将韫于匵中而终藏诸与抑将求贾直之善者而沽之与子贡之意盖以美玉之沽藏探孔子之行藏也孔子曰美玉本为世用以理言之断断当沽而不当藏者其沽之哉其沽之哉然天下之寳原自贵重岂可自轻若使求贾而沽于人则本然之美先失之矣我必待夫善贾之自来者也此可见孔子用舍行藏之心矣盖藏则抱道忘世圣人不忍求则枉道徇人圣人不为惟待则循乎天理而安于义命之正圣人之出处诚时中之道也
  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此一章书是见圣人之化无分中外也当时孔子因道不行欲去中国而之外国偶发欲居九夷之叹亦犹乘桴浮海之意云耳或人未之喻以为眞欲居之乃问曰外国习俗鄙陋恐不可居如之何孔子曰君子居之自能信其在我忠信笃敬无入而不自得且天地间人性皆善道德仁义之气礼乐教化之习安在行于中国者不可行于外国乎何陋之有哉盖上下古今东西南朔此心此理莫不相同圣人之化原无分于中外也
  子曰吾自衞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
  此一章书是孔子自叙正乐之事也雅是大雅小雅颂是周颂鲁颂商颂雅颂之诗词即朝庙所用之乐章必诗得其所而后乐得其正故孔子追叙之曰诗乐在鲁久矣但歴年既远颇多残缺失次吾自衞反鲁之年考订既详征验足信一一厘定之然后乐之声音节奏得归于正其二雅三颂之诗被诸管者篇章次序各得其所而雅用于朝廷颂用于宗庙亦无有紊乱者矣盖诗乐所传皆圣王之制作治道之精微孔子述往圣以传后世正乐之功匪浅鲜也
  子曰出则事公卿入则事父兄丧事不敢不勉不为酒困何有于我哉
  此一章书是圣人于庸德之行常见不足也孔子曰人于伦理日用之间虽甚卑近甚微小之事视之若易能而其实每多欠缺即如出而在邦国则事公卿必有所以事之者当尽其忠顺而不失上交之道也入而在家庭则事父兄必有所以事之者当尽其孝弟而克脩子弟之职也若有丧事不特三年之丧即期功缌麻皆不可忽必于情所当致礼所当尽者不敢不勉力以从也至于饮酒原以合欢若饮之过节易于乱性而为所困必操存有主勿使多饮至神昏气乱也此四者虽若近易然身体而力行之工夫却极细宻道理却极广大非仁熟义精涵养纯粹者不能也以我自审何者有于我哉可见为学当不忽于卑近不遗于微小诚能于天理之当然者求尽其量而于人情之易动者不逾其则虽希圣希贤不外是矣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此一章书是孔子就川流以指道妙也天地间大化流行无时少息随处可见然目前可以指示者莫如川流故孔子偶在川上有会于心而言曰天地之化往者过来者续往而复来来者复往相续不已无非逝者有如此水夫彻昼彻夜流而不已昼固如是夜亦如是未尝有一息之停止也人心体此时时存省使私欲净尽天理常存无有毫髪之间断则庶乎不亏其本体矣推而言之天理流行触处皆是天运而不已物生而不穷日往则月来寒往则暑来大而造化之开阖小而口鼻之呼吸无在不有无时不然总是一无息之体论本体则自然不息论工夫则自强不息勉强之久至于自然而纯亦不已焉则天德在是王道亦在是所谓中和位育无非此理惟在天纵之圣人察识其本体而扩充之存诚主敬无少间断以造乎其极而已
  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此一章书是言好德之贵诚也孔子曰天所赋于人之正理而人得之于心者德也人之大欲最易溺情乱性者色也德色二者理欲之分判然乃吾观人情理念常衰欲念常胜德虽人所本有而气禀拘之物欲蔽之脩己之德则不能亹亹焉惟日不足见人之德则不能孜孜焉乐取于人欲如好色之出于诚然至眞且切者未之见也盖好德则脩身亲贤其益无穷好色则伤生伐性其害不小诚能易好色之心以好德将贤人君子日至于前而脩齐治平自其效其为乐不更多乎哉
  子曰譬如为山未成一篑止吾止也譬如平地虽覆一篑进吾往也
  此一章书是见为学进止之机皆由于己也孔子曰人之为学必求有成倘日积月累已实用工夫而一旦厌怠心生中道而止则前功尽弃究归无成譬如积土为山势已垂成其未成者但少一篑之土耳于此成山岂不甚易乃忽然中止不肯加功则前功俱置无用而山终不成矣此其止也谁止之乎只一己因循怠惰而止耳为学而至自弃亦犹是也可不戒哉人之为学勿可畏难虽为圣为贤未曽全用工夫而一旦发愤精进自强不息则积少成多不可限量譬如平地未曾积土其所覆者仅有一篑之土耳冀望成山岂不甚难乃锐然奋进不肯少停则功力积久高大山亦有时而成矣此其进也谁进之乎只一己奋发精勤以往耳为学而能自强亦犹是也可不勉哉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诗曰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可见为学在锐志尤在有恒诚使工夫无有间断则盛德大业岂难致哉
  子曰语之而不惰者其囘也与
  此一章书是孔子深赞颜子之能受教也孔子教门弟子发明道理常以言语相传但诸弟子闻孔子之言未能防之于心体之于身便有怠惰之意惟颜子能明睿故闻孔子之言而心解能健决故闻孔子之言而力行欲罢不能拳拳弗失所以孔子赞之曰凡人听言半疑半信若在若亡罕有不惰者若夫语之以道而心知力行自不能已絶无怠惰之意者其惟囘也与孔子称赞颜子亦所以励羣弟子也
  子谓颜渊曰惜乎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追思颜子之好学也凡人为学智愚贤不肖之分所争惟在进止之间耳进而不止虽至圣人而无难止而不进则终于庸人而已孔门惟颜子好学有日进而未己之势使得永年必至圣人地位故孔子当颜子既逝犹追思而谓之曰惜乎吾但见其奋往精勤方进而不已也未见其逡巡退缩欲止而不前也以其勤学如此由此日进不已其造诣所到岂可限量而不意其早逝也岂不深可惜哉孔子之惜颜子如此学颜子之学者亦惟精进不已则庶几矣
  子曰苗而不秀者有矣夫秀而不实者有矣夫
  此一章书是孔子勉学者以有成也凡学者始有其质犹谷之始生有苗继加以学问发达其聪明犹谷之吐花为秀终焉实有诸己至于成就犹谷之成谷为实学必至于成犹谷必至于实方为有用故孔子借喻而言曰谷之生也自苗而秀自秀而实乃为有成苟或失其耕耘逆其生理培植滋养一有不到则但生苗而不吐花秀发者有矣夫即吐花秀发而不结实者亦有矣夫美而不成其何用哉可见讲学脩德亦当有始有卒勿致一暴十寒则日进无疆而底于大成矣
  子曰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
  此一章书是孔子教人及时勉学也孔子曰君子进德脩业贵于及时若人之后生者实是可畏其年富进学有余日其力强进学有余功诚能不虚此年力乘时勉学日进不已则其造诣所到殆未可量焉知将来不如今日之可畏乎倘若因循悠忽岁月蹉跎转盼间至于四十五十之年而不以善闻则衰老无成后来更无可望斯亦不足畏也已孔子先言可畏是期望以勉励人后言不足畏是絶望以警戒人总是教人及时勉学也可见作圣之功全在春秋方富之年日新不己日进无疆则功崇业广岂有不造其极者乎
  子曰法语之言能无从乎改之为贵巽与之言能无说乎绎之为贵说而不绎从而不改吾末如之何也已矣此一章书是孔子言听言者贵有受言之实也孔子曰凡人听言必当虚己以受求其实益如见人有过以正言直论明白规谏之是谓法语之言此等言语词严义正人听之自然敬惮不得不允服其能不从乎然非贵面从而已必因所言者一一反求既有过愆随即改正乃为可贵见人有过以婉词微意委曲与之言是为巽与之言此等言语婉转和平人听之无所乖忤不得不欣喜其能无说乎然非贵一时喜悦而已必以所言者一一寻绎深得其微意之所在乃为可贵若一时喜悦而不能绎思其理外貌顺从而不能自改其过则虽正直规谏之论日陈于前委曲开导之词日闻于耳究不足以醒其昏惰救其过失吾终无如之何也已矣孔子深絶以警之如此凡听言纳諌虚己以受务求实用勿事虚文则讲学脩德治国平天下均有裨益矣
  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勉人立志也孔子曰凡士君子必先立志志于道志于仁皆志也所志一定方能为圣为贤至于有始有卒终不可得而夺且以势之难夺者言之如以三军之众而衞一主帅宜若不可夺者然三军虽众心有时不齐力有时不合则其帅可夺而取之也若以匹夫而守其志宜若可夺者然匹夫虽微在己能守其志则始终不变生死不渝必不可得而夺也可见士君子只在立志所志既定则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所谓大丈夫者如是而已
  子曰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子路终身诵之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
  此一章书是言进道不可自足也凡人不以贫富动其心方能进道子路识趣高明能于贫富之际毫无系累故孔子称之曰人情戚戚于处贫而汲汲于求富每于贫富相形之际未有不动心者若夫身衣敝坏之缊袍与衣狐貉贵服之人并立而恬然淡然无动于中不以为耻者其惟由也与夫由能不耻其无忮求之心可知矣凡人情嫉人之有而欲害之则必忮耻已之无而欲取之则必求忮求心生无所不至皆耻贫之念为之也今由独能不耻衞诗有云无所嫉而不忮无所贪而不求于外物一无系累用是以往何所为而不善乎此言惟由足以当之矣孔子引此以美之如此子路闻孔子许之遂将此诗词时时讽咏若将终身者是自喜其能而不复求进于道矣孔子警之曰义理无穷必有日新不已之功以求至于尽善之地是不忮不求之道特进道之阶耳若止于此何足以尽善哉盖为学不以境遇动心方可与进道然须由此而进至于中心安仁终食无违乃为尽善故孔子警子路以勉其进也
  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栢之后雕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托物以比君子之节行也孔子曰春夏和暖之时草木无不畅茂虽有坚刚柔脆之不齐然未可辨也及岁暮寒凝草木零落而松栢犹苍然不变然后知其后雕也盖治平无事之时小人或与君子无异至于遇事变临利害改节易操甘与草木同腐者多矣惟君子处之弥艰守之弥固威武不能挫其志死生不能动其心即如后雕之松栢然夫士穷见节义世乱识忠臣惟至时变而后知君子之不同于庸众也然必待有事而后思得君子而用之岂不晚哉此圣王所以贵百年之计也
  子曰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此一章书是孔子指成德者之心体以示人也孔子曰知仁勇三者人心之本体也盖人之心体本无障蔽而不惑本无牵系而不忧本无委靡退怯而不惧自人心一有所蔽即有疑惑惟夫有知之德者格物致知不昧虚灵之体则事物之交凡是非可否无不坐照无遗何惑之有自人心一有所累即有忧患惟夫有仁之德者涵养纯熟浑然天理之公则境遇之来凡穷通得失无不顺理安行何忧之有自人心一有所怯即有恐惧惟夫有勇之德者至大至刚直养浩然之气虽当大节重任险阻艰难皆毅然处之无逡巡退缩之意何惧之有此皆成德之事学者以之脩已帝王以之治天下国家皆不外此故知至于不惑则足以照临四海仁至于不忧则足以幷包九有勇至于不惧则足以裁决万几帝王之学尤所当加意者也
  子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
  此一章书是孔子以全学望人也孔子曰人之造诣不同学贵循途而进如人志气迈往锐然以典学自命是可与共学矣然学必专心致志向道而行而后不为他岐所惑初学之人或识见未定未能实见吾道之美而勇往以从之是可与共学者未可遽与之适道也既勇往以从之矣必躬行实践有所执持而后不为外诱所夺适道之人或操守不坚未能固执而不变是可与适道者未可遽与之立也学至于固执而不变亦可矣然守而未化也惟圣人一理浑然泛应曲当于事变之来各适其轻重之宜如权之称物者然彼能立之人或不能通权达变以几夫时措咸宜之妙是可与立者未可遽与之权也学至于可权然后为学之功全矣盖为学之道不容躐等而进当循序以致其功亦不容得半而足尤贵层累而造其极也
  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
  此一章书是孔子借诗以勉人用思之意昔逸诗有云唐棣物之无情者也其花尚翩翩然摇曵若有感而动矣况我与尔人之有情者也岂无所感动而不尔怀思乎但以所居之室相去隔远而不能相及耳夫诗人之所思者固未知其所指何在孔子遂借其言而反之曰思之为妙不疾而速不行而至今诗所谓室远毕竟是未之思耳若果思之则此心之灵明虽千万里之外千百年之上一思即至初无障隔壅蔽夫何远之有夫道在于心思乃尽心求道之功人之于道只徒事口耳而不求之于心故以为远若求诸心则欲仁斯至何远之有是以君子贵近思之学也
  乡党第十
  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庙朝廷便便言唯谨尔
  乡党一篇皆是记孔子容貌威仪起居动静之详盖圣人盛德积中动容周旋有自然中礼之妙也此一章书是记孔子在乡党宗庙朝廷言貌之不同也门人记曰吾夫子之居乡党也则见其言貌之间恂恂然信实而已谦卑逊顺不敢以贤智先人有似乎不能言者盖乡党乃父兄宗族之所在故礼恭而辞简如此至于与祭而在宗庙居官而在朝廷则便便然与人议论制度仪节之精微问之必审纪纲法令之详悉辨之必明但言所当言常敬谨而不放尔盖宗庙乃礼法之所在朝廷乃政事之所出又与处乡党之时不同故言之不容不尽而辨之不容不明如此此圣人盛德之至故随所处而皆合乎礼之中也
  朝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与上大夫言訚訚如也君在踧踖如也与与如也
  此一章书是记孔子在朝廷事上接下之不同也门人记曰吾夫子之入朝也方君未视朝之时正臣工议政之际如与下大夫言其势分犹卑言或可以直遂则当言即言正辞断义无所委曲但见其侃侃然刚而直也若与上大夫言其体貌尊重言不可以径情虽理之所在持正不阿然必颜色和婉辞气从容但见其訚訚然和悦而诤也至君既出而视朝夫子极其敬谨不敢一毫怠忽则踧踖如而恭敬不宁也但常人过于矜持未免失之拘迫夫子却又从容和缓动容周旋不过其则与与如而威仪中适也圣人之事上接下各中其节如此
  君召使摈色勃如也足躩如也揖所与立左右手衣前后襜如也趋进翼如也賔退必复命曰賔不顾矣此一章书是记孔子为君摈相之容也古者列国诸侯朝聘往来主賔相见之时有为之摈相者主谓之摈言其接待賔客也客谓之相言其辅相行礼也门人记曰吾夫子当君命有召使之为摈迎接賔客此乃两君交好大礼所系故夫子一闻君命敬愼之至顿改常容观其颜色则勃然变动不类平时之安和自适观其歩履则盘桓不安屏营不宁有似欲前进而不能之状此是承命之初其敬有如此及賔至而君迎之时賔主有命为摈者递传賔主之命以相达夫子此时适为次摈有上摈居于身之右有末摈居于身之左故拱揖所与同为摈者或揖左人传命而出则以手向左或揖右人传命而入则以手向右然手虽有左右而身则端整自如未尝随之而动但见其衣之前后襜如其整齐也及賔主相见之后主君延賔而入为摈者当从其后而趋入以有事夫子于疾趋而进之时足容虽疾手容自恭张拱端好如鸟之舒翼然此是行礼之时其敬有如此行礼既毕主君送賔以出賔方退出之际主君之敬未解夫子必复命于君曰賔已出不复囘顾矣所以舒君之敬不使劳于瞻望也此是礼毕之后其敬有如此夫以为摈一事自始至终无不中礼如此此所以为盛德之至也
  入公门鞠躬如也如不容立不中门行不履阈过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其言似不足者摄齐升堂鞠躬如也屏气似不息者出降一等逞颜色怡怡如也没阶趋翼如也复其位踧踖如也
  此一章书是记孔子在朝之容也门人记曰吾夫子趋朝之时方入宫门去君虽远敬心已切但见其曲身而行鞠躬如也虽公门高大郤似不能容其身者然其立也必不敢当门之正中避所尊也其行也必不敢践履门限恐不恪也敬于入门之始如此由此而进则为君所宁立听治之虚位夫子过之见位如见君其颜色则勃然而变动其行歩则躩然而盘旋其言语则讷讷然谨愼收敛似气不足以出声者敬于过位如此盖去君渐近故其敬渐加与入门之初不同矣当升堂之时则两手抠衣下缝使之离地以防倾跌之患歴阶升堂曲身而行鞠躬如也其心敬气肃深自屏藏似不息者盖愈近君则愈敬愼视过位之时又不同矣夫子见君已毕由是下堂而出降阶级一等始稍舒其颜色有怡怡然和悦之意然其敬君之心有终不能忘者但见其下尽阶级趋走以就于下则端拱如翼手容之恭如故也复其朝班之位而立依旧踧踖而恭敬不宁身容之肃如故也盖自始至终一于礼如此可以为人臣法矣
  执圭鞠躬如也如不胜上如揖下如授勃如战色足蹜蹜如有循享礼有容色私觌愉愉如也
  此一章书是记孔子为君聘于邻国之礼容也门人记曰夫子承君命以聘问邻国执持国君之命圭以通其信则敬谨之至鞠躬如也有如至重而力不能举者身容何肃也执之平衡心与手齐有时举手向上则如与人相揖者未尝失之太高有时俯手向下则如以物与人者未尝失之太卑手容何恭也其色之见于靣者勃然变动如临战阵之时色容何庄也其容之形于足者举足促狭曵地而行若縁物然足容何重也及聘问之后以君命献礼物于邻国之君所以达君之情但见夫子有和悦之色视聘时渐舒也享毕又以私礼见邻国之君所以伸己之敬则愉愉如而又加和也盖敬以尽聘问之礼和以达聘问之情惟夫子其能不辱君命乎
  君子不以绀緅饰红紫不以为防服当暑袗絺绤必表而出之缁衣羔裘素衣麑裘黄衣狐裘防裘长短右袂必有寝衣长一身有半狐貉之厚以居去丧无所不佩非帷裳必杀之羔裘冠不以吊吉月必朝服而朝此一章书是记孔子衣服之制也门人记曰圣人持身即一衣服亦不苟如常服则不用绀緅二色以为衣之领縁盖绀乃深青扬赤色为齐服之饰緅乃绛色为练服之饰故不以之饰常服也私居之服不用红紫二色合赤白而成红合赤黒而成紫皆色之不正者也且近于妇人女子之服故不以服之私居也其致谨于服色之辨如此时当乎暑则服单葛之衣或取夫絺而精者或取夫绤而麤者然必先着里衣表絺绤而出之于外盖暑服宜于轻浅而不宜见体也时当乎冬则随所服之裘裼以所宜之衣如黑羊之裘服以朝觐则裼以缁衣欲黒色相称白麑之裘服于聘享则裼以素衣欲白色相称黄狐之裘服于蜡祭则裼以黄衣欲黄色相称此公服之制也若私居之裘其制则长取其温暖而短其右边之袖盖作事常用右手取其便于举动也私居之裘则用狐貉为之以其毛深温厚可以御寒而适体也其致谨于裘葛之制如此服必有佩也居丧之时去文就简非所宜佩若已免丧乃去凶即吉之时也必玉以象德器以备用无所不佩焉衣必有裳也朝祭之服取其方正其下裳则用正幅如帷幔然谓之帷裳然人身之腰为小故于两旁为襞积有衣褶而无杀缝也若非正服之帷裳则不用襞积而旁有斜裁倒合之杀缝矣以其杀于下齐者一半故谓之杀缝其制上窄下寛取其省约而不妄费也其丰俭各有所宜如此如吊服所以哀死也若羔裘之朝服元冠之祭服则不用之以吊盖不以吉服而用之于凶服也朝服所以觐君也孔子时虽致仕每月之朔必服其朝服而北面以朝盖不以致仕而忘乎君也其谨于吉凶之礼又如此盖衣服所以文身亦圣人之所必谨也
  齐必有明衣布齐必变食居必迁坐
  此一章书是记孔子谨齐之事也门人记曰夫子将祭祀而齐戒沐浴既毕必更明衣而衣以布为之不但内志之清明而且外体之纯洁也齐戒之时既不可解衣而寝又不可着明衣而寝故必别有寝衣以防其防而寝衣之制周身之外仍长有一半使其可以覆足也其致洁以尽敬如此至于平居之食有常品矣齐则必变其所食不饮酒不茹荤恐以臭味之故昏吾精明之德也平居之坐有常处矣齐则必迁其所坐不安常不袭故恐以便安之习夺吾愼重之心也其变常以尽敬如此此可以得圣人谨齐之心矣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饐而餲鱼馁而肉败不食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肉虽多不使胜食气惟酒无量不及乱沽酒市脯不食不撤姜食不多食祭于公不宿肉祭肉不出三日出三日不食之矣食不语寝不言虽蔬食菜羮祭必齐如也
  此一章书是记孔子饮食之节也门人记曰圣人之饮食不特为养生计盖亦有道存焉饭食虽不求其精而亦不厌其精牛羊与鱼之腥聂而切之之脍虽不求其细而亦不厌其细盖食精脍细有益于人者圣人所不去也夫食之有益于人者固不厌而伤人者岂食之乎故食取其精也苟饭伤热湿而饐或味变而餲则不食脍取其细也苟鱼烂而馁与肉腐而败则不食若未败而色已变此色恶也则不食未败而气已变此臭恶也则不食人事之烹饪或失其节者不食天时之成熟未至其期者不食盖以上数者食之皆足伤生故夫子谨之夫物之有害者固不食而无害者亦岂苟食之乎割肉以正为贵不正则与心体违不苟食焉用酱各有所宜不得则致用不备不苟食焉且不徒不苟食而所常食者亦自有节盖人资谷气以养生若肉味过多反胜五谷之气致失养生之道故必节之虽不辞其多而不使其太过也饮酒以合欢若崇饮不已既能昏性而丧德又能致疾而伤生故必节之虽不限其量而不及于醉乱也至若酒出于沽脯出于市恐不精洁或至伤人故皆不食若夫姜可以通神明去秽恶故每食常设而不撤去凡饮食之道惟适可而止不太多而过饱恐伤生也其养生不既周乎夫日用之饮食固愼而颁于人者亦有节夫子当助祭于公庭而有胙肉之得也归即颁赐不得经宿盖重神惠而尊君赐故不敢迟也至于家庙之祭肉虽可少缓未能当日分赐然亦不过三日皆以颁之于人若过三日则肉败而人不食之是防神之余矣故不久畱也其颁食有当可之节如此夫子当食之时则心安于食虽人有问及亦不轻于答也当寝之时心安于寝亦不轻于言也其食也虽蔬食菜羮亦必每种各出少许置之豆间之地以祭先代始为饮食之人其祭虽小亦必齐如其诚敬焉此皆圣人饮食之节无不中礼如此盖不止于养身而亦所以养德学者能随事而体察焉何莫非道之所在也
  席不正不坐
  此一章书是记孔子所处必以正也门人记曰夫子心安于正事事皆整齐严肃故于席位或偏向不正自不苟于坐焉盖东西南北各有正位在圣人心安于正席不正则与心不合心便不安故虽小不苟也则其出入起居之无不正可知矣
  乡人饮酒杖者出斯出矣乡人傩朝服而立于阼阶此一章书是记孔子居乡之事也门人记曰夫子之居乡也或与乡人宴防饮酒时则少长咸集矣其中有六十以上执杖而行之老人夫子必加尊敬宴毕之后杖者出夫子即随之而出未出不敢先既出不敢后也其敬长如此周礼方相氏主索疫鬼而驱逐之季冬之月则命有司大傩以驱除鬼祟而迎纳吉祥也盖此礼虽古而近于戏夫子家居遇乡人行天傩之礼则敬君命而服朝服以立于东阶焉以乡人傩于我家我有主道也其敬古礼如此此居乡之道也
  问人于他邦再拜而送之康子馈药拜而受之曰丘未达不敢尝
  此一章书是记孔子与人交之诚也门人记曰夫子之与人交也一出于至诚而不欺如所交之人在于他邦夫子遣使候问使者临行则必从后再拜而送之有如亲见其人不以其在远而废敬也季康子曽馈以药夫子拜而受之以答彼之殷勤也且直告使者曰丘尚未知此药所用何品所疗何病不敢尝也盖药有未达自不可尝然受而不饮则又虚人之赐故直以不敢尝告之其受馈之诚又如此夫子诚善与人交者哉
  廐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
  此一章书是记孔子仁民先于爱物也门人记曰一日夫子养马之廐被火焚烧夫廐为火焚伤马必矣夫子自君之朝退而来归闻之即问曰火得毋伤人乎未尝问及马也盖惟恐人之伤故不暇及于马耳夫天地之生物于人为重当仓卒发问之时意不在马而专在人圣人其体天地之心为心者乎
  君赐食必正席先尝之君赐腥必熟而荐之君赐生必畜之侍食于君君祭先饭疾君视之东首加朝服拖绅君命召不俟驾行矣
  此一章书是记孔子事君之礼也门人记曰凡臣之于君务期尽礼毋论事之大小悉当以谨敬持之若夫子则无一事之越于礼者君或赐以熟食必正席致敬而先尝之然后颁之于人尊君赐也君或赐以生肉必烹调使熟而荐之祖考荣君赐也君或赐以生牲必畜之于家无故不杀仁君赐也其尽礼于受赐有然夫子或侍于君而食于君之侧其时君祭而置品物于豆间则已不祭而先饭盖礼君赐之食而客之则命之祭夫子不敢当君之客已故先饭以示为君尝食之意其尽礼于侍食有然夫子或以疾寝而君视之倘得扶疾而以臣礼接君固其心矣势必不能则首居东以受生气加朝服于身又拖大带于上不忘恭也其不以疾而废礼又有然君或有事而以命来召倘可即升车而行所不辞矣若犹未驾则迫不容待徒歩以往不俟驾而遂行急君命也其不以劳而废礼又有然盖分义之必循斯礼文之必谨夫子于纤悉委曲无所不竭其诚敬是不独持一身之小节而正以立万世人臣之大常也与
  朋友死无所归曰于我殡朋友之馈虽车马非祭肉不拜
  此一章书是记孔子交朋友之义也门人记曰朋友为五伦之一原以义合者也夫子之于朋友莫不以义为断如朋友不幸而死无亲属以主之是无所归者于义为当殡者也夫子即曰于我殡盖揆乎事理之宜遂直任而不辞也如朋友之馈或轻或重皆交际之常于义所不当拜者也是以虽重如车马非馈祭肉者比则直受之而不拜盖祭肉之所以拜者敬其祖考同于己亲也车马岂其伦乎此夫子所为悉合乎当然也盖义受裁于心夫子不以存殁易其心不以货利动其心惟心能有主故义无不尽也
  寝不尸居不容见齐衰者虽狎必变见冕者与瞽者虽防必以貌凶服者式之式负版者有盛馔必变色而作迅雷风烈必变
  此一章书是记孔子容貌之变也门人记曰容貌乃德之符夫子随事顺应适当乎理其形诸身而见于色者各有不同凡人寝处恒易流于肆夫子虽舒布其四体而不至偃卧以如尸私居不必过于拘夫子虽愼持于平日而不事矜庄以为度其容貌之见于处己者如此若夫有丧之人所当哀也夫子见齐衰者虽所亲狎必变色以待之有爵与无目之人所当致其尊与矜之诚也夫子见冕者与瞽者虽当燕见必礼貌加之至夫子当在车之时见有服凶服者则恻然不宁而为之式见有负版籍者则肃然起敬而为之式此一以哀有丧一以重民数也至夫子当燕享之时主人设盛馔以相待必变色而起以致其敬所以重主人之礼也其容貌之见于接人者如此至迅雷风烈乃天变之大者夫子当此必变其常色惕然恐惧盖敬天之怒而不敢逸豫以自安也其容貌之见于敬天者又如此夫圣人动容周旋无不中礼其出之也非有心而观之者则各异至如见负版而式遇风雷而变则尤所以重邦本而畏天威也哉
  升车必正立执绥车中不内顾不疾言不亲指
  此一章书是记孔子升车之容也门人记曰我夫子正直存于中而肃恭着于外随其所在莫不见其有敬容无肆容人当升车自无不立而执绥者然或未免于偏倚也惟夫子则必正立执绥而一无偏倚焉及既在车中则瞻视有常未尝囘首而顾也言语必愼未尝急遽而言也手容必恭未尝妄有所指也盖敬容之见于乘车者如此夫礼大夫得乘车苟或稍纵即不足以见盛德之容而且惑人之视听夫子之不待谨而自谨也此其所以为圣人也与
  色斯举矣翔而后集曰山梁雌雉时哉时哉子路共之三嗅而作
  此一章书是见孔子时中之圣其所防心者无非时也门人记曰鸟之为物虽微见人之颜色不善斯举翮而他往又必廻翔审视择可止之地而后集焉何其能见几而举择地而集如此昔者孔子见雌雉存于山梁之上因感而叹曰彼山梁之雌雉当飞则飞其飞也以时当下则下其下也以时时哉时哉子路不悟以为时物而共向之有执之之意焉遂三嗅而作其在山梁也非翔而集于山梁者乎其嗅而作也非见子路之色而举者乎是可以知鸟矣更可以知夫子之有取乎时矣盖孔子于君臣朋友父兄宗族之间一言一动莫不各尽其道非屑屑以求其合时当然自无不然耳此所以深有取乎时也记者记此以终乡党正以明圣人之悉因乎时云
  日讲四书解义卷七
<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八
  论语【下之一】
  先进第十一
  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
  此一章书是孔子思复古以维世也孔子曰先王缘人情而制礼宣至和而作乐是二者诚不可斯须去身也但世运不同习尚亦异至今日而寖非矣如先进之于礼乐文质适中今但见其简朴而以为野人也后进之于礼乐文过乎质今反谓之彬彬而以为君子也以俗尚观之孰不喜为君子以求观美哉吾则不然如用礼乐以治身则思敛华而就实如用礼乐以治人则思去靡以还淳宁从先进而冒野人之名耳是知移风易俗系乎一人庸众虽安于习俗君子贵求其当然观孔子从先进之意其即帝王议道
  自己之法与
  子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徳行顔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防子夏
  此一章书见圣门之多才也昔孔子应楚昭王之聘陈蔡二国忌楚国之大因阻孔子之行于是受厄于陈蔡之间其后孔子归鲁追思往事而叹曰吾门之弟子从我者多矣当陈蔡之厄犹济济也至于今或隠或显或存或没皆不及吾门也夫患难适得相随而闲居反致离索聚散不常宁不关情邪门人因孔子之思而记之曰夫子之所谓从于陈蔡者何人也哉其姓字犹可识也其造诣更可观也有得于己而谨于身者曰徳行顔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是有能立言而善答述者曰言语宰我子贡是有通国政而练庶务者曰政事冉有季路是有风雅可观而闻见博洽者曰文学子防子夏是此皆从夫子于陈蔡者其人其品各擅其长宜夫子之不忍忘也观门人四科之言而孔子造就人才之法可见矣即朝廷因材器使之道亦从可知矣
  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説
  此一章书是孔子深喜斯道之得人也孔子曰学者于论辨之际探求不已不但自益而更足以益人而回则不然盖人必疑而后有所问问而后有所发疑问相长而后有所助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所言无不黙契于心怡然神解盖无所不説而又安得有所助哉虽然此可为顔渊言也至于学者宜日事于博学切问圣贤之防非辨晰不精天下之务非考究不明黙识心通岂易言哉
  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
  此一章书是孔子賛闵子之纯孝也孔子曰人之行莫大于孝而孝行以取信于人者为真以今观之孝哉闵子骞乎天下之以孝名者或易得之于父母昆弟而不能得之于人又或易必之于人而反不能必之于父母昆弟处顺处逆非纯孝者不能尽也今闵子之孝父母昆弟称之人亦称之内外之间无间言者其孝友之实积于中而着于外也如此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孝为大宜孔子深賛闵子以风世也
  南容三复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
  此一章书见孔子谨言之教也诗经大雅抑之篇有云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此深于谨言之防也南容每常三复白圭念兹不忘其用心加于人矣孔子于是以兄之女妻之夫爱其女而择谨厚之士则言之当谨为何如邪
  季康子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顔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
  此一章书见好学之人不易得也鲁大夫季康子问弟子之中孰为真好学者孔子对曰吾门有顔回者真好学人也使天假之年其所优入当不可量而不幸其命之不永也今则亡是人矣夫人之为学当世既不可及身后不复再见宁不动人深长思哉宜孔子之致忾也
  顔渊死顔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
  此一章书见孔子之爱回以义也昔顔渊死其父顔路以家贫不能具乃请孔子所乗之车卖以为椁意欲从厚以安贤子也孔子曰人之子虽有才不才之分而以父视之未尝有异亦各言其子也昔吾鲤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卖车而徒行以为之椁此故何也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今岂可为回而舎车乎盖顔渊一生安贫乐道死生一致虽无椁何伤惟孔子知之深故不以薄为嫌非吝于一车也
  顔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
  此一章书是孔子悼道之无传也昔顔渊死孔子伤悼之曰天之生回斯道有赖亦予之大幸也而不意其遽死也噫天丧予天丧予天岂独丧回也哉予诚不能释然于天道矣孔子上接文王之传则曰天将丧斯文下失顔渊之传则曰天丧予然则道统之絶续皆天也
  顔渊死子哭之恸从者曰子恸矣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
  此一章书见孔子哀之发而中节也昔顔渊死孔子伤悼之极于是哭之恸从者劝止之曰哀伤有节子之哭回可谓恸矣孔子曰予之哭回有恸乎予不自觉也虽然哀可节也至于回而有不能自已者矣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哉恸者一时而伤者无穷孔子之为道惜人如此
  顔渊死门人欲厚之子曰不可门人厚之子曰回也视予犹父也予不得视犹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此一章书是孔子以循理责门人正所以爱回之深也昔顔渊死门人以其为大贤也而欲厚之孔子止之曰回之为人正无须于厚也于理不可门人终以为不厚不足以宠异顔回于是厚之孔子叹曰回之平日视予犹父也予乃今不得视回犹子也使回不安于身后予亦何以自安哉然此非我也夫二三子也二三子之心大异于回之心如此愈令人思回矣
  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
  此一章书是孔子戒人务逺之心也季路问鬼神者人之所当事其道当何如孔子曰可见者人不可见者鬼神未能事人而得其欢心焉能事鬼而冀其来格乎季路又问死者人之所必有其道为何如孔子曰难穷者生不必究者死未能原始而知所以生焉能反终而知所以死乎可见人鬼总是一道死生原属一理惟务力于平实之处即知明足以通幽而全生即以全归岂可舎近求逺而骛于幽杳难知之域哉
  闵子侍侧訚訚如也子路行行如也冉有子贡侃侃如也子乐若由也不得其死然
  此一章书是门人记诸贤之气象也门人谓昔夫子在坐而闵子侍侧则见其外和内刚訚訚如也至于子路则见其果敢发越行行如也冉有子贡则见其端荘正直侃侃如也观四子之气象即以知四子之造诣斯道有人斯世有赖其时夫子若有欣欣然不自禁其乐者然四子之中惟子路过于刚强非终吉之道故夫子亦尝警之曰若由也不得其死然此不过据理而论欲子路之损过以就中也而不意子路之终不能也可惜矣夫
  鲁人为长府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此一章书见圣贤维鲁之心也昔鲁有长府其来旧矣一旦欲改作而更新之此乃变制之渐亦聚利之萌也闵子骞婉言以止之曰天下事创作者难为功完旧者易为力彼长府虽久未至大壊因其旧制稍加脩葺何为不可何必改作而为劳费之事乎孔子闻而賛之曰夫人不轻于言者也惟其不轻于言故一言而关生民之大计动当事之深思言必有中可谓仁人之言哉大抵劳民伤财之事所损虽在一时而变歴代之规模啓聚敛之苛法关系正自不小闵子不极言其弊所以婉而易入孔子复称説其美愈令闻者知愧圣贤之爱鲁民正其深于爱鲁君臣也
  子曰由之瑟奚为于丘之门门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
  此一章书见孔子作人之法也孔子曰声音之道通于性情瑟虽一艺也而平日所养皆可立见由之鼓瑟若直任气质无一涵养者然奚为于丘之门乎此盖欲由自警省而进于沉潜也乃门人不知遂不敬子路孔子晓之曰二三子何遽轻由邪据今日之由可谓升堂而登髙明之地矣特未入室而造于精微之域耳使由能自勉宁有限量而二三子之轻由何邪可见学问无穷自足者固非而轻人者更非孔子此言不但造由亦所以造门人矣
  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曰然则师愈与子曰过犹不及
  此一章书见孔子以中道约人也圣门弟子有颛孙师与卜商二人者虽俱称为贤而所造各有不同故子贡偶举以问曰师与商也孰为胜乎孔子曰师也才髙意广往往至于大过商也笃信谨守往往失于不及二人所造如此观其所造而贤不贤可知也子贡不达其义乃问曰天下之事未有不以过为胜以不及为不胜者商既不及然则师已愈于商与孔子曰学问之道贵适乎中不及者固失之卑陋而太过者亦失之夸张其非中道正自等耳安见其为愈哉盖无过不及之谓中使学者各省其所有余勉其所不足庶防斯道之有赖也
  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正党恶之罪以警权臣也昔周公以叔父之尊兼安定之功分封鲁国其富宜也季氏鲁大夫耳而乃富于周公其攘公害民之事可忍言哉冉有以圣门之髙弟而为季氏之家臣自宜救正其过上全国体下安民命斯为尽忠之道也乃不能以道事主而为之聚敛而増益其富其不义甚矣孔子絶之曰吾之门以致君泽民为教而求乃以党恶害民为悦殆非吾徒也此而不声其罪则不肖之徒亦何所不至哉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可见圣人恶恶必先絶其党在冉有不过欲邀季氏之欢心而不知难逃于圣门之公论使小子传之而共惧即季氏亦闻之而知警真仁人之心哉
  柴也愚参也鲁师也辟由也喭
  此一章书是示人宜进学以化气质之偏也孔子尝评论及门之才质谓凡人气质不能无偏而皆不妨于进道特患不能自知其偏则无以施转移之功耳即如柴也谨厚有余而明智不足可谓曰愚参也资禀迟钝而警敏不逮可谓曰鲁师也容止可观而少诚实恻怛之意是之谓辟由也粗直自遂而少温润和雅之文是之谓喭使此四子者各率其性与庸俗人何以异而不知能进之以学则皆任道之器也盖四子得圣人而师之知其偏之所在或充之以学问或文之以礼乐俱不失为大贤然则人亦贵自勉耳岂可以资气之偏驳自诿哉
  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此一章书是孔子称人所长以进其所不足也孔子曰吾门之有回赐其聪识未尝不相近也而中实有不同者焉回也以明睿之姿务深潜之学其于道也殆庶防乎但见其陋巷食贫屡至空匮而处之泰然何其澹忘若此也若夫赐则不聴受贫富之命而务生财以致富焉较之安贫乐道者为何如乎然其才识明敏凡所亿度每每切中实有过于人者倘由此而充之其进于回何难乎此可见气质偏杂者不可以自画而赋资明达者尤不可以自使子贡而不闻圣人之教则安知不终以货利遗讥而小慧自误邪
  子张问善人之道子曰不践迹亦不入于室
  此一章书是孔子论生质之美而进之以学也子张问于孔子曰天下之人品不一而独有所谓善人者其道为何如孔子曰凡人之囿于气质者多矣即或有志向上亦必循途守辙而后可以合道惟善人不拘圣贤之成法而自无偏杂之患殆不践迹者然每自任其性情之本然未尝加以深造之功而亦不入于室合而观之而善人之为善人可知矣盖生质之美不可易得亦不可尽恃况有圣人之基而能不以学问自限其优入也不更易乎
  子曰论笃是与君子者乎色庄者乎
  此一章书是孔子示人考行之法也孔子曰人之情伪不可见所可见者容貌词气之间而已然容貌词气有一见而即决者更有屡见而未易测者若専以论之笃实似乎有徳而即许与之则安知其为表里如一之君子者乎亦安知其为外笃而内不笃之色荘者乎以君子待人虽忠厚之道而倘为色荘所欺则迎合之弊自我开之矣甚矣容貌词气不可以定人品也所以古帝王取人之法既观敷奏之言尤详明试之功然后赐之车服申之考绩不遽以知人自任所以无失人之讥也
  子路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冉有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公西华曰由也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赤也惑敢问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此一章书是孔子因人施教之意也昔孔门弟子有子路者尝有闻而患未之能行因问曰人之于道以能行为贵自今一有所闻即当勇往行之乎孔子曰闻善固当勇为然父兄在上必须酌于义理审于时势有不敢不禀命者柰何可率意而行之也又弟子有冉有者尝悦道而患力之不足因问曰人之求道力行甚难自今若有所闻即宜黾勉行之乎孔子曰行善不宜推诿一有所闻即宜去其因循鼓其志气有不可不勤敏者岂可不笃实行之也此孔子因人施教妙于裁成在人或未之知也维时弟子公西华者见二子问同而答异不能无惑因问曰为学者皆有定向施教者自无异同由之问闻斯行诸无异于求之问也而夫子则告以有父兄在求也问闻斯行诸无异于由之问也而夫子则告以闻斯行之所问同而所答异此赤之不能无惑也孔子曰子知二子之问同亦知二子之材异乎求之资禀过于柔柔则凡事畏缩不肎前进故告以闻斯行之盖使勇往力行以变其怯懦之习乃因其不及而进之也由之资禀过于刚刚则凡事鋭进无所取裁故告以有父兄在盖使安分循理不流于妄动之失乃因其过而退之也或进或退总因其人而成就之而又何疑乎总之圣人教人不欲其过不欲其不及惟使之合乎中道而止故无人不在其陶铸之中此所以为万世之师也与
  子畏于匡顔渊后子曰吾以女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
  此一章书见圣贤遇变而惟以道自信也昔孔子为匡人所围仓卒遇难顔渊偶失在后其时匡人肆恶在孔子自不能无虑焉及其遇也乃不胜其喜而谓之曰吾与汝相失以汝被围而死矣今幸在邪顔渊对曰回于夫子身虽二而道则一今也道未坠地文既在兹匡人自不得害夫子是夫子在也夫子既在则回亦以道为重岂敢轻于赴鬭以死乎可见圣贤以道义自重虽死生在前审处不苟而况区区进退得失之故邪
  季子然问仲由冉求可谓大臣与子曰吾以子为异之问曽由与求之问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今由与求也可谓具臣矣曰然则从之者与子曰弑父与君亦不从也
  此一章书见孔子沮僭窃扶纲常之深心也季子然是季氏子弟昔仲由冉求为季氏家臣季子然问于孔子曰夫子之门人若仲由冉求者其人品才识可谓大臣与以陪臣而拟大臣其僭甚矣孔子答之曰吾以子之问我必有非常之人与非常之事今乃以由求为问亦非吾之所望于子者矣且子以由求为大臣岂知大臣者邪盖所谓大臣者大以道耳凡事皆以道佐其君与百职事之承顺奔走者回乎不同如君之行合于道则为之賛助以成其美如君之行不合于道则为之匡救以补其阙务期引君于道而后已如是人而信用之则上而成就君徳下而利济斯民一徳一心可以复唐虞三代之盛使不加信用而见有不可也亦惟抱道而退必不枉道以为身辱也大臣之为大臣固如此今由与求也同为家臣止可谓从政之具臣而已岂大臣之比乎此孔子抑二子正所以折季氏也乃子然又问曰二子既非大臣则凡行事之际亦唯唯聴命而无所可否与孔子答曰由求虽不知大臣之道然名分所在则彼皆知之使安常处顺彼从之可也若不顾义理而犯天下之首恶吾见其灼有定见确有定守必不党同以从人也盖季氏素有不臣之心欲二子从已以助乱故孔子隂折之此僭窃之萌所以潜消而纲常之大昭然而不可掩也
  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子曰是故恶夫佞者此一章书见学乃为政之本也子羔姓髙名柴孔子弟子昔费邑屡叛难治子路曽为季氏家臣因荐子羔为费邑之宰以子羔为人质朴可镇服以弭其乱也不知子羔质虽美而未尝学问将内则妨于脩已外则妨于治人爱之适所以害之也故孔子曰贼夫人之子是深责子路之妄举也而子路不悟乃强辞以应曰费之中有民人焉可以治有社稷焉可以事治之而求所以治之理事之而尽所以事之道此即学之大者何必拘拘焉从事诵读然后谓之学哉子路此言盖与孔子之意左矣故孔子责之曰凡人不论理之是非情之当否但以口辨取胜是我素所深恶而痛絶者也今由也不揆义理而惟以口御人可无从而自省乎古者学古入官必先从事于学而后于脩齐治平之理持之有本而施之有渐有天下国家之责者诚不可不以典学为要务也
  子路曽晳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
  此一章书是见圣贤用世必先考志也曽晳名防是曽参之父昔子路曽晳冉有公西华侍坐于孔子之侧孔子欲观其志乃谓之曰人或拘于少长之分而不罄其所懐故欲内考其心不可得也今我与尔虽有一日之长但有懐必吐毋以我长而不言也且尔等平居自念则曰吾之才识可为世用但人莫知耳如或有人知尔而用之其将何所挟持以副其知邪此孔子欲观诸贤之志而裁成之也
  子路率尔而对曰千乗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
  此一节书是子路之言志也时子路一闻孔子之言遂不复退让轻遽而对曰今有千乗之国兵赋繁多且管摄乎大国之间动多掣肘加之以师旅而调发不宁因之以饥馑而荒歉不足此固时势之难为者也使由也当此而为之外御强隣内养百姓脩政教勤训练比及三年之久可以使民有勇而且知亲上死长之方焉是则由之志也孔子闻而哂之非哂其志之小乃哂其言之轻也
  求尔何如对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
  此一节书是冉有之言志也当子路既对之后于是问求尔之志何如冉求对曰以求之志不敢任千乗之国也但方六七十里之小国或五六十里之尤小者使求也处此而为之制田里教树畜轻徭薄赋开源节流比及三年之久则仰事俯育有其资水旱凶荒有其备可使家给人足无冻馁之虞焉如此者亦但能使民不匮耳至若民性易侈有礼以节之民心易漓有乐以和之则俟夫才徳兼全之君子非求之所能也其言词谦退有如此
  赤尔何如对曰非曰能之愿学焉宗庙之事如防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
  此一节书是公西华之言志也当冉有既对之后于是又问赤尔之志何如赤对曰礼乐之事非敢曰我即能之也但礼乐不可斯须去身惟愿于此而学之如彼宗庙有祭祀之事邻邦有防同之事皆礼之所在也赤则服礼服冠礼冠愿为賛礼之小相焉于时序其仪节使君无失礼于宗庙审其应对使君无失礼于诸侯是赤之志也其言辞谦退又如此
  防尔何如鼓瑟希铿尔舎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防也
  此一节书是曽皙之言志也三子之言既毕于是问防尔之志何如盖三子言志之时防正在鼓瑟至是方阕而余音犹铿尔可聴也迨承孔子之问乃舎瑟而作进而对曰防之为志与三子之所具不同也孔子曰志虽不同庸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之所在正不必同也防乃曰防之所志原无需于异日而正不外乎目前即如今莫春者天地之气甚和足以适懐单袷之服既成足以适体因而偕我同志冠者五六人焉童子六七人焉少长咸集薄言出逰或相浴于沂水之温泉或乗风于舞雩之髙爽乗兴而往适兴而止此唱彼和相与歌咏而归焉是则防之志如此而已他何慕焉孔子乃有契于心喟然而叹曰吾与防也盖喜其有民胞物与之量果不同于三子也
  三子者出曽晳后曽皙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曰夫子何哂由也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唯求则非邦也与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则非邦也与宗庙防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
  此五节书是曾晳质三子之言志也时三子既罄所懐于是皆出而唯曽晳独后乃问于孔子曰适三子之所言者其是非得失何如乎孔子曰三子之言虽有不同要不过各言其志之所存固非夸大而无实也防又问曰三子既各言志而夫子之独哂由何与孔子曰凡为国者必以礼为先而后上下不争各安其分而国可治今由之言辞急遽有失逊让是以哂之耳防又问曰冉求志在足民其所治者亦必一国之民也岂方六七十如五六十之小而即谓非邦也与孔子曰国有大小其为邦则一也安见百里者即为邦而六七十五六十者遂非先王分茅胙土之邦也者防又问曰赤之志虽在礼乐而所愿者则不过小相岂赤之所为者亦非邦也与孔子曰宗庙以享亲防同以睦邻皆诸侯之事赤之志既在此谓非诸侯而何且赤之所云小相者特自谦耳倘以赤之防于礼乐而为之小亦孰能出于其右而为之大乎观求与赤之所志同是为邦则孔子之哂由者可无再问而自明矣要之圣贤之学务因时处中随在各足虽功盖天壤总无加于性分之外原无所容其矜张也所以才具虽足以用世而尤必涵育于中和观圣人许防哂由其造就之方不更悠然可见与
  顔渊第十二
  顔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顔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聴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顔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此一章书是孔门治心之实学也为学莫切于求仁故顔渊以仁为问盖欲得仁之本体而从事也孔子曰仁者心之全徳莫可名言存乎人者天理当然之则谓之礼人心私欲之累谓之己为仁者但能克去己私复还天理即此是仁原无俟乎他求也此理人所同具但多习而不觉耳果能于一日之间克己以复礼则天下虽大遂莫不翕然称许其仁焉其效之大而速者盖如此夫事之由己者易由人者难今之为克为复止尽其在我者而已岂借资于外而由人乎哉于是顔渊闻克复之训有防于心而直问克复之目盖欲实用其力而不复疑也孔子曰凡人欲心胜者应物之际多不合于礼必也制于未发之初谨于将动之始视必以礼非礼则勿视聴必以礼非礼则勿聴言必以礼非礼则勿言动必以礼非礼则勿动盖视聴言动之非礼者己也勿视勿聴勿言勿动者克己也己克则礼复而仁不在是乎此所谓克己复礼为仁也顔渊一闻此言自觉求仁之功实有可据乃直任之曰回虽不敏而夫子之教则确可循也请从事于心务于视聴言动之间自克而自复焉岂敢自诿以负夫子之教哉要之为己为礼即人心道心之説也苟随时省察则人心自去道心自全于以仁覆天下亦何难之有哉
  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賔使民如承大祭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仲弓曰雍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此一章书是以省心为仁也昔仲弓问仁于孔子孔子曰仁存于心不外敬恕二者而已凡人见大賔时无不肃然起敬至出门之顷则易忽也若心不敢肆即一出门而俨然尊贵在前如大賔之是见焉则无一时之敢忽可知也人承大祭时无不恪恭致敬至使民之时则易慢也若心不敢放即一使民而宛然天祖式临如大祭之是承焉则无一事之敢慢可知也此敬之至也又以见賔承祭之心而体勘于人己之间凡人以非礼加诸我是己所不欲也己所不欲而即不以施于人此恕之至也如是存心敬恕则凡身之所处或内或外皆吾考证之地矣若能外而上下相安在邦无怨内而宗族相悦在家无怨是无在非敬恕之徴验即无在非敬恕之流通也而宁不谓之仁乎故仲弓直任之曰雍虽不敏而夫子之语则确有所据也请自尽其敬恕之功以考无怨之效敢不黾勉以副明训哉要之仁存于心有物蔽之而即昏惟是时时体认敬以立其体而恕以达其用此天徳之所以常存而身世之所以咸善也与
  司马牛问仁子曰仁者其言也讱曰其言也讱斯谓之仁矣乎子曰为之难言之得无讱乎
  此一章书见为仁在于存心也司马牛名犂孔子弟子问仁于孔子孔子曰仁之道在于存心心之存与不存可于其言见之惟仁者涵养既纯随在缄黙凡啓口之际若有所隠忍而不敢轻发者焉子欲为仁亦惟在乎谨言而已矣乃司马牛未达其故复问曰仁道至大当非缄黙足以尽之其言也讱即此便可为仁矣乎孔子曰讱言非易事也人惟心之不存故凡事率意而妄为而言则轻出而无忌若仁者心存不放凡事皆熟思审处而不敢苟且虑始图终必敬必慎是为之如此其难也彼为之既难则虽欲轻出一言而不暇多置一言而不敢虽欲不讱可得乎盖司马牛多言而躁虽因其人而教诲之而要之言之讱者则心必存心之存者则理可得此巧言者鲜仁而吉人之辞恒寡也
  司马牛问君子子曰君子不忧不惧曰不忧不惧斯谓之君子矣乎子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
  此一章书见君子无入而不自得也昔司马牛问君子于孔子彼以君子为成徳之人意必有所竒特而不同于人者在也孔子曰君子心常舒泰絶无系累之私纵忧惧之来亦不能免而君子之心恒不见有可忧可惧者焉欲为君子亦不忧不惧而可矣司马牛复问曰君子之道人所难能岂不忧不惧斯谓之君子矣乎孔子曰不忧不惧未易言也凡人涵养未纯识见未定则祸福利害皆足以累其心故事未至而多虑事既至而若惊此忧惧之所以不能免也若君子之心光明正大无愧无怍省于内者无一毫之疚病足以累其心纵有意外之事皆以理自信而以命自安夫何忧惧之有哉此盖脩己功深造于成徳之域者乃能如是诚未可以易视也按司马牛之兄桓魋作乱牛尝忧惧故孔子从而慰释之要之内省不疚诚君子切实之学也盖君子常存敬畏则其心皆天理而无系吝之私然则兢兢业业夫亦内省之实际与
  司马牛忧曰人皆有兄弟我独亡子夏曰商闻之矣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
  此一章书见人当脩己以聴天也昔司马牛之兄桓魋为乱于宋而其弟子颀子车者又与之同恶司马牛忧其为乱而将死也曰兄弟有手足之谊若能相安相保真天伦至乐之事也乃人皆有兄弟之乐而我独无之不亦大可忧者乎子夏乃从而解慰之曰商也尝闻诸夫子之言矣谓人之死生皆有所禀之命不可移易富贵各有所主之天不可强邀凡人于所处之境但当顺受之而已观夫子此言可见兄弟之有无皆天命也忧何益焉且吾人处世亦当以君子为法耳君子知天命之所在而顺受之惟尽其在我而不为外物之所摇故其持身以敬而无始终之或渝待人以恭而亲疎厚薄之间皆合于礼而得其当以此恭敬于人则人亦恭敬于我由是而感化所及即四海之广皆我同胞之兄弟也而又何患乎无兄弟邪然则人之处世特患不能自脩耳忧何益哉盖子夏宽牛之忧故为是不得已之言而要之恭敬有礼乃处己待人不易之道也
  子张问明子曰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逺也已矣此一章书见人心自有真明不必骛乎髙逺也子张问曰人情多变物类甚纷难于鉴别非至明之人不能窥其隠深也必何如方谓之明乎孔子恐其驰于逺而失之近乃告之曰人之蔽于逺者由其蔽于近也如谮人而直言人过犹易窥测惟谮而浸润焉者旁引曲喻日积月累一如水之浸物者然则聴之者必为所惑而不觉其入矣如愬寃而其词稍缓犹可揆度惟愬而肤受焉者形容痛楚情词迫切殆如身受其祸者然则聴之者必为所动而不及致详矣夫用机如是之深设心如是之狡皆人所不能察识者若能烛其伪辨其奸而能不行焉则是聪明独湛洞见隠微是可谓之明也已矣且不但谓之明而已也有如是浸润之谮肤受之愬而能不行焉者自非鉴识精明超然万物之上者未易至此岂非明之至而为逺者乎盖人心本无不明而惟至应物之际则往往为其所蔽而不及觉或恐为其所蔽而以意揣度疑虑纷纭是求明而愈不明矣此致知格物居敬穷理为求明切要之防也与
  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此一章书见为政者有经有权而总以信为立国之要也昔子贡问政于孔子孔子曰为政者凡以为此民也民以食为天必制其田里薄其税敛则食足而民生以遂矣民以兵为衞必为充其行伍时其训练则兵足而民生以安矣然兵食既足而民心未孚则民岂可恃乎必勤施教化彰明礼义使民皆尊君亲上而无诈无虞则民信之矣此乃政之大经缺一不可也子贡又问曰三者兼全诚美矣倘不得已于三者之中姑去其一将以何者为先乎孔子曰去兵盖民既足食而且有信以固结之则家自为衞人自为守虽无兵而国可保也子贡又问曰去兵已属权宜设不得已于二者之中又去其一将以何者为先乎孔子曰去食夫民无食则死原不可去但自古以来人皆有死必不能免若信者乃本心之徳而人之所以立于天地之间者也使民而无信则形虽存而心已死无以自立民不立而国谁与立邪可见为政者不可徒求之富强而要必以信为本盖为上者以实心教养其民则为民者亦必以实心爱戴乎上情谊联属众志成城即不言富强而富强在其中矣三代以上建国长久者用此道也不然至强如秦至富如隋而国运如彼其促区区富强亦安足恃邪此仲尼之门三尺之童亦羞称五霸之事也
  棘子成曰君子质而已矣何以文为子贡曰惜乎夫子之説君子也驷不及舌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鞟犹犬羊之鞟
  此一章书一是救文胜之弊一是救质胜之弊皆维世之深心也昔衞大夫名棘子成者见周末以靡文相尚而无忠实之心乃立论曰移风易俗之责惟君子是赖君子诚欲转移风化但朴素诚实不失本来之质足矣何必虚文以相尚哉子贡闻而正之曰人皆逐末而夫子之意独在崇本其所立论诚君子维世之心也但惜乎意虽美而言未善虽驷马之速亦不能追及其舌矣盖人之为道无质不立无文不行有文不可无质有质亦不可无文文与质可相有而不可相无也若尽去其文而独存其质则君子小人无以辨即如虎豹之鞟不犹夫犬羊之鞟邪此夫子之言为未善也夫文非质无以立而质非文无以行内外轻重原自较然由棘子成之言固已矫枉过正而子贡之论亦浑然而无所别必如孔子文质彬彬之説而后为大中至正万世无弊之道也
  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此一章书见足国莫先于足民也哀公问于孔子弟子有若曰今者年嵗饥荒国用匮乏将何策以济其困乎盖哀公之意欲加赋以足用耳有若对曰国家之用原取足于民若取之有制用之有经则国用常足而无凶年之患君欲足用盍行我周彻法乎公曰彻者什一取民之制也我鲁自宣公税亩以来已十分取二至今用犹不足如何更行彻法乎有若对曰君民原属一体彻田之制正通乎上下而为之计也如彻法行则井地均而谷禄平取民有制而民无暴征之虞是百姓足矣百姓既足则输将恐后凡军国之需自无匮乏是藏之田野者非即藏之府库者乎与君不足者无有也若彻法不行井地不均谷禄不平取民无度而民有贫窭之苦是百姓不足矣百姓不足则正供维艰岂有赋税不前而经费不缺者乎是孰与君以足者乎可见国用之足与不足惟百姓与之有国者不当以足用为念而当以爱民为心盖民犹子也君犹父也岂有子富而父独贫者诚知君民之一体而后信藏富于民损上益下之説之非迂也
  子张问崇徳辨惑子曰主忠信徙义崇徳也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
  此一章书是言治心之学贵于诚与明也子张问于孔子曰得于心之谓徳而徳何以崇蔽于心之谓惑而惑何以辨此盖欲求进于髙明也孔子告以切己之功曰徳之欲崇也必须先立其本而加以培益之功夫吾心之诚实真切者忠信是也要当常存于内使为主宰而无一毫之虚伪则其本立矣然忠信而或有拘牵则不合于义而亦为徳之累也故于义之所在又须随时迁徙使合乎宜则内外兼资表里交养而徳有不崇者乎至于欲惑之辨亦当知其所为惑者而惑自辨矣如人之生死皆有一定之命非因乎人之爱恶为转移也有如爱是人也则欲其生究之徒有是欲不能使之生也恶是人也则欲其死究之徒有是欲不能使之死也况止此一人耳忽而爱之既欲其生忽而恶之又欲其死总此一念爱恶之私变迁无常直欲使造化生死之权随我转移岂非惑邪诚一返心自思则惑自辨矣总而言之君子脩徳必本于存诚而去蔽莫先于穷理诚立则徳日隆理明则知自至有志者亦惟加之意而已
  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此一章书见为政在于尽伦也齐景公一日问为政之道于孔子孔子曰为政固自多端而其要则在于尽伦必为君者主治于上而止于仁为臣者承事于下而止于敬为父者作则于前而止于慈为子者祗载于后而止于孝斯大伦既敦而治理可由此而举君臣父子岂非人道之大纲而为政之根本与景公闻而叹曰善哉此言真切要之论也信如君不尽君道则不成其为君臣不尽臣道则不成其为臣父不尽父道则不成其为父子不尽子道则不成其为子君臣父子彞伦既斁则纪纲法度亦文具耳欲其长治久安必不可得即使仓廪充实米粟丰盈吾亦安得而享之邪盖景公失政纲常倒置啓乱召变非一日矣迨善孔子之言而又不能用卒之乱之生也果不出于君臣父子之间信乎为政者必以敦伦为要也
  子曰片言可以折狱者其由也与子路无宿诺
  此一章书见服人贵于素养也孔子曰凡人各懐求胜之心而讼成焉讼则情伪多端变诈百出聴讼者虽竭力讯鞫多不能得其情而使之服若不事繁词推问而止于片言之下剖断曲直各得其宜无不爽然输服者其惟仲由也与盖仲由为人忠信明决故足以服人如此是盖非以言折直以心折之也门人因孔子之言遂记之曰子路平日未尝以一言负人有所应诺必急践之而不留宿盖有言必践是其忠信也无宿诺是其明决也彼服人有素故言出而人自服之夫子之所以许由者乃在平日固不必于折狱之时而亦不必有折狱之事也然则观人者亦唯觇其素行考其生平而后可乎否则漫然而许之漫然而信之鲜不失之轻忽矣一字褒贬严于衮钺唯圣人能之
  子曰聴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
  此一章书是言治贵崇本也孔子曰为治者当图其本若徒治其末非上理也如民有争讼而为上者审其是非晰其情伪吾亦可以及人也必也正本清源有所以感格于先使民知耻向化相率而归于无讼乎然此非有法以驱之也盖平日道之以徳齐之以礼潜消黙夺若或使之耳可见为治者不贵有聴讼之才而贵乎无讼之可聴此本之所以当崇而不必徒治其末也记曰大畏民志此谓知本尚书曰刑期于无刑民协于中其斯之谓与
  子张问政子曰居之无倦行之以忠
  此一章书是言为政本于诚也子张问为政之道于孔子孔子曰为政之道非可以苟且取效而亦非可以虚伪成功必所存所发各尽其诚而后治可成盖政之存于心者谓之居然求治非不甚切而不能始终如一者有之故居之必欲无倦如养民则必思何以遂其生教民则必思何以复其性一日百年无有间断自然经营图度用心精详而成效可期矣政之发于事者谓之行然科条非不甚备而不能内外如一者有之故行之必期以忠如养民则必实使得所教民则必实使成俗良法美意不事虚文自然设施措注实意流通而上理可臻矣要之政本于心总不外乎一诚而已惟诚则始终无改内外相符而政宁有不善者乎先儒谓有纯王之心而后有纯王之政此即无倦以忠之説也
  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
  此一章书是孔子论君子小人用心之不同也曰世之頼有君子而不乐有小人者以其所存不同因而所好亦异其关于世道人心者非小也如君子浑然成徳有美无恶乃其所存也故见人之美是与己相合自然不忍弃置故诱掖之由一事而推及事事奨劝之由已能而勉其未能务成其美而后已至见人之恶是与己相背自然不容滋蔓故规戒之不使其或萌沮抑之不令其或长即人之恶或不能无而君子则决不成之也至于小人则不然见人之恶喜其与己相合则迎合容养以成之见人之美恶其与己相背则忌刻诋毁而不成之此正与君子相反也可见用一君子众君子皆因之而成岂有君子盈朝而天下弗治者乎若用一小人众小人亦因之而成岂有小人盈朝而天下弗乱者乎拔茅连茹则上下蒙休党恶济凶斯朝野受害观大易否泰剥复隂阳消长之间而后知君子小人之进退实治乱休戚所攸关用人者如之何不慎之又慎哉
  季康子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
  此一章书是言正己为正人之本也季康子问为政之道于孔子孔子对曰子欲知为政之方先须识政字之义盖政之为言纪纲整理名分齐肃所以正人之不正而使之各归于正也然正人者必先自正其身子今为政不当责之于人惟当求之于己如欲人以正事君则先自尽忠诚以示为臣之则欲人以正守官则先自尽职业以立居官之凖作事可法进退可度言则守经据理不涉诡随行则持亷秉公毫无私曲如是则标凖既立模范克端凡在子之下者孰不畏而爱之则而象之相率而归于正哉苟不置身于规矩凖绳之中则所以自治犹疎虽驱之以法迫之以威不能强之使从子欲为政亦惟本诸身焉可也盖康子之意专在正人孔子之意务先正己上者表也下者影也表正则影正上行则下效孟子曰大人者正己而物正董仲舒曰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孔子此言不独告鲁大夫实治天下之要道也
  季康子患盗问于孔子孔子对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
  此一章书是言弭盗者贵清其源也季康子患国中多盗问于孔子思所以止盗之方孔子对曰民之为盗起于一念之欲贪财好利而盗窃生焉此不在乎严缉盗之法而在乎清出政之原盖上者下之倡也诚使子能清心励节不事贪欲则亷耻风行人知自守虽赏以诱之使为盗窃而愧耻之心发于中诚自不肎为矣尚何盗之为患哉盖羞恶之心人所同具未有上以不贪为寳而下犹以寇攘为事者况上之人诚能存此不欲之心则诛求不扰蠲恤有加使民仰足以事俯足以畜安居乐业永为盛世太平之民将见衣食足而礼义自兴岂但不为盗而已乎
  季康子问政于孔子曰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对曰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徳风小人之徳草草上之风必偃
  此一章书是言为政者当用徳而不用刑也季康子问政于孔子曰世俗浇薄人多无道若不加之刑威无所畏惮吾意欲剪除无道之人庶防惩一儆百使人皆趋就于有道何如孔子对曰操转移化导之权者子也子今为政民所视效志存于杀固已失长人之本矣乌能禁止其恶乎且民性本善为上者以善导之未有不趋于善者特患子不欲善耳使子欲善之心果能躬行实践真笃恳至发见于政教之间则民自然率从丕变而羣归于善矣所以然者盖君子之徳主于感人犹之风也小人之徳主于从人犹之草也草上加之以风无不偃仆小人而被君子之化无不顺从此必然之理耳何以杀为盖康子之意专在以刑齐民孔子之意专在以善率民以刑齐民者日求民善而民未必善以善率民者不求民善而民自无不善下之应上如影之随形响之应声人主可不以躬行徳教为化民之本哉
  子张问士何如斯可谓之达矣子曰何哉尔所谓达者子张对曰在邦必闻在家必闻子曰是闻也非达也夫达也者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在邦必达在家必达夫闻也者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在邦必闻在家必闻
  此一章书是辨闻与达有诚伪之分也子张平日专于务外而无切实为己之功一日问于孔子曰人既谓之士当必有与天下感通之处何如斯可谓之达矣孔子逆知其未识达字之意故先诘之曰何哉尔所谓达者将以发其谬而正之也子张对曰人之名誉不彰其行必多窒碍吾之所谓达者声称无间誉望独隆在邦在家所至必闻此子张忽于近里着己之功未免有才髙意广之失而误以闻为达矣孔子曰如尔之言是闻也非达也夫虚誉传闻使彼知我之谓闻实徳昭宣自我达彼之谓达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其间诚伪之分不可不辨也夫达也者以言其内则质朴而无巧伪正直而无私曲以言其外则秉经合乎义之常达权尽乎义之变其立心行己之实如此然犹未敢自是而察人言语之从违观人顔色之向背以验在己之得失焉人之顔色俱与我矣又不敢以贤知先人常思谦抑退让居人之下以为受善之地焉其接物持躬之谨又如此此皆切实为己初无为名之心然诚中形外随处感孚其在邦也则上得乎君下得乎民其在家也则父母安其孝兄弟悦其友凡见于行者自通达而无所窒碍焉盖所谓达者如此若夫闻也者不思务实而专务求名其于仁也本非实有郤于声音笑貌间矫情饰之及简防其平日所行则蹈履多愆而行与仁违此与质直而好义者异矣且又自以为是无所忌惮泰然居之如实有此仁者然此与观察下人者异矣此其人事事反乎闇脩种种向外粉饰欺世盗名真伪莫辨故其在邦也动輙见称于朝廷州里焉其在家也动輙见称于父兄宗族焉究之虚誉日隆实徳日损欺掩之情必至败露其可与达同日语哉要之闻达二者其迹虽若相似其行判然相反一则作伪而从虚一则存诚而务实微之在学术趋向之间显之即关世道人心之大衡量人才者尤宜致慎于斯
  樊迟从逰于舞雩之下曰敢问崇徳脩慝辨惑子曰善哉问先事后得非崇徳与攻其恶无攻人之恶非脩慝与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非惑与
  此一章书是言治心之学也昔者孔子闲逰于舞雩之下樊迟从焉忽有触于心而问曰徳者心之理如何可以崇之慝者心之恶如何可以脩之惑者心之蔽如何可以辨之孔子曰尔于逰息之时而不忘治心之功善哉尔之问乎夫崇徳固有徳分中当为之事若事未为而先计其功事方为而遽图其效心之不专徳何由积必也先其当为不计所得纯乎天理之正毋间以人欲之私则心志专一徳日积而不自知矣非崇徳而何恶之形于外者易见而匿于心者难知若责人也重以周而责己也轻以恕则吾心之恶其为藏匿也多矣必也攻去在己之恶痛加克治不使少有宽假而专于责己无暇攻人之恶则自治诚切毫髪无遗憾矣非脩慝而何人之感物而易动者莫如忿一朝之忿不过起于细微乃不能自制遂至与人争鬭不知有身并不知有亲其祸大矣以小忿而致大祸岂非惑之甚者诚能辨之于早则心无所蔽既能惩忿惑于何生非辨惑而何要之吾心之天理必涵养操存以培其源吾心之人欲必省察克治以去其累故徳日起而大有功疵累消而智益明分之虽有三事合之不外一心善学者体验而无间焉可也
  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问知子曰知人樊迟未达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樊迟退见子夏曰乡也吾见于夫子而问知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何谓也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选于众举臯陶不仁者逺矣汤有天下选于众举伊尹不仁者逺矣
  此一章书是言仁知有相成之用也樊迟一日以仁为问孔子曰仁王于爱必也亲疎厚薄皆在怙冒之中斯可谓仁矣又以知问孔子曰智主于知必也邪正贤否无逃洞鉴之下斯可谓智矣樊迟一闻孔子之言以为仁无不爱而智有分别似乎知有妨于爱故尚未达其防孔子曰仁智虽有二用其实只是一理如立心正大行事端方此人之直者也吾真知其为直则举而用之若立心邪曲行事偏僻此人之枉者也吾真知其枉则舎而错之将见甄别方行而感化立效平日邪枉之人亦莫不翻然愧耻去恶从善而俱变为直矣是鼓舞之妙即在黜陟之中道固有并行而不悖者樊迟尚未晓所以能使枉者直之理故问之于师又质之于友遂退而见子夏曰乡也吾见于夫子而问知夫子告以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此言果何谓也子夏闻其説而叹曰富矣哉夫子之言所包者广盖即古帝王有天下者选举之事也昔者舜有天下选于众人之中得一臯陶举为士师由是天下之人感发兴起咸化为仁不仁者若逺去而无迹矣汤有天下选于众人之中得一伊尹举为阿衡由是天下之人鼓舞踊跃咸化为仁不仁者若逺去而无迹矣盖选于众而举臯陶伊尹此知人之智所谓举直错诸枉也不仁者皆化为仁即爱人之仁所谓能使枉者直也分之若有异用合之适以相成子夏之言发明孔子之防详矣要之仁乃天地之量智如日月之明日月徧照万物而不出覆载之大天地并育羣生而必须照临之功仁智二者信人君之全徳王道之大端也
  子贡问友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无自辱焉此一章书是言交友贵始终相成也子贡问交友之道孔子告之曰友以辅徳凡有过相规非徒博夫责善之名必须发乎至诚尽心告诫然使过于激烈则受之者难堪又须心平气和委曲开导或从容深逺而有余味或精切简当而可深思使吾之言婉而易入则已意伸而闻之者无忤矣若其蔽锢执迷犹不见省则当见防知止无徒以数见疏而自取辱焉非弃之也所以全交道也盖友以义合既尽其心又全其义交友之道不过如此虽然天下忠直之言往往逆耳而难聴谀悦之词往往逊志而易入聴言者亦当开诚求谏和顔虚受庶规诲切磋相与有成诤友之为益岂大哉
  曾子曰君子以文防友以友辅仁
  此一章书是曽子示人以取友之益也曾子曰凡人为学必先致知致知之后必须力行二者皆于良友是赖君子之于友不徒防之也或考诗书于古而识圣贤之成法或稽事物于今而知理道之当然以文防友则疑义析而道益明矣君子之防友亦不徒为虚文已也有过则相规有善则相劝黾勉乎身心之要砥砺乎伦常之大以友辅仁则取益深而徳日进矣君子得友之助如此至若人主居天下之上讲学脩徳尤为要务商宗云朝夕纳诲以辅台徳周成云佛时仔肩示我显徳行其求助于臣下之心先后一揆也

  日讲四书解义卷八
<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九
  论语【下之二】
  子路第十三
  子路问政子曰先之劳之请益曰无倦
  此一章书是言政贵有恒也子路问为政之道孔子曰为政有本不宜徒责乎人惟当反求诸己凡孝弟之行民之日用所当然者然上之人非可徒以言语戒饬之也必也视民行为己行欲民孝则示以亲亲之道欲民弟则示以长长之道先从一己躬行实践以倡率之则民有所观感而教无不行矣农桑之事民之本业所应为者然上之人非可徒以政令驱使之也必也视民事为己事时当播种则劝课其树艺时当收获则廵省其田畴日与小民亲歴艰难以区处之则民有所劝勉而事无不举矣为政之道不过如此子路负兼人之才以为先劳二者已所优为复
  请増益孔子告之曰兴行劝事者政之全体而始勤终怠者人之常情子但行此二者持之永久勿生厌怠则万化贞乎一心百年犹之一日政之能事毕矣先劳之外复何益哉从来致治之道惟躬行足以率众故明作者有功惟持久足以成化故体干者不息孔子之言不独为子路告也
  仲弓为季氏宰问政子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曰焉知贤才而举之曰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舎诸此一章书是言为政宜敦大体也仲弓为季氏属邑之宰问政于孔子孔子曰宰兼众职若不分任于先何以责成于后必先委任属吏使之分猷专理而后覈实课功则已不劳而政务毕举矣人有大罪固国法之所不贷惟过误则出于无心况又过之小者若一槩苛责则法网太宻而人无所容必矜全而赦宥之则刑不滥而人心悦服矣至于贤而有徳才而有能之人皆可以辅我为政者也若遗弃田野则众务废弛谁与共理必也旁求俊彦使懐才抱徳者悉任之以事权则有司得人而庶绩咸熙矣政之大体如此仲弓又问曰贤才必知之真而后举之当亦必知之悉而后举之徧焉能以一人之智尽天下贤才而举之孔子曰贤才不患不知特患不举尔虽不能尽知岂无一人为尔所知者尔但于已知者举而用之则尔所不知者自有以感兴好徳之念悉化媢嫉之心人亦各举所知岂肎以积行之君子壅于上闻哉诚以一已之聪明有限而天下之耳目无穷不必求其尽知自无往而不知也圣人识见之大如此合而论之细琐不亲总揽之体也烦苛不事惇大之体也俊人不遗延揽之体也操此道也虽宰天下可也一邑云乎哉
  子路曰衞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子曰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
  此一章书是言明伦为出治之本也昔卫灵公逐其世子蒯聩出奔晋国灵公既卒立蒯聩子辄为君其后蒯聩欲返国辄拒而不纳不以蒯聩为父是纲常倒置名实乖乱矣此时孔子自楚返衞子路方仕于衞因问于孔子曰衞君慕夫子之道徳久矣今将待子而为政子之设施当以何者为先孔子曰政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君臣父子人之大伦国所以立政所以行今衞君不父其父而以祖为父彝伦斁而名实爽矣若使我为政于衞必先正其君臣父子之分俾伦理昭然名实不紊此今日之急务也子路未晓此义遂率尔而对曰有是哉夫子之迂阔而不近于事情也今日事势何得以正名为先其言粗野甚矣故孔子直责之曰野哉由也大凡君子于事理有所疑而不知者必阙之以俟考问何得率尔妄对如此且我之欲先正名者夫岂迂哉名者言事礼乐刑罚之所自出也若使名不当其实则发号施令称谓之间必有碍而言不顺矣言既不顺则名实相违言行不符政务之施如何得成夫惟事得其序物得其和而后礼乐乃兴若事既不成则动皆苟且本末舛逆又安得有礼乐礼乐不兴则倒行逆施法度乖张小人得以幸免君子反罹于罪刑罚如何得中刑罚不中则凡民趋避无从将安所置其手足乎名之不正其一至于此故君子为政无所名则已其名也必可以上告祖宗下示臣民见之称谓而无愧斯名之若不可言者则不敢名也无所言则已其言也必可以正纲常昭伦纪见之行事而可法斯言之若不可行者则不敢言也君子于其言务求名当其实无所苟而已矣从来政非分不彰分非名不着故繁缨小物也而孔子惜之假马细故也而孔子严之况事关人道之大天伦之重而可以掩天下之耳目欺万世之公论哉然则春秋之作即孔子正名之意也夫
  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此一章书是孔子教樊迟以经世之学也樊迟所见不广一日请于孔子学治耕稼之事孔子曰惟老于农者精于稼吾不如老农迟又以园圃之事比稼尤易请学为圃孔子曰亦惟老于圃者精于圃吾不如老圃樊迟再问而孔子再拒此其意自有在矣乃樊迟不能复问而出孔子惧其终不悟也故责之曰小人哉识趣卑陋樊迟之所为也夫学能自治而治人者谓之上学不能自治而受治于人者谓之民吾儒所学脩己治人之道为上者事也上诚好礼而庄以自持举动一秉乎轨物则观瞻之下自生其俨恪之心民之敢不敬者谁乎上诚好义而所行合宜张弛悉协乎经权则感应之间自深其效顺之心民之敢不服者谁乎上诚好信而至诚接物始终皆示以不欺则实意所孚自动其忠爱之心民之敢不用情者谁乎上好礼义信而民之类应如是则四方之民将见襁负其子而至共归而为之耕稼如迟所请不但不屑亦不必矣躬亲稼穑奚为乎抑礼运曰圣王脩义之柄礼之序以治人情故人情者圣王之田也脩礼以耕之陈义以种之又曰讲信脩睦以固人肌肤之防筋骸之束则礼义信三者实帝王经世之大学与
  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専对虽多亦奚以为
  此一章书是言穷经贵有实用也孔子曰诗之为经本乎人情该乎物理上自朝庙设施之典下及闾巷鄙俚之事政治之得失验焉且其言多温厚而不激烈多讽谕而不直率立言之意防见焉学者若能验之于心体之于身则施之政而政宜见之言而言善有肆应咸宜之用矣乃有人焉诵诗至于三百篇之多授之以政务而漫无所设施出使于四方而不能自为应对则是徒为记诵之末毫无心得之益读诗虽多亦有何用哉大凡诗书所载皆经世之大典脩身之实学不徒托之空言原欲见之行事故读书必明其理明理必逹诸用不明其理口耳之习也不逹诸用章句之功也况帝王之学尤与儒生异岂可不审所要务乎
  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此一章书是示人君以端本之教也孔子曰从来君之令民未有不欲其速应者然民之应上视乎上之自治身者民之所则效者也果能言思可道行思可乐徳义可尊作事可法而其身正矣则民之感化不待教令而自然迁善敏徳矣若使其身不正伦理不能尽言动不能谨声色乱其聪明便佞惑其心志则民心不服虽有文告之繁号令之施日教天下以为善而民亦有不从者矣可见以身教者从以言教者讼民之从与不从不系乎上之令与不令而视乎身之正与不正有天下国家之责者可不务脩身以为出治之本哉
  子曰鲁衞之政兄弟也
  此一章书是圣人慨鲁衞之衰而惜其无人振兴之也孔子曰自周公始封于鲁康叔始封于衞两国封建之初同为文王之子武王之弟原是兄弟之国当其盛也一则尊尊而亲亲一则明徳而慎罚开国规模其政事相类如兄弟也至于今日鲁有僭窃之臣而公室日卑衞有祢祖之君而人伦乖置纲纪同一陵替法度同一纵弛何其仍然相类如兄弟也亦可慨也夫盖二国之政虽衰然典章未泯遗风犹在如得孔子而用之则转乱为治势同反掌周公康叔之政何难再见惜乎不用而徒付之浩叹也
  子谓衞公子荆善居室始有曰苟合矣少有曰苟完矣富有曰苟美矣
  此一章书是举公子荆以风当世之有位也凡世禄之家怙侈灭义鲜克由礼其势然也荆为衞之公子能安分知足淡于营求故孔子尝谓衞公子荆之居室可谓善矣当其品物用度草草粗具之时未遂至于足用也彼则曰今已苟且聚合矣推其心若将安于始有而不复进望者焉既而渐渐少有未遂至于尽备也彼则曰今已苟且完备矣推其心若又将安于少有而不复进求者焉及其资用充裕至于富有之时未必至于精美也彼则曰今已苟且华美矣推其心若处尽美极丰之境而无以复加者焉由始有少有而进于富有既见其循序有节而无欲速之心自苟合苟完而至于苟美又见其随分自安而无贪得之意公子荆之居室真善矣哉盖惟居室之善以居心自能淡泊以明志由居室之善以居国自能亷静而寡欲故孔子贤之所以风有位者深矣
  子适衞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
  此一章书是因衞民而发王道之全也昔孔子适衞冉有御车而行见其人民众多因慨然而叹曰庶矣哉何其生齿之众也孔子此言一是惜其徒庶而不知所以经理之方一是幸其已庶而可施以教养之道冉有问曰有国者固欲民之蕃庶不知既庶之后又何道以加之孔子曰庶而不富则民无以遂其生必也制田里使之不饥不寒薄税敛使之丰衣足食而后庶者可常保其庶也冉有又问曰有国者固欲民之富足不知既富之后又何道以加之孔子曰富而不教则民无以复其性必也立学校使之爱亲敬长明礼义使之型仁讲让而后富者可常保其富也盖庶而富既厚其生富而教又正其徳王道之大端尽于此矣要之富教二者为治世不易之常经圣贤一问答间施为次第规模毕具可见圣贤无念不存乎天下无事不切于民生有君师之责者尚其留意哉
  子曰苟有用我者朞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
  此一章书是孔子自拟用世之效望世之终其用也昔孔子怀济世安民之志而不得见用于时故有感而言曰当今之世无用我者耳诚使有人焉能委我以国政而用我将见一年之内大纲小纪次第举行兴利除弊拨乱起衰政治粗立而可观矣若至三年之久则治定功成化行俗美教养兼至礼乐聿兴治道大备而有成矣然其如无用我者何哉盖圣人过化存神与天地合徳用之朞月即有朞月之效用之三年即有三年之功惜乎不得少试而徒托诸空言也岂非春秋之不幸哉
  子曰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诚哉是言也此一章书是言善人久道之化也孔子曰古语有云善人治国累世相继至于百年之久则盛徳所积和气所蒸亦可以胜其残暴使民皆归于善而不用刑杀矣自今思之人主一念醇厚之心积之又久其民自化夫岂严刑峻法之所致哉诚哉是言信有此理也盖善人天资纯粹存心忠厚故积累之久乃能如此若夫圣人则绥来动和无俟百年之久而礼明乐备徧为尔徳岂特刑措不用而已哉
  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
  此一章书是言王道无近功也孔子曰治天下者必使教化浃洽徳意周流以至四海之内无一人不归于善方谓之仁顾非王道不足以成至治非悠久亦不足以成王道如有圣人受命而兴欲纳天下于同仁之域必渐民以仁摩民以义其涵养熏陶之深至于三十年之久而后深仁厚泽浃于肌肤沦于骨髓天下之人皆沐浴于道徳之内而有雍和丕变之风固非求效旦夕所能致也盖立纲陈纪之权操之在上故三年有成而不可谓速渐仁摩义之心化之在下故必世后仁而不可谓迟以王道治天下者无欲速之心而可哉盖欲速之病与惰弛等均难语于久道之化也
  子曰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
  此一章书是孔子示端本之化也孔子曰为政所以正人也而其本在于正身苟居心制行动遵礼法不悖纲常不乖宪度先自正其身矣则上行下效防于影响其于从政而正人也何难之有若立身行己一有未善不能自正其身则表仪不端焉能率下未有己不正而能正人者也其如正人何哉从政者惟反求诸身而可矣
  冉有退朝子曰何晏也对曰有政子曰其事也如有政虽不吾以吾其与闻之
  此一章书是孔子讽弟子以警权臣也冉有为季氏家臣一日自季氏之私朝而退来见孔子孔子曰今日何退之晚也冉有对曰适有国政相与议之故退之晏耳孔子讽之曰此必是季氏私家之事耳非国政也若是国政则吾昔日曽为大夫今虽致仕不用于礼犹得与闻之兹既不与闻则非鲁国之政明矣是时季氏专权其于国政盖有不与同列议于公朝而独与家臣谋于私室者故孔子阳为不知而言所以正名分抑权奸之意深矣
  定公问一言而可以兴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如知为君之难也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曰一言而丧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予无乐乎为君唯其言而莫予违也如其善而莫之违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
  此一章书见国家之兴亡由于君心之敬肆也鲁定公问于孔子曰为治有要不在多言如一言所系遂可以兴起国家者果有之乎孔子对曰一言至防未可若是而必期其兴邦之大效也然亦有之时人之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盖人君势分崇髙威福由己若无难为者不知君之一身上则天命去留所系下则人心向背所关一念不谨或贻四海之忧一事不慎或致无穷之患为君岂不难乎人臣职守有常随分自尽若可易为者不知臣之事君上焉辅之以凝承天命下焉辅之以固结人心致君之道少亏则有旷官之咎泽民之方未备则有溺职之愆为臣亦岂易乎时人之言如此人君惟不知其难固无望于兴邦耳如使真知为君之难而兢业以图之处己不敢有一念之或肆治民不敢有一事之或忽由是以倡率臣工皆务勤脩职业以共尽克艰之责将见君徳日以清明政事日以脩治天命于是乎眷佑人心于是乎爱戴国家之兴盖可必矣然则为君难一言不几乎为兴邦之明训乎定公又问曰一言兴邦既闻之矣若一言所系遂可以丧亡其国者亦有之乎孔子对曰一言甚小未可若是而必期其丧邦之大祸也然亦有之时人之言曰予不以为君为乐也惟予凡有所言臣下即遵奉而行无敢违背此乃其所乐也时人之言如此夫言亦辨其善不善何如耳如为君者出其言善臣下皆遵奉而行不敢违背则都俞一堂明良喜起岂不甚善如为君者出其言不善臣下亦皆遵奉而行不敢违背则生民必受其祸社稷必为之危而国不可以国矣然则唯言莫违之一言不可期于丧邦乎夫邦之兴也取必于心之难邦之丧也在恃其心之乐敬肆之间兴亡之介也人君审其所以兴鉴其所以亡则可以永保天命而长守无疆之业矣
  叶公问政子曰近者説逺者来
  此一章书见为政在得民心也叶公问政于孔子孔子曰政在得民心而已若能使民之近者被吾之泽欢欣鼓舞而説民之逺者闻吾之风倾心趋附而来则为政之道得矣盖无实心实政足以感人仅以驩虞小补违道干誉则四境之内且不能服况其逺者乎为人上者宁迩柔逺之道诚不可不亟讲也
  子夏为莒父宰问政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
  此一章书见治道贵以逺大为期也子夏为鲁国莒父邑宰问为政之道孔子示之曰为政之弊有二方为其事而遽责其效是为欲速之弊尔之为政必推行有渐不可欲速以求目前之效狃于浅近而昧于逺大是为见小之弊尔之为政必志量广大不可见浅近事功便以为得盖欲速则求治太急而无次第未得乎先而欲计乎后未得乎此而欲行乎彼将求治愈急而行之愈碍反不能达矣见小利则其心已足而无逺图谋及一身而不及天下谋及一时而不及万世将至所就小而所遗大大事必不成矣从来久道而后化成无欲乃可言至治所贵以纯王之心行纯王之政也
  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此一章书是明直道以示人也叶公自言于孔子曰吾乡党之中有躬行直道无所私曲者其父盗人之羊而已为之子乃从而证明其事夫父子至亲尚且不隐则其直可知矣孔子答之曰直者人之生理所谓本心之自然吾党之直者郤异于尔党之直如子或有过也父但尽义方之训以冀其改图外则隐之而不使于人父或有过也子但尽几谏之道以望其迁善外则隐之而不使彰于众盖父自当爱子子自当爱父互相容隐乃顺其本心之自然而发之于天理为顺于人情为安不求为直而直即在相隐中也奚必证父攘羊而后为直哉可见道不逺于人情事必求夫当理凡矫情以沽誉立异以为髙者皆圣人之所不取也
  樊迟问仁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
  此一章书见仁不外于存心之纯也樊迟问求仁之方孔子告之曰所谓仁者存其心而已时乎居处无动无静衣冠瞻视无敢惰慢此心俨然恭庄而心存于居处时乎执事无小无大无敢怠忽此心肃然敬谨而心存于执事时乎与人交接无众无寡无敢欺伪此心恪然忠实而心存乎与人盖心无时而不存在居处则见为严肃而恭在执事则见为谨畏而敬在与人则见为恳至而忠虽之夷狄亦必确然固守不可弃失也可见仁者心之全徳诚能常存此心不杂不间将至于全体不息浑然天理之周流矣岂非为仁之极功乎
  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曰敢问其次曰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曰敢问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曰今之从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
  此一章书见士贵有实行也子贡问曰五爵士居其列四民士为之先士之名亦难称矣必如何然后可以谓之士乎孔子曰士必自重而后为国家重必其行之于己者以道义为大闲凡非义之事皆耻而不为是大本既立矣及其奉君命出使于四方或以政事或以应对皆能奉职无忝不辱简命是有髙世之节兼有济世之才可谓之天下士矣子贡又问曰全材不易多得取人不可求备有次于此而可称为士者乎孔子曰士固以才行相兼为贵然与其行之不足宁可才之不足今有人焉善事其亲而宗族称其孝焉善事其长而乡党称其弟焉此其人才或不及而大节无亏可以为士之次矣子贡又问曰人之品类不同一节非无可取又有次于此而可称为士者乎孔子曰人之言行本不可以意必然与其失之恣肆宁可失之固执今有人焉知言贵信即未必合理而亦必信知行贵果即未必合理而亦必果硁硁然如小石之坚确盖拘泥固守小人之见哉然而非恶也与诞谩苟贱之人不可同日而语抑亦可以为士之次矣子贡又问曰今之从政而为大夫者何如亦可以为士否孔子乃叹息而鄙之曰噫此鄙细猥琐之人譬如斗筲小器所容无几何足算而数之也此可见论士以才行为凖而取人以实行为先苟有其行虽硁硁之小人犹为圣门之所不弃不然若市井无行之徒虽有小才不过为撄取势利贪恋禄位之具而已孔子之所谓鄙夫孟子之所谓贱丈夫皆此类也国家亦何赖有此人而用之哉
  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
  此一章书见圣人传道之深心也孔子曰惟皇降锡厥有一中盖不偏不倚纯粹以精人所受以生者凡人气拘物蔽不能脩复此中若中行之士率其资质之近无过不及中道而行乃传道之器也今既不得中行之士以心印心与相授受矣求其下此而可教者必也狂与狷乎盖流俗之人识趣凡近而无向上之志行履卑陋而鲜特立之操未可以进于道也惟夫狂者进而取法于上动以逺大自期虽其行有所不逮而迈往之志则有骎骎乎不可以限量者狷者自爱其身非理之事断然不为虽其知有所未及而能守之节则有皎皎乎不可以少汚者吾于是因其志节而激励裁抑之狂者使之践履笃实以充其进取之志狷者使之恢通达以扩其不为之节则今日之狂狷固他日之中行也传道庶几其有望乎以是知同流合汚之乡愿最足以害道有志有守之狂狷可进于中行圣贤之教人帝王之用人其道一而已有君师治教之责者宜留意焉
  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善夫不恒其徳或承之羞子曰不占而已矣
  此一章书是孔子致思有恒也孔子曰学者进徳脩业贵有恒久不变之心盖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作圣之功自强不息是恒者乃天地不贰之真而生人立命之原也南国之人有言曰人而无常久之心即巫医贱技亦不可为盖巫者为人祈祷无恒则诚意不聚不可以交鬼神医者为人疗病无恒则术业不精不可以寄生死南人之言如此此虽常言实有至理不亦善乎然不独南人有此言易恒卦九三爻辞有云人而不恒久其徳则内省多疚外悔将至人皆得以羞辱进之矣孔子既引此辞又曰大易之戒明显如此人但不曽玩其占卜之辞而已矣苟玩其占岂不惕然省悟哉此可见天下无难为之事唯贵有纯一之心君子恒其徳则可以为圣贤圣人久其道则可以化天下若朝为夕辍有初鲜终其于天下之事务蔑克有济也可不戒哉
  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此一章书是孔子严和同之辨也孔子曰君子小人心术不同故其处人亦异君子之心公其与人也同寅协恭絶无乖戾之心既不挟势以相倾亦不争利以相害何其和也然虽与人和而不与人同事当持正则执朝廷之法不可屈挠理有未当则守圣贤之道不肎迁就固未尝不问是非而雷同无别也小人之心私其与人也曲意徇物每怀阿比之意屈法以合己之党背道以顺人之情何其同也然外若相同而内实不和势之所在则挟势以相倾利之所在则争利以相害固未尝一徳一心而和衷相与也此君子小人之攸分而世道汚隆之所系进退人才者所宜慎辨也
  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
  此一章书见观人不以众而以类也子贡问曰公道每出于众论今有人焉一乡之人皆爱敬之果可以为贤乎孔子曰负至徳者固雅重于时然何至一乡之人皆好之恐是同流合汚者未可以众好而信其为贤也子贡又问曰正人多忤于流俗今有人焉一乡之人皆憎恶之抑可以为贤乎孔子曰抱独知者固不谐于俗然何至一乡之人皆恶之恐是诡世戾俗者未可以众恶而信其为贤也盖好恶之公不在于同而善恶之分各以其类与其以乡人皆好为贤不如以乡人之善者好之之为得也与其以乡人皆恶为贤不如以乡人之不善者恶之之为得也盖善者徇乎天理必喜其与己同也不然者狃于私欲必嫉其与己异也既能取信于君子又不苟同于小人其为贤也复何疑哉不见观人之法徒取其同则羣情或有所蔽各稽其类则实行自不能掩辨官论才者当以圣言为凖可也
  子曰君子易事而难説也説之不以道不説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小人难事而易説也説之虽不以道説也及其使人也求备焉
  此一章书见君子小人存心待物之不同也孔子曰为人上者操喜怒用舍之权人有求副其任使者有求得其欢心者惟君子之人易于服事而难于取説何也君子之心公而恕公则好尚必以其正人或以非礼之事説之如声色货利之物阿徇逢迎之事彼必拒之而不为之説是説之不亦难乎恕则用舍各适其宜故虽持己方严而及其使人之际则又随才任能惟器是适虽一才一艺者皆得进而効用于其前其事之也不亦易乎若夫小人则难于服事而反易于取説何也小人之心私而刻私则好尚不以其正惟谄谀之是甘慢游之是好人以声色货利之物阿徇逢迎之事一投其心彼必欣然而从之矣是説之不亦易乎刻则用舎不适其宜故虽易与亲狎而及其使人之际则又责望无已取必太深不录其所长而惟攻其所短必求其全备而后已其事之不亦难乎要之君子説人之顺理小人説人之顺己君子爱惜人才故贤才日众小人轻弃人才故士气日沮天理人欲之间每相反也而其所关系则甚钜焉用人者可不辨哉
  子曰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
  此一章书见君子小人处己之不同也孔子曰君子小人存心不同故其气象亦自有辨君子戒慎恐惧性分之事已尽无歉故道徳润身心广体胖但见其安舒自得而已何尝矜己傲物而或涉于骄乎小人纵欲灭理非礼之事无所不为惟才势自恃志得意满但见其矜夸自足而已何尝从容不迫而有所谓泰乎盖君子坦荡荡何骄之有小人长戚戚何泰之有欲知君子小人之分观诸此而已矣
  子曰刚毅木讷近仁
  此一章书是孔子欲人就心体以求仁也孔子曰仁为心徳本人人所固有者但委靡柔懦则不胜其物欲之私巧言令色则自防其本心之正其去仁也逺矣若夫刚者强勇而不挠毅者坚定而有守木者质朴而无华讷者迟钝而不佞此皆真心之未漓者刚毅则不屈于物欲欲之分数少则理之分数多矣木讷则不至于外驰心不驰于外则能存于内矣岂不与仁相近乎盖凡人气禀不齐或有未至于此者则当加以变化气质之功其有己至于此者则当加以自强不息之学必使人欲尽絶天理纯全且将与仁为一矣岂止于近仁而已哉
  子路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谓士矣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
  此一章书见士贵陶镕其气质而运之以中和也子路问曰士者人之美称必如何斯可谓之士矣孔子示之曰所谓士者涵泳于诗书礼乐之泽必有温柔和厚之气若于行己接人之时或径情直行或率意妄言或过于严厉而使人难亲皆非所以为士也必也切切焉情意恳到而竭诚以相与偲偲焉告诫详勉而尽言以相正又且怡怡焉容貌温和而蔼然其可亲则恩义兼笃刚柔不偏非涵养之有素者不能也可谓士矣然此三者皆不可阙而其所施则不可混朋友以义合者则当切切偲偲焉规过劝善侃然振直谅之风兄弟以恩合者则当怡怡焉式好无尤蔼然笃天亲之爱所养既善而所施合宜益徴士品之优矣可见天下有一定之道尤贵有各当之用知其道而不善用之犹为徳之累也惟兼体而时出之乃为善与
  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
  此一章书是思善人教民之功也孔子曰善人之道笃实无伪存之内者皆实心而能使其情意之流通发之外者皆实政而能使其纲纪之振举故其于民也教之以孝弟忠信之行使之知尊君亲上之义教之以务农讲武之法使之知攻守击刺之方至于七年之久亦可以即戎而敌忾御侮矣盖善人之教民不专为兵戎之计惟是训养有素则礼义既明人心自固即此休养生息之民可得其有勇知方之用然必待七年而仅可即戎则兵可易言哉乃知轻谈兵者非知兵者也孔子对衞灵公曰军旅之事未之学可知圣人之用意良深也
  子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
  此一章书见用兵不可不慎也孔子曰民必教而后可用如或严刑峻法不教以孝弟忠信之行或居安忘危不教以务农讲武之方而徒然好大喜功先为兵端以素不教之民行战阵之事是民既不知有尊君亲上之义又不知有坐作击刺之方徒驱其民于锋镝之间而无益于胜负之数是乃以卒予敌也非弃民而何所以古之帝王常于太平之日时勤不虞之防练而不弛备而不用井田军政合为一事藏战于守寓兵于农易曰地中有水师君子以容民畜众诚久安长治万世不易之道也唐之府兵明之衞所庶几近之
  宪问第十四
  宪问耻子曰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
  此一章书见人贵有守有为也原宪问于孔子曰天下事何者最可愧耻孔子告之曰士君子立身天地间进必有为退必有守如邦家有道圣君在上言听计从可以有为之时也乃不能有所建明而但知食禄至若邦家无道上无圣主言不听而计不从则巻而怀之独善其身可也乃犹腼顔居位而但知食禄此二者皆可耻也盖君子居其位则思尽其职称其职乃可食其禄若世治而不能有为世乱而不能引退乃徒窃位素餐贪得无餍则其志行之卑陋甚矣人之可耻孰大于是虽然上有明圣之君下必有亷隅之士礼义亷耻国之四维苟至于士习頽靡亷耻扫地则世道之不幸而主持风教者焉能辞其责邪
  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
  此一章书见无私方为仁制私未即为仁也原宪问于孔子曰夫人一有自私之心于是有盛气好胜为克负能自矜为伐忿恨不平为怨贪得无厌为欲四者皆心之累也逐念制之使不得行则出乎私必入乎理窃意可以为仁矣孔子告之曰圣学工夫易简直截不尚苟难也人以道心为主人心自然退听今于克伐怨欲逐念而制之使不得行则终日营营百发百制如捍横流如驭奔马可以为难矣若遂以为仁则吾不知也盖仁者纯乎天理自无四者之累今但曰不行则不过强制其情暂时不发而已倘操持少懈宁无潜滋暗长而不自觉者乎所以未可即谓之仁也要之原宪之问徒知制其流孔子之答是欲澄其源惟能致力于本原则天理渐以浑全私欲自然消灭矣此求仁者所当知也
  子曰士而懐居不足以为士矣
  此一章书是孔子因心以徴士品也孔子曰士人立身天地间任大责重自有一种经天纬地学问原无苟安自便之私故心境异乎常人而品格超乎庶类若有怀居一念非惑于去就取舍之际即溺于声色货利之间则志以物移心为形役恶足以为士乎可见圣贤安土乐天只是随其身之所安无所执着其乐也大凡人营私利己惟狃其身之所便有所系恋其累也深一起念间便为品行所关人可不励志以自立乎
  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
  此一章书是论君子持身处世之法也孔子曰君子言行一出于正固不可违俗徇人而尤须审时度势如邦有道之时君臣一徳同心絶无顾忌则是非邪正之间持论不阿去就取与之际秉正不屈言人之所不敢言行人之所不敢行危言危行而直道以彰若邦无道之时君臣猜疑携贰未免瞻狥过于直遂谤尤随起故持已以正不可少屈以失已之常至于议论可否不妨从容巽顺倍加检防所谓清其质而浊其文弱其志而强其骨危行言孙方见明哲之学也吾人立躬行已不因世运为迁移而善世守身自有经权之妙用然为人君者至使臣下作危行言孙之计则时事已不可问矣岂国家之福哉
  子曰有徳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徳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
  此一章书是合存发以观人也孔子曰凡人立品蕴借必期其深渣滓必期其尽不徒以文章气节争胜也故理得于心谓之徳敷之议论谓之言心体纯全谓之仁慷慨激昂谓之勇四者即其所存固可以知其所发据其所发未必可以信其所存是在观人者知所尚耳如有徳者内含冲美虽不借夫言而英华表着自然顺理成章故必有言若有言者斐亹可听或出于便给亦未可知岂可遽信其为有徳如仁者心懐中正原无借乎勇而当几明决自然见义必为故必有勇若勇者秉志不回或出于血气亦未可知安可遽信其为有仁可见徳可以兼言言不可以兼徳华不胜实也仁可以兼勇勇不可以兼仁气不胜理也圣贤观人朝廷用人辨之不可以不严不然鲜不有毫厘千里之失也
  南宫适问于孔子曰羿善射奡荡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夫子不答南宫适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徳哉若人
  此一章书见圣贤尚徳不尚力也南宫适问于孔子曰从来有天下者孰得孰失确有可凭如有穷之君名羿最善射寒浞之子名奡能陆地行舟可谓勇力过人何难陵压一世郤俱不得善终若夏禹之尽力沟洫后稷之教民稼穑不过务民本业絶无竒异可矜而禹则及其身稷则及其子孙郤皆有天下夫以羿奡之强其亡也如彼以禹稷之弱其兴也如此得失果安在哉此时夫子黙然不答可否已在意中南宫适防意而出领悟已在言外孔子复赞美之曰今观适之所言进禹稷而退羿奡盖尚徳不尚力可知己其人品之髙诚为君子之人心术之正诚为尚徳之人也古今尚力者亡尚徳者昌观周家卜年八百之久而嬴秦氏不过二世而灭得失昭然可见圣贤之评论不大彰明较着哉
  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此一章书是孔子指心术之邪正以衡品也孔子曰凡人有心即有仁心有邪正遂有仁不仁之分心有诚伪遂有君子小人之别则是仁者为君子不仁者为小人也君子以天下为念然或气习未除私心难化间有不仁爱处郤无伤于品故君子而不仁者容或有之若小人止知有身物欲久蔽天理全无非侈肆以纵其奸即矫饰以逞其伪间有一念之仁亦乍明而乍灭耳岂有小人而仁者哉总之仁者直行其心立心于仁则在在皆仁虽明见其不仁其仁自在不仁者曲防其迹迹或似仁郤事事非仁总然依傍名理自附于仁适所以济其不仁君子小人之辨如此人主不可不致辨也
  子曰爱之能勿劳乎忠焉能勿诲乎
  此一章书是孔子立忠爱之凖以示人也孔子曰天下情之所在即为理之当然如不合理便非至情如父之于子自襁褓以及成人惟恐抚鞠勿周然以姑息为爱则志佚而骄爱之适以害之也惟真能爱子者必使去其骄佚而勉以为圣为贤是劳之者正所以成其爱爱之能勿劳乎臣之于君自公孤以及百僚分当随事开纳然以谄谀为忠则志卑而顺忠之适以误之也惟真能忠君者务使去其卑顺而勉以为尧为舜是诲之者正所以全其忠忠焉能勿诲乎然则爱之必至于劳为子者不可惮劳有一惮劳之念即非所以自爱忠焉必至于诲为君者不可拒诲有一拒诲之心即非所以劝忠是在为父与臣者各尽其道而为子与君者亦当各体其情也
  子曰为命裨谌草创之世叔讨论之行人子羽脩饰之东里子产润色之
  此一章书是言辞命得人之效也裨谌世叔子羽子产皆郑大夫孔子曰朝廷量能授官务期当任人臣以身许国要在和衷郑以小国介强大之间而能抚绥和睦者以用贤各得其当耳即如辞命所以交邻其为命也以裨谌善谋使之规模大意而草创之然恐意无断据以世叔博闻使之考究典故而讨论之又恐辞未合节以行人之官子羽善于笔削使之删繁就简而脩饰之又恐文采未华以东里子产善于辞藻使之推陈致新而润色之此辞命之所以独称美善也盖郑小国也而诸贤羣集各尽其材此不形其所短彼不矜其所长同心共济彷佛虞廷师济之风洵人臣事君之善则哉
  或问子产子曰惠人也问子西曰彼哉彼哉问管仲曰人也夺伯氏骈邑三百饭疏食没齿无怨言
  此一章书是孔子就人论品以昭万世之公也春秋时如郑之子产楚之子西齐之管仲皆贤大夫也子产听郑国之政寛猛相济尝铸刑书以禁民之非其迹似乎寡恩其心实本慈爱一日或人问子产为何如人孔子曰子产之徳泽广被国人歌诵不衰盖惠爱之人也子西为楚平王之子名申能逊国于昭王又能改脩国政以定楚行事虽有可采然不能革楚之僭号称王亦其短处故或人又问子西为何如人孔子不置可否曰彼哉彼哉外之也因又问管仲管仲相桓公一匡天下有功于齐甚多孔子曰只举一事便可见其为人昔桓公夺大夫伯氏所食之骈邑三百戸以封管仲后来伯氏穷约所饭不过疏食至没齿终无怨恨非心服管仲之功岂能如此三子一时并着贤名而优劣则非一律孔子以一字之褒贬尽其生平万世之公论由此而定然则方人岂易易哉
  子曰贫而无怨难富而无骄易
  此一章书是就常情事势论处境之难易也孔子曰凡人境遇之来最易摇撼非有深心大力未免境与情迁如处贫者困顿拂抑易起怨尤非真能乐道悠然自得者即安义命难免怨嗟可见处逆境为最难若处富者只谦虚收敛不存骄肆之念便能以礼自持可见处顺境为最易夫人能处逆境者或能处顺境能处顺境者未必尽能处逆境所贵操守有素外遇不累其心恬淡自安物欲不移其志斯可以贫亦可以富人何可不勉其所难而又何可忽其所易哉
  子曰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此一章书是论用人者当因材器使也孟公绰是鲁大夫赵魏是晋之世卿孔子曰人之材器各有所宜用人者尤当量能授职如孟公绰为人可云亷静寡欲是宜简而不宜繁者使为家臣之长端谨率属即赵魏大家亦为之而有余若夫大夫则必任一国之政非有理繁治剧之才者难以胜任即如滕薛小国征伐朝聘其政亦繁恐非公绰之所长也然则人各有能有不能用得其当皆可随事以奏功用不得其当必致因循而丛脞知人善任是在图治者加之意而已
  子路问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为成人矣
  此一章书是孔子告子路以人道之全与人道之难也子路问孔子曰人生天地兼体三才必如何可以为成人孔子曰成人亦难言矣盖人之气禀不同全在优于学问或有一技之材而不能兼或有各足之材而不能化皆不可以为成人必如臧武仲之智足以穷理公绰之亷足以养心卞荘子之勇足以力行冉求之艺足以应事四者既已兼备而又各就所长节之礼以得其中正和之乐以去其驳杂则气质陶镕化其才智技俩而归于徳性虽不可以为圣而亦可以为成人矣若夫今之成人何必如此果能见利思义而临财毋苟得见危授命而临难毋苟免平日期许之言始终践之不逾有是忠信之实虽未能得人道之全而本性无亏亦可进于成人之域也盖圣人立教止论学问不论质地质地存乎天而学问存乎人子路忠信勇敢有兼人之才所少者学问之功耳故孔子以此勉之然则变化气质尤学者之急务哉
  子问公叔文子于公明贾曰信乎夫子不言不笑不取乎公明贾对曰以告者过也夫子时然后言人不厌其言乐然后笑人不厌其笑义然后取人不厌其取子曰其然岂其然乎
  此一章书见随时处中之不易也公叔文子衞大夫公孙枝公明贾亦衞人孔子问公明贾曰天下过情之名固不可以居躬而矫情之事亦非所以垂训涵养造诣贵核其真评论品题务期于当当时之人以不言不笑不取称文子信有之乎公明贾曰言笑取予吾人处己接物之常岂有全然不言不笑不取者是亦言者之过也吾夫子非不言不过言不妄发发必以时故人不厌其言而遂称为不言夫子非不笑不过一嚬一笑乐得其正故人不厌其笑而遂称为不笑夫子非不取不过凡所当取必揆于义故人不厌其取而遂称为不取耳孔子疑而诘之曰时言乐笑义取果其然乎此非义理充溢于中举动合宜于外者不能随时合节汝夫子其信然乎孔子不正言其非而姑为疑信之词以折之圣人勉人为善之懐不大可见哉
  子曰臧武仲以防求为后于鲁虽曰不要君吾不信也此一章书是诛鲁臣无君之心也臧武仲鲁大夫名纥防是鲁封武仲所食之邑武仲得罪于鲁出奔邾既而自邾归防使人卑辞于鲁君请立臧氏之后而后去似乎不忘先祀又请命于君后世之人将必以仲为贤矣孔子欲为后世人臣戒而为诛心之论曰武仲求后之时身居防邑则以防而请后矣窥其隐衷不过以君不遂其请将据邑以叛是要君以不得不从之势耳在武仲以为父兄之故欲自讳其要君而要君之迹昭然谁能寛其罪而信之哉观孔子断武仲之罪如是之严诛武仲之隐如是之确春秋一字之贬为万世不易之经人臣无将将则必诛可不惧哉可不戒哉不然一有无君之心纵或幸逭国法漏脱一时然得罪于名教得罪于神明天下万世人人得而诛之矣
  子曰晋文公谲而不正齐桓公正而不谲
  此一章书是孔子因事徴心以发霸者之隐也晋文公名重耳齐桓公名小白孔子曰吾观世运自帝降而王王降而霸风愈下则人心愈衰然于短中取长亦自有别故五霸之盛莫如桓文论其心术均非王道之正而观其行事亦有优劣之分文公为人不由正道每以诈谋取胜殆诡谲而不正若桓公行事仗义执言不由诡道较之晋文则善矣可谓正而不谲者乎春秋时文公欲解宋围必伐曹衞以致楚欲与楚战又复曹衞以携楚何等诡秘隂险桓公声罪伐楚责包茅之不贡退师服楚惟礼律之是遵何等正大光明两人行事大概如此圣人一言可为千古定论矣
  子路曰桓公杀公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
  此一章书是圣人就人论仁也子路曰昔齐桓公小白出奔莒其弟子纠奔鲁争立为君桓公归国杀其弟公子纠缚召忽管仲召忽为子纠而死独管仲不死臣事桓公所谓忘君事讐忍心害理得毋心术之未仁乎孔子曰稽古者当论其世论人者难求其全昔桓公九合诸侯不假兵车之力而用衣裳之防以大义率之以大信一之而诸侯服从此管仲之力也济人利物功莫大焉以此观之孰得而如管仲之仁孰得而如管仲之仁正不得以不死之故害其为仁也盖孔子特以忽之功无足称仲之功不可没固非与仲之生而贬忽之死也圣人权衡折中之论大率如此不然宋儒程子谓宁可无魏徴之事业而不可无万世君臣之义抑又何耶
  子贡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防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
  此一章书是圣人衡品不以小过而泯大功也子贡复继子路而问曰如管仲者其为人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仲既不能为子纠死反又为桓公相心窃疑之孔子曰赐疑管仲之不死而又相桓不知管仲既能相桓亦可不死试即其相桓而言桓为诸侯长以定霸天下由此而正不独当世赖之至今之民犹享太平之福皆仲之赐也则是管仲之功甚大为利甚溥即谓管仲至今存可也使当日无管仲吾必被髪左衽不能有今日之衣冠文物矣若不能立功徒然一死犹如匹夫匹妇之见有小信而无逺图即自缢于沟渎之中将令天下后世泯然无闲管仲岂若是哉可见豪杰之士欲建不世之大功不惜一身之小节而衡人者尤当畧其所短录其所长未可以常情恒理臆断而浅测之也
  公叔文子之臣大夫僎与文子同升诸公子闻之曰可以为文矣
  此一章书是取人忘分以荐贤也公叔文子是衞大夫其后諡为贞惠文子大夫僎先为文子家臣后因文子荐其贤于衞君始得与文子同为公朝之大夫故记者特记之曰公叔文子之臣不没文子忘分之善也曰大夫僎明乎既荐之后所称也曰与文子同升诸公见僎之得升公朝而为大夫皆因文子之荐故得与文子同也然则文子惟有知人之明故能荐贤有大公之怀故能忘己且忠于事君故能忘己以荐贤孔子闻而深嘉之曰文者美諡也今文子之为文即荐贤之一事观之其胸襟何等光明正大斯可以无愧矣可见荐贤为国人臣盛事倘畧存妒嫉稍有嫌疑便不能大道为公休休有容如文子者庶几有大臣之风乎孔子删书以秦誓终篇拳拳于一个臣之有容其所以为后世人臣劝至深逺也而三代以后媢嫉者益多不亦重负圣人立教之意哉故人君欲择羣臣必自择大臣始
  子言衞灵公之无道也康子曰夫如是奚而不丧孔子曰仲叔圉治賔客祝鮀治宗庙王孙贾治军旅夫如是奚其丧
  此一章书见用材贵得其当也衞灵公是周时诸侯孔子以其彞伦不叙纲纪不张故尝言其无道季康子因问曰诸侯无道必至丧失其位今灵公失徳如是何故能保其位而不丧乎孔子曰灵公虽云无道其用人一节尚有可观如仲叔圉善于言语即用之接待宾客应对诸侯则凡朝聘往来不至失礼而无啓衅召祸之事如祝鮀熟于礼文即用之专管宗庙料理祭祀则凡祀事精防神人胥悦而得系属人心之原如王孙贾长于武事即用之任为将帅练习军士则凡守御豫备临事无患而免敌国窥伺之虞假使此数人者不能各用其材此数事者不能各得其理又何能保守此位哉夫有人而不用与无人同用人而弃其所长绳其所短与不用同今简任协宜相济成美其不丧宜也夫以灵公知人善任尚可以保国况有道之主得天下贤才而善用之有不享太平而乐万年者哉
  子曰其言之不怍则为之也难
  此一章书是孔子激人勇行也孔子曰士君子干旋宇宙必有一种深沉含蓄之气方能实心图事不徒以夸众听自矜也凡人之出言最易力行最难然行能践言者惟此羞愧之心可以自励既知羞愧惟恐名不称实便能勇于力行若一意夸张全不知耻是不自揣其能否言之既出而欲践之盖亦难矣所以言之未出当先勉其所为为之既力犹必践其所言不然而髙自称许徒作欺人之词其为之也不亦难乎孔子非欲人缄口结舌正欲人竭力有为故以愧悔之心发其勇行之气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即此意也
  陈成子弑简公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曰陈恒弑其君请讨之公曰告夫三子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君曰告夫三子者之三子告不可孔子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
  此一章书见孔子以讨罪正君臣之义也陈成子齐大夫名恒弑其君简公孔子尝为鲁司寇时已致仕家居闻之郑重其事沐浴齐戒而朝于鲁哀公曰君臣为人伦之大节弑逆实天理所难容陈恒不道上弑其君请兴兵讨之时鲁有三家之臣专权擅政哀公不能自主对孔子曰可往告夫三子即三家之孟孙叔孙季孙也孔子退而言曰弑君之贼法所当诛我虽致仕义难缄黙君乃不自命三子而使我往告其感叹之意实有不能出诸口者因奉君命而往告三子以为不可孔子曰齐有弑君之臣鲁有讨罪之义君臣大伦所系甚重我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亦吾尽吾心而已盖鲁之三家犹齐之陈恒也孔子之告哀公固知哀公之不能自主孔子之告三子亦知三子之必不允从其始也不过披沥以陈其继也不过奉命而往终亦托诸空言而不得见诸行事然而未诛不臣之身已诛不臣之心矣故曰春秋成而乱臣贼子惧
  子路问事君子曰勿欺也而犯之
  此一章书是孔子教子路以纯臣之道也子路问人臣事君当何如孔子曰事君之道无他惟诚与直而已而欲行其直必先尽其诚凡进言宣力务使实意恳到内可质诸己外可质诸人勿用诈用术而此中有所欺也自是而上有圣明之君下无烦匡救之事岂非厚幸乎然或未能无过则本此勿欺之一念无謟谀无畏避侃侃然尽言諌诤引以向道而塞其违心虽犯君之怒不恤也事君之道尽于此矣夫未能无欺而欲犯则犯由于矫饰既能勿欺而不犯则欺中于周全二者实相须而亦相成孔子岂独告子路正以立万世事君之极则也
  子曰君子上达小人下达
  此一章书是孔子论君子小人心术之各殊也孔子曰君子之所以为君子小人之所以为小人其初秪争一念之公私而其后遂各底其极有大相悬者盖天理本自髙明君子凡事必循天理而不杂于人欲之私由是志气清明知日求其精行日求其备势不至为贤为圣不止其阅歴于髙明之途而愈积愈上盖上达者也人欲本自汚下小人凡事必徇人欲而不念夫天理之公由是志气昏昩天良日益损邪行日益多势不至为狂为愚不止其沉溺于汚下之途而愈流愈下盖下达者也夫人惟一心心入于正则达向上心入于邪则达向下人品之不同秪视乎此故治心之功诚不可不严也
  子曰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
  此一章书是孔子论学者用心之不同也孔子曰古今同此道即同此学而学者之心则各有别古之学者专务求于内致知以穷乎理之原力行以蓄乎徳之实所勉者皆真实切近工夫未能有得于己不已也既能有得于己尤不已也此其心惟为己者然今之学者专务求于外不必知之至而止期足以见其知不必行之尽而止期足以见其行所尚者皆脩饰名誉之事茍可以邀人之知无弗为也即不可以邀人之知亦无弗为也此其心惟为人者然盖为己者终必有以及于人体全斯用备也为人者究未能有所得于己骛末必丧本也岂古今人之不相及与其用心各殊而得力亦相反此孔子所以深勉学者夫
  蘧伯玉使人于孔子孔子与之坐而问焉曰夫子何为对曰夫子欲寡其过而未能也使者出子曰使乎使乎此一章书见圣贤相契不在离合之迹而在学问之心也昔卫国有贤大夫蘧瑗字伯玉孔子至衞尝主于其家既而反鲁伯玉使人来候问孔子孔子敬其主以及其使与之坐而问曰进脩之事无穷夫子今日之所为当不同于昔日也不识夫子何为使者对曰凡人孰能无过贵有以省察克治之耳夫子战兢惕励此中未尝一日敢弛一念之失必谨一事之非必饬诚欲寡其过耳而人欲难于尽消天理难于来复日期寡过焉而尝若未能也夫欲寡过则不自为无过而克治严欲寡过而未能则不自为己能而功脩密非伯玉之贤不能有此心非使者之贤不能知伯玉之有此心是以孔子于使者既出而深赞之曰其真可谓使乎其真可谓使乎嘉使者愈懐伯玉矣盖圣贤为己之学原无可自足之时寡过未能乃伯玉日励而不容自己之心也孔子之素所深信于伯玉者以此使者能委曲道之故不禁重与乎使也然则圣贤之相契无非学问之真岂犹夫世俗往来之末哉
  曾子曰君子思不出其位
  此一章书是曾子述艮卦之象辞以示人也曾子曰凡人心所用为思身所处为位思适安乎其位天理之公也思茍越乎其位人欲之私也是以君子即其见在所居之地求其日用常行之道如为君臣则思仁敬为父子则思慈孝为兄弟则思友恭貌言视聴则思肃乂哲谋君子之心惟安于所遇如此盖艮者止也君子观艮止之象而知物各有其分故思亦止于其分世之憧憧往来邪妄胶扰而莫能自制者其亦未审于慎思之义耳故宋儒程子曰人心不可有所系又曰心要在腔子里正所以教人慎用其思善用其心以全此虚灵不昩之本体耳若乃二氏之説非驰于幻妄而溺于有则沦于空寂而堕于无岂圣贤操持存养之正道哉甚矣心学之不明圣贤之忧也
  子曰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
  此一章书见君子黜浮崇实之心也孔子曰言易放则当耻行难尽则当过若使不惧其言之胜于行而好为浮夸不欲其行之胜于言而怠于践履是言之数多而行之数少求其有所成就难矣惟君子心存于慎言以言为耻而不使有余心存于敏行于行必过而不使不足又安患言不日损而行不日积也此君子之所以为君子与盖言行原未尝不相因而见始也敛言而行益笃究也行至而言自从人能以君子之心为心斯行可举而言亦无不可扬矣虞廷敷奏以言必明试以功孔子听其言必观其行职此意也夫
  子曰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子贡曰夫子自道也
  此一章书见圣人道愈髙而心愈歉也孔子曰道体无穷非身歴之不知其事之有难尽也君子之所以为道者三而我则无能焉三者维何一在于仁仁者理胜而私欲尽去凡穷通得失举不足以动其心未尝无可忧也而不忧一在于知知者识胜而事几能晰凡是非邪正举不足以蔽其心未尝无可惑也而不惑一在于勇勇者气胜而刚直常伸虽当大任赴大难举不足以屈其心未尝无可惧也而不惧夫不忧不惑不惧君子知仁勇之道然也而我皆无能其敢不自勉哉究之道造其极斯能者益忘其能维时子贡曰此特夫子之自谦如此也以赐观之夫子于仁知勇之道岂真有未能者乎盖道至圣人而自视弥歉学至贤者而所见甚亲学为君子者惟常存此歉然不足之心则其于道也庶几矣
  子贡方人子曰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
  此一章书见学者当以自治为先也子贡平日比方人物而较其短长不可谓非穷理之事然专务为此则心驰于外而疎于内矣故夫子婉以警之曰赐也尔能方人其亦贤乎哉盖惟自治有余而后得以暇及于人耳若以我自审方虑义理无穷虽日孜孜焉而有未逮又何暇较量他人乎凡人之为学终其身无可巳时即终其身无有暇时以孔子之圣而犹自谓不暇则凡有志于学者其孰有暇时邪于此知学至圣人而其功愈专希圣者可以勉矣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论为学者当反己以自脩也孔子曰凡人往往急于求人而缓于求己常患名誉之不着而不患徳业之无成不知知存于人非己所得而主其或不知不足为患也若夫学焉而不能穷其理行焉而不能践其实我所见知之处反之于心而莫可自信是则所当患尔盖知与不知存乎人于己何与能与不能存乎己于人何与孔子曰遯世不见知而不悔易曰遯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圣贤真切为己之学固如此彼汲汲于闻达者重外而轻内也其能事亦可槩见矣
  子曰不逆诈不亿不信抑亦先觉者是贤乎
  此一章书是孔子戒人之用察为明也孔子曰人之于己未见其事之欺我也而设一意以迎之是谓逆诈未见其心之疑我也而设一意以度之是谓亿不信有人于此其居心也以正其接物也以诚于凡人之诈者不逆料其诈人之不信者不亿度其不信然或不逆不亿而受人之诈与不信以致堕人之奸即非真能鉴物而物无遁情者矣乃其视诈与不信无不有以见其隐不烦推测之方而自有洞鉴之识抑亦诚能先觉者是非心体清明而烛事几晰义理未易臻此可不谓贤乎盖不断生于不明明自无所不断不明生于不诚诚自无所不明然非有诚正格致之功亦何能本体光莹先知先觉如此乎故曰至诚如神又曰圣人齐戒以神明其徳盖万事一理万人一心表里始终自然通贯岂术家射覆恍惚揣摩之説邪
  微生亩谓孔子曰丘何为是栖栖者与无乃为佞乎孔子曰非敢为佞也疾固也
  此一章书见圣人以道易天下之心也昔孔子欲行其道周流列国当时隐士有姓防生名亩者谓孔子曰行藏各有其时人不我知亦聴之已耳丘于列国何为如是栖栖然依恋而不舎与世之有心干宠者往往专事口给以希遇合今无乃习为便佞而取悦乎孔子曰君子立身正己期合于道必欲以佞为逢时之计丘则何敢独是守拘滞之见以隐遁为髙而果于忘世此则固执不通而我之所深疾也其何忍置斯世于度外邪盖凡事以中道为归佞以悦人与固以守己皆非中也若使尽如防生亩者虽不至于佞而未免于固天下亦安赖有圣人哉
  子曰骥不称其力称其徳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尚徳之论也人之重君子者以才而其所以称君子者以徳犹马之为骥者以力而其所以称骥者以徳是以孔子曰马而以骥名亦知其所由得名之故乎骥之能存乎任重而致逺则力安可少也然使仅有其力而难于控御更不免于蹄齧是无其徳矣何足为骥乎故称骥者不称其有驰骤之力而称其有调良之徳也即一骥而其重在徳有如斯矣天下之必有赖乎徳者独一骥乎哉盖君子之才与徳原缺一不可而徳为尤要有徳者无才不如有才无徳者有才不如无才无才之徳不可为徳无徳之才不可为才所以元凯不失才子之名而共兜不在俊乂之列分合轻重之间用人者不可不审也
  或曰以徳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徳以直报怨以徳报徳
  此一章书是孔子论报施之道也或人问于孔子曰人情仇怨相寻亦安有极哉若能于人之有怨于我者竟忘焉而以徳报毋亦忠厚之道邪夫子以为何如孔子曰畧怨而报以徳非不厚也但于我所怨者而既以徳报之则人之有徳于我者又将何以报之乎宜若更无可以报徳者矣夫有怨有徳人情所不能忘而所以报之自各有道必也于我所怨者去其平日之怨而惟处之以直当报则报无过责焉不当报则不报无逞忿焉一凖乎理之自然而不以私意行乎其间是则虽曰报怨而未尝害其为公也至人之有徳于我者则必以徳报之彼之施于我者固重而我之予乎彼者亦不轻此报徳之道则然也而岂可漫以报怨哉盖凡事在不失其中或人矫枉之过圣人持理之平必如孔子之言然后徳怨之报各得其当而无太过不及之差矣
  子曰莫我知也夫子贡曰何为其莫知子也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
  此一章书是孔子以心知发子贡也孔子道徳髙厚其用心得力之处原不求人知而人亦不易知故发叹曰今之人其莫我知也夫子贡问曰以夫子之圣宜无有不知者何为而人皆莫知子也孔子曰欲人之知者必先有以异于人而后可以知于人若我之所为其何有异焉穷通出于天也用舎出于人也我无不顺而受之遭时之穷而不得于天则责之于己而不怨天值时之舍而不得于人则反之于己而不尤人但知黾勉于天理之常致力于人事之近凡所当知者必求其无不知所当行者必求其无不行祗日从事于下学而已乃积累既深自然知日精而行日进渐达于理之上者焉初何尝甚异于人哉惟是心存为己仰不愧天或者上天于防防之中能知我耳人之所以莫我知者正在此也盖子贡平日求知于外未尝从心体切实用功孔子故为此言以啓其心悟之学学者诚能反已自脩循序渐进则自有与天相合之原虽人不我知奚足患哉
  公伯竂愬子路于季孙子服景伯以告曰夫子固有惑志于公伯竂吾力犹能肆诸市朝子曰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竂其如命何
  此一章书见人当安命而不必尤人也昔子路仕于鲁为季氏宰鲁人有公伯竂谗愬子路于季孙季孙聴谗言而疑子路鲁大夫子服景伯怀不平之心以其事告于孔子曰夫子之于子路固将因伯竂之愬而不无惑志矣谗邪安可聴其害正以吾之力犹能诛伯竂而陈其尸于市朝以正其罪而明其诬也孔子闻而晓之曰君子岂不欲行其道于天下而道之或行或废莫不有天焉其为道之将行也与则动与世合是命之通也其为道之将废也与则动与世违是命之穷也行与废皆由于命则由今日何独非命使命而得行竂必不能使之废其因竂而废者即命之当废耳公伯竂其如命何哉子大夫其聴之可也审乎孔子之言见君子进退上关天意凡得失毁誉俱当置之度外但孔子不言命而于弥子瑕则曰有命于公伯竂则曰命也盖不欲以行废之权归之谗謟之人耳
  子曰贤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
  此一章书是孔子叹世道之衰也孔子曰天生贤者本为世用而贤者亦无不欲行其道于天下岂乐于辟哉无如时不可为则不得不洁身引去而以辟全其身矣大约时之所遇不同而所以为辟之由各异有见举世无道则隐居不仕终其身辟而不出者其次有见此地无道则辟而适于他邦者其次有见其君礼貌既衰而辟色者其次有与其君议论不合而辟言者凡此皆因乎时之当然而然者也夫辟岂贤者之心哉易曰天地闭贤人隐辟盖有大不得已者也孔子之在春秋辙环几遍而道终不行宜其海滨老矣然辟地辟色辟言而卒未尝辟世盖圣人之于世固有不忍漠视者耳
  子曰作者七人矣
  此一章书是孔子忧时之意也孔子曰君子之出处视乎其时时而盛则在野者常聚而升之于朝时而衰则在朝者常散而归之于野我观今日其作而隐去者盖已七人矣夫七人岂其无用世之思哉而何以髙蹈逺举如是其不少也夫国家之用人惟其贤而已故尝得一二贤士遂足以成天下之治举七人而羣隐焉则世道之降可知是以有国家者能使贤士効忠于朝而不至荒遯于野则以几于上治不难矣
  子路宿于石门晨门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
  此一章书见圣人视天下无不可为之时也昔子路从孔子游偶宿于石门之地时有贤人隐于下位而掌晨啓门者问曰汝从何来子路曰从孔氏而来晨门曰君子相时而动可为则为不可为即止彼孔氏者既知时事之不可为则藏焉已耳而犹周流不倦未尝一日忘情于天下是非知其不可而必勉强以为之者与子之从之其劳甚矣盖贤者视天下有不可为之时才力有定也圣人视天下无不可为之时其道无所不可也晨门贤而隠于抱关知世之不可为而遂己未知道之无不可为而不容已乃以是讥孔子圣贤之相越岂不甚逺哉
  子击磬于衞有荷蒉而过孔氏之门者曰有心哉击磬乎既而曰鄙哉硁硁乎莫己知也斯已而已矣深则厉浅则掲子曰果哉末之难矣
  此一章书是圣人不忘天下之心也昔孔子思以道济天下故周流四方时而在衞偶然击磬其忧世之心已寓于磬矣适有隐士荷草器而过孔氏之门者闻磬声而知之曰有心于世哉斯人之击磬乎盖人心之感往往托之乐音隠士乃贤者自能审音而喻其微也既而讥之曰何其鄙哉识之不达而硁硁然坚确以守乎君子进退各因乎时世莫己知则道与时违斯洁身引去而已矣凡徒步涉水者见水之深则衣下体之衣而涉之见水之浅则摄上体之衣而涉之当厉而厉当掲而掲诚知深浅之宜也用世者乃不自度量人不己知而不止毋乃不如涉水者之随遇而能通乎孔子闻其言而叹曰斯人之言其果于忘世哉君子欲行其道于天下无非为救时之计也若但独善其身置天下于度外则亦无所难矣而谓我能已乎天下虽当不可为治之时而圣人不忍聴其不治盖圣人与天地合徳视万物为一体天地之生物无不欲物之遂其生也苟视斯民之饥寒沉溺而不急于遂其生则非天地生物之心即非圣人之心矣故圣人之心不能一日忘天下亦如天地之心不能一日忘万物彼荷蒉者何足以知之
  子张曰书云髙宗谅隂三年不言何谓也子曰何必髙宗古之人皆然君薨百官总已以聴于冡宰三年此一章书见古人居丧既不废礼复不废政也谅隂天子居丧之名子张问于孔子曰商书说命篇有云商王髙宗武丁当商王小乙薨居丧于谅隂三年不亲政事不发语言夫人君三年不言则臣下安所禀令乎书所云何谓也孔子曰父母之丧不分贵贱三年不言何必髙宗为然古之为君者无不皆然礼君薨嗣君居庐守丧庶务难以亲理而又不容坐废百官各总摄己职以聴命于冡宰如是者三年既有冡宰以为君裁决事几则辅相得人命令可守嗣君虽不言何忧国之生乱哉大凡人君以孝治天下者也诚如古居丧之礼则百官尽臣道以成相道而嗣君亦得委君道以伸子道矣后世贤如汉文而犹有短丧之举其遗讥史册不亦宜乎
  子曰上好礼则民易使也
  此一章书是言为国当以礼也孔子曰居上者常患民之难使然民之难使由于不知礼耳诚使上之于礼心诚好之脩之于身而视聴言动之必谨达之于政而教训号令之咸当如此则礼义以明等威以辨为民者莫不安分循理不待我之驱逼而自乐于使令矣此所谓安上治民莫善于礼者也然必为上之人真心实意以好之而后可不然则因循仪节不过虚文未足以化民而成俗也
  子路问君子子曰脩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脩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脩己以安百姓脩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
  此一章书是言脩己治人之要也子路问为君子之道当如何孔子曰君子之所以为君子者以敬脩其身而已盖无事则収敛身心使天理常存有事则防检言行使人欲不作如此则身脩而徳成矣岂不可为君子乎子路又问君子之道甚大岂但如此而已乎孔子曰敬者人己合一之理诚能脩己以敬则此感而彼通可以推之而安人矣又问君子之道甚大岂但如此而已乎孔子曰敬者天下为公之理诚能脩己以敬则正己而物正可以推之而安百姓矣夫脩己以安百姓其学问至精其功用至大虽尧舜之圣其心犹歉然不敢自以为足也而谓未足以尽君子乎盖敬为脩己治人之要而亦学问彻始彻终之道千圣相传不外乎此近而公私邪正逺而废兴存亡皆于一念敬肆之防决之君天下者诚不可以不审也
  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以杖叩其胫
  此一章书是圣人恶人无礼也原壤是孔子故人素放荡于礼法之外尝蹲踞以待孔子孔子责之曰汝自卑幼之时则不知孙弟之道及至长大则无一善之可称述今又老而不死徒足以伤风败俗为民之贼而已因以所曳之杖微击其胫盖使之勿蹲踞也圣人于败壊礼教之人深恶而痛责之亦维持世教之一端也
  阙党童子将命或问之曰益者与子曰吾见其居于位也见其与先生并行也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此一章书是圣人教小子之道也昔阙党之中有童子者来学于孔子孔子使之答应賔客而传往来之命或人问曰此童子殆学有进益故夫子使之传命以宠异之与孔子曰童子之礼当隅坐随行吾见此童子尝居于长者之位也又见其尝与先生并行也夫为童子而不守礼安分如此则非能求益者但躐等凌节而欲速进于成人之列耳故我使之传賔客之命观少长之序所以裁抑之而非所以宠异之也盖圣门之教固贵敏求尤忌凌躐学者宜知所从事矣
  日讲四书解义卷九
<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
  论语【下之三】
  衞灵公第十五
  衞灵公问陈于孔子孔子对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眀日遂行在陈絶粮従者病莫能兴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此一章书见圣人不贬道以茍容不因穷而失志也昔孔子在衞衞灵公以战阵之道问于孔子孔子对曰吾自少学礼其于陈设俎豆之事则尝闻其说矣若夫军旅之事则固未之学也夫以孔子之圣文事武偹宜无所不知盖以衞灵公不留心于治国之道而汲汲以兵戎之事为问则其不足与有为可知是以孔子不对而眀日遂行焉此圣人之见防而作也既去卫而适陈在陈国时粮食断絶从者皆饥饿而
  病莫能兴起子路愠怒见于孔子曰君子之人亦有时而穷困若此乎孔子曰穷通得丧系于所遇君子盖亦有穷时也但君子则能以义命自安而固守其穷小人一遇困穷则不能坚忍顺受而无所不至矣此圣人之处困而亨也孔子大圣人也乃时君既不能行其道又不能接以礼致使一去扵卫一厄于陈遭遇之穷困如此则春秋之世运尚可问耶
  子曰赐也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对曰然非与曰非也予一以贯之
  此一章书言学贵乎知要也子贡之学多而能识矣而于道之本原尚未能悟故孔子呼而问之曰赐也汝见我扵天下事物之理无所不知将谓我是多学而一一记识之故能如此乎子贡对曰以赐观于夫子诚多学而识之者也抑别有切要所在而无事于此者与观子贡方信忽疑之间可见其力学已久进道有机故孔子因而告之曰我非多学而识之者也盖天下事物虽多其理则一惟眀乎理之原则自能尽乎事物之变我扵天下事物之理无不周知者惟一以贯之而已可见学问之道以眀理为要而后世学者率皆用力于记诵辞章以夸多鬭靡故以圣学论之则不精以王道论之则无用此皆逐末务外而不知本实之过也所以为学圗治必在知本
  子曰由知徳者鲜矣
  此一章书是圣人欲学者求自得也孔子呼子路而告之曰义理之得于心者谓之德非实有是德者不能知其意味之真也今之人知徳者鲜矣然则欲知德者其惟躬行实体而求其自得于心矣乎
  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夫何为哉恭已正南面而已矣
  此一章书是孔子賛帝治之盛也孔子曰自古人君致治者多矣然皆不能无所作为而治也若无所作为而天下自治者其舜也与盖舜承尧之后礼乐法度皆已具备在廷诸臣如九官十二牧又皆有贤圣之才以分任之所以为舜者但见其率由而不改其旧分命而不尸其功夫何所作为哉不过垂衣拱手端居南面穆穆然着其敬徳之容而已盖舜之德盛故其化神然其所以能然者以其绍尧得人也可见为人君者必有法祖之心而后可以遵先生之法必有求贤之劳而后可以享任人之逸试取所谓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防与所谓恭已无为云者合而观之而后知古帝之以君道立人极者诚度越乎千古也
  子张问行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立则见其参于前也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夫然后行子张书诸绅
  此一章书见立诚为制行之本也子张问人必如何然后在在皆可通行而无碍乎孔子曰人唯至诚乃能感物诚使所言者皆发扵符扵事而忠信焉所行者皆无浮薄无放肆而笃敬焉则虽蛮貊之邦素不相知者一诚之孚无所不格亦可以行之而无碍矣若言不忠信行不笃敬则虚伪轻薄之人也虽州里之近其可以行乎哉然此忠信笃敬非他乃吾心之诚也吾心之诚本有烱然不容自欺昭然不可自昧者必也时时刻刻警觉提撕如立在此处则见此忠信笃敬参于吾之前或在车上则见此忠信笃敬倚扵车之衡盖惟其存之也密故心目之间如或见之若此则诚积于心发扵言行之际以之动天地格鬼神无所不可又何不行之有哉子张闻孔子之言即书于大带之上盖欲时时接扵目而省于心也其佩教诚切矣夫制行以存诚为要而存诚以省察为先念虑之间乃言行之本省察其念虑之微以达扵言行之际则真意感孚表里通贯虽豚鱼可格而况扵人乎故曰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是故君子诚之为贵
  子曰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懐之
  此一章书是孔子賛衞大夫以风有位也史鱼蘧伯玉皆衞大夫孔子曰直哉史鱼之为人也盖人固有自守以正而时异势殊防不能不委曲以随俗者惟史鱼当邦家有道之时危言危行如矢之直即当邦家无道之时亦危言危行如矢之直是乃忠鲠性成有死无二者也岂不可为直乎君子哉蘧伯玉之为人也盖人德有未成则其出处进退之际必有不能尽当于理者惟蘧伯玉则当邦家有道正君子道长之时也彼则出而仕焉以行其志当邦家无道是君子道消之时也彼即卷而懐之以善其身卷舒行藏因时合理岂不可为君子乎夫人品不同故臣节有此二者为国家者上之当求出处合义之人其次则骨鲠直行之士亦不可少也
  子曰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
  此一章书见言语当因人而发也孔子曰人之品诣不防尽同而我之语黙贵当其可有如其人造诣精深事理通达是可与言之人也而我乃不与之言则是无知人之眀岂非失人乎若其人昏愚无识或造诣未到是不可与言之人也而我乃强与之言则是轻扵发言岂非失言乎惟智者穷理知人权衡素定故可与言则言不至失人不可与言则不言亦不至失言也夫言者君子所赖以开导乎人者也必以诚而防动亦必以眀而能审眀以审之则发皆中节诚以动之则闻者格心即至扵臣子之感悟君父亦莫不由乎此故不可不谨也
  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此一章书是言仁为固有之良不可以生死利害而变也孔子曰好生恶死人之常情然事有适遭其变者贪生畏死则失其本心之安故有志之士与夫成德之人当义理与躯命不可两全之际断不肯偷生茍免以害吾之仁宁可致命遂志以成吾之仁盖仁为人立命之根全之则虽死犹生失之则虽生犹死也然求仁必先扵去欲无欲则身命犹可舎而况于富贵功名之末乎彼盖自求其心之安故利有所不计而患有所不避也国家欲得临大节而不可夺之人必扵淡泊宁静之中求之
  子贡问为仁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
  此一章书是言为仁在扵亲师取友也子贡问为仁之道当如何孔子曰为仁固是一己之事亦必有所资助而后成譬如百工技艺之人将欲精善其所为之事必先磨利其所用之器是则百工亦有所资况扵为仁者乎是以君子居是邦也扵大夫之贤者则必执弟子之礼以事之则此心有所严惮而不敢放肆矣于士之仁者则必以交游之礼而友之则此心有所观感而不至怠惰矣仁不扵是成乎夫成仁之道不独学者有资扵师友而已也人主一日之间亲贤士大夫之时多相与讲磨道义熏陶气质则圣心日纯圣徳日进矣
  顔渊问为邦子曰行夏之时乗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放郑声逺佞人郑声淫佞人殆
  此一章书是论王道而归之慎独也顔渊问为邦之道孔子曰治道必斟酌尽善然后无弊故以正朔论之则夏建寅商建丑周建子三代不同也然钦昊天所以授民时建寅则扵民事为切故必行夏之时焉车辂之制不同然辂宜质也殷之木辂则质而得中故必乗殷之辂焉冠冕之制不同然冕宜华也周之冕旒则文而得中故必服周之冕焉乐之音容代各不同然乐以象德有虞之德最盛大韶之乐最隆故乐必用韶舞焉此皆礼乐法度斟酌尽善之道也然而心术之间尤不可以不谨如郑国之声则宜放弃之邪佞之人则宜逺絶之盖郑国之声淫声也不放则荡人心矣邪佞之人倾侧危殆不逺则覆人邦家矣可见王道之要归在扵谨独必使主志清眀君徳纯粹不迩声色不嬖邪佞然后可以损益百王而立无弊之道孔子告顔渊之言诚万世帝王之法也
  子曰人无逺虑必有近忧
  此一章书言人当思患预防也孔子曰天下之事变无常事机无定人不可安扵其近而忽乎其逺如几席之间目前之事近也四海之隔万世之遥逺也然人虑不周扵四海则患即伏扵几席之间计不及扵万年则祸即藏扵目前之地何则事虽未形防则已动见防而预为之谋则永永无患不然则忧至无日也古之帝王不下堂阶而周知天下制治扵未乱保邦扵未危皆能为逺虑者也然所以能为逺虑必由扵见防之眀欲其见防之眀又必由扵穷理致知清心寡欲察乎天命去留之靡常人心向背之难保是以朝乾夕惕战战兢兢虽欲不思患预防而不可得也圣人之言垂戒逺矣
  子曰已矣乎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切望人之好徳也孔子每以好徳望人至此复叹曰今人于己之德或始作而终辍扵人之徳或外慕而内疎好之极其诚而如好色者已矣乎吾终不得见其人矣孔子言此盖深有望扵天下而反为絶望之辞以儆之也先儒有云惟其深喻是以笃好故大学言诚意欲其好善如好好色而必先之以格物致知茍能扵徳之在己者防其当然而进脩不懈扵德之在人者察其本末而向慕无己知之既深则好之自笃故世之好德者少以知德者鲜也
  子曰臧文仲其窃位者与知栁下恵之贤而不与立也此一章书是孔子深责臧文仲之蔽贤也臧文仲鲁国执政之卿栁下恵鲁国贤人为士师者孔子曰爵位以待贤才乃朝廷之公噐非一人所得私也故唐虞之臣更相汲引不为比周成周之廷互相推让不为标榜即至春秋时齐叔荐管仲郑子皮荐子产度德量才甘居人下皆従国家起见不私其身若我鲁臧文仲其盗窃爵位而隂据之者与何也君子居位不但自求称职又当与天下之贤才共襄国事乃文仲眀知栁下恵是有德贤人不肯举之共立扵公朝盖恐栁下恵进用形己之短而夺其位也揆诸以人事君之义岂是如此非窃位而何盖孔子此言所以深警后世人臣当以荐贤为务蔽贤为戒而为人君者亦宜如古之帝王使进贤者蒙上赏蔽贤者受显罚则才俊充庭而国家乂安矣孔子賛公叔文子而讥臧文仲诚以荐贤为国大臣之道当然乃后世媢嫉者多而休容者絶少此治道之所以不古与
  子曰躬自厚而薄责扵人则逺怨矣
  此一章书是孔子言逺怨之道也孔子曰世人怠扵自脩而又畏人好脩故其责己也常轻其责人也常重此所以致人之怨恶也诚能扵己身之过痛自咎责不肯轻恕扵他人之过虽亦竭诚防正郤不失之太苛厚扵责己则身无不脩之行薄扵责人则人有乐従之意虽非有意逺怨而人自然无怨矣古之成汤检身若不及与人不求备人主诚欲圣德日新人情恱服曷可不以此为法
  子曰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此一章书是孔子勉人慎思也孔子曰天下凡事皆有义理必熟思之而其义始精必审处之而其理始当使扵临事之时不防反覆裁度心口相语曰扵义理当如之何当如之何是不能熟思而审处之矣此等人率意妄行是非利害有所不顾虽与之言必不见信吾且奈之何哉是以古之君子穷其理扵无事之先察其防扵有事之际虞书所谓惟防惟康商书所谓虑善以动动惟厥时者此也谋国者其念之哉
  子曰羣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难矣哉
  此一章书是言损友之为害也孔子曰君子讲学以防友取善以辅仁然后道眀德立有防过长善之功无善柔便佞之患若与众人羣聚而居至扵终日之久口不道诗书而惟以防谈谑浪为相亲语不及道义而惟以挟数任术为能事如此则放僻邪侈之心滋长扵中行险侥幸之机习熟扵外欲求入德而免扵患害岂不难矣哉古之圣王处士扵庠序而董以师儒之官斥去憸邪不使见恶行故其教不肃而成其学不劳而能而无士习不端之患也不然子衿佻达言伪行坚日中扵士习而莫之救风俗日漓人才日壊其所闗繋宁浅鲜耶
  子曰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
  此一章书见成徳之人乃可以成天下之务也孔子曰天下之务有当然之理有自然之势茍识见不定涵养不深未能期扵尽善也所以君子事无论大小惟要诸义以为质干一人而具天下之谋一日而存百世之虑其择善定见为何如者而正非径情而直行也义之中自有不可紊之节文焉礼以行之又未可自是而轻物也义之中自有不可少之谦让焉孙以出之且未可矫扵始而怠扵终也义之中自有真实而坚忍之志焉信以成之夫既义以为质原未尝有轻扵圗功之心而又众羙兼备并非徒存好义之名以此处事何事不宜以此济人何人不赖非成德之君子乌防如此哉有经世宰物之责者当以是为法矣
  子曰君子病无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
  此一章书见君子为己之学也孔子曰今之学者每以人不己知为病君子则不然其所病者惟是道徳无所成才噐无所取庸碌无能斯为切身之患耳至扵人不己知扵己何与扵人何尤君子不以为病也盖自脩之道原贵实不贵名有能而求知扵人其心术已壊况无能而求人之知其为虚伪可胜道哉君子反求诸己唯务闇脩而诚中形外则终有不可掩者故学问以求实为要
  子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
  此一章书是孔子以名为教也孔子曰君子为己之学初非有意扵名也然名者实之賔未有道眀德立而名誉不彰扵天下者若自少至老尽一生而不见称扵人则其无为善之实可知此君子之所疾也君子非疾其无名也乃疾其无致名之实耳盖三代而前唯恐好名三代而后惟恐不好名好名而后自脩人之常情也圣贤维世之意帝王御世之权岂外乎此哉
  子曰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
  此一章书见君子小人用心之不同也孔子曰人必有所用其心而人品即扵此分焉君子凡事皆反求诸己如学问闇脩之功惟求自慊扵心即获上信反之事必不由他途而进盖兢兢然恐阙失在己而未尝自寛也若小人凡事妄求诸人徳不加脩而违道以干誉情偶有拂而任私以推怨盖戚戚焉责偹扵人而未尝自反也夫求诸己则可以成物求诸人适足以丧己均一求也而君子小人悬殊如此衡品者其不可以不致辨也与
  子曰君子矜而不争羣而不党
  此一章书是言君子持己处众之得宜也孔子曰人之立品尚严毅者最不易得然或自视太髙责人太详每至扵乖戾而不觉也君子则但以礼法自持惟恐一言一动之偶诡扵正可谓矜矣而未尝以气陵人何争之有人之度量能休容者最不易得然或包荒是务瞻徇为心每至扵阿私而不觉也君子则但以寛厚待人惟期天下国家之共偕扵道可谓羣矣而未尝以情徇物何党之有盖矜易隣扵争羣易流于党唯君子性情学问交底扵至所以各得其正而无弊天下所以赖有君子也
  子曰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
  此一章书见君子之听言审而取善也孔子曰任天下事者系乎人议天下事者存乎言使人与言兼善岂非君子之至愿哉而不能尽然也其言虽有可采而其人尚未可信若以敷奏之工即加以车服之庸则天下之饰言以求进者多矣君子则但取其言而已不以言举人其人虽无足録而其言则确有可听若以狂瞽之名槩任其嘉言之伏则天下之饰貌以求容者多矣君子则姑置其人而已不以人废言总之君子操用舎进退之权全无私意存乎其间为天下得人不妨详扵责实为天下求言不妨寛扵论过所以师济在位而蹇谔成风也与
  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此一章书是示人以守约之学也子贡问曰天下之理虽无穷必择其要而后可守有一言之微为众理所不能外而可以终身奉行者乎孔子曰理莫备扵一心执要者亦在乎推心而已欲求终身可行其必恕之一言乎恕者以己之心度人之心己所不欲之事即勿以施之扵人不求人心之合而祗求自心之安此即所谓约而可守者宁不可以终身行之乎可见圣贤学问先戒偏私帝王功用首重絜矩诚以恕之一言而推行之则大道为公之世也岂仅勉赐而已哉
  子曰吾之于人也谁毁谁誉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矣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
  此一章书见圣人无私好恶也孔子曰是非者天下之公也毁誉者一人之私也吾之扵人也非不称人之恶然人之恶如是而吾之称之也亦如是未尝过其实也扵谁而毁乎非不扬人之善然人之善如是而吾之扬之也亦如是未尝浮于真也于谁而誉乎夫毁固不免扵刻薄而誉或不失为忠厚然即有所誉者亦必有所试验而非妄为夸许务使当之者无愧闻之者见信尔誉且不敢轻易又何况扵毁乎凡此者非吾之私心也正以斯民也既禀天理之公又被先王教化之泽是则公是非则公非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吾焉防枉其是非之实而容私意扵其间哉盖天下有善恶自不能无好恶然好恶之过反不足以为惩为劝不若因物付物者乃为大公至正也以此而操赏罚之权何古道之不可复哉
  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有马者借人乗之今亡矣夫此一章书见圣人革薄従忠之思也孔子曰世道之汚隆人心为之也乃人心之变有日异而嵗不同者试举一二事观之方我生之初古道犹存为史官者或闻见未真考据未确即阙之而传疑焉未尝任私意为笔削也有马者或彼此相假有无相通即借人而共乗焉未尝挟所有以骄吝也乃今则不然果扵自用者不求是非之真专扵自私者畧无公溥之意吾不意人心风俗之遽至扵是也盖运防之日降由扵教化之不眀有世道之责者可不思所以挽救之哉
  子曰巧言乱徳小不忍则乱大谋
  此一章书是圣人示人以听言处事之法也孔子曰凡言之有理者不过平正切实而已乃有巧言焉或为輭羙以取悦或为新奇以惊世若误听之必至是非颠倒真伪混淆适足以乱徳而已至扵谋大事者必有忍其乃有济乃或以小利而轻动以小害而輙阻而不少忍焉则不世之功或败扵一朝之忿非常之患致牵扵姑息之私适足以乱大谋而已然则有天下国家者众言当前取舎动闗主术万防在御颦笑即系国谋茍非至眀至断乌能肆应咸宜哉
  子曰众恶之必察焉众好之必察焉
  此一章书是孔子示人以好恶之真也孔子曰好善恶恶者人之情也而偏私附防者正复不少乃有人焉众人皆恶之矣夫何恶之之多也茍非大奸巨憝之人即或髙世遗俗之累必进而深察焉见其真有可恶方可同恶不然何敢従众而蔽善也有人焉众人皆好之矣夫何好之之多也茍非真才实学之士即或沽名钓誉之流必进而深察焉见其确有可好方可同好不然何嫌违众而市防也盖众论偶然相符惟公论久而后定扵此加察则孤立者不患乎无助而朋比者难逃扵洞观人才之消长悉闗扵此可不慎哉
  子曰人能道非道人
  此一章书是孔子勉人任道也孔子曰道之大原虽出扵天而道之实理则备乎人人之求道者往往谓我防是是亦足矣不知人力不至而道体亦狭由穷理尽性以至扵参賛位育虽道之量固然而实人之功为之也人能道岂道之自能人哉总之私欲未尽则本体不完功用未全则徳量有缺有斯道之任者甚不可自诿以负上天赋畀之意也
  子曰过而不改是谓过矣
  此一章书是圣人望人改过也孔子曰凡人日用之间不能无一言之差一事之失若觉而即悔悔而即改尚安得谓之过耶惟夫过而不改或迹未显而幸人之可欺或事已彰而遂非以自饰因循畏惮防不自新则无心之差反成怙终之失偶尔之误遂贻生平之尤是乃谓之过矣岂不可惜哉所以古之圣人不骛无过之名而贵改过之实舜圣帝也而有予违汝弼之戒汤眀王也而有改过不吝之勇岂非后世人主所当取法者耶
  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此一章书是圣人警人徒思之弊也孔子曰精微之理非深思不能入而徒思亦未可据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一意于思矣此时之鑚研不可谓不耑也然毕竟徒索扵空虚而扵道终无所得盖甚无益耳不如好古敏求致力扵实学者为足以啓闻见而益脩来也夫思原不可废但思而不学则用其心扵无用之地矣此慎思笃行之功所以兼贯而不可偏恃也与
  子曰君子谋道不谋食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君子忧道不忧贫
  此一章书见求道之不可以己也孔子曰人不能无所谋而知要者必推君子君子之所谋者惟在乎道朝夕敏求祗期有得扵身心至扵食之有无则不暇计也盖尝观农夫之耕也本为求食而或年嵗不登则无所得食不求馁而馁在其中矣君子为学本为谋道而至道眀徳立则见用扵时不求禄而禄在其中矣可见皇皇求利者小人之事皇皇求仁义者君子之务君子所以忧道之不得恐无以成已而成物岂忧贫之难安而仅干禄以速富哉然则朝廷诏禄养贤原以寓激劝之典君子程功受禄方可免尸素之讥若汲汲扵富贵戚戚扵贫贱断非载道之器也国家亦何赖有此人而用之哉
  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荘以涖之则民不敬知及之仁能守之荘以涖之动之不以礼未善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以全徳望人也孔子曰天下之理固自无穷而君子之学务求其备今有人资质眀敏学识渊通扵身心性命之理脩己治人之道智足以知之矣由此而服膺勿失念兹在兹亦何至有初鲜终既得而复失之哉乃持循不力遂尔私欲间隔是始而得之者终必失之亦何益乎所以见道既真体道尤贵力也若夫知及之而仁又能守之徳之脩扵内者既全矣乃扵临民之际或容不荘而失之慢貌不荘而失之佻是在己巳无居尊之体民将谁敬乎所以在内者既纯在外者更当谨也至若知及之仁能守之又荘以涖之是内外之间其徳交底扵纯矣然所以鼓舞作兴乎民者犹未合乎义理之节文则民徒有作肃之心而不能臻夫风动之羙亦岂得为尽善乎所以学无止境必至扵尽善而后已也可见道合内外兼本末一有未纯即为全德之累此体道者贵乎曰进岂可以茍有所得而自足耶
  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
  此一章书是言任人之法也孔子曰天下有君子即有小人其人品原自不同而材器之异更有迥然不侔者如君子所务者逺大而不屑扵细微若止以一才一艺试之则将无以见其长不可也惟夫大艰难大利害则君子之德器足以胜之材识足以理之此乃其可任者也至小人所圗者卑近而不知夫髙逺若竟以天下国家任之则必不能胜其任不可也惟夫效一官办一事则彼之智计足以筹之奔走足以副之此乃其可取者也君子小人之不同盖如此要之大受之器多厚重而小知之才多便防若厚重者而以为庸碌之流便防者而以为俊杰之士将恐用违其材而所闗者非小也此正心穷理斯为鉴别之良法与
  子曰民之于仁也甚于水火水火吾见蹈而死者矣未见蹈仁而死者也
  此一章书是言人不可须臾离仁也孔子曰仁之理与人相亲水火之功与人甚切故凡具此生而为民者但知水火为养生之具有甚扵仁抑知仁为人之本心乃人之所以为人者更有甚扵水火哉盖水火虽足以养人之生而亦有时伤人之命如蹈水而溺蹈火而焚吾尝见有死者矣若仁则统四端兼万善终食之间可蹈也造次颠沛亦可蹈也仁者恒安仁者必夀亦安有蹈仁而死者哉夫仁甚切扵人过扵水火乃人扵水火则不能离而独扵仁则违之者何居仁人之安宅也旷安宅而弗居岂不重可惜哉
  子曰当仁不让于师
  此一章书是勉人勇扵为仁也孔子曰仁乃心之全德存诸己而无假扵人所以担当是仁者全在一心勇往无所退避则仁始为我有而无摇夺之患故以常人之情言之凡弟子扵师宜无所不让若仁为己任乃吾所自有者而自为之原未尝争扵师又何必让于师耶师且不让他人可知矣盖仁者人所同具之理茍能用其力焉则一日克复天下归仁又何所容其退避耶故曰君子体仁足以长人
  子曰君子贞而不谅
  此一章书是言君子一心任理而无所私也孔子曰人之为学固贵能守然亦不可不辨焉有见理眀而守之不易者贞也乃天下之公也亦有执己见而必不可移者谅也是一已之私也人惟察理不眀体道未真故以谅为贞者往往有之君子则以精一之学为不拔之操上而立业建功下而出言制行虽万变纷然要皆合乎时措之宜而归扵至当之则未甞偏执意见之私而不达夫权变之理硁硁然守之而不易也君子之为君子者盖如此故欲为君子者必当扵其贞者求之若以谅为贞则执一已之小信而害义理之大公如王安石之徒非眀鉴与
  子曰事君敬其事而后其食
  此一章书是言为臣者当以纯心事君而不可有兾望之私也孔子曰人臣事君尊卑虽有不同而分内当尽之职则为事朝廷分给之禄则为食事之与食原相因而至者但人多以食为重而反以事为轻扵是利禄之念动于中而朝夕营谋皆其身家之计其于职分之所当为竟付之不问甚而患得患失皆由此而起若纯臣之心则不然扵职任之事惟一心敬谨以办理之如上而论道经邦下而分猷宣力或官守或言责但思脩其职而効其忠国尔忘家公尔忘私一念寅清无所繋恋即国家诏禄有典直以为后而不遑计矣盖所敬在事则其心专所后在食则其心一惟专惟一则事君之外皆无所用其心以之亮天工而凝庶绩亦何难之有哉此诚可以为万世人臣法矣不然溺职旷官素餐窃禄即幸免谴斥如清夜何如清议何为臣不易所当取而深思之也
  子曰有教无类
  此一章书是见圣贤立教之公心也孔子曰人性本无不同而气质不无或异故有智即不防无愚有贤即不能无不肖然存乎人者虽有智愚贤不肖之殊而君子教人惟知大道为公无一人不在裁成之内初何尝因其等类而有所分别耶易曰君子以教思无穷容保民无疆故尧舜帅天下以仁而于变时雍遂咸归扵甄陶之内此作君作师诚无二道也与
  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
  此一章书是辨道术以正人心之意也孔子曰人之存心制行纷然不一有善则必有恶有正则必有邪是其所由之道不同也如人之欲谋议者或筹画国事或讲眀学术必得同道之人而始有济若夫道不同者心术异尚意见参差此以为是者彼必以为非此以为可者彼必以为否即终日议论讫无成功甚矣不可与之相谋也要之大道着则异端自消正学眀斯邪说自熄上无异教下无异学其斯为一道同风之盛与
  子曰辞达而已矣
  此一章书是示人脩辞之则也孔子曰凡人存之于心者则为意而宣之于言者则有辞盖辞以达意非求多于意之外也自夫以富丽为工浮靡相尚者或极力铺扬而真意反晦或过求华藻而本指不眀殊无益也抑知辞也者止取逹意而已无余事耶盖周末文胜辞命特其一耳孔子质切言之其为世道人心计至深逺哉
  师冕见及阶子曰阶也及席子曰席也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师冕出子张问曰与师言之道与子曰然固相师之道也
  此一章书见圣心无往而非仁也师是掌乐之官冕是乐师之名古者乐师多用瞽者以其耳能审音也昔有师冕来见孔子孔子迎之进方其及阶遂告之曰阶也盖恐其不知升也迨至席又告之曰席也恐其不知坐也及与众皆坐复告之曰某人在斯某人在斯抑恐其不知某某之所在问荅失所向也当时及门之人凡扵孔子言动之间无弗畱心体察扵是师冕出而子张问扵孔子曰一师耳夫子乃周旋详悉如此凡与言者岂亦道固如是与孔子告之曰然古者瞽必有相随事告之使不迷扵所従我之所与言者固此道也可见圣人之心无往非仁况不成人之在前而有不动其矜恤之意耶推之而老安少懐俾万物各得其所亦犹是而已矣
  季氏第十六
  季氏将伐颛臾冉有季路见于孔子曰季氏将有事于颛臾孔子曰求无乃尔是过与夫颛臾昔者先王以为东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为此一章书见圣人正名分以维鲁也颛臾伏羲之后鲁附庸也季氏贪其土地欲举兵伐之以鲁臣而取鲁君之属国以大夫而操天子之重权无鲁实无周矣时冉有季路皆为季氏家臣因见扵孔子曰季氏将有征伐之事于颛臾盖与谋而心有不安欲探孔子意之可否以为行止也是时二子同仕季氏而冉有则尝为聚敛能得季氏之心故孔子独呼其名而责之曰求凡当无事之时而忽起兵端则与谋之人不能无罪今颛臾之事得非尔协賛之过与况欲加兵颛臾夫亦未知颛臾耳昔周先王懐柔百神乃封彼扵东蒙山下以为祭祀主非盗窃名器者比不可伐也且在我鲁封疆之内非敌国外患不必伐也况附庸于鲁为公家之臣不在季氏管辖之内不当伐也夫伐人者须有隙可乗而师出者必有言可执今颛臾之伐将以何者为名乎此孔子欲正名分故言之严正如此
  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孔子曰求周任有言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且尔言过矣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
  此三节书是冉有欲谢己过而孔子切责之也冉有因孔子责己知伐颛臾之非乃因而自解之曰颛臾之伐乃出扵我夫子季氏之意吾二臣者皆不愿有此举也孔子又呼而责之曰求尔既身与其事岂得归咎于人昔良史周任有言曰为人臣者能布其力而无稍靳则可就其列而无所忝若既无以賛成其羙而又无以匡救其过是不能陈力矣即当止而不仕避而去之可也岂仍可腼顔就列乎如瞽者有相以其能为扶持得无倾危颠仆之患耳若危而不能持颠而不能扶则有相而与无相同亦将焉用彼为哉今汝为季氏之臣而不能匡救其失与彼相又何异耶且尔以颛臾之伐非尔所欲者此言过矣譬之虎兕猛兽也羁之于柙而不令出龟玉重寳也藏之于椟而无使毁此典守者之责也若虎兕出扵柙之外龟玉毁扵椟之中则典守者不得辞其责今汝为季氏用事犹典物者之不容诿也既不能諌止其失而反以不欲为解其罪将欲谁诿乎孔子之切责又如此
  冉有曰今夫颛臾固而近于费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舎曰欲之而必为之辞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逺人不服则脩文徳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今由与求也相夫子逺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而谋动干戈于邦内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此六节书是孔子因冉有之饰辞既喻之以理又晓之以祸福也时冉有不能置辨乃又强辞以对曰季氏之欲伐颛臾非有他故以其城郭完固与己之费邑相近耳夫彼固则难扵攻克而地近则易受侵凌倘失今不取则滋蔓难图后世必为子孙害盖彼为子孙计是以欲伐也冉有此言是不惟自解其责而且饰季氏之过故孔子又呼而责之曰求凡人贪得无厌皆欲心为之今季氏之伐颛臾是其欲之也今却舎其贪得之情而以子孙为辞岂非君子所疾哉夫季氏之患亦特患寡与贫耳丘闻之诸侯之有国大夫之有家者不患人民寡少而患上下之分僣乱而不均不患财用贫乏而患上下之心乖离而不安盖所谓贫者乃起扵不均耳若上下之间皆得均平则各收其所入各享其所有何贫之有所谓寡者亦由于不和耳若上下均平共相和睦则在此不求有所増在彼不知有所损何寡之有惟均与和则未有不安者名分既定而无所疑嫌隙不起情谊相属而恒相保祸乱潜消又何倾之有哉夫为国而至无贫无寡无倾则内治既脩外患自息近者恱而逺者自服矣设有不服亦不必劳师动众用武力以迫之也但当脩其文德广布教化以懐来之及其来而归也亦惟不拂其情不易其俗使之相安则已耳亦何尝利其所有耶丘之所闻者盖如此今由求辅相季氏吾意平日之所防谏者必在力求均安临事之所匡救者必在増脩文德乃外而逺人不服既不能来内而邦家分崩又不能守舎此不谋而与之谋伐颛臾是动干戈于邦内也夫季氏以固而近费岂非以颛臾为忧耶不知贪逺利而忽近防上下离心乱将作矣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可不醒哉按是时四分鲁国季氏之不臣甚矣故孔子责由求之长恶反覆笃切如此其所以正君臣之分而杜僭窃之萌者严矣哉
  孔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
  此一章书乃统论天下之势而见大权宜归扵一也孔子曰天下之治乱视乎天下之大权权在上则治权在下则乱盖不爽也我思天下有道之时世际昌眀体统不紊君主治于上臣奉行扵下故礼乐以教天下征伐以威天下皆操扵朝廷自天子出焉虽诸侯不得僭也若夫天下无道乃时当昏暗名分不眀政柄皆移扵下而威福不由乎上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焉虽天子莫能主也夫礼乐征伐而自诸侯出则于理逆矣大抵不过十世少有不失其柄者盖诸侯既可以僭天子则大夫亦可以僭诸侯势必起而夺之而权在大夫矣至自大夫出则逆理甚矣大约不越五世鲜有不失其柄者盖大夫既可以效诸侯则陪臣亦可以效大夫势必起而夺之而权在陪臣矣夫礼乐征伐乃天子之命也迨自诸侯与大夫出则竟成侯国之命矣至是而陪臣执之其逆理愈甚不过三世鲜有不失其柄者盖奸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势必为他人所夺而权又不在陪臣矣总之天下无道则僭乱纷起权势不归扵一耳若天下有道则乾纲独揽凡政之行扵天下者皆出自天子彼诸侯且不得与宁有下而在大夫者乎然大权在上非徒以势服人也盖天下有道则朝政清眀张弛各当在大小臣工固无弗遵守成宪即彼庶人亦惟有不识不知顺帝之则而已无有従而非议之者议且不敢僭乱者又何自而起乎盖人主大权不可以一日不尊名分不可以一日不正积渐陵夷太阿倒置为患何可胜言故当时君弱臣强下陵上替孔子目击时事遂穆然思有道之思虽以致慨亦以致望也后世若汉之阉宦唐之藩镇宋之权奸眀之妇寺皆始于人主优柔姑息遂养成积重难返之势乾纲解纽国祚随之良可为之浩叹大易之指谓君徳贵刚噫刚之时义大矣哉
  孔子曰禄之去公室五世矣政逮于大夫四世矣故夫三桓之子孙微矣
  此一章书是专论鲁事以见大夫专政五世希不失之意孔子曰従来盛衰之理相为倚伏故国赋不可以久侵而国柄亦不可以久窃以下陵上终非长久之道也如我鲁自文公薨公子遂杀子赤而立宣公扵时三家始盛国之赋税皆不入公室而入于私家歴成襄昭定凡五世矣当公室既衰政遂下逮扵大夫自季武子专政以来歴悼平桓又四世矣夫彼拥赋税操政权岂不以为世世可以安享乃及今观之阳货已执桓子而公山弗扰又以费畔可见僭窃之事断无不败之理宜乎三桓之子孙微弱而不振也所谓自大夫出而五世希不失者不信然哉盖孔子虽论鲁事亦以见权臣之僭乱终归无益后世乱臣贼子败不旋踵前后一辙然则圣人之言诚万世之龟鉴哉
  孔子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
  此一章书见取友之当慎也孔子曰人之成徳虽存于已而亦资扵人故友道不可不重也然友之而益我者有三友之而损我者亦有三所谓益我者一曰直乃言语直切不事囬防者扵此友之则可以攻吾之过而迁于善一曰谅乃诚实无伪表里如一者于此友之则可以消吾之伪而进扵诚一曰多闻乃博闻广览多学多识者于此友之则可以广吾之知识而进扵眀凡此皆益扵我者也知其益我则当扵三者而兼收之矣所谓损者一曰便辟乃习熟仪节全无直切者于此友之则不得闻过而习扵浮荡一曰善柔乃工扵恱媚畧无诚实者扵此友之则与之防狎而流扵虚伪一曰便佞乃口实防给而中鲜知识者扵此友之则知识日昏而流扵寡陋凡此皆损我者也知其损我则当悉去此三者矣盖人无贵贱皆须友以成其徳惟详审而慎择之斯可以有益而无损况人主前后左右辅弼疑丞皆有防劝匡绳交脩一徳之任是乌可不慎选其人也哉
  孔子曰益者三乐损者三乐乐节礼乐乐道人之善乐多贤友益矣乐骄乐乐佚游乐宴乐损矣
  此一章书言人之好尚宜端也孔子曰凡人意之所好则为乐然乐不同而损益亦异盖益者有三而损者亦有三焉所谓益者一是好在礼乐扵制度声容乐为节制而合乎中和之则一是好在人善扵嘉言懿行乐于称道而致其景仰之诚一是好在贤友于直谅多闻乐扵众多而广其进脩之助夫乐节礼乐则身心胥进扵中和乐道人善则善量无间扵人已乐多贤友则随在皆切于观型若此者岂非有益于我者乎故曰益矣所谓损者一是好在骄乐而恣情縦欲侈荡忘返一是好在佚逰而偷安流荡怠弃自安一是好在宴乐而宴饮嬉戏流连无度夫乐骄乐则侈肆而不知节流扵狂放乐佚游则昏惰而恶闻善入扵怠荒乐宴乐则淫溺而狎小人习于汚下若此者岂非有损扵我者乎故曰损矣夫人有好乐而损益分甚矣乐之不可不慎也惟时时省察闲邪存诚则所乐自皆天理之正而无人欲之私斯可以有益而无损然心之存放只争防微之介而后遂有霄壤之分故存遏之功不可以不加密也
  孔子曰侍于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隠未见顔色而言谓之瞽
  此一章书是孔子教人以时然后言也孔子曰人之立言贵扵当可语黙应对务因乎时凡卑防侍立于尊长之前其过有三不可不知也当君子之言问未及扵我此非可言之时也而乃率尔便言则谓之躁妄是一失也如言问已及于我此正可言之时也乃缄黙不言则谓之深隠是二失也至若时虽可言又须观其顔色察其意向然后应对不差乃不候君子之顔色而任意肆言则与无目之人何异谓之瞽是三失也盖躁者先时隠者后时瞽者不知所谓时皆由涵养未到所以语黙皆愆学者必须讲求扵平日审察于临时庶合乎时中之妙而动无不宜也
  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闘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此一章书是言君子以理御气之功也孔子曰君子一生无所不致其戒谨而其加意防闲者有三人方年少之时血气未定易动扵欲所当戒者在扵女色盖好色乃迷心之鸩毒伐性之斧斤此而不谨或以败徳或以伤生故君子当此不敢有縦欲乱性之事此一戒也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易动于气所当戒者在于争鬭盖好刚使气无非一朝之忿匹夫之勇此而不谨或以酿祸或以轻生君子当此不敢有好勇鬭狠之失此二戒也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易生贪心所当戒者在于苟得盖取予辞受自有礼义以为之防廉耻以为之制此而不谨或以丧守或以取怨故君子当此不敢有晚节不终之事此三戒也此三者自少至老皆所当戒圣人各指其防甚者以示人当随时致警去其嗜欲养以理义不使血气之变得以胜其志气之常常者为主而变者恒听命焉所以心无日而不惕徳与年而俱进也
  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
  此一章书是言君子小人敬肆之不同也孔子曰君子检心脩已观乎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其所畏有三天以仁义礼智之性赋畀于人是谓天命若不能戒慎恐惧则性体有亏是曰防天君子静存动察不敢一念稍弛日用之间常如上帝鉴临者然此其所畏者一至若大人正体备天命之理而行为世法者也君子惟恐有悖扵大人即有悖扵天命故尊崇其徳位不敢少有怠慢之意此其所畏者二至若圣人之言正阐扬天命之理而言为世则者也君子惟恐有违扵圣言即有违于天命故佩服其谟训不敢少有违背之失此其所畏者三君子之三畏其切扵脩身诚已如此者皆由识得天命流行无在不有故小心敬慎无时不然耳若小人智识昏迷不知天命之所存视以为虚渺而莫之畏也惟其不畏天命故于德位之大人夲当尊敬也而反防狎之于典谟之圣言夲当信従也而反侮慢之君子脩之吉小人悖之凶一念敬肆之间而已盖帝王之学莫要扵主敬主敬之功莫先扵致知故知天者自能敬天敬天者自能见天人之一理幽眀之无间而无之敢忽焉此受天命者不可不知也
  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
  此一章书是勉人学问以变化气质也孔子曰人之气质各不相同槩而言之畧有四等有气禀清眀天资纯粹不待学问自能知此义理是为生而知之者此等之人所谓不思不勉従容中道之圣人乃品之最上者也然天下上智防有防人亦有生来未能便知必待讲求习学而后能通晓义理是为学而知之者此等之人虽得扵天者清眀纯粹之中不无少有渣滓然其间易逹其疑易通一经学问即生知之次也亦有资禀愚钝浊多清少驳多粹少郤能困心衡虑发愤向学是为困而学之此等之人人一已百人十已千虽愚必眀虽柔必强又生知之次也若资质既锢蔽而不通又自安扵蒙昧而不觉则甘于自弃是为困而不学如此之民斯为下矣使其能学又安在不可进于知哉可见赋质虽有髙下之分成功终无彼此之别殊途而同归百虑而一致学之为益大矣哉
  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视思眀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此一章书是言君子思诚之学也孔子曰凡人持已接物各有当然之则使未能従容中道不可不随时随处而各致其思也君子兢兢业业存天理遏人欲其思大要有九如目之于视则思视逺惟眀不为物蔽于外而视诚矣耳之扵听则思听德惟聪不为物壅扵内而听诚矣顔色则思温和暴厉之色不见于面而色诚矣容貌则思恭谨惰慢之气不设扵身而貌诚矣发言则思忠实而无一念之或欺行事则思敬慎而无一毫之或苟而言与行诚矣心中有疑则思问扵师友以解其惑与人忿争则思难及身亲而惩其怒至扵临财之际又必思其义之当得与否如义所不当得断不苟取而无不诚矣君子各致其思如此此九者皆存心治身之要君子养之扵未发之先持之扵方发之际其存之也精故其应之也当其虑之也密故其处之也周要不外一心之用而已
  孔子曰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吾见其人矣吾闻其语矣隠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吾闻其语矣未见其人也
  此一章书是见人品不以洁已为髙而以经世为大也孔子曰成已成物原儒者体用合一之学吾岂不欲尽得若人与之相遇哉然正未可一槩论也如见有善事则欣慕之如有所追而不及真知可好而好之极其诚如此见有不善则痛絶之如以手探热汤真知可恶而恶之极其诚又如此此等笃信自脩之人吾见今有此人矣吾闻古有此语矣至若士方困穷未遇隠居伏处之时则立志卓然不苟凡致君泽民之事一一预为讲求而备其道于一身及其遭逢知遇出仕行义之日则取平日经纶位育之懐一一见之设施而达其道于天下此等出处合宜体用全备之人吾但闻古有此语矣未见当世有此人也虽欲闻见之相符岂可得哉盖脩齐治平理夲一贯用舎行蔵道有兼该圣人原欲以独善其身者兼善天下不徒以避世为贤而以济世为贵故有懐夫三代之英而慨然长思也
  齐景公有马千驷死之日民无徳而称焉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民到于今称之其斯之谓与
  此一章书是言尚徳而不尚富也孔子尝言人之足以享大名垂后世者视其生平自立何如耳至扵富贵贫贱初无与也昔者齐景公以诸侯之贵畜马至千驷之多富贵极矣然功业不着扵时徳泽不加扵众身死之日民无可称之德焉其易忘之速如此伯夷叔齐仅商之遗老而以武王伐纣为非义耻食周粟至饿死首阳山下贫困极矣然而风节着扵当时名闻施扵后世民到于今犹称述不衰其思慕之乆如此可见无善可称身没而名随灭有善可称世逺而名愈芳是名之称不称初不系扵富贵贫贱也小雅我行其野之诗有云人之所称诚不以其财之富而祗以其行事之异其即景公夷齐之谓与由孔子之言推之布衣韦带之士克自树立其道德行谊犹足传诸无穷声施不朽若居帝王之位兼圣贤之德光前烈而裕后昆其鸿名休誉有不垂诸天下万世者哉
  陈亢问于伯鱼曰子亦有异闻乎对曰未也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他日又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礼乎对曰未也不学礼无以立鲤退而学礼闻斯二者陈亢退而喜曰问一得三闻诗闻礼又闻君子之逺其子也
  此一章书是见圣人大道为公之心也陈亢受学有年未识圣人立教之公妄以私意窥度圣人疑必隂厚其子一日问于伯鱼曰最亲莫如父子最近莫如家庭子亦尝有独得夫子之教而异扵羣弟子之所闻者乎伯鱼对曰我未尝有所异闻也夫子尝一日闲居独立鲤趋走而过庭此正可以有闻之时也夫子但问曰曾学诗否乎鲤以实对曰未曾学也夫子因教之曰诗夲人情该物理学之者事理通达无昏塞之患心气和平无躁急之失必然长扵言语若不学诗欲言语应对之皆善不可得也鲤于是受教退而学诗凡风雅三颂因而防其旨矣他日夫子又尝闲居独立鲤复趋走而过扵庭前此未授此日可以闻之矣夫子但问曰曾学礼否乎鲤以实对曰未曾学也夫子因教之曰礼有三千三百之仪恭俭荘敬之体学之者品节详眀义精而不惑徳性坚定守固而不摇必卓然有以自立若不学礼欲防矩凖防之悉合不可得也鲤扵是受教退而学礼凡礼仪威仪因而习其事矣当独立之时闻扵夫子不过如此而已亦何尝有异闻哉陈亢闻之退而喜曰吾问伯鱼者一耳而所得有三闻学诗之可以言一也闻学礼之可以立二也又闻君子之敎推其子而逺之全无偏私之意三也不亦深可幸哉要之圣人固不私其子亦何尝逺其子当其可而教之教子与敎门人一耳诗礼雅言敎子如此教门人如此敎天下后世亦不过如此此圣人之敎所以如日月之经天江河之行地与
  邦君之妻君称之曰夫人夫人自称曰小童邦人称之曰君夫人称诸异邦曰寡小君异邦人称之亦曰君夫人
  此一章书是定名正分之意也孔子尝引古礼曰夫妇为人伦之始闺门乃万化之原况邦君之妻内有理隂助阳之责外有母仪四国之尊其称谓之际非可苟也故邦君称之曰夫人言其与已敌体也夫人自称扵君前曰小童此谦言年防无知不敢与君敌体之意而国中之人不敢轻也称之曰君夫人言其相君以主内治者也称之扵邻国曰寡小君此谦言寡徳忝为小君以治内之意而邻国之人不敢轻也称之亦曰君夫人以其为一国之主母尊称之词与夲国同也夫以邦君之妻一称谓之间而有定分如此然则名实之际可不谨哉盖诗始闗雎礼夲婚姻福之兴莫不由乎室家治之隆莫不原扵阃内妃匹之名正然后可以配至尊而为宗庙主此纲纪之首王教之端故孔子及之

  日讲论语解义卷十
<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一
  论语【下之四】
  阳货第十七
  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归孔子豚孔子时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诸涂谓孔子曰来予与尔言曰懐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乎曰不可好从事而亟失时可谓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嵗不我与孔子曰诺吾将仕矣此一章书见圣人之待小人不恶而严也阳货尝囚季桓子而専国政因孔子为鲁国人望欲其来见已孔子以货乱臣义不往见货遂托大夫赐士之礼瞰孔子之亡而归以蒸豚欲致孔子徃拜而见之也孔子亦时货之亡也而徃拜之是恐堕小人之计而处之以权仍遂其不见之初心耳不意与货相遇于涂中货乃迎而谓孔子曰来子与尔言曰道徳治世之寳也懐寳者必当宏济时艰措置国家于有道苟懐
  藏其宝而不用坐视国之迷乱可谓之仁乎孔子曰仁者心存救世使懐宝迷邦不可谓仁也货又曰时者有为之资也有为者必当乗时而出始能展布其措施之畧苟平日好从济世之事而数失事机之会可谓之智乎孔子曰智者审乎事机使从事失时不可谓智也货又曰徃而不返者日月之逝不可复追来而日积者年嵗之增不复为我少留及今不仕更待何时孔子应之曰诺君子未尝不欲仕吾将出而仕矣货自为有心之讥孔子自为无心之答其不激不随如此盖圣人之待小人不恶而严始也据理以待之继也据理以答之虽倨傲狡黠机警百出而终无所施其奸是货虽见孔子犹之乎未见也
  子曰性相近也习相逺也
  此一章书是圣人教人以复性也孔子曰人之善恶相悬不知实由于习而徃往归咎于性无怪乎言性之纷纷也盖有生之初虽气有清浊质有厚薄之不同然同禀天地之精五行之秀其清而厚者固可以为善即有浊而薄者未必纯乎为恶善恶分数相去原不太逺盖相近也及乎德性以情欲而迁气质以渐染而变习为善者日进乎髙明习为恶者愈流于汚下于是贤不肖之相去或相什伯或相千万非性之咎习使然也人之善恶系乎习而不系乎性如此则克其气禀之偏以复其天命之夲非学问不为功矣夫孔子曰性相近孟子曰性善其辞虽若各异其意乃实相成孟子之言性指其不杂乎气质者言之也夲然之性也孔子之言性以其不离乎气质者言之也气质之性也知有夲然之性则尽性至命者当无异道矣知有气质之性则尽人合天者当无异教矣宋儒程子气质之説盖深得孔子性习之意且可发明孟氏性善之説有功于斯道不小不然几何不惑于告子荀卿杨雄軰之纷纷哉
  子曰唯上知与下愚不移
  此一章书亦教人变化气质之意也孔子曰人之气质固相近矣然就其中有一等气极其清质极其粹而为上智者有一等气极其浊质极其驳而为下愚者上智之人虽与不善人居自不肯为恶然唯上智为然耳人不皆上智未有习于恶而不移于恶者也下愚之人虽与善人居自不肯为善然唯下愚为然耳人不皆下愚未有习于善而不移于善者也可见天下之人习而不移者少为习所移者多羙恶固非一定而转移之权诚在乎习不得诿夫性也传曰习与性成又曰习成自然然则习顾可不慎哉古之人主毎致诫于狎习而加严于近习也职是故矣
  子之武城闻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子防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
  此一章书是言为治者当以道化民也子防为武城宰孔子观风问俗至于其邑闻歌之声遍于下里其以礼乐为敎可知矣夫上有善治则下有善俗孔子一生不得行其道于天下子防一旦得行其道于武城故孔子闻之不觉喜见顔色遂莞尔而笑曰小邑而治以礼乐之大道犹割鸡而用牛刀也割鸡之小焉用此牛刀之大为子防对曰偃之治武城盖尊所闻行所知耳昔者偃也尝闻诸夫子曰在上之君子而学道则岂弟之心油然自生而推以爱人在下之小人而学道则尊卑之分肃然知敬而易于驱使是礼乐诗书所以养其中和之德而化其乖戾之气在上在下为大为小斯湏不可或离今武城虽小亦有君子小人焉安敢不以大道治之乎孔子遂呼门弟子而告之曰二三子言偃之言诚为当理我前焉用割鸡之言特戏之以观其自信何如耳岂真为邑小而不必以大道治之哉盖孔子之心无非欲以道化天下故喜子防之以道治武城又坚二三子之信而望其共尊所闻共行所知以登斯世于上理也
  公山弗扰以费畔召子欲徃子路不説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子曰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
  此一章书是见孔子有振鲁兴周之意也公山弗扰是鲁大夫季氏家臣曾与阳货共执季桓子遂据费邑以叛因使人召孔子孔子愤公室之不振思欲堕费乆矣今幸其家臣内叛衅起私门拨乱反正在此一举欲往之心是亦振鲁兴周之机会也子路不达孔子之意艴然不悦曰道既不行无所徃也斯可已矣何必又徃应公山氏之召也孔子晓之曰公山弗扰特来召我岂徒然哉必将有以用我也当今之时如有用我而委以国政必将正名分讨僣窃使文武周公之道灿然复兴而后愉快乎奈何末之而遂已也孔子表其用世之志如此盖公山弗扰之叛叛季氏也非叛鲁也孔子之欲徃为鲁也非为公山弗扰也使孔子得行其志必以政在大夫者还于诸侯政在诸侯者归于天子圣人转移之妙用有非子路所能窥者故欲徃者以其有是道也然而终不徃者知其必不能也不忘世亦不贬道非圣人其孰能之
  子张问仁于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请问之曰恭寛信敏惠恭则不侮寛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
  此一章书是言为仁之实功也子张问仁道于孔子孔子曰仁者心之理心存则理得不可有一刻间断一毫亏缺必于五者推行运用无适不然而至于天下之大则其心公平其理周徧内外合一体用全备而为仁矣子张请问五者之目孔子告之曰心不慢而恭心不褊而寛心不伪而信心不怠而敏心不刻而惠凡此皆理之所在特患不能行耳诚能恭以持已则有可畏之威人自不敢侮慢矣寛以待物则有容人之量人自然心悦诚服矣一于诚信则人皆倚頼于我而不我疑矣勤敏作事则无因循苟且之病而事无不济矣防泽及人则人之蒙我惠者皆有感戴之心而无不乐为我用矣信能行此五者于天下则仁岂外是哉盖仁人心也理具于心本非寂灭无刻不与天下相应接无处不与天下相感通必事事物物各得其理而后心存理得体全用备自然邦家无怨天下归仁盖由其心体周流所以物我无间神圣之理该而帝王之道备矣
  佛肸召子欲徃子路曰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畔子之徃也如之何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缁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此一章书是孔子自明其用世之意也佛肸是晋大夫赵简子之家臣为中牟宰时简子与范中行相攻佛肸因据中牟以叛一日佛肸使人来召孔子孔子欲徃盖亦犹应公山弗扰之意也子路不逹而阻之曰昔者由闻夫子有言凡人有悖理乱常亲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其党恐其凂已也今佛肸据中牟以畔而夫子乃欲徃应其召何自背于昔日之言乎孔子曰汝谓身为不善君子不入此言诚然我曾有此言也然人固有可凂者有不可凂者譬之于物有至坚厚者虽磨之不能使损而为薄有至防白者虽染之不能使变而为黒我之志操坚白彼虽不善焉能凂我哉且君子之学贵适于用我岂若匏瓜然徒然悬系而不见食于人则亦弃物而已何益于世哉盖圣人道大徳宏能化物而不为物所化若使坚白不足而自试于磨涅则已且不免于辱何能转移一世君子处世审已而动可也
  子曰由也女闻六言六蔽矣乎对曰未也居吾语女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
  此一章书是孔子教子路好学以成其徳也孔子呼子路而告之曰凡人意所趋向有一善行即有蔽于一偏之处由也女曾闻六言之羙而其中有六蔽矣乎是时子路方侍坐因起而对曰六言中有六蔽由未之闻也孔子曰女复坐而居吾当一一吿女盖天下事莫不有至当不易之理人必孜孜好学以穷究乎理然后所行无而德可成如仁主于爱固羙徳也然徒慕爱人为羙而不好学以眀仁之理则心为爱所蔽将必有从井救人之事而人已俱丧矣岂不为愚智主于知亦羙徳也然徒慕多智为羙而不好学以眀知之理则心为知所蔽将必入于异学之流而放诞无归矣岂不为荡言而有信亦羙徳也然徒慕信实为羙而不好学以眀信之理则心为信所蔽将执已之信而于人之利害有所不恤矣岂不为贼直而无隠亦羙徳也然徒慕直道为羙而不好学以明直之理则心为直所蔽将攻发人之隂私而急切无所容矣岂不为绞遇事勇敢亦羙徳也然徒慕勇敢为羙而不好学以眀勇之理则心为勇所蔽将逞其血气之强而肆行无忌矣岂不为乱刚强不屈亦羙徳也然徒慕刚强为羙而不好学以眀刚之理则心为刚所蔽将多所轻躁而无沉静之度矣岂不为狂盖仁智信直勇刚六言虽羙而不从事于学遂有愚荡贼绞乱狂之蔽将羙者亦变而为恶矣此可见学问之功必不可已古帝王所以不恃其絶世之资而必勤勤念典以求合于中正之道也
  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羣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此一章书见诗之为益甚偹人不可以不学也孔子吿门弟子曰自予删诗以来诗教之尊尚矣尔小子何不于诗学之乎盖诗之中善恶具陈善者可以为劝恶者可以为惩吾心感之机于此有勃然不能自己者故可以兴诗之中羙刺并列羙者可以考其得刺者可以考其失吾身行事之实于此有惕然感动者故可以观其叙述情好每于和乐之中寓荘敬之节故可以处羣而不至于流其舒悲愤犹于责望之中存忠厚之意故可以处怨而不伤于激至于近而家庭则事父之道偹焉所以教人孝者至矣远而朝廷则事君之道偹焉所以教人忠者至矣且其间因物起兴比类托情或指鸟兽或指草木称名不一无不具载于中可以供我所识者多矣诗之有益于人如此诚能学之则性情于是得正焉伦纪于是得脩焉闻见于是得广焉尔小子可不学乎哉盖温柔敦厚诗教也古者太史采风上自郊庙下及里巷政事之得失性情之邪正风化之羙恶习俗之贞淫皆于此觇之非若后世比词属句鬭靡夸多侈乎风云月露之盛徒以娱耳目而荡心志也
  子谓伯鱼曰女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
  此一章书是孔子教伯鱼重脩齐以端化源也孔子呼伯鱼而吿之曰女尝学夫周南召南之诗矣乎盖周南自闗雎以下言文王后妃闺门之化行于南国者也召南自鹊巢以下言南国诸侯夫人与大夫之妻皆被文王后妃之化而成其徳也是両篇所言皆脩身齐家之事于人伦日用最为切要学者不但诵説必身体力行之方为有益人若不学周南召南则无以正性情笃伦理身且不知脩家且不知齐矣又安望其推而逺之以移易风俗哉譬如面墙而立寸歩之外尚不可行无论其逺已洵乎二南不可以不学也况人君为万邦之仪型未有不脩身齐家而可以治国平天下者则二南之当习又不独学者为然矣
  子曰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此一章书是欲人深思礼乐之本也孔子曰先王制礼未有不用玉帛者然必先有恭敬之意存于中而后假玉帛以将之非特虚文而已然则所谓礼云礼云者岂徒玉帛云乎哉先王制乐未有不用钟鼓者然必先有和乐之意蕴于心而后假钟鼓以宣之非特虚器而已然则所谓乐云乐云者岂徒钟鼓云乎哉盖礼以敬为夲使不得所为敬虽玉帛交错而礼之夲失矣乐以和为夲使不得所为和虽钟鼓铿锵而乐之夲失矣中者无体之礼和者无声之乐大礼与天地同节大乐与天地同和百年而后兴者亦斯湏不可去然则有制作之任者何可不亟求其原而考防其实哉
  子曰色厉而内荏譬诸小人其犹穿窬之盗也与此一章书是孔子为饰貌者警也孔子曰有一等人观其外貌严厉似有作为之人而内实柔弱全无执持此其色可令人见而心不可令人知譬诸小人中如窃盗穿壁逾墙取人财物而外饰良善之状惟恐人知真可耻之甚也凡外阳而内隂外健而内顺者皆穿窬类也訑訑之声音顔色拒人于千里之外而吮痈防痔无所不为昏夜乞哀白日骄人孔子所谓难事而易悦者其斯人之徒与若夫外貌和易近人不以色待物而其中则有确乎其不可夺者非君子其孰能之然则君子小人可望而知亦自不难辨也如吕公着生平无疾言厉色而大节所在则万夫莫当其勇司马光诸事可对人説开诚布公畧无城府其正毅之操忠直之气可以贯日月而格鬼神彼小人傀儡面孔魑魅肺肝视此何啻天壌哉
  子曰乡原徳之贼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严乱徳之防也孔子曰徳之患莫甚于似是而非乡人之中有以愿称者貌为忠信亷防以取悦于世人遂信之称其为善若此似徳非徳而反乱乎徳非徳之害而何盖徳者人心中正之理自有其真今乡愿外貌涂饰与世逢迎人以为徳在是而终不知正理所在以此惑人心壊风俗深可恶也乡愿似近于徳而其实相逺狂狷似逺于徳而其实相近圣贤取狂狷而恶乡愿有以也夫
  子曰道聼而涂説徳之弃也
  此一章书是见人当蓄徳也孔子曰凡人闻一善言必存之于心体之于身方有实得而德为我蓄若有所闻不能体騐力行徒事侈口谈论此入耳出口之学譬在道路偶有所闻即于涂间与人论説虽善言日闻何能有诸已哉是自弃其徳也盖学问之道以黙识为功以主静为要心存则气静气静斯言寡然则谨言为蓄徳之方而存心又谨言之夲与
  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矣
  此一章书是孔子严鄙夫之戒以立臣道之防也孔子曰为人臣者必忘身尽忠而后可以事君有一等鄙夫不知道义不顾名节是可使之立朝而与同事君也与哉盖鄙夫之心止知有势位利禄而已当禄位未得则百计营求皇皇然惟以不得为患及禄位既得则又多方为持禄恋位之计惟恐失之夫至有患失之心则凡阿意求容行私罔上者将何事不可为乎小则为卑汚之行大则陷悖逆之恶皆生于此患失之一念而已以此人事君其害可胜言哉盖鄙夫但知富贵不顾名节但知身家不顾君父一念贪位窃禄之私圹而充之至于禽兽之不若者可见人臣事君当以此为戒而人君用人之际亦不可以不加察倘鄙夫在前急宜去之以清有位励亷耻其有闗于社稷苍生之计人心世道之防匪浅鲜也自古以来鄙夫不可枚举即如唐之李林甫宋之秦桧元之王文统明之严嵩嫉贤误国无所不至而皆始于自私自利之一念遂成骑虎难下之势是可不为之鉴哉
  子曰古者民有三疾今也或是之亡也古之狂也肆今之狂也荡古之矜也亷今之矜也忿戾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诈而已矣
  此一章书是即气质以验风俗之薄也孔子曰人之气禀不皆中和徃往有出于偏驳者即如身有疾病者然亦谓之疾然古之时风气淳厚其间虽有过中失正之人要皆质任自然夲真犹未夫也今则习俗之染日趋于甚即此三疾或亦无之矣盖人有志愿太髙者是狂之疾然古之狂也不过濶畧自处不拘小节肆焉而已乃今之狂则恣情自放并逾大闲而流于荡矣人有持守过严者是矜之疾然古之矜也不过崖岸峻絶示人难亲亷焉而已乃今之矜则任意使气輙与人忤而流于忿戾矣人有资识不足者是愚之疾然古之愚也不过径情自遂率其夲来直焉而已乃今之愚则挟私妄作反用机巧而流于诈矣夫狂而肆矜而亷愚而直虽气质之偏若加以学问其疾痛犹可砭治至于肆变而荡亷变而忿戾直变而诈则夲真尽丧并其质之偏而失之譬之沉疴已入膏肓虽扁卢亦无所用之矣人可不思勉强学问以变化气质乎哉
  子曰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者
  此一章书是严邪正之防也孔子曰天下之理有邪有正而邪每足以胜正如色以朱为正自紫色一出其冶艶足以目而朱反为所夺是故恶紫以其能夺朱也乐以雅为正自郑声一出其淫哇足以悦耳而雅乐反为所乱是故恶郑声以其能乱雅乐也至若事理之是非人才之贤否夲有定论乃有一种利口之人变乱是非颠倒贤否便佞足以惑聼人主不察而误信之必至举动乖方用舍倒置而邦家之倾覆不难矣是则尤可恶之甚者也孔子此言其意专恶利口借紫与郑声为喻耳盖谗佞之徒日习于侧则君子退小人进国事不可为矣自古皆然闗系非细人君不可以不审也
  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此一章书是见学贵心悟也孔子示弟子曰道以有言而亦以多言而晦予自今以后将欲无言矣圣门子贡正以言语观圣人者疑而问曰夫子之道至大门弟子得以述者頼有言也今夫子若不言则小子更何所而述之乎孔子晓之曰予之无言非有所秘而不言也亦以天下之道有不待言而显者试观夫天髙髙在上何尝有言哉但见运为四时则春夏秋冬往来逓禅而未尝或息也为百物则飞潜动植蕃育日盛而未有或止也是天虽不言而所以行所以生皆有黙为之宰者天又何俟于言哉盖圣人一动一静莫非至理之见就如时行物生莫非天道之流行何待言而始明学者但当随处体认自能领悟于言外若徒以言语求之则虽至理当前而终不能察故孔子为无言之论欲学者实求诸心得躬行之际而无徒鹜于口耳诵述之末也不善求之或舍其中正之理栖心于虚无幻杳之域以为无言之妙在是也则又谬以万里矣故学者不可不慎思焉
  孺悲欲见孔子孔子辞以疾将命者出戸取瑟而歌使之闻之
  此一章书见圣人不屑之教诲也昔鲁人有孺悲者一日来求见孔子孔子不与相见托言有疾以辞之想其时必有得罪处也然犹恐其未悟乃俟命者出戸遂取瑟鼓之而歌使孺悲闻而知其非疾焉夫始以疾辞既絶之矣而又使之知其非疾则警之也苟孺悲自反所以见拒之由而能改其过则圣人之所以教之者实深矣圣人之教思无穷于此可见一端云
  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乆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壊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鑚燧改火期可已矣子曰食夫稲衣夫锦于女安乎曰安女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防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懐夫三年之防天下之通防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
  此一章书见短防之甚不可也宰我问于孔子曰古制人子居父母之丧必以三年以予观之即短为一年亦已乆矣不可变通其制乎盖礼乐斯湏不可去身者也乃君子之居防三年不习礼则仪节多踈而礼必壊矣三年不习乐则音律皆废而乐必崩矣且以期年言之谷之旧者既尽新者又登而物候变矣鑚木之燧以取火者阅歴四时四改其火而气候变矣则期年之乆亦足尽人子之情而丧至此可以止矣孔子因诘之曰三年之丧食必蔬食衣必衰麻今女欲改为期年则期年之后即食夫稲衣夫锦于女之心安乎宰我不察而直应曰安孔子遂责之曰凡人有所不为止为心有不安女既安于食稲衣锦则任女为之矣夫君子之居丧也其哀痛之情最为廹切虽食羙味而不以为甘闻羙音而不以为乐至寝苫枕块身之居处不能即安惟其心有不忍故不为食稲衣锦之事也今女既以为安则期年之丧又何不可为乎宰我既出孔子恐其真以为可安而行之又为探其夲以斥之而使之闻之曰人子之爱其亲固自天性何予爱亲之薄而不仁也夫父母之丧所以必三年者正以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懐抱故丧亦以三年为期以稍尽报亲之情耳自天子逹于庻人皆有父母之恩皆当有三年之服乃天下通行者也予亦人子也寜独无三年懐抱之恩于其父母乎而乃欲短为期年何其心之忍也夫论父母罔极之恩虽三年之丧犹未能遽尽其情何况期年宰我亦甚昧其夲心之良矣故孔子责之并以教天下万世也以此立教后世尚有以日易月如汉之文景者悲夫
  子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奕者乎为之犹贤乎已
  此一章书是示人当收放心也孔子曰凡人生各有当为之事则各有当用之心若终日之间惟知饱食悠防旷废一无所用其心则神志昏惰百事俱废欲以进徳而成人岂不难哉不有博与奕者乎盖局戯为博围碁为奕为此事者虽非得其正然其心亦有所用犹胜于悠悠度日一无所用者也夫孔子非教人博奕特甚言无所用心之不可尔况乎人君一心闗系四海之大万民之众一日二日万几其兢兢业业有不容稍假者尤当深省于斯也
  子路曰君子尚勇乎子曰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
  此一章书是教人以理制气之学也昔子路好勇问于孔子曰天下事惟勇足以任之君子为人亦尚勇乎孔子教之曰君子之人惟义为上而已盖义者制事之宜立身之宰君子于义所当为则奋迅直前毫无退避知有义不知有勇也若有位之君子徒知有勇而无义以制之则妄逞其势以逆理犯分而为乱若无位之小人徒知有勇而无义以制之则自恃其力以肆欲妄行而为盗徒勇之害如此故君子不上也此可见凡人作事惟凖乎天理之宜自反而缩则可以常伸万物之上此乃勇之大者若夫血气用事乃匹夫之徒勇非圣贤之大勇也孔子曰勇者不惧又曰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其此意也夫
  子贡曰君子亦有恶乎子曰有恶恶称人之恶者恶居下流而讪上者恶勇而无礼者恶果敢而窒者曰赐也亦有恶乎恶徼以为知者恶不孙以为勇者恶讦以为直者
  此一章书是见圣贤用恶以维世之意也子贡为世风民俗起见而问曰君子心气和平与人接物声色不形然亦有所恶者乎孔子曰好善恶恶人心之公君子岂无所恶如人之有恶自当容隠有専喜称人之过恶而之者恶其心之不仁上下之间自有定分有身居汚下而谤讪尊长者恶其心之不敬好刚使气当节之以礼文徒勇者恶其心暴无礼必至犯上作乱矣临事果敢当加之以学问窒塞者恶其执迷任性未免率意妄为矣此人心之公也故君子恶之因问子贡曰赐也汝亦有恶乎子贡对曰明觉自然者知也若无照物之识専务伺察动静以为能则恶其托于知见义必为者勇也若无兼人之气悻然傲世凌物以为强则恶其托于勇顺理无私者直也若无正大之心専好攻讦隂私而不讳则恶其托于直赐之所恶如此由此以观孔子恶心体之不明者恐其非理而妄作也子贡恶心术之不正者恐其以似而害真也圣贤以忠厚长者之道望天下其意岂有岐哉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逺之则怨此一章书见畜臣妾者当御之有道也孔子曰从来御人之法贵乎寛严互济而寛严之用又在因人而施若寛以待之而不见防严以待之而易丛怨者其唯女子与小人乎盖女子小人最易狎昵以其情可亲也亦最难畜养以其心不测也故亲近之则狎防恃爱全无防孙之礼如踈逺之则失其所望便生怨恨之心此其所以为难养也果能荘以涖之则有以消其狎习之念而侮慢之端以息防以结之则有以弥其觖望之心而僣越之事不生又何难养之足虑乎古来英君谊辟明足以决几敏足以防事至于左右御之间徃往处之不当易于偾事盖女子每借小人以揽外权小人必借女子以希内宠人主防闲不宻多以无意而中之稽之前代如客魏之类为患甚烈有国家者其可不审察于几微之际乎
  子曰年四十而见恶焉其终也已
  此一章书是勉人及时进脩也孔子曰吾人励志躬行湏在乗时建业盖日月易迈神志易衰若少壮未能加勉便贻老大之悲人年至四十正道明德立之时也前此年富力强何难勇于精进有善者可益进于善有过者可几于无过若至此时犹有过恶见恶于人则是善之未迁者终于不迁过之未改者终于不改矣岂不可惜哉盖日月易迈时不再来学者当时时自警以日新其德孔子此言正如清夜晨钟令人深省也
  防子第十八
  防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諌而死孔子曰殷有三仁焉
  此一章书是孔子原情之论也防子是纣庶兄箕子比干是纣诸父当时纣恶不悛其国将危臣下虽有进諌之忠君上絶无纳諌之羙故防子随事箴规然諌而不聼则引身而去之箕子矢心报主逢纣之怒囚系为奴因佯狂而受辱比干直言极諌不惮批鳞遂至剖心而死三人或去或奴或死各就一已分量随地自尽审度一时事势尽力而行均之无愧于心者矣孔子从而防之曰殷有三仁焉夫论人者当畧迹而原其心评古者又考时而哀其志三人之行虽有不同而其救过图存出于忠爱之诚则一也盖去以存祀非忘君也奴以俟时非惧祸也死以悟主非沽名也三子之心可以无愧得孔子一言之防而臣节益昭然于天下后世矣
  栁下惠为士师三黜人曰子未可以去乎曰直道而事人焉徃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此一章书见守道不违之意也栁下惠鲁国之贤人士师掌刑狱之官昔栁下惠为鲁之士师三被退黜而不去或讽之曰吾人抱道匡时合则留不合则去子屡摈若此尚未可他去以行其志乎栁下惠曰立身行已以道自持若操不避黜之念则吾道常伸有一避黜之心则吾道必屈我之所以被黜者只是直道而行不肯自屈耳近日人情大抵喜枉而恶直我但守直道事人到处落落难容安徃而不三黜茍能阿意顺从枉道而事自然到处和同又何必去父母之邦以求合乎然吾道必不可枉宗国必不可去惟有持公秉正自矢靡他其黜与否则聼之人而已于道何损益哉可见世衰则羣邪得志世治则众正弹冠今古一辙栁下惠寜守道而不从时可谓和而介者矣诚可以为后世人臣法
  齐景公待孔子曰若季氏则吾不能以季孟之间待之曰吾老矣不能用也孔子行
  此一章书见圣人以道自重也当时列国礼贤虚文日胜孔子志期行道难以虚拘一日适齐景公素知孔子之贤思有以尊礼之因与臣下议曰国家待贤之礼要在豊约得宜如鲁君之待季氏礼极其隆我则有所不能鲁君之待孟氏于礼过简我又以为不可今斟酌于可否之间审度于丰约之际当于季孟二者之间待之则庶乎其可耳既而又曰孔子在齐虽宜礼接但吾年已老恐不能用而竟其施行也孔子闻之知景之不可与有为也遂去齐焉夫孔子至齐思欲移风易俗转霸为王以殚其尊周之志乃忌之者众嫉之者深景公已无进用之实意而徒拟议于礼节之虚文是岂孔子之心哉孔子行而齐终不复变矣岂不甚可惜耶
  齐人归女乐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孔子行
  此一章书是记孔子见几明决之意也季桓子名斯是鲁大夫鲁定公时孔子曾为司冦三月而国大治齐人闻而惧之乃送女子八十人彩衣文马舞康乐而陈于南门之外是时桓子擅权于上定公徒拥虚名因语鲁君为周道游往观终日卒受女乐是鲁已中齐人之计矣溺声色而娱耳目怠政事而慢贤才三日不复视朝使君不临臣不防简贤弃礼孔子虽欲諌而无由于是遂行夫列国之君大约有好贤之名而不能用定公能用矣而又不能终孔子抱经纶匡济之学使得时而驾信任勿疑唐虞三代之治可以复见惜乎所遇多艰莫克大展其志此诚斯道之厄而时防之不偶也
  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鳯兮何德之衰徃者不可諌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孔子下欲与之言趋而辟之不得与之言
  此一章书见用世之难当守道以自重也接舆是楚之狂士昔周室寖衰贤人遯迹孔子周流至楚有狂士接舆者唱歌而过孔子之车前曰凤凰为希有之瑞能审时知势故有道则见无道则隠徳甚盛也今际何时犹不藏身敛翼而有髙冈翔哕之思何德之衰而不自重耶然徃者之日栖身尘埃不可諌止来者之日功名不遂尚可改图及时而隠正在此时可以己矣可以己矣试观今之从政者非惟不能建功立业亦且危殆而不可保凤何不自爱而甘蹈此殆乎孔子闻其歌词知为隠君子也欲下车与言出处之大义以明不得己之心乃楚狂既絶用世之念不欲闻用世之言遂趋而避之孔子终不得与之言盖避世之意坚故避言之意更果也然孔子周流列国不能一日忘天下之深衷夫岂忘世之徒所得而窥其意量哉
  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过之使子路问津焉长沮曰夫执舆者为谁子路曰为孔丘曰是鲁孔丘与曰是也曰是知津矣问于桀溺桀溺曰子为谁曰为仲由曰是鲁孔丘之徒与对曰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且而与其从辟人之士也岂若从辟世之士哉耰而不辍子路行以吿夫子怃然曰鸟兽不可与同羣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此一章书见圣贤救世之深仁也长沮桀溺二人皆隠者并耕于野其避世之心已见于力稼间矣孔子经过其地不知渡口使子路问津亦是汲引共济之意长沮问曰在舆执辔者为谁子路曰为孔丘欲以圣人之名动之也沮问曰即是鲁国孔丘与子路对曰诚是也长沮曰彼逰遍天下无处不到是知津矣又问桀溺溺曰子为谁子路曰为仲由知同心济世之人也因问曰是鲁国孔丘之徒与子路对曰然桀溺曰人贵识时如今世道滔滔然日流于下不可复返若欲易乱为治将谁与转移乎且而与其从避人之士今日之齐明日之楚终无一遇岂若从避世之士离羣逺俗长与之辞为乐哉遂自治其田耰而不辍子路以二人之言吿孔子孔子怃然叹曰髙飞逺举遗弃世人止有鸟兽势不可与同羣若斯人者同一气类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岂可絶人逃世以为防乎彼谓天下无道谁与易之我正为无道耳若使民安物阜天下有道亦愿与击壤之民共观徳化之盛岂乐于多事哉二人何不谅我也从来圣贤已饥已渇原有悯时忧世之心若置理乱于不闻生民何所托命乎是殆与石隠者流不可同日而语也
  子路从而后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问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植其杖而芸子路拱而立止子路宿杀鸡为黍而食之见其二子焉明日子路行以吿子曰隠者也使子路反见之至则行矣子路曰不仕无义长防之节不可废也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欲防其身而乱大伦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此一章书见圣贤出处之大义也昔孔子周流列国子路随行偶失在后遇丈人以杖挑竹器而行因问曰曾见吾夫子否文人遂责之曰人皆力耕自食子于四体则不勤劳于五谷则不分辨徒然从师逺逰何济于世孰知为尔夫子乎遂植其杖而芸田不复更答子路黙然自失拱手而立敬以动之丈人见子路改容而礼亦起敬心遂止宿于其家且杀鸡为黍而食以致酬酢之情呼其二子出见以致慇勤之谊观丈人之为固与草野倨侮者不同矣明日子路前行追及孔子具以其事吿孔子曰此贤而隠者也使子路徃见之将吿以出处之大道丈人已先行而不得见矣子路述孔子之意语其二子曰天地之间人伦为大五伦之内君臣为先若不仕则无君臣之义矣昨使二子出见亦知长幼之节夫长幼既不可废何独于君臣之大义而废之若以隠遁为髙惟知自防不几乱君臣之大伦乎君子之所以仕者岂为贪图利禄只为君令臣共昭掲于天地间以行此义耳至于道之不行非待今日我蚤已知之矣何丈人所见之不广哉当时隠士相习成风皆明于保身而昧于行义頼有孔子以扶世教正人心为任其惓惓接引若軰也意綦深哉
  逸民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栁下惠少连子曰不防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与谓栁下惠少连防志辱身矣言中伦行中虑其斯而己矣谓虞仲夷逸隠居放言身中清废中权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
  此一章书见圣人时中之用也逸民是自遂其髙自行其志不为世法所拘之人可考见者有七人焉如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栁下惠少连是也然七人隠遯虽同而制行各异孔子从而防之曰立志髙尚不降志以屈人持身峻防不辱身以狥世其伯夷叔齐与是清而逸者若夫栁下惠少连逰于浊世而不铮铮以立异虽降屈其志卑辱其身乃所言者必合乎伦理所行者必当乎人心但生不逢时于卑论侪俗中黙寓挽囬之意与他人之降辱不同其可取者在此而己矣是和而逸者至于虞仲夷逸则隠居自适放浪语言未必中虑中伦然其身合于清防其废弃合于权宜盖与害义伤教者不同此放而逸者七人可谓志髙行防矣而我则异是世既不能离我我亦不能离世在天下或有可不可之遇而我不设一可不可之心不过随时制宜无有偏执此我之所以异于逸民耳可见七人自成其一节之髙孔子则合乎大成之圣他日孟子清任和时之论亦此意与
  太师挚适齐亚饭干适楚三饭缭适蔡四饭缺适秦鼓方叔入于河播鼗武入于汉少师阳击磬防入于海此一章书记孔子正乐之功也太师是乐官之长少师是乐官之佐古之国君必作乐以侑食故有亚饭三饭四饭之名鲁自三家僣越歌雍舞佾私家盛而公室衰音乐已废缺矣自孔子正乐之后羣公知先君之乐不可下移于僣妄之门于是太师名挚者去而适齐掌亚饭之乐名干者去而适楚掌三饭之乐名缭者去而适蔡掌四饭之乐名缺者去而适秦虽所适之国不同而其防身之志则一也掌鼓名方叔者入居河内掌播鼗名武者入于汉中为乐官之佐名阳者与掌撃磬名防者入于海岛虽所适之地各异而其避乱之心则一也盖伶官去而鲁事日非使非孔子正乐之功则上替下凌其何以为国乎以其人去鲁而乐存殆犹愈于人在鲁而乐亡也叙述之间感慨系之矣
  周公谓鲁公曰君子不施其亲不使大臣怨乎不以故旧无大故则不弃也无求备于一人
  此一章书是周公训子以忠厚开国之道也鲁公是周公之子伯禽昔伯禽受封于鲁周公训诫之曰立国之道忠厚为先而忠厚之道不过亲亲任贤録旧用人数者而已盖亲乃国家之夲恩义不笃则亲亲之道以乖君子于一夲九族之谊肫挚周详不使其有遗弃焉大臣为吾之股肱信任不専便生疑贰必湏推心委任俾之各展其长不使大臣怨我之不信用也故旧为吾之世臣休戚与共若念旧之意衰则先世之功徳俱冺必也贤者世官不贤者亦得世禄非有恶逆大故不忍轻于废弃至于人之才具各有短长若欲求全责备则用才之途既狭亦非因材噐使之意必也量能授职使人各尽其能不可求备于一人周公之训辞如此此数者皆忠厚之基培植国家之夲其后周祚八百鲁亦与周并享祚独乆皆徳泽殷流之所致然则开国承家可不佩古训而思永圗哉
  周有八士伯逹伯适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随季騧此一章书是追思周初人才之盛而纪之也记者曰贤才之生闗乎气运周昔盛时太和之元气既萃而涵濡之徳泽尤隆于时山川钟秀贤哲笃生即一家之中有八士焉曰伯逹明于义理曰伯适宏于度量曰仲突有御侮之材曰仲忽有总理之能曰叔夜柔顺不廹得夜之道曰叔夏刚明不屈得夏之义曰季随才能顺应曰季騧德比良骥虽以伯仲叔季为次第均之为宅俊之彦也此八士者毓于一母萃于一门而又皆有迈轶羣伦之徳斯真邦家之光矣从来天开圣王有道之长必有英贤应运而起以賛防盛治然天能生之而不能用之是在人主敬贤礼士罗而致之殿廷则师济满朝庶务就理于以奏升平康泰之治不亦休哉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一
<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二
  论语【下之五】
  子张第十九
  子张曰士见危致命见得思义祭思敬丧思哀其可已矣
  此一章书见论人者当观其大节也子张曰士之为士贵在立身果于死生利害之闗幽明始终之际实心勘透不但可以验学问之纯亦可以徴品行之防今之为士者若能见危难则委命以赴公家之急絶无瞻顾之心见财利则思义之当得与否絶无茍且之念至于祭祀则思敬以追逺而恪将其如在之诚居丧则思哀以慎终而极致其思慕之笃光明俊伟外行既极其刚方仁孝诚敬内行复极其恺挚其可谓之士也矣兹数者为士脩己之大闲可以对明廷而质寤寐亦国家取士之大法将以敦气节而励修
  能若不务立乎其大徒拘拘于小亷曲谨之行是岂可以衡量天下之士哉
  子张曰执徳不信道不笃焉能为有焉能为亡此一章书见为学者存乎量之广而志之坚也子张曰理得乎心谓之徳徳必执而后有守执必宏而后有成若使既执持其徳而轻喜易足不复加以扩充之功是能执而不能宏也理所当然谓之道道必信而后无惑信必笃而后不移若使既信从乎道而鋭始怠终不复操以坚忍之志是能信而不能笃也夫不宏则所执者小而德无由以新不笃则所信者虚而道无由以进是人也将终无所成就有是人不足为当世重焉能为有无是人不足为当世轻又焉能为无乎盖为学之道知与行而已有所得而执之太狭则行未尽有所闻而信之不笃则知未深故学者能始事善于信终事善于执则知之真行之力卓然为斯世可有不可无之人而吾道庶几其有托也否则泛泛悠悠迄无成就亦何闗于得失之数哉
  子夏之门人问交于子张子张曰子夏云何对曰子夏曰可者与之其不可者拒之子张曰异乎吾所闻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贤与于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贤与人将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
  此一章书见两贤论交之异也昔子夏防信谨守而于择交也严子张才髙意广而于纳交也泛是以両贤论交所见遂各不同子夏之门人问交道于子张子张曰汝师子夏云何门人对曰子夏曰其人有益于已是可者也则与之交其人无益于已是不可者也则拒絶之子夏之説如此子张曰子夏此言异乎吾平日之所闻吾闻君子之交于人之才德出众者则尊礼之至于庸众之人亦含容而不弃于人之有善可取者则嘉奨之至于不能之人亦矜悯而不絶此不特可者为君子之所与即不可者亦未尝为君子之所拒也且吾反己而观拒之之説无论我之贤与不贤皆非可施之于交也我果大贤与于人何所不容而何必拒人我果不贤与则人将先拒乎我而如之何其能拒人也盖拒则隣于太廹容则几于太滥得拒之意而善用之使不至于刻得容之意而善用之使不至于流交道庶其无哉
  子夏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逺恐泥是以君子不为也
  此一章书见君子择术之严也子夏曰道之散着于天下者无穷正心脩身以治人道之大者也専一家之业而治于人道之小者也然虽偏曲之小道其始皆由圣人之创造而各有一事一物之理以之济民生而资世用未必无可观者焉独是能于此者或不能于彼在百家众技犹未可以相兼而况圣贤治平之大畧乎苟推而极之天下国家之逺恐有窒而难通者矣是以君子以正心脩身为务使愈逺而愈通而于此小道有不为也盖惟有所不为斯无不可为君子一身内而性命之微外而经纶之业体用全备彻始彻终虽至技能之末未尝不可偶一试之然用心于其大者则大者举而小者亦可不废也故凡为君子者存乎其所用心尔
  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可谓好学也已此一章书是子夏示人以心学之功也子夏曰凡人之为学始患其因循而不求所未至继患其怠弃而不守所已然若此者殆骛乎学而未能好者也有能于每日之中审乎已所从事而未有得者切切焉深以为念而知其所亡更于每月之中审乎已所从事而既有得者兢兢焉永以自持而无忘其所能夫知所亡则功愈进而日益无忘所能则徳愈积而日新此非笃于向进者能之乎可谓好学也已盖人有生之时皆学时也诚知日有所进月有所守以期无负此时则心常存而不放业日广而有功古人所以务时敏惜寸隂不敢有一毫之间怠也
  子夏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
  此一章书是子夏示人以求仁之实功也子夏曰人惟无所用其心则其心遂放逸而不存耳诚能于理之散着乎事物者博以学之使广其闻见而且志之必笃不徒泛骛以求焉理之着乎日用者切以问之使得其周详而又思之自近不为旷逺之谋焉之四者乃为学之事非求仁之事然仁人心也心存于内则为仁驰于外则非仁今既用心于学问志思则心不驰于外矣不驰于外则存于内者自熟矣虽未及乎力行而仁自在其中矣可见圣贤求仁之道不越乎心学者从事于仁亦纯其心以求之可耳
  子夏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
  此一章书是见君子非学无以造道之极也子夏曰吾人凡有所为必志向有定功力克纯而后可以获效如百工各执一技若迁于异物而不専务其业则事何以成惟居于官府造作之肆耳目之所接在是心思之所营在是故得尽巧尽力以成其事焉君子以道自命若夺于外诱而不専用其心则道何以致惟习乎穷理尽性之学一事之未知期于必知一事之未行期于必行故得日积月累以致其道焉盖道不逺人原聼人之自致而天下不皆致道之人有学有不学故也苟欲求尽乎道之全体非实从事于学何由哉甚矣人之不可不务学也
  子夏曰小人之过也必文
  此一章书是子夏为文过者戒也子夏曰人非上圣孰能无过知其过而改之则不至终于过矣若小人之于过也明知有悖于理而徇于私欲不能迁善以自新复恐人之知其过则必曲为文饰以着其善而匿其非以为可掩人之耳目孰知其欲盖而弥彰也可不以是为戒哉盖君子有过幸人知之而不敢自欺以欺人故卒改而为善小人之过惟恐人知而徒欺人以欺已故卒流而为恶信乎过之宜改不宜文也
  子夏曰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聼其言也厉此一章书是形容君子中和气象也子夏曰君子盛徳在躬容貌辞气各当其可故相接之时其形于身者顷刻变异计之约畧有三方逺而望之手防而足重俨然有威之可畏焉以貌若此宜不可得而亲矣及近而即之心平而气和则又见其温焉以色若此宜可得而亲矣及聼其言也义正而词严是是非非确乎其不可易则又见其厉焉不滞于声色不偏于刚柔此其所以为君子乎夫君子岂有心于变哉自望之即之聼之者则以为俨然而又温温而又厉在君子实不知其然而然也盖君子道全德备履中蹈和故其着为形容徴为词气俱有以协隂阳之极而备四时之宜诚中形外又何疑焉
  子夏曰君子信而后劳其民未信则以为厉己也信而后谏未信则以为谤己也
  此一章书是子夏示人以事上使下之道也子夏曰君子于君民之际必诚意交孚而后可以有为如劳民之事夲非民所乐为惟平日爱民之意实可质之于民而民无不信我之爱然后不得已而劳其民则民原其平日之爱皆知其出于不得已而无所怨矣若使未信于民而劳之虽事之当劳而民不喻其心则以为病已也諌君之言夲非君所乐闻惟平日爱君之意实可通之于君而君亦以是信我之爱然后不得已而諌其君则君鉴其平日之爱深知其出于不得已而无所嫌矣若使未信于君而諌之虽事之当諌而君莫察其隠则以为谤已也夫必信而后劳信而后諌将未信而终不可劳终不可諌乎非也其有待于信者理也其无待于信者势也为劳民諌君者计则无不当以信为归若为所劳为所諌者趋事赴功乃其常分聼言纳諌乃其正理又何容计及于信与未信之间也倘以民情未孚而公家急廹之役亦寝而不举君志未格而荩臣披沥之言俱匿焉莫吿自古迄今有是理耶
  子夏曰大徳不逾闲小徳出入可也
  此一章书言人当先立其大者也子夏曰吾人一身毋论大与小而莫不尽善者上也然或不能必于大徳所在如君臣父子之伦进退出处之节咸各得其正而于当然之规矩无少逾焉则夲原立矣其他动静语黙及凡事物细微皆小徳耳虽偶有出入未尽合理亦无害也若拘拘于小亷小节而于大者不无遗憾斯亦不足观也已盖观人与治身之道不同观人者务得其大治身者不遗乎小书曰不矜细行终累大徳正未可谨于大而忽于细也魏徴諌懐鹞程頥规折栁皆是此意盖修身克己贵乎严密虽湏臾之顷毫髪之微俱有不容放过处一或放过便亏欠夲体缺陥工夫先儒曰克勤小物最难信哉
  子防曰子夏之门人小子当洒扫应对进退则可矣抑末也夲之则无如之何子夏闻之曰噫言防过矣君子之道孰先焉孰后倦焉譬诸草木区以别矣君子之道焉可诬也有始有卒者其惟圣人乎
  此一章书见施教当有序也昔子夏以笃实自守故其教人先从下学切近处用功子防不知其意而讥之曰学有夲有末务末而失夲者非为学之要也子夏之门人小子当洒扫及应对与进退之间仪节详习则诚有可观矣抑此特小学之末节也其于大学正心诚意之夲务则无有如之何其可哉子夏闻之而叹曰噫言防过矣君子教人之道孰以为先而焉孰以为后而倦焉在教者之心固无不欲徧物而示之也但学者所至自有浅深譬如草木之有大小其区类判然各别是以因材而授不能无分先后耳苟不量其造诣之浅深不问其功夫之生熟而概以髙且逺者强而语之则是诬之而已君子教人之道焉可诬也彼洒扫应对小学之始事也正心诚意大学之终事也合始终而一贯不俟积渐而遂极其至者惟圣人为然若以此责之门人小子不失其序乎盖事有大小理无大小无大小则学不可驰骛而进有大小则教不可凌躐而施故洒扫应对毋论理之所难忽而亦事之所当先者与
  子夏曰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
  此一章书见仕与学当先尽其事而后及其余也子夏曰仕要于称职学主于进脩二者理实相资而事期各尽当仕之时大君责其报政小民望其有为仕则有仕所应尽之职故凡仕者必先夙夜匪懈求不负乎君民之意自是而有余力则益励乃学以益其闻见而廸其才能庶几更有禆于仕也若仕未优而学则于仕为旷官矣虽学亦何为乎当学之时致知以穷其原力行以践其实学则有学所务尽之功故凡学者必先黾勉不遑务深造乎知行之极自是而有余力则始出而仕以措其经纶而广其利济庶几得以展所学也若学未优而仕则于学为废业矣虽仕亦奚益乎盖学而后仕尽人知之既仕而犹不忘乎学则人所易忽也故子夏首为仕者告以仕而优则学夫已仕者尚不可不学则未仕者必学优而后可仕明矣人主任官授职必得夫学而后仕仕不废学之人而用之则道徳之真儒经济之实効庶几両得矣
  子防曰防致乎哀而止
  此一章书是子防示人以崇夲之意也子防曰凡事文质相湏而居防尤人子之大节徒尚文而畧质失其实矣以吾观之人子执亲之防但能于哀痛之诚致之以至乎其极如是而止安事文饰乎哉盖哀既有余则礼虽不足无伤也要之丧固贵于哀而礼之节文亦不可废子防特为専事乎文者言耳岂真欲废文也与
  子防曰吾友张也为难能也然而未仁
  此一章书见子防规朋友之义也子防曰心驰于外者踈于内吾友张也有过髙之才人所不能为者而张独为之是为难能也然而少诚实则无以全乎心之徳少恻怛则无以全乎爱之理其于仁则犹未也曷不反而图乎切近者耶由此知求仁之道惟専事乎内者乃可有成若不事乎内而徒骛乎外虽功名甚盛文采可观亦君子之所不许也故学者以鞭辟近为吃工夫
  曾子曰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
  此一章书是曾子救子张之失也曾子曰友所以辅仁然必以笃实为务者乃可相助有成若堂堂乎张也徒用心于威仪容貌之文而于己无体认宻察之功于人无切偲观感之助盖难与之共为仁矣夫仁夲于心惟求之至近而脩其在内者为足以几之故从事于仁者寕内有余而外不足勿外有余而内不足也孔子曰刚毅木讷近仁则圣人之论仁亦可知矣
  曾子曰吾闻诸夫子人未有自致者也必也亲防乎此一章书是曾子使人自识其良心之意曾子曰吾尝闻之夫子人之一心夲自真纯恻怛苟能随事尽心则心之所至力亦随赴自有不容己者然人往徃情迁物诱失其夲心未有能自推致者也必也父母之防乎盖父母天性之戚而又当不幸大故居防之时哀痛廹切乎至情乃能内尽其诚外备其礼不待勉强无少遗憾此良心见至真至切固非情迁物诱所能夺也诚能即此心而推广之人伦物理之间无一念之不实无一事之不尽亲亲仁民爱物随处触随处充满虽仁育天下无难也
  曾子曰吾闻诸夫子孟荘子之孝也其他可能也其不改父之臣与父之政是难能也
  此一章书是曾子引言孟荘子继述之孝也荘子鲁世卿名速其父孟献子相鲁有贤徳曾子曰有家虽与有国不同然其培飬人材建立法度以为子孙之计其道则一吾尝闻诸夫子孟荘子之孝也其他生事死致爱致慤人犹可能也惟是献子所用之臣皆贤臣所行之政皆善政荘子于父没之后继志述事畧无更改不敢适已自便树私人以间老成作聪明以乱旧法世济其羙不忝前人是为难能也荘子之能立身行道显亲名光纉先业者以此书曰人惟求旧诗曰不愆不忘率由旧章曾子之言岂但为有家训哉推而广之治国平天下不外乎此矣
  孟氏使阳肤为士师问于曾子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乆矣如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
  此一章书是曾子教人恤刑之意阳肤曾子弟子士师治狱官名孟氏使阳肤为士师来问曾子盖欲得明慎之要以求情法之平也曾子教之曰先王之世下之生业厚上之教化脩民既足于仰事俯育而又当仁渐义摩之后亲逊成风锥刀不竞此所以犯法者寡渐至刑措不用也今也上失其教飬之道一则饥寒所廹救死而不瞻一则礼义消亡捍网而不知始也以上之失道至于民心离散不相顾恤继也以民心离散至于忿争倾夺吿讦无己狱讼繁多因之而起为士师者苟得其犯法之情实则当原其所以致此之由縦不可曲法以庇民能勿惕然深省哀矜庶狱之不辜乎若以奸摘伏沾沾自喜非仁人长者之用心也曾子之吿阳肤如此虽然阳肤一士师耳民之生死科条具在不得意为出入也独计为民上者何以使百姓有廹于不得已陥于不自知之事且使治狱之吏虽疾痛惨怛而束于文法莫可奈何何如使百姓丰衣足食向风从善自不犯法之为愈乎
  子贡曰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
  此一章书是子贡借纣以警戒后人之意子贡曰古今言淫虐无道者莫过于纣以予观之纣之不善殆不如言者之甚也盖因纣当日为恶彰著故天下不善之名悉归之譬如地形卑下之处众水于此钟聚虽欲却之其道无由是以君子知上逹之难下流之易时时省察在在制防诚恐忽不及持一陥身于下流则凡天下败名失检弃理畔义之事尽以归之至于独防恶声不可解免亦其所处污下有以致之使然也可见天下善恶両途如氷炭之不相入苟以善小而弗为以恶小而为之积而不返遂成不可复回之势惟知之明防之勇谨小慎微塞源拔夲以入于尧舜之道不难矣
  子贡曰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
  此一章书是子贡劝人改过迁善之意子贡曰人非圣人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常人惮于改过一有乖违便多方掩饰惟恐人知是重其过也君子有过不妨昭示于人絶不隠讳如日月之食焉分杪亏缺人皆得而见之及其知过即改亦如日月亏而复圎贞明之体容光必照人皆得而仰之也是以君子平时反身克己常求无过倘检摄不到而有过未尝不知知则必改以省察刻励为先以因循隠蔽为戒如成汤之改过不吝子路之闻过则喜圣贤进德脩业未有不由此也
  卫公孙朝问于子贡曰仲尼焉学子贡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
  此一章书是子贡言孔子宪章文武之学公孙朝卫大夫问于子贡曰仲尼于天下事事物物博闻广见无所不知果焉从受学而能之乎子贡晓之曰帝王之道备于文武其一代谟烈文章礼乐政教之类虽去今已逺犹未至坠落于地不可讲求固在人也世有识见宏逺之贤者则能佩服考订而识其大纲其识见浅近而不贤者亦以闻习见而识其节目人之贤不贤虽不同而识大识小莫不有文武之道存焉吾夫子宪章文武故文武之道所在即夫子之学所在贤者识大即从而学其大者是谓夫子师贤可也不贤者识小则从而学其小者是谓夫子并师不贤亦可也而亦何常师之有哉此不独绍文武之谟烈且接尧舜以来之心较之他人之学有定在师有常主者其大小逺近不侔矣书曰徳无常师主善为师以孔子生知之圣尚且问礼老问官郯子徴文考献好古敏求无非博求义理之无穷以为折衷反约之夲信乎为万世圣学之模范也与
  叔孙武叔语大夫于朝曰子贡贤于仲尼子服景伯以告子贡子贡曰譬之宫墙赐之墙也及肩窥见室家之好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羙百官之富得其门者或寡矣夫子之云不亦宜乎
  此一章书是子贡尊圣人之意叔孙武叔子服景伯皆鲁大夫昔孔子道大徳全鲁人莫或窥其底蕴一日叔孙武叔语大夫于朝曰人皆称仲尼为圣人以我观之子贡之才辨博达殆更过于仲尼子服景伯闻此以吿子贡子贡曰人之浅深固不可以悬望而决叔孙之言非但不知夫子并不知赐矣试以人所易晓者喻之其譬诸宫之有墙乎赐也造诣未深才识有限墙之髙不过及肩凡室中所有一噐一物有目者皆能循览而得之若夫子之墙髙至于数仞体势崇峻莫究莫殚苟非得其门而入焉则亦徒为面墙而已其中宗庙之羙百官之富礼乐制度损益乎百王政事文章黼黻乎万世又孰从而见之哉是则得夫子之门者或寡矣见赐易而见夫子难则必至轻视夫子而重视赐叔孙所云不亦宜乎子贡深折其儗人之失伦而更惜其所见之不逺也从来惟圣知圣若武叔者又乌足怪哉
  叔孙武叔毁仲尼子贡曰无以为也仲尼不可毁也他人之贤者丘陵也犹可逾也仲尼日月也无得而逾焉人虽欲自絶其何伤于日月乎多见其不知量也此一章书是子贡深责武叔之毁圣也叔孙武叔前言仲尼不及子贡至是又复毁之子贡曰彼无用此为也人之分量不同或以流俗之毁谤而轻或更以流俗之谤毁而重仲尼则非流俗之可得而轻重者彼其道徳髙深冠絶千古固不可得而毁也盖他人之贤者如丘陵然自平地观之虽有差殊然其所至尚未峻絶更有髙乎此者则得而逾之矣至于仲尼如日月然万物皆在其照临之下孰得加于其上而逾越之乎縦有庸陋无识之人欲自弃絶于圣人之教然圣人磨而不磷涅而不缁日月髙明之体必不能抑之使卑则于圣人曾何亏损祗见其不知分量于圣凡髙下惛然莫辨徒为庸妄人耳子贡言此非徒戒其不当毁正明其毁之无益可谓晓之深而责之切矣夫道益髙则谤益重圣人尚不能免况其他乎
  陈子禽谓子贡曰子为恭也仲尼岂贤于子乎子贡曰君子一言以为知一言以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谓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绥之斯来动之斯和其生也荣其死也哀如之何其可及也
  此一章书亦子贡知圣之深尊圣之至也昔孔子道大难名及门之士如陈子禽者虽亲炙圣教尚未能升堂入室一日谓子贡曰子于平日毎尊崇仲尼以为不可及此特推逊其师为恭敬耳仲尼岂果贤于子乎子贡斥之曰子何言之过也夫君子一言而当即成其为知一言不当即成其为不知知与不知闗系于一言之间言不可以不慎也子为此言亦不知之甚矣子之意岂以夫子为可及乎吾夫子圣由天縦道冠百王大而化圣而神有非思勉所能至者殆犹天之轻清成象不可以阶梯之具攀跻而升也惟夫子穷而在下故有非常之道徳而不见其非常之事功使或得邦家而治之其过化存神之妙岂可意量哉是即所谓立之斯立爱养方施而民生已遂也道之斯行教化未遍而民性已复也绥之斯来一为抚循而逺至迩安也动之斯和一为鼓厉而时雍于变也其生也荣凡有血气莫不尊亲其死也哀遏宻八音如丧考妣也其徳化感人之速入人之深如此正如天之显仁藏用万物自生自成于其中而不知所以然也如之何其可及乎子之言亦不知之甚矣子贡之语子禽者虽未然之事然当时孔子相鲁三月大治亦小试行道之端退而删定六经修明先圣之道法凡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要莫不备具后代帝王从之则治逆之则乱立道绥动之效传之千万世而无穷有天下者诚欲体尧蹈舜驾三代而轶汉唐舍诵法孔子其何道之从哉
  尧曰第二十
  尧曰咨尔舜天之厯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舜亦以命禹
  此一章书是记者歴叙帝王相传之道以见孔子与门人相授受者亦不外乎此也记者曰昔唐尧将禅位于虞舜其戒命之词曰咨尔舜自古天位相传之次第犹嵗时节气之先后是谓厯数今尔徳当天心天之厯数已属尔身矣然天位维艰命不易保必有道以安天下之民而后克永享禄位尔宜廓然大公心无偏倚凡万几之来因时顺应皆以中道处之自始至终信能执守而不失焉则民心悦安而天禄可常保矣苟不能执中而凡事徇一己之偏则政乖民乱四海困穷而怨叛将作尔所受于天之禄位亦永终而不可复享矣可不戒哉其后虞舜禅位于夏禹亦以允执厥中命之其间虽有人心道心惟精惟一之训无稽勿聼勿询勿庸之词无非所以明尧之一言非有异也夫以尧舜禹三大圣人其授受之际叮咛吿戒不过如此则执中也者岂非万世人君之标凖哉
  曰予小子履敢用牡敢昭吿于皇皇后帝有罪不敢赦帝臣不蔽简在帝心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此一节书是述汤吿诸侯之辞也记者曰继禹而膺厯数者商汤也汤既伐桀而作诰以吿诸侯先述其初请命于帝而伐桀之词曰予小子履敢用黒色之牡牲敢昭吿于皇天后土之神今夏桀有罪已必讨之而不敢赦天下贤人皆上帝之臣己必用之而不蔽盖其罪其贤皆简阅在上帝之心已安敢违之而自任其私意乎予之初请命者如此今既为天子矣其责任尤有重焉者盖天以万方臣庶付之于我则朕躬若有过举而得罪是已不能奉若天道而致之万方小民何预焉若万方臣庶得罪犯法是已所以表率抚驭者未得其道其罪无可诿矣尔诸侯其共体之此汤吿诸侯之辞也观其请命之辞则代桀之举出于天观其告诸侯之词见天下之责在于已承天子民栗栗危惧视三圣之执中殆异世而同符也与
  周有大赉善人是富虽有周亲不如仁人百姓有过在予一人谨权量审法度脩废官四方之政行焉兴灭国继絶世举逸民天下之民归心焉所重民食丧祭此五节书皆述武王之事也记者曰继汤而膺厯数者周武王也武王初克商时即反纣之所为散鹿台之财钜桥之粟大赉于四海而万姓悦服然非人人而富之也惟有功徳之善人则加厚而是富焉以示激其赏善之公如此当其代纣之初誓师之词有曰纣虽有至亲亿万之多然皆离心离徳不如我周家臣子皆仁厚有徳之人同心同徳而可恃也是伐纣有必克之理矣今我既获仁人若不徃正其罪则百姓嗟怨归罪于我之一身盖谓百姓畏纣之虐望周之深而责武王不拯己于水火之中也其以除暴为己任如此又纣之时权量无凖法度咸隳百官不职武王既定天下于是取权之轻重量之大小皆谨而较之使归中正之则而官府不得以侵渔民间不得以欺诈若礼乐制度凡可损可益可因可革者皆审而定之使合义理之当然有官职废坠不举者则重新修理使在官百职一时尽举无复向日頺废之患由是王章所布在在遵守而四方之政无有壅遏而不行者焉武王之以义正天下如此纣之时灭人之国絶人之世逸民播弃而不用武王方有天下封黄帝尧舜夏商之后于其国土已灭者则裂茅土以兴之使享有国邑世系已絶者则取支庶以继之使绵其宗祀又释箕子之囚复商容之位贤人隠逸在下者则举用焉使野无遗俊三者皆人心所欲也武王行之由是徳意所被人人欣戴而天下之民无不倾心而归向焉武王之以仁感天下如此至于加意民事非独一端而所尤重者则惟在食以养生防以送死祭以追逺之三者故制田里以厚民生定为防祭之礼以教民孝所以维人心而厚风俗也由武王之事观之徳泽周徧政教脩明无非表建中徳而无负上天宠绥之命也其接尧舜禹汤之中统良有以夫
  寛则得众信则民任焉敏则有功公则説
  此一节书是统论帝王之道也记者既歴叙尧舜禹汤文武之事因总论之曰二帝三王因时立政设施虽不同而为治之道不外寛信敏公四者人君以天下为量惟寛以有容而包涵无外则四海度内万物一体众莫不归附之矣出治以至诚为夲惟信以行政而内外如一则上以诚感下以诚应而民莫不倚仗之矣庶事所以丛脞者不能励精图治也惟勤敏而宵旰不遑则百度振举所为有功矣人心所以乖违者不能虚衷顺应也惟大公而好恶不作则举措合宜莫不悦服矣此四者帝王所以成唐虞三代之盛治也夫分言之曰寛信敏公约言之不过一中而已有天下者执此中而不失以比隆于二帝三王也何难之有
  子张问于孔子曰何如斯可以从政矣子曰尊五羙屏四恶斯可以从政矣子张曰何谓五羙子曰君子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
  此一章书是记孔子答子张问政之言以继帝王之统也子张问于孔子曰君子出而用世当何所作为斯可以居位而从政矣孔子曰治道不一端惟在审所取舍而已政有羙而致治者五事诚能尊而行之则百姓防其福有恶而害治者四事诚能屏而絶之则百姓去其害斯可以从政矣子张又问曰何谓五羙孔子曰凡施惠于人者未免有所费君子则惠而不费有益于下而无损于上其为羙一也劳民之力者多致民之怨君子则劳而不怨既已劳民之力而又不拂民之心其为羙二也人心有所欲易至于贪君子未尝无欲也而于已有所得于人无所求欲而不贪其为羙三也人志意舒泰易至于骄君子虽泰然自得也而无一毫骄傲之意其为羙四也人以威临民易至于猛君子虽有威可畏也而不至于猛厉而难堪其为羙五也凡此五羙皆为政者所当尊也
  子张曰何谓惠而不费子曰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费乎择可劳而劳之又谁怨欲仁而得仁又焉贪君子无众寡无小大无敢慢斯不亦泰而不骄乎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视然人望而畏之斯不亦威而不猛乎
  此一节书是详五羙之事也子张闻五羙之目而未知其实因问曰何谓惠而不费孔子备举而吿之曰凡施惠而捐己之财则费矣又安得人人而给之君子因天下之利以利天下之民制其田里教之树畜但就百姓夲然之生理为之区画而已非分吾所有以予民也斯不亦惠而不费乎劳民而不量其力则民必怨君子用民之力不夺民之时不兴不急之务佚道使民又何得而怨之欲非其所当然则贪矣若仁覆天下之念不至兼济万物其欲不止则以不忍之心行不忍之政欲者仁而得者即仁又焉贪君子无论人之众寡事之大小一惟临之以敬谨而不敢有慢易之心则应务皆当而此心自安舒矣然夲之兢业自持之内非侈然自放也斯不亦泰而不骄乎君子端正其衣冠尊肃其瞻视俨然于上人自望而畏之非作威以加人也斯不亦威而不猛乎夫惠不费劳不怨施于人者也欲不贪泰不骄威不猛存于己者也为政内外始终之道备矣
  子张曰何谓四恶子曰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慢令致期谓之贼犹之与人也出纳之吝谓之有司
  此一节书是详四恶之事也子张又问曰何以谓之四恶孔子曰为政欲民不为恶则当素敎之敎而不从乃可加刑苟不教而遽杀其民则残酷不仁而谓之虐凡有所兴作则当先期吿戒之使知奉行渐次整理乃可责其成功苟不戒而遽考其成功则急遽无渐而谓之暴凡有所徴求如赋税兴工聚众之类必告戒谆切而后民知奉公若故意慢其令于前而刻期以急之于后是误民而必刑之以罔害其民也则谓之贼至若有功当赏则防然赏之而后足以劝若均之以物与人也而于出此纳彼之时迟囬顾惜悭吝而不即予则是有司为人守财不敢自专之事而非为政之体人不竞奋图功矣四恶之实如此皆为政者所为屏也记者叙此以上继帝王执中之治统孔子之为政从可知矣
  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无以知人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言圣学之始事也孔子曰脩身处世之道固自多端然其要有三知命知礼知言而已盖人之有生吉凶祸福皆有定命必知命而信之尽人事以聼天乃能为君子若不知命则不顾义理而见害必避见利必趋徒防其守而陥于小人之归矣何以为君子此命之不可不知也至于礼者可以消非僻之心振惰慢之气知之则徳性坚定威仪检摄而有以自立若不知礼则耳目手足惶惑失措无以持身而自立矣此礼之不可不知也至于人之邪正已之取舍系焉不可不知而其要在知言盖人心之动因言以宣即其言语之当否可以知其心术之邪正若不知言则邪正何由而辨无以知人而定取舍也此言之不可不知也论语以是终篇诚示人以脩己处世之要道必自知入矣盖惟精之功先于惟一格致之学先于诚正故朱子曰论轻重行为重论先后知为先譬如行路目先见而后足履之庶无行倾跌之患否则伥伥其何之矣奈何后之儒者混知行为一途而不以讲学明理为急务哉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二
<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觧义卷十三
  孟子【上之一】
  孟子当战国时悯教化衰微人心陷溺于是明孔子之学以性善辟异端以王道黜功利进则告于列国诸侯退则与及门万章公孙丑之徒反复论辨总不离乎仁义者是其道虽未大行而其教已被于天下后世故韩愈曰求观圣人之道者必自孟子始书凡七篇
  梁惠王章句上
  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逺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万乗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未有仁而
  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
  此一章书是言为人君者当躬行仁义也梁惠王名防本魏侯都大梁僭称王諡曰惠因称之曰梁惠王昔孟子抱道自重不见诸侯梁惠王卑礼厚币以招贤人孟子因而见之盖为行道计也惠王一见孟子因问之曰叟自邹至梁遥遥千里乃不惮其远而来者亦将有竒谋善策可以利寡人之国乎惠王此言但知有利乃为己之私也孟子对曰王诚有意治国何必以利为言哉亦有仁义而已矣仁以爱人则可以懐保四境义以制事则可以总理万几此乃求治之要道也奈何舍此而言利耶且王亦未知利之为害耳今王为一国之主乃大夫士庶人所则效也如王所重在利自筹曰何以利吾国此端一开人皆效尤彼大夫之有家者必筹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之有身者亦必筹曰何以利吾身为上者为利而谋取乎下为下者为利而谋取乎上是上下交征也危亡之祸不从此而起乎将见万乘之国或有弑其君者应非他人必是千乘之家以彼所利在万故不得不弑也千乘之国或有弑其君者应非他人必是百乘之家以彼所利在千亦不得不弑也夫君有万乘而臣取千焉君有千乘而臣取百焉以义揆之不为不多亦可以相安无事矣苟以义为后而以利为先则不知分谊之可安而惟贪肆之无己不至于弑其君而尽夺之其心固未肎餍足也利之为害一至于此岂不甚可畏哉若所谓仁义似乎无益于国而其实未尝不利也尝见不仁之人存心刻薄因而遗弃其亲者有之若所好在仁则爱亲之诚出乎天性未有仁而遗弃其亲者也不义之人存心僭忒因而背慢其君者有之若所好在义则敬君之念尽其当然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人皆爱亲人皆敬君则其利于国者莫大于此寜可舍此而言利耶今王诚欲为国亦惟曰仁义以使人爱亲敬君而已矣何必曰利徒啓人弑夺之心哉盖战国之时王道衰息因孔子既殁圣学不明故也一时游说之徒皆以功利干进而当时之君亦习而好之自孟子愿学孔子独以仁义勉惠王而内圣外王之学遂大明于天下后世诚因此言而绎思之则天徳王道一以贯之矣
  孟子见梁惠王王立于沼上顾鸿鴈麋鹿曰贤者亦乐此乎孟子对曰贤者而后乐此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诗云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经始勿亟庶民子来王在灵囿麀鹿攸伏麀鹿濯濯白鸟鹤鹤王在灵沼于牣鱼跃文王以民力为台为沼而民欢乐之谓其台曰灵台谓其沼曰灵沼乐其有麋鹿鱼鼈古之人与民偕乐故能乐也汤誓曰时日害丧予及女偕亡民欲与之偕亡虽有台池鸟兽岂能独乐哉
  此一章书是欲为君者与民同乐之意孟子在梁时往见惠王适遇王立于沼上乃顾鸿鴈麋鹿问于孟子曰贤徳之君必勤于正务宵旦不遑如此台池鸟兽亦以之为乐乎盖惠王有惭愧之心谓贤者当不乐乎此也孟子对曰台池鸟兽之乐人有同心必贤徳之君使民安物阜忾息不闻而后可以常有此乐若不贤之君国乱民愁危亡将至虽有此必不能乐也所谓贤者如古之文王非乎大雅灵台之诗曰文王始作灵台之时方经之以审其位次营之以正其方向而庻民即相与攻治不日之间遂以告成文王恐其劳民虽戒曰勿亟而庻民之踊跃而来者则如子之趋父事焉当台之既成而其下则有囿文王时在灵囿则见麀鹿攸伏而不惊且濯濯而肥泽焉复见白鸟鹤鹤而鲜洁焉囿中有沼文王时在灵沼则见鱼之跳跃充满于沼之中焉诗言如此夫文王用民之力为台为沼宜乎民劳而怨矣乃不以为劳而反欢乐之至称其台曰灵台称其沼曰灵沼若喜其速成而有神灵之助且乐其台之下有麋鹿池之中有鱼鼈又若悦其美备而叹羡之深者其故何哉盖由文王平日能爱养斯民使之饱食暖衣与民同乐故民皆爱戴乃得有此台池鸟兽之乐也故曰贤者而后乐此若夫不贤者则观于夏桀可知矣汤誓曰桀自言吾有天下如天有日日亡吾乃亡至是暴虐之甚民皆怨之曰此日何时而亡乎若亡则我寜与之俱亡是盖欲其速亡也夫民而至欲与之速亡必平日不恤其民使之饥寒愁苦而无以自遂故民皆怨之而欲其速亡也如此则虽有台池鸟兽岂能晏然独乐哉故曰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王诚与民同乐则台池鸟兽之乐亦何损于王哉古圣王游观之事凡以为民故文王视民如伤惠鲜懐保而台池鸟兽愈可以徴盛徳焉若桀之琼宫瑶台亦惟筑愁筑怨耳乐虽同而公私仁暴不同治乱兴亡亦因之各异可勿辨与
  梁恵王曰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察邻国之政无如寡人之用心者邻国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孟子对曰王好战请以战喻塡然鼓之兵刃既接弃甲曵兵而走或百歩而后止或五十歩而后止以五十歩笑百歩则何如曰不可直不百歩耳是亦走也曰王如知此则无望民之多于邻国也
  此一章书见人君当尽心王道不宜以小惠自矜也梁惠王语于孟子曰人君治国以民食为先尤以救荒为急若寡人之治国于救荒之防可谓竭尽其心而无余矣如河内凶荒则移其少壮者于河东使之就食其老弱不能移者则移河东之粟于河内以养之或河东凶荒其移民移粟亦如河内之事焉我之尽心固如此徧察邻国之政如寡人之委曲周挚而用心者皆无之宜乎邻国之民尽归于寡人矣乃邻国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其故何哉盖惠王以移民移粟遂自矜尽心而不知非至善之防也孟子乃设喻以晓之曰战鬭之事王所素好请以战为喻可乎夫战之时两军对垒塡然鼓之而进胜负固未分也及兵刃既接胜者固胜而败者则弃其甲胄曵其兵器而走焉方其既败而走固未尝自计其逺近也或有百歩而止者或有五十歩而止者此时五十歩者遂笑百歩者而以为怯彼笑者王以为宜乎否乎惠王曰不可五十歩而止者亦但不至于百歩耳逺近虽有不同其为走一也何得以近而笑逺哉孟子乃因其明而通之曰王既知此则小惠及民当无望其加多于邻国矣盖治国贵乎足民移粟移民皆非足民之计王之尽心亦犹五十歩之走耳欲民之多于邻国不其难哉苟求其多惟力行王政而已矣
  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鼈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谷与鱼鼈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此二节书言治国当以王道为急也孟子又曰治国以王政为本而王政以养民为先养民之物惟食与用而已如农时者五谷所自出也苟不夺其时耕耘得以尽力则谷不可胜食也洿池者鱼鼈所聚之防也如寛为滋息数罟不入其中则鱼鼈不可胜食也山林者材木所生之地也如养其萌蘖斧斤以时而入则材木不可胜用也夫谷与鱼鼈材木乃食用之物以为饮食宫室则可以养生以为祭祀棺椁则可以送死不胜食不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不足之憾也夫民至养生丧死皆无所憾则民心已得此王道之始事也而凡所以养之教之者可以次第而举矣每夫有五亩之宅而墙下则树之以桑用以供蚕事而出丝帛则五十之非帛不暖者可以衣之而暖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孕字之时用以蕃生育而裕烹餁则七十之非肉不饱者可以食之而饱矣至所授百亩之田勿夺其耕耘收获之时则谷有所出而一家数口之众可以赡养而无饥矣凡此皆养民之事而教民之事亦由是举焉彼乡学名为庠序所以教也而于此益谨饬焉务使入于正而弗纳于邪教之中特重孝弟各有义也而于此益申明焉务令本乎诚而不出于伪于是相观而化无弗爱亲敬长乐于代劳颁白之老者必不负戴于道路中矣此教民之事也夫教养兼行至于七十之老者衣帛食肉少壮之黎民不饥不寒则熙皥之风无弗归向有不大一统而王者未之有也王道之成盖如此权移小惠岂可即以为尽心耶
  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莩而不知人死则曰非我也歳也是何异于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王无罪嵗斯天下之民至焉
  此一节书言弊政害民欲其力行王政以得民也孟子又曰王不尽心于王道而徒移民移粟遂咎夫民之不加多亦未思平日之所为何如耳盖王不行王政则民已无常产乃反畜养狗彘使食人之食而不爱惜检制之是视民轻于物有以致民之死也迨既死而涂有饿莩又不知仓廪而赈救之是视仓廪重于民无以救民之死也至于人死则曰非我不尽心也嵗凶害之也夫如是则与以兵刺人而杀之乃曰非我杀之而兵刃杀之也何以异耶盖兵虽杀人而其罪原不在兵民不加多而其罪亦不在嵗王诚力行王道而无归罪于嵗则天下之民方且来归之不遑岂但加多而已哉夫尧水汤旱天灾流行古圣王未尝无之但平日力行王政有备无患耳若彼权移小惠不过驩虞之术而况弗能徧耶此王霸之所由分不可不辨也
  梁惠王曰寡人愿安承教孟子对曰杀人以梃与刃有以异乎曰无以异也以刃与政有以异乎曰无以异也曰庖有肥肉廐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兽相食且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父母也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饥而死也此一章书言虐政宜急去仁政宜急行也梁惠王因孟子之言有感于心曰小惠原属无益而王道在所当行夫子之教我诚至矣然而善政多端惟夫子尽言无隐寡人愿安心受教焉孟子因其诚而设喻以问之曰杀人者或用梃杖或用兵刃二者有以异乎王曰器虽不同而致人之死则一无以异也孟子又曰杀人者或以兵刃或以虐政工者有以异乎王曰事虽不同而致人之死亦一无以异也惠王之明盖已有可教矣孟子遂直言之曰兴一利不如除一害虐政除然后仁政可举今王厚敛于民而使庖有肥肉廐有肥马在民则有饥馁之色在野则有饿死之人此何异于率兽而食人乎是虐政之害民正无异于梃刃之杀人也王亦知君国子民即为民之父母耶夫兽与兽相食人且见而恶之况人君为民父母而不免于率兽食人是有子民之责而为残民之事恶在其为民父母乎昔仲尼有言曰始作木俑以从葬者其人不仁之甚殆无后乎仲尼之恶之也为其象生人之形用之殉葬而渉于忍也夫象人未至于杀人仲尼犹且恶之况实以虐政残民使之饥饿而死如之何其可哉盖战国之君奢侈无度凡厚敛于民者止供其庖肉廐马之用而民因以饥饿而死故孟子以率兽食人为言正以侈心一啓而遂不免乎此也书曰愼乃俭徳惟懐永图夫非恤民保邦之本务与
  梁惠王曰晋国天下莫强焉叟之所知也及寡人之身东败于齐长子死焉西丧地于秦七百里南辱于椘寡人耻之愿比死者一洒之如之何则可孟子对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
  此一章书言王业有可图私怨不必报也梁惠王本魏斯之后三分晋地故曰晋后迁于梁故曰梁因丧败之后志图报复乃问于孟子曰我晋国当先王之时地广兵众天下称强叟之所素知也及传至寡人之身东与齐战败绩长子死焉西为秦人所侵丧失河内外之地七百里南又为椘所辱是皆寡人不竞以为我先人羞寡人窃耻之今欲为先人一洗其辱不知如何经画而后可考惠王败于三国皆其过举乃犹不能自反而徒懐忿恨岂大勇所为哉孟子因对曰王以败绩之后国势已促难于雪耻乎诚奋为雄虽百里之地亦足致王于天下况以晋国之大独不能一图雪耻耶是在王加之意而已
  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脩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可使制梃以挞秦椘之坚甲利兵矣彼夺其民时使不得耕耨以养其父母父母冻饿兄弟妻子离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谁与王敌故曰仁者无敌王请勿疑此四节书是言仁政足以无敌也孟子又曰臣言百里可王者乃以仁政决之也王如施仁爱之政于民刑罚则省之用法常寛而不戕民命税敛则薄之取民有制而不脧民生务令春而深耕不妨其耕夏而易耨不妨其耨又使民之壮者于闲暇之日讲明孝悌忠信之理使入而在家以此理事其父兄出而在外以此理事其长上夫民衣食既足皆知礼义一旦有事必能亲上死长有勇当先虽秦椘之大坚甲利兵之莫与敌者亦可使持梃而挞之况其他乎夫秦椘之坚甲利兵而谓可使制梃以挞之者盖以彼有可乗之隙也彼烦刑重敛行不仁之政则民务农之时彼夺之矣欲深耕易耨尽力农事以养其父母岂可得哉至于父母冻饿而衣食不能给兄弟妻子离散而室家不相保是在彼之民殆无异陷于井而溺于水也如是而王帅其师徒往正其罪彼积怨之民必乐归于我又谁肯出力用命以与王师相敌哉故古语有云仁者无敌正言一行仁政则天下归心而莫与之抗不在强弱大小也所谓地方百里而可以王者盖以此王请勿疑于心断然行之即以梁王可也何雪耻之足云战国时兵戈相寻率皆复讐搆怨而民不胜其苦故以爱民为念而教养兼施者则天下无敌焉以其仁也观周以积徳累仁而遂有国祚灵长之庆则创之与守总在乎仁而已矣
  孟子见梁襄王出语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焉卒然问曰天下恶乎定吾对曰定于一孰能一之对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
  此一章书言一统之业在于仁也昔梁惠王之子襄王孟子尝往见之以为行道计因其非有为之君乃出而语人曰凡有为之主必表见于容貌词气之间可以一见而决当吾之见嗣王也始望之既不似人君之度及近而就之又不见有可畏者焉且卒然问曰今诸侯争战天下纷然将何所定吾对曰天下分为列国是以不定必归于一统则干戈息而天下可定矣王又问今诸侯各为雄长孰能一统吾对曰列国攻伐相寻皆以嗜杀为事是以不能相一惟有以不忍为心而不嗜杀人者则天下归诚自能一之矣是知好生者天地之徳则不嗜杀人非居中建极统一万方之要道与
  孰能与之对曰天下莫不与也王知夫苖乎七八月之间旱则苖槁矣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则苖浡然兴之矣其如是孰能御之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杀人者也如有不嗜杀人者则天下之民皆引领而望之矣诚如是也民归之由水之就下沛然谁能御之
  此二节书言人君以好生为心则天下无不悦而归之也王又问曰今列国之民各统于其君受其禁制孰能舍彼归此乎吾对曰天下虽大盖莫不归于不嗜杀人之主也王知夫田间之苖乎至七八月之间时当亢旱则苖皆枯槁此正待雨以润之也天乃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将见苖之枯槁者无不浡然兴起矣苖之兴也如是其孰得而止之乎夫民情犹物理也今夫天下之君职在牧民乃皆以争鬭为事驱民于锋镝而不顾盖未有以仁爱为心而不嗜杀人者也斯时也有一不嗜杀人者则天下之民皆引领而望愿以为君亦如大旱之望雨矣望之诚切如是则来归之势自不容己殆犹水之就下沛然奔赴又孰能从而御之哉所谓天下莫不与者盖以此要之杀人之事不特战鬭为然凡足以害民生者皆是也故古帝王仁昭徳博而犹有饥寒由我之思夫亦善推此不嗜杀人之心而已矣
  齐宣王问曰齐桓晋文之事可得闻乎孟子对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焉臣未之闻也无以则王乎曰徳何如则可以王矣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
  此一章书是言为人君者当黜霸功而行王道也齐宣王姓田氏名辟疆一日问于孟子曰在昔五霸迭兴惟齐桓晋文名为特盛心窃慕之其所行之事亦可得而闻之乎孟子对曰臣所学者仲尼也仲尼之徒以称五霸为羞无有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所传焉因无所故臣亦未之闻此乃无可言者若必欲言之不已其惟有王天下之道乎此孟子欲以王道进齐王也王曰王天下者必有其徳徳何如则可以王天下矣孟子曰天为民而立之君舍民而求王不能也有能以仁心仁政保安其民则天下之民莫不爱戴以之致王自莫之能御也
  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曰可曰何由知吾可也曰臣闻之胡龁曰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见之曰牛何之对曰将以衅钟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对曰然则废衅钟与曰何可废也以羊易之不识有诸曰有之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为爱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
  此二节书言保民不外于一心也王曰保民者非大徳不能若寡人者亦可以保民乎哉孟子对曰可王曰何由而知吾可以保民也孟子乃引事以证之曰王之臣有胡龁者臣尝闻其言曰王一日坐于堂上适有人牵牛而行过于堂之下王一见而遂问之曰牛将何所往牵牛者对曰新铸之钟必用牛血以涂其衅今有新钟将杀此牛以衅之故牵以往也王曰其舍之吾不忍其恐惧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者然牵牛者曰王既不忍此牛则无从取血然则废寝衅钟之事乎王曰衅钟亦国之正典何可废也但以羊易之则钟可衅而牛亦全矣臣闻胡龁之言如此不知果有此事乎王见孟子述胡龁之言皆一一相合因直认之曰以羊易牛之事诚有之孟子见王有善心遂从而开导之曰王天下之道不必逺求止此不忍杀牛之心即可以惠懐万民覆冒四海以之致王而无不足矣但百姓愚昧见王以羊易牛之事皆以王惜费而爱财惟臣则知王之心乃因牛觳觫之状触于目而感于心有所不忍而然也苟能因是心而扩充之则保民而王何难哉盖不忍之心仁之端也因而充之则全体大用自然及于天下者广入于天下者深而天下归仁矣故易曰君子体仁足以长人
  王曰然诚有百姓者齐国虽褊小吾何爱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曰王无异于百姓之以王为爱也以小易大彼恶知之王若隠其无罪而就死地则牛羊何择焉王笑曰是诚何心哉我非爱其财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谓我爱也曰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逺庖厨也
  此三节书是孟子以仁术导齐王也维时齐王一闻百姓皆以为爱之言乃曰然以羊易牛形迹之间似乎吝惜诚有如百姓之议我者但我之心初不如是齐虽褊小之国然一牛之费吾何爱焉止为牛觳觫之状若无罪而就死地甚为不忍故以羊易之耳此岂百姓之所知哉孟子从而诘之曰百姓以王为爱王无足怪异也以羊之小而易牛之大其迹渉有可疑王之心彼恶得而知之王果隠痛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则牛无罪羊亦无罪其何所分别乎盖孟子欲王察识而自得其本心也而王不能自觧但笑曰当日以羊易牛之时诚何心哉及今思之我非爱惜其财而易之以羊者果何谓也自为之而且不能觧况百姓乎宜乎百姓之议我为爱也孟子乃从而觧之曰以小易大虽无觧于百姓而实则无伤也当王之不忍觳觫者乃王之仁也而衅钟之典又不可废于是不得已而以羊易之是乃仁之术也何也牛已见而羊未见也既见牛则不忍之心已未见羊则不忍之心未形于难防之中而为两全之法此所以谓之仁术也若君子者岂非善于行仁者哉其于禽兽也见其平日之生即不忍见其死闻其哀死之声即不忍食其肉是其仁也至礼不可废而有不得不用者则身逺庖厨而不使接于见闻乃以养此不忍之心也王以羊易牛正是仁术即百姓以王为爱何伤乎
  王説曰诗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夫子之谓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何也曰有复于王者曰吾力足以举百钧而不足以举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则王许之乎曰否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然则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焉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见保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为也非不能也曰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何以异曰挟泰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挟泰山以超北海之类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类也
  此三节书是勉齐王奋为仁之意宣王闻孟子之言而説曰诗小雅巧言之篇有云他人有心予忖度而得之正夫子今日之谓也盖以羊易牛之事乃我所行也及反而求之而所以易之之心竟不可得幸夫子以见牛未见羊之故言之于我始觉恍然及今我心犹有戚戚然不忍之意焉但此心甚微王道甚大夫子谓有合于王者果何在也此宣王虽有得于心而尚昧夫扩充之义孟子乃设喻以难之曰今有白于王者曰以我之力百钧足以举之而一羽则不能举以我之明秋毫之末足以察之而舆薪则不能见在王亦信而许之乎王曰否夫人既能举重岂不能举轻既能见小岂不能见大此不可许也孟子因而晓之曰王如知此又何民之不能保耶盖人与物迥乎不同而加恩则有难易之别今王以羊易牛恩已足以及禽兽是能举百钧察秋毫也而保安之功独不至于百姓是不举一羽不见舆薪也其故何与然则一羽之不举者但不用力耳一用力则不难也舆薪之不见但不用明耳一用明则不难也百姓之不见保亦但不用恩耳一用恩则亦不难也夫既不用恩以保民何以致王而不知苟一用恩初非难事也故王之不王乃能为而不为非欲为而不能也倘欲为之亦止此爱牛之心推广之而已所谓是心足王者盖以此也王又问曰夫子言不为与不能似有分别然其形状果何以异乎孟子曰不为与不能之形可易见也如挟泰山之重以超北海之广此乃天下必无之事苟以此而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非能为而不为也至于奉长者之命而折取草木之枝此乃天下最易之事若以此而语人曰我不能是其不为之也非为之而不能也不为与不能之形有如此今王有不忍于牛之心即此推之自可保民而王然而不王者非挟泰山以超北海之类实有不能是乃折枝之类亦但不为耳王可不因而自勉乎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王请度之
  此二节书言恩当推而心当度也孟子曰臣谓王之不王犹如折枝正以为之甚易耳如吾有父兄乃吾之老也于此尽其孝弟是老吾老而即推老老之心以及于人使人皆得老其老吾有子弟是吾之幼也于此尽其慈爱是幼吾幼而即推幼幼之心以及于人使人皆得幼其幼举天下之老老幼幼不过吾一人之心以推广之则措诸一世者止如运于手掌之上有何难哉诗大雅思齐之篇云文王之徳能刑法于寡妻因及于兄弟以御治于家邦盖言文王齐家治国虽若甚难然不过举斯不忍之心以加彼寡妻兄弟以及家邦而已夫存诸己者谓之心而施诸人者则谓之恩故为人君者诚能推此心以施恩于人则虽四海之大皆为吾所覆冒足以保之而无难苟不推此心以施恩于人则虽妻子至近彼必不能得所亦不足以保之矣而况四海乎是故古帝王之丰功伟业所以大过于人者无他道也亦但亲亲而及于仁民仁民而及于爱物由此心而善推之其施为之间得其先后之序而已矣今恩足及禽兽而功乃不至于百姓则是先后无序与古人之善推所为者大相反矣独何故与盖王亦未尝取其心而度之耳从来物质不同莫能悬揣必用权而后知其轻重用度而后知其长短凡物皆然未有任其差谬而不用权度者至于心则应事接物酬酢万端其所关为尤甚焉盖心无权度则是非利害之际颠倒错乱非止一物之差谬也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则不至于百姓王请度之不几爱物之心重且长而仁民之心反轻且短乎试于轻重长短之间一为较量则施恩必有序而百姓自当亟保矣
  抑王兴甲兵危士臣构怨于诸侯然后快于心与王曰否吾何快于是将以求吾所大欲也曰王之所大欲可得闻与王笑而不言曰为肥甘不足于口与轻暖不足于体与抑为采色不足视于目与声音不足听于耳与便嬖不足使令于前与王之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岂为是哉曰否吾不为是也曰然则王之所大欲可知己欲辟土地朝秦椘莅中国而抚四夷也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
  此三节书是孟子欲王自度其心而先代为之度也孟子曰以王爱物之心甚于爱民而失其轻重长短者抑王欲兴甲兵以示威置战士武臣于危地因而结讐怨于诸侯然后快于心与苟以是为快是不忍于一牛者而独忍于万命何不取而度之也王曰否吾何快此三者特以有大欲故不得不以此求之耳孟子闻齐王大欲之言因探之曰王之所谓大欲者可使臣得而闻之与时齐王之大欲有难以语人者但笑而不言孟子乃试之曰王之大欲岂为肥甘之美味不足适于口与轻暖之美衣不足适于体与抑为华采之美色不足于目之视与皷吹之声音不足于耳之听与近习便嬖之人不足以使令于前与若止此数者则王之诸臣皆足以供王之欲而不乏而王之所求者岂为是哉王曰否吾不为是而求也孟子曰王不为此而求则所谓大欲者可得而知矣殆欲土地令之开辟秦椘使之来朝临莅中国安抚四夷成一统之盛而始遂所欲耳然有大过人之欲须有大过人之为若止以兴兵搆怨之为而求一统无外之欲是犹缘林木而求水中之鱼也岂可得哉王亦可以自审矣
  王曰若是其甚与曰殆有甚焉缘木求鱼虽不得鱼无后灾以若所为求若所欲尽心力而为之后必有灾曰可得闻与曰邹人与楚人战则王以为孰胜曰楚人胜曰然则小固不可以敌大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彊海内之地方千里者九齐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异于邹敌楚哉盖亦反其本矣
  此一节书是孟子欲王反本也王曰兴兵以求大欲虽未遽得岂至如縁木求鱼之甚乎孟子曰是岂为甚殆有甚于是者焉縁木求鱼不过不得鱼而已后日尚无灾悔若以兴兵之为求一统之欲虽尽心竭力而为之不惟无功而且召祸有必不可免者王曰所谓后必有灾者可得闻之与孟子曰后灾之説亦以天下之势必之耳今如邹人与楚人交战以王揆之则以为孰胜乎王曰楚人胜孟子曰邹椘之不相敌者势也王既知之则凡胜败之形夫亦可以预定矣然则国土之小者固不可以敌国土之大人民之寡者固不可以敌人民之众兵力之弱者固不可以敌兵力之强岂非昭然可见者哉今计海内之地为方千里者有九区焉齐国集合其地止有九区之一以九区之一而欲服海内之八以大小众寡强弱之势论之何异于邹之敌楚耶此臣所谓后必有灾也王若求遂所欲慎不可以兴兵搆怨为也盖亦反其本乎反本则不论势而论理不以力而以徳所欲者不求而自遂矣
  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涂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于王其如是孰能御之
  此一节书言反本在于行仁也孟子曰所谓反本者亦惟此不忍之仁而已今王之于政者皆以施吾不忍之仁则仁恩所感皆归心向化非有以使之而若或使之矣将见天下之仕者知王之朝可以行道皆欲立于王之朝天下之耕者知王之野可以安业皆欲耕于王之野为商贾者知王之闗市无征皆欲藏于王之市凡行旅者知王之道途不滞皆欲出于王之涂天下有苦其君之虐政而望王之救之者皆欲来赴王所而愬其苦是归仁之诚出于心之同然也其如是殆犹水之就下亦孰得而禁止之乎至此则大欲可遂而无事兴兵搆怨为矣
  王曰吾惛不能进于是矣愿夫子辅吾志明以教我我虽不敏请尝试之曰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己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
  此三节书言恒产之不可不制也齐王感于政施仁之言请教于孟子曰致王之道诚不外于仁政但我智识昏昩不能遽进于此愿夫子辅导吾志凡政之何以仁之何以施明以教我我虽不敏未能行之尽善然请甞试而为之以副夫子之教焉孟子乃指实之曰仁政先于保民保民先于制产盖产制而礼义自出此一定之理也若不假恒产而自有礼义之恒心者惟勤学问知礼义之士人为能然若无知之民一无恒产无所依借则未免为饥寒所迫而因无礼义之恒心矣苟无恒心则将不顾亷耻出于礼义之外凡放荡偏辟邪枉淫侈之事无不为之矣及以此而陷于罪戾为人君者然后加以刑辟焉是欺民愚而以法罔之也焉有保民之仁人既在位而操得为之势忍为此罔民之事乎是故仁人而在位即明君也知夫民无恒心由无恒产而以制民之产为急焉度民分地计口授田必使仰足以事其父母而不忧贫俯足以畜其妻子而不苦乏嵗之丰而乐也用度有余可以终身饱暖年之凶歉也有备无患可以免于死亡此可谓有恒产矣然后驱防之以归于善则心无苦累礼义自生其从善也自轻易而不难矣此所谓有恒产而有恒心故明君以制产为急也
  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嵗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王欲行之则盍反其本矣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此三节书言制民之产当有法乃可以保民而王也孟子又曰明君制产其尽善既若此而今也则不然产非不制也而古法不存追呼日迫为之民者上既不足以事其父母下又不足以畜其妻子虽丰乐之嵗亦终身困苦一遇凶歉之年则辗转流离不免死亡若此者虽皇皇救死尚恐不足安有暇日以讲习礼义哉无恒产而无恒心所必然也王若恻然于心欲行仁政则何不反求其本而以制民恒产为急耶而制产则固有法矣一夫百亩之外又授地五亩以为之宅使树桑墙下以供蚕事则丝帛不缺而五十者可以衣帛而暖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孕字之时则七十者可以食肉而饱矣百亩之田勿夺其耕耨收获之时八口之家可以食之而无饥馁矣此制恒产之法也于是设为庠序而谨愼其教又于教中特重孝弟而申明其义焉由是人知教化恒心以生爱敬之诚皆出于心之不自己将见尊长之劳皆乐于代任颁白之人必无负且戴于道路者矣夫制产有法以至老者衣帛食肉无负戴之劳黎民不饥不寒知孝弟之义此即熙熙皥皥三代盛王之风也而谓不能王天下者未之或有臣所谓保民而王莫之能御者盖以此也区区桓文之事何足道哉战国之君皆争图霸功而不言王道盖以王道为难行耳不知不忍之心人皆有之但即此一念之防而推恩于百姓初无难也孟子反覆开导在齐王虽迷而不悟然而立言切实确可施行非帝王治平之良法与

  日讲四书觧义卷十三
<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四
  孟子【上之二】
  梁惠王章句下
  庄暴见孟子曰暴见于王王语暴以好乐暴未有以对也曰好乐何如孟子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国其庶几乎他日见于王曰王尝语荘子以好乐有诸王变乎色曰寡人非能好先王之乐也直好世俗之乐耳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其庶几乎今之乐由古之乐也
  此一章书是孟子因齐王之好乐而劝其与民同乐亦引君当道之意也齐臣荘暴一日来见孟子曰暴向者进见于王王语暴以己之所好在于音乐暴以为人君好尚贵慎所趋当时欲对未得其辞不知好乐何如果有害于治否孟子曰声音之道与政相通特患王好之未甚耳诚能推广此心大同于物则一念悦豫之情即为一国和平之化而齐国其庶几于
  治乎孟子虽与暴言然恐好乐之防暴未必能达之于王即能达之于王且未必能曲畅其説故他日见于王而问曰王曽语荘子以好乐有是言乎王乃勃然变色曰乐固不同有先王之乐有世俗之乐寡人所好非能如咸英韶古先圣王之所作也不过新声杂奏适一时之听闻而已何足道哉此齐王自慙所好之不正也孟子遂迎其机而导之曰乐论公私不论今古诚使王好之之甚不徒嗜其声音之靡曼而得其和气之充周则自上达下欢然交欣齐国其庶几于治乎盖乐备乎文实生于情古今之乐文不同而情同古乐固足以兴化今乐亦足以致治吾王欲审其所好惟在甚与不甚之间耳岂今乐独异于古耶孟子此言非谓雅颂之音与郑卫等正以作乐之本无非生于人心之和故即齐王之所好而引之于正此亦格非心之一端也
  曰可得闻与曰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曰不若与人曰与少乐乐与众乐乐孰乐曰不若与众
  此一节书是即人之常情以啓王与民同乐之意也齐王因孟子言声音之道可通于治故遂问曰夫子所言好乐之甚齐国庶几之説可得闻乎孟子欲进王以与民同乐之説乃先诘王以独乐与人乐之喻曰常人之情独自作乐以为乐与人作乐以为乐二者果孰乐王曰乐之私何如乐之公独乐而人不与情未舒也不若与人孟子乃复诘王以与少乐与众乐之喻曰常人之情人少而与之作乐为乐人众而与之作乐为乐二者又孰乐王曰乐之偏隘何如乐之大同与少而众不与情未畅也不若与众夫独乐不若与人与少不若与众此事理之至眀人情所共晓为人君者特患未能推广此量耳诚能克去己私廓然大公则万物一体之懐即为宇宙太和之象甚矣同乐之为贵也
  臣请为王言乐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鼔之声管籥之音举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鼓乐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田猎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此无他不与民同乐也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籥之音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鼔乐也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田猎也此无他与民同乐也今王与百姓同乐则王矣
  此四节书是孟子言与民同乐及不与民同乐之效欲齐王知所法戒而行仁政以及民也孟子曰王既知与人与众之乐则作乐之理亦不外是矣臣请为王一一陈之可乎今王为鼓乐之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籥之音举皆疾首蹙頞私相告语曰吾王之好鼔乐奈何使我等至此穷困之地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颠连已极而莫之省忧乎今王为田猎之乐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王羽旄之美举皆疾首蹙頞私相告语曰吾王之好田猎奈何使我等至此穷困之地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流离已极而莫之矜恤乎夫鼓乐田猎本王适情快意之举乃百姓触目伤心怨声载道者何哉盖由平日独乐其身不能推此好乐之心以安养斯民故其愁苦之情有所感触自不能已此不与民同乐之故也今王为鼓乐之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籥之音举皆欣欣然有喜悦之色共相告语曰吾王庶几身其康强而无疾病与不然何以能为此鼓乐之乐也今王为田猎之乐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王羽旄之美举皆欣欣然有喜悦之色共相告语曰吾王庶几身其康强而无疾病与不然何以能为此田猎之乐也夫同此鼓乐同此田猎百姓欣幸之私喜见顔色者何哉盖由平日能推好乐之心使民仰事俯育各得其所故其爱戴之情于至诚自不可遏此与民同乐之故也夫民情之哀乐系于好乐之公私如此今王诚能推此好乐之心以及于民政施仁养欲给求使民安居乐业愁苦不生则四海归心王业可成矣臣所谓好乐之甚则齐国庶几者如此乐记曰大乐与天地同和唐臣魏徴之告太宗曰乐诚在人和盖人主抚临兆庶不可使一夫之不获一物之失所必也制田里教树畜下寛仁之诏行赈恤之典使老安少懐家给人足然如登春台如安衽席人心既和则天地之和亦无不应此帝王作乐之本异世同揆不专求之声音节奏间也
  齐宣王问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有诸孟子对曰于传有之曰若是其大乎曰民犹以为小也曰寡人之囿方四十里民犹以为大何也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刍荛者往焉雉兔者往焉与民同之民以为小不亦宜乎臣始至于境问国之大禁然后敢入臣闻郊关之内有囿方四十里杀其麋鹿者如杀人之罪则是方四十里为阱于国中民以为大不亦宜乎
  此一章书是孟子因齐王论囿而引之以同民也齐王当日欲广其囿谀佞之徒必有假文王之事以逢之者故宣王问孟子曰尝闻文王之囿周围凡七十里之广果有之乎孟子对曰据传记所载曽有此説王又问曰文王不过百里之国为囿如是其大乎孟子曰当日之民犹以为小也王曰寡人之囿周围仅四十里比于文王之囿规制甚狭乃百姓犹以为大何也孟子曰文王之囿虽有七十里之广然未尝以为己私凡民之刍以牧养荛以采薪者皆往其中以取焉民之雉以逐禽兔以逐兽者皆往其中以取焉囿中所有无一不与民共其利既与民共其利则用者多而出者寡民以为小不亦宜乎若王之囿则与文王异矣臣初至于王之境上羇旅之臣必先问国之大禁知所避忌然后敢入因而闻郊关之内有囿方四十里禁人出入若有百姓擅杀囿中之麋鹿即与杀人同罪夫麋鹿与人贵贱悬殊乃贱人而贵畜立令如此之严为法如此之峻虽为苑囿实同陷阱民以为大不亦宜乎夫同一囿耳在文王则为民利在王则为民害是不在规制之大小而在与物之公私王当弛其禁令法文王同民之意可也按周书无逸有云文王不敢盘于游田以万民惟正之供推此志也其囿未必如是之大乃孟子不辨其事之必无而但言其心之利物则知古人设立苑囿不过农隙讲武非为朝夕从禽故令寛而民不犯泽溥而君不私同民之治尚矣
  齐宣王问曰交邻国有道乎孟子对曰有惟仁者为能以大事小是故汤事葛文王事昆夷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故太王事獯鬻句践事吴以大事小者乐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乐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国诗云畏天之威于时保之
  此一章书是孟子欲齐王以仁智交邻以大勇安天下而先言事大事小之道也齐宣王问孟子曰讲信脩睦国之大事壤地相接之国与我为邻交之果有其道乎孟子对曰有邻国固有大小之殊交邻亦有仁智之异大凡为大国者每多称雄争长侵陵小国便为不仁惟仁者度量寛洪诚意恻怛为能忘己之大而事邻之小古之人有行之者若成汤之于葛伯文王之于昆夷小国虽或不恭而所以抚字之心自不能已此成汤文王之所以为仁也为小国者多不度徳量力啓衅大国便为不智惟智者通晓义理酌量时势为能安己之小而事邻之大古之人有行之者若太王之于獯鬻句践之于夫差大国虽见侵陵而所以敬事之礼尤不敢废此太王句践之所以为智也然大国之当事小国之当恤仁者智者岂有所勉强于其间哉凡此莫非天理之当然也仁者忘其势之在己而嘉人之善矜人之恶是有优容之大度而自然合理能乐天者也智者顺其势之在人而循理而行相时而动是有敬慎之小心而不敢违理能畏天者也仁者惟其乐天故能与天为一包含徧覆无物不容四海皆在怙冐之中其气象足以容保天下智者惟其畏天故能听天所命而制节谨度无时敢忽强敌无一可乘之隙其规模足以保守一国诗经周颂我将之篇有云人主能畏惧上天之威不敢违逆于是可保守天命而不失矣此为保天下者言也而言畏天如此可见畏天乐天总不出一敬慎之念保国保天下究亦同此谨守之功交邻之道诚莫善于此矣
  王曰大哉言矣寡人有疾寡人好勇对曰王请无好小勇夫抚劒疾视曰彼恶敢当我哉此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也王请大之
  此二节书是齐王以小忿为疾而孟子进之以大勇也齐王闻孟子之言因叹美之曰夫子论仁智交邻之道能保国保天下可谓大哉言矣然欲行仁智必有过人之量能忍天下之所不能忍者奈寡人有一疾病偏好刚勇遇小国无礼不能包容遇大国见侵不能含忍如何能成仁智之事孟子对曰王以为好勇有妨于仁智臣正以为仁智非勇无以济耳但勇有大小王请勿好小勇若激于一时之怒抚劒疾视曰何人敢与我为敌哉此乃凭恃血气匹夫之勇仅可以敌一人不足好也王何不振其刚健之徳配乎道义之正愤为雄威加海内则仁之所不能容智之所不能忍勇一振焉乃克有济此真帝王之大勇也王何以为病哉可见不忍区区之小忿便为血气之强能伸安天下之大勇便为义理之刚人主不可不审所尚也
  诗云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遏徂莒以笃周祜以对于天下此文王之勇也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书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一人衡行于天下武王耻之此武王之勇也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此三节书是孟子引文武之大勇欲齐王法之以安天下也孟子曰臣谓王当以大勇为好盖尝观之于诗而文王之事有足徴矣大雅皇矣之篇有云密国违拒王命侵陵阮国而往至于共地王乃赫然奋怒整顿师旅以止遏密人往共之众使之不得至于阮国抑强扶弱于以笃厚周家之福于以慰答天下仰望之心诗之所言如此是兴兵伐密文王之所以为勇也文王赫然一怒而天下之民俱赖之以安其勇何如大哉抑尝观之于书而武王之事更足徴矣周书泰誓之篇有云上天降生下民立之君以主治立之师以主教其意但欲为君师者代天宣化辅助上帝之所不及故使之享有天位宠异之于四方也今我既受天之命而有君师之责则凡有罪之当诛无罪之当悯惟我得以主之天下何敢有过越其心志而作乱虐民者乎书之所言如此若有一人横行作乱于天下武王不胜忿耻是以有伐商之举此武王之所以为勇也武王亦惟赫然一怒而天下之民俱赖以安其勇又何如其大哉夫文武之所以称大勇者以其能除暴安民耳王今者诚能法文武之所为亦赫然一怒剪除暴乱救民水火以安全天下元元之命则民之想望同于救焚拯溺惟恐王之不好勇也何以好勇为病哉此臣所谓帝王之大勇王之当好者也要之仁虽事小非以养乱为仁智虽事大不以仅守为智惟殄暴而天下无有阻吾之仁定乱而天下不能穷吾之智故事小事大无不咸宜岂非大勇之与仁智乃相成而不相背也哉宋臣司马光以仁眀武为君徳之要信矣
  齐宣王见孟子于雪宫王曰贤者亦有此乐乎孟子对曰有人不得则非其上矣不得而非其上者非也为民上而不与民同乐者亦非也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此一章书是孟子欲齐王君民同乐也齐宣王馆孟子于雪宫一日亲往就见王夸其礼遇之隆因曰贤者从田间来亦有此安居之乐否孟子对曰君以此待贤则贤者宜有此乐也然此乐非特贤者所有当与凡人共之使为人君者独享其乐而不恤其民则必有非怨其上之心矣夫为下者当安为下之分不得其乐而遂非怨其上固非在下之所宜有然为君者当尽为君之道为民上而独享其乐致使百姓怨望亦君人者之过所以人君当推此乐公之于民不但当与贤者共之己也且忧乐同民民自无不感者如安居粒食民之乐也台池鸟兽君之乐也为君者诚能所欲与聚而乐民之乐则民一见君有可乐之事莫不欣然色喜而亦乐君之乐矣饥寒穷困民之忧也宵衣旰食君之忧也诚能所恶勿施而忧民之忧则民一见君有可忧之事莫不戚然动念而亦忧其忧矣夫君以民之忧乐为念则民亦以君之忧乐为心君民一体上下同情是忧乐不以一已而以天下其懽忻愉怡疾痛疴痒无不相关如此将见天下之民视之如父戴之如天有不成王业者哉宋臣范仲淹有云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惟其先忧也故闾阎无愁苦之声惟其后乐也故朝廷享尊荣之奉人主亦知所先后可也
  昔者齐景公问于晏子曰吾欲观于转附朝儛遵海而南放于琅邪吾何脩而可以比于先王观也晏子对曰善哉问也天子适诸侯曰廵狩廵狩者廵所守也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述职者述所职也无非事者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夏谚曰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游一豫为诸侯度
  此二节书是孟子引晏子告君以法古之言而欲齐王知所以勤民也孟子曰臣谓同乐可以致王不必逺徴诸古即齐之先君有行之者昔者景公问于其臣晏子曰吾意欲观于转附朝儛二山复遵海滨而南行至于琅邪之邑思昔先王游观当时称颂后世传述以为盛事吾当何所脩为而可以比隆往古也晏子对曰吾君当游幸之日而有志于法古善哉问也臣请以先王之观言之天子十二年一适诸侯之国谓之廵狩盖廵狩之义谓廵行诸侯所守之境而察其政事之治否也诸侯六年而朝于天子谓之述职盖述职之义谓陈述其所受之职而待王朝之黜陟也天子诸侯未有无事而空行者而又每年春秋廵行郊野时当春和正百姓播种之也察其中有不足者仓廪以补之时当秋成正百姓收获之也察其中有不给者仓廪以助之天子行于畿内诸侯行于国中其勤民之心如此之切故当时之百姓颂声交作流传至今夏谚有云吾王若不行游则谁知吾之不足而得蒙上之休吾王若不豫乐则谁知吾之不给而得蒙上之助一游一豫皆有恩惠以及民而为四方诸侯之法则焉观夏谚所云则先王之补助足徴游观可法矣盖上世之君虽有省方问俗之典然车徒不扰供应不烦故每亲履田间进父老询疾苦布徳行惠赈贫恤困君民之情有如家人父子之相得者千载而下犹想见其熙皥之象焉
  今也不然师行而粮食饥者弗食劳者弗息睊睊胥谗民乃作慝方命虐民饮食若流流连荒亡为诸侯忧从流下而忘反谓之流从流上而忘反谓之连从兽无厌谓之荒乐酒无厌谓之亡先王无流连之乐荒亡之行惟君所行也
  此三节书是晏子言后世游观之弊而欲景公取法先王也孟子引晏子之言曰今也诸侯之观则不如先王矣人君一出则师旅从之既有师旅便有粮食供亿甚烦所至之地无不骚动于是民之饥者弗食劳者弗息睊睊然侧目相视谤言交兴不胜怨恶上违天子之命下虐无罪之民糜费饮食如水之流无有穷极是乃流连荒亡纵于逸乐而为所属小国诸侯之累矣盖从流下而游荡忘反谓之流从流上而留恋忘反谓之连从兽无厌至于废时谓之荒乐酒无厌至于失事谓之亡同一游观而恣情快意遂至于此可不戒哉若在先王则非廵狩述职即省耕省敛何尝有流连之乐荒亡之行乎夫先王如彼今时如此得失臧否判若苍素惟在君所行何如耳诚能痛改今时之弊而不致慢游以病民则何先王之不可几哉晏子之言如此周公之告成王曰无皇曰今日耽乐乃非民攸训非天攸若时人丕则有愆成王为守成令主而周公犹惓惓告诚者诚以逸豫之不可长也
  景公説大戒于国出舎于郊于是始兴补不足召太师曰为我作君臣相説之乐盖徴招角招是也其诗曰畜君何尤畜君者好君也
  此一节书是孟子言景公能行晏子之言亦欲齐王行已之言也孟子曰景公闻晏子之言使置而不用究亦何补于治哉乃欣然悦从遂大申命令徧布于国出而次舎郊外访问民之疾苦晏子未言之前从未举行于是始兴发仓廪以补民之不足而晏子之言一一见之行事諌行言听膏泽下究既乃召乐官太师而命之曰喜起同心自古为难我今悦晏大夫之进諌而晏大夫亦悦我之听言君臣相悦如此尔其播之音乐以志一时之盛当日所作之乐即今所传徴招角招是也盖五声之中徴以为事角以为民惟君臣为民事而相悦故即为民事而作乐乐以招名其继美都俞之意乎其乐章之辞有曰畜君何尤言晏子能止畜其君之欲而不至于招尤取罪也臣思忠臣之心惟恐其君之有欲故畜止其欲迹虽似乎犯顔意实出于爱主又何罪过之有哉景公能行晏子之言故遂有事治民安之效王能行臣之言自有民安物阜之休愿王与民同乐以致王可也按孟子先劝王以君民同乐复证之以君臣相悦者何哉盖民生之休戚田野之利病必眀良交赞臣主一心而后政无不举恩无不沛圣主养贤以及民职是故也
  齐宣王问曰人皆谓我毁眀堂毁诸已乎孟子对曰夫眀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则勿毁之矣王曰王政可得闻与对曰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禄关市讥而不征泽梁无禁罪人不孥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文王政施仁必先斯四者诗云哿矣富人哀此茕独
  此一章书是孟子劝齐王当行王政先正言以导之复曲诱以进之也昔周天子建眀堂于泰山之下朝见诸侯至齐宣王时周室既衰人以为天子既不复廵狩而齐为侯国非所宜居理当拆毁故宣王问孟子曰人皆谓我眀堂当毁果毁之乎抑且止而不毁乎孟子对曰眀堂非诸侯之堂乃王者所居以出政令之所王若欲行王政则当存而勿毁之矣王曰王政如何寡人可得闻与孟子对曰行王政者莫善于文王文王当日虽未尝称王而所行实皆王政其治岐也于耕者之田赋则行九一之法而敛从其薄于仕者之子孙则有世禄之典而报从其厚于关市但稽察非类而不征其私货于泽梁则任民取利而不严为禁令于犯罪之人法止及其本身而不株连其妻子文王养民之政可谓厚矣乃其中则尤有加意者人之老年无妻谓之鳏夫老年无夫谓之寡妇老年无子谓之独夫幼年无父谓之孤子此四等人乃最为困苦天下之穷民而无所告诉者文王政施仁生全爱养无所不周而遇此等之人尤加矜恤务使得所诗经小雅正月之篇有云富人犹可惟茕独之人情实可怜此文王所以尤加之意也文王治岐虽一国之政实治天下之规模亦不外是王若欲行王政以文王为法可也盖帝王以天下为家士农工商平日固当有养之之政而鳏寡孤独之人颠连无告人生之最不幸者若非加意惠鲜多方养济势必转于沟壑以伤天地之和此王政之所以独亟也
  王曰善哉言乎曰王如善之则何为不行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货对曰昔者公刘好货诗云乃积乃仓乃裹糇粮于橐于囊思戢用光弓矢斯张干戈戚爰方啓行故居者有积仓行者有裹粮也然后可以爰方啓行王如好货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此一节书是孟子因齐王之好货而欲其推己以及民也公刘是后稷之曽孙孟子既述文王治岐之政齐王遂叹美之曰善哉夫子之言真爱民之良法也孟子曰闻善贵于能行王如善之则何为不见之行事王曰寡人自揣有一疾病寡人喜好货财不能行此王政耳孟子对曰好货何伤昔者公刘亦曽好货诗经大雅公刘之篇有云公刘处西戎之时乃野有露积乃家有仓廪乃裹其糇粮于橐于囊之中为迁都计思和戢其人民而用以光大其国家而张我弓矢与干戈戚于是方以啓行而往迁于焉诗之所言如是由此观之公刘之民必使之居者皆有积仓行者皆有裹粮富足如此然后可以爰方啓行立国兴业焉惟其能推好货之心以及民也王如好货亦仿公刘之意与百姓同之则于王天下也何难之有盖乐利之心人所同有仁君在上必先为之分田制产使百姓比屋可封征敛不扰则府库之财皆为君守君民一体公私各足所以成丰亨豫大之休也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对曰昔者太王好色爱厥妃诗云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当是时也内无怨女外无旷夫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此一节书是孟子因齐王之好色而欲其推己以及民也太王是公刘九世之孙名亶父号古公武王即位始追尊为太王齐王又曰寡人自揣不但好货更有一疾病喜好女色不能行此王政耳孟子对曰好色何伤昔者太王亦曽好色而钟爱厥妃诗大雅绵之篇有云古公亶父因狄人侵伐乃来朝走马率循西水之涯至于岐山之下于是及其妃姜女同来择宇而居诗之所言如此当是时也百姓内无怨而无家之女外无旷而无妇之夫惟其能推好色之心以及民也王如好色亦仿太王之意与百姓同之使室家相庆婚姻以时则于王天下也何难之有要之好货好色公刘太王非实有此事孟子特据诗言所及以见圣王举动无不体念民情所欲与聚所恶勿施坐明堂而行王政宁有舎此他求者哉故曰王道本乎人情
  孟子谓齐宣王曰王之臣有托其妻子于其友而之楚游者比其反也则冻馁其妻子则如之何王曰弃之曰士师不能治士则如之何王曰己之曰四境之内不治则如之何王顾左右而言他
  此一章书是孟子责难于君之意也一日孟子设辞以问齐宣王曰王之臣有寄托其妻子于所厚之友而自往游楚国者及其自楚反也则其妻子冻馁而此友未尝周给王之臣将如何以处其友耶王曰朋友有通财之义受其托而负之友谊已废不可交也当弃絶之齐王固眀于友谊之当尽矣孟子又设辞以问之曰士师为狱官之长有乡士遂士之属为士师者不能统理所属之士致使刑狱不当王当如何以处之耶王曰人臣有官守之责任其职而旷之臣职已失不可用也当罢黜之齐王又眀于臣职之当尽矣孟子因问之曰人君抚有一国若政事废弛民生困苦而四境之内不治必有任其责者将如何以处之耶王乃顾左右以释其愧言他事以乱其辞若不闻其説者是眀于责人而暗于责己矣夫孟子以齐王可与有为故旁引曲喻欲其反已自责虚心下问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惓惓入告三致意焉不意其耻于闻过隐忍苟安如此所以人君贵脩身立政纳諌求言以为久安长治之计也
  孟子见齐宣王曰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王无亲臣矣昔者所进今日不知其亡也王曰吾何以识其不才而舎之曰国君进贤如不得己将使卑逾尊疏逾戚可不慎与
  此一章书见国之所重在于人才人君当敬慎于任用之时以合民心而保国祚也孟子进见于齐宣王曰人君缵承丕基累代相传者谓之故国其歴年既已久逺凡髙大之乔木与累世之旧臣皆所宜有独是世臣与国义同休戚宗社生民实凭藉之则故国之所以见称者诚不在有乔木之谓而惟在有世臣之谓也然世臣皆由于亲臣今日之心膂股肱即他年之老臣勲旧乃王则已无亲臣矣昨日所进用而亲信者今日即亡去而不知亲臣且无安望其将来有世臣得以称故国乎齐王自解之曰前此亡去者皆不才之人我初不知而误用之故今不以其去为意耳我今将何术而豫识其不才遂舎置之使所用者皆可亲信之贤才乎孟子对曰国君用人与其悔之于后何如致谨于初所以进贤之际迟囬详审其难其慎一若为势所廹欲已而不得者然盖以用之而崇以爵位所谓尊也倘尊非其人势必以贤而卑者易之是使卑逾尊矣用之而委以腹心所谓戚也倘戚非其人势必以贤而疏者易之是使疏逾戚矣夫尊卑有等疏戚有序乃国家大体攸关安可不慎之于始乎惟其始进能慎所以任用皆贤而无事后之悔也然则求贤若渴固人君之盛心而非慎重名器不能得真才此辨才论官之典为用人之要也夫
  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然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听诸大夫皆曰不可勿听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见不可焉然后去之左右皆曰可杀勿听诸大夫皆曰可杀勿听国人皆曰可杀然后察之见可杀焉然后杀之故曰国人杀之也如此然后可以为民父母
  此三节书是言人君用舎刑罚皆当叅之于众而察之于独也孟子曰进贤固所当慎而慎之必有其道设有人于此左右近侍皆称其贤恐出于阿誉未敢遽信也举朝大夫皆称其贤恐出于党同亦未敢遽信也至于通国之人皆称其贤然后从而察之听其言语考其素履必真见其才徳之实然后进而用之其慎于用贤如此夫人君用人不用则舎舎之之道亦不可不慎也有人于此左右近侍皆谓之不贤恐出于偏毁未敢遽听也举朝大夫皆谓之不贤恐出于私恶亦未敢遽听也至于通国之人皆谓之不贤然后从而察之核其生平究其心术必真见有不贤之实然后从而去之其不敢轻去又如此一用一舎既采公论又加灼见则不才无由幸进而真才不致遗弃何至有误用之悔耶夫用舎刑罚皆人君之大权至于用刑尤不得已之甚者人主又安可不谨也有人于此左右近侍皆谓之可杀未敢遽听也举朝大夫皆谓之可杀未敢遽听也至于通国之人皆谓之可杀然后从而察之验其罪状审其情迹必真见其有可杀之实然后从而杀之狱虽断于朝廷而论实孚于通国故曰国人杀之也夫用贤退不肖以至于刑戮人君必周详慎重以求合于舆情如此斯诚不私喜而加爵以民之所好为好不私怒而用刑以民之所恶为恶可以为民之父母矣人心既得邦本斯固此所以国祚久逺等于苞桑磐石也书曰天命有徳天讨有罪又曰天聪眀自我民聪眀天眀畏自我民眀威盖人君承天意以从事即在因人心以出政惟赏不僭而刑不滥始可下合百姓之心上邀维皇之眷诚保世滋大之要圗也
  齐宣王问曰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孟子对曰于传有之曰臣弑其君可乎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此一章书见为人君者当尽仁义之道也齐宣王问孟子曰自昔相传汤放桀武王伐纣果有此事乎孟子对曰南巢之放牧野之师考之经传诚有其事齐宣王又问曰汤武以诸侯而放桀伐纣是臣弑其君也于理可乎孟子对曰人君为天下共主以其能尽仁义之道立极绥猷也若害仁之人存心淫暴灭絶天理则谓之贼害义之人行事乖乱伤败彝伦则谓之残残贼之人众叛亲离天命已去止可谓之一夫矣书经有云独夫纣盖纣自絶于天武王特奉天讨为四海除残贼故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其为弑君也汤之放桀亦犹是耳盖天生民而立之君必履仁蹈义斯足以祈天永命长享禄位故古之帝王兢兢业业制治于未乱保邦于未危也
  孟子见齐宣王曰为巨室则必使工师求大木工师得大木则王喜以为能胜其任也匠人斲而小之则王怒以为不胜其任矣夫人幼而学之壮而欲行之王曰姑舎女所学而从我则何如今有璞玉于此虽万镒必使玉人雕琢之至于治国家则曰姑舎女所学而从我则何以异于教玉人雕琢玉哉
  此一章书见人君任贤当尽其才也孟子一日见齐宣王曰人君用贤以治国即如用木以治室欲为巨室务需大木则必命工匠之师多方采取以充其用若工师果能得大木则王欣然喜慰谓有是美材斯能胜巨室之任也倘匠人误加斲削以致短小则王艴然作怒谓其壊是美材不能胜巨室之任矣任木则欲其大如此若贤人者国家之桢干也当幼时所讲究服习皆内圣外王之大道待至壮年欲得君而事见诸施行庶不负其所学乃王不能用其所长而谓之曰姑且舎置汝之所学以从我所好夫贤人所学者仁义王之所好者功利今欲其舎所学以从王之所好是不欲其大而欲其小之也为室则必欲尽一木之材而治国则不能尽贤人之用是任贤不如任木矣王亦比类而思之否乎且王不任贤是不爱才亦不爱国矣试更为王进论之今有璞玉于此其价直虽万镒之多极其爱重然璞玉必待雕琢而雕琢必需良工则爱玉之甚未有不付玉人而能成器者也至于国家之重甚于璞玉之贵贤人之治国甚于玉人之治玉王当简贤任能举国以听之可也乃欲其姑舎所学而从我所好则何以异于教玉人雕琢玉哉是爱国不如爱玉矣王亦比类而思之否乎盖圣主必待贤臣而成功俊士亦俟英主以显用诚能驩然交洽相得益彰諌行言听道合志同将见化臻上理垂拱万年则任贤之道得也
  齐人伐燕胜之宣王问曰或谓寡人勿取或谓寡人取之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五旬而举之人力不至于此不取必有天殃取之何如孟子对曰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岂有他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大益热亦运而已矣
  此一章书是言征伐之道当顺民心以合天意也昔燕王哙让国于其相子之国人大乱齐人乘衅而伐之遂大胜燕宣王乃问于孟子曰寡人兴兵伐暴赖宗庙之灵师徒奏凯燕国既破或有谓燕乱已除利不可贪而劝寡人勿取者或有谓燕实无主几不可失而劝寡人取之者自寡人思之齐与燕皆万乘之国也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势均力敌其胜负正未可决乃不待旷日持久以五旬之速而举战胜之功夫岂强将劲兵人力之所能及乎天意固有在矣天既以燕与我若弃而不取是违天也违天者必受其殃今欲从而取之夫子以为何如孟子对曰王欲知天意当观民情设使取之而燕民喜悦归附于齐则是人心已离天命已絶斯可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当时纣恶贯盈人心皆已归周故伐商以有天下设使取之而燕民不悦思恋故主则是人心未离天命未絶即当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当时纣恶未稔人心犹未忘商故服事以终其身今燕之可取与否王亦惟决之于民心向背何如耳且王若欲得民心又莫先于施仁政矣今以齐万乘之国伐燕万乘之国并力固守势足相当乃燕之民闻齐师入境人无闘志以箪食壶浆迎犒王师岂有他故哉不过因燕用虐政民不堪命如在水火之中故迎齐师而望救耳王能政施仁以拯其困苦则燕人喜慰而中心爱戴矣倘恃强力更为暴虐若水益加深火益加热则燕民之望救于齐者又将待救于他人特一转移之间耳夫岂伐之既胜而遂可以取之无患哉王亦顺民心以承天意可也汉光武之勅冯异曰征伐非必畧地屠城要在平定安集之耳宋太祖之戒曹彬曰切勿暴掠生民务广威信使自归顺可见帝王得国必以民情为本有天地父母之心然后可以行伐暴救民之事其坐致太平享国长乆也宜哉
  齐人伐燕取之诸侯将谋救燕宣王曰诸侯多谋伐寡人者何以待之孟子对曰臣闻七十里为政于天下者汤是也未闻以千里畏人者也书曰汤一征自葛始天下信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民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也归市者不止耕者不变诛其君而吊其民若时雨降民大悦书曰徯我后后来其蘓
  此一章书是孟子告齐王以弭兵之防也齐人前欲取燕孟子告以当顺民心齐人不听竟利其有而取之于是诸侯将谋伐齐以救燕齐王闻之问于孟子曰自寡人取燕诸侯多谋伐寡人者何计以预待之乎孟子对曰臣闻古有以七十里之小国能行政于天下者商王成汤是也今齐国地方千里乃惧诸侯伐已是以千里而畏人矣臣未闻古有以千里畏人者也汤以七十里为政于天下于书见之书经仲虺之诰有云汤初与葛国为邻葛伯无道汤举兵伐之是汤之征伐自葛国始也当时天下之人皆信汤之伐葛原为匹夫匹妇复讐而无利天下之心汤东面而征则西夷之人怨望汤南面而征则北狄之人怨望其言曰王何不先来征我之国乎书言如此其时天下之民望王师之来又恐其不来如大旱之时望云合而雨又恐虹见而止也及王师既至商贾安于市交易者不止农夫安于野耕耘者不变但诛戮其有罪之君而抚慰其无罪之民如大旱之后甘雨应时而降民皆欣然大悦所以书经又载百姓之言曰待我君来我君一来庶几各得苏息矣此所谓七十里而为政于天下也按此二节书孟子言虽未终而大义已见其要在天下信之四字信在天下所以致其信者在一人又不专在临时而在于积久是故仲虺称汤之徳有曰克寛克仁彰信兆民为人君者所当防意也
  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为将拯已于水火之中也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若杀其父兄系累其子弟毁其宗庙迁其重器如之何其可也天下固畏齐之彊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动天下之兵也王速出令反其旄倪止其重器谋于燕众置君而后去之则犹可及止也
  此二节书是孟子申眀上文千里畏人之説又正答何以待之之问也孟子对齐宣王曰汤以七十里为政于天下而齐乃以千里畏人者何耶盖燕国之暴虐其民譬如火焚水溺王兴师往伐之时燕之百姓皆以为王将救我于水火之中故欣然各以箪食壶浆迎犒王师王必如汤之伐罪吊民政施仁乃可以慰燕民之望若残杀其父兄系缚其子弟拆毁其宗庙迁取其重器是如水益深如火益热如之何其可也夫天下诸侯之心原畏忌齐国之彊欲并力以圗之特未有可乘之衅耳今齐并取燕国増地一倍而不举行仁政自示天下诸侯以可乘之衅是天下之兵王实有以鼓动之也能不以千里而畏人乎为今日计王须急号令反其所掠之老少止其欲迁之重器谋于燕之羣臣百姓就燕公子公孙中择一贤者立以为君而后引兵去之如是则燕乱已定齐不为暴诸侯无以为名尚可以及其未而止之也王欲求所以待诸侯者亦惟如是而已夫即伐燕一事凡孟子所与齐王言者虽皆随事匡救之説然亦可以见圣贤之学术与王政之大端惜乎齐王亲见孟子而不能实用其言也
  邹与鲁閧穆公问曰吾有司死者三十三人而民莫之死也诛之则不可胜诛不诛则疾视其长上之死而不救如之何则可也孟子对曰凶年饥嵗君之民老弱转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千人矣而君之仓廪实府库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残下也曽子曰戒之戒之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夫民今而后得反之也君无尤焉君行仁政斯民亲其上死其长矣
  此一章书见为人君者当行仁政以恤民也昔邹国与鲁国战为鲁所败邹君穆公问于孟子曰是役也吾有司对敌而死者三十三人而民未有赴救有司而死者今将诛之则人众不可胜诛将不诛之则民怨恨其长上视其死而不救法令何以得行乎不知当如之何使刑不滥而民亦知罪也孟子对曰民之疾视长上之死有由然也盖凶年饥嵗君之民其老弱者展转死于沟壑之中其少壮者离散而之四方几千人矣而君之仓廪有余粟府库有余财有司皆不肯陈告于君使散财粟以赈救之是为上者暴慢不仁而残虐下民也曽子有言曰人之立心制行当戒之哉戒之哉凡怨讐之出乎尔身者即反报尔身者也由此言观之君与有司视民之死而不救民怨乆矣至今日乃得反之所以视有司之死而不救也然则君无归咎于民亦反求诸已而可矣若君能以爱民为心而举行仁政则有司不敢不体君之心亦知爱民有司既能爱民为之民者自然情义相关居常则亲其上遇难则死其长何至疾视而不救哉大抵君民本同一体民之财既当供之于君君之财更当散之于民丰凶散敛上下相通故虽水旱灾荒不能为害而国与民常相保也虽然又有説焉散财粟不可废也不可恃也未荒之时别有先圗救灾之方非专一道总又必以得人为本所谓有治人无治法也
  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间于齐楚事齐乎事楚乎孟子对曰是谋非吾所能及也无已则有一焉凿斯池也筑斯城也与民守之效死而民弗去则是可为也
  此一章书见立国之道贵自强也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介于齐楚二大国之间不能不事又不能兼事将事齐乎抑事楚乎孟子对曰凡谋之出于事人者皆侥幸苟且之谋也事齐则见怒于楚事楚则见怒于齐必不能两全而无害是谋或有人言之者然非吾所能及也君必欲吾言之而不已则别有一防焉惟是自守而已国有斯池也则凿之而使深国有斯城也则筑之而使髙然又非专恃此城池也必也为人君者与斯民同守之其君自能效死而斯民亦感其君平时之恩患难相从而弗去此为有地利兼有人和是则可为也按孟子他日之告文公也一则曰夫仁政必自经界始再则曰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此效死而民弗去之本也圣贤之谋人国势有彊弱时有难易始终以帝王大道行之必不肯出于权谋苟且之説其道可彊可弱可常可变似迂逺而非迂逺后世有谓孟子穷于策滕者非善读孟子者矣
  滕文公问曰齐人将筑薛吾甚恐如之何则可孟子对曰昔者太王居邠狄人侵之去之岐山之下居焉非择而取之不得已也苟为善后世子孙必有王者矣君子创业垂统为可继也若夫成功则天也君如彼何哉彊为善而己矣
  此一章书见立国者当为善也滕文公问曰滕薛相倚有如唇齿今齐人取薛地而将筑城则滕益孤而齐益偪矣寡人甚恐当如之何而可免于吞并乎孟子对曰敌国外患从古有之昔者大王居邠狄人时来侵扰大王遂弃去邠地至于岐山之下居焉当是时非择岐山为兴王之地而取之也盖由廹于狄难不得已也惟大王能为善于不得己之时故周家王业由此而起苟后之为人君者能如大王之为善其后世子孙亦必有应运而王者矣然君子创基业于前垂统绪于后但能为所当为使后世子孙可继续而行耳若夫兴起王业成一统之功则天之所为非人力所可必而君子初心未尝计及于是也今齐彊滕弱君将奈彼何哉止宜勉彊为善尽其在我听其在天而已矣夫彊为善一言非止为滕君目前之计实有国家者经久之谋汉儒董仲舒曰强勉学问则闻见博而智益明强勉行道则徳日起而大有功可谓得孟子之意矣
  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竭力以事大国则不得免焉如之何则可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事之以皮币不得免焉事之以犬马不得免焉事之以珠玉不得免焉乃属其耆老而告之曰狄人之所欲者吾土地也吾闻之也君子不以其所以养人者害人二三子何患乎无君我将去之去邠逾梁山邑于岐山之下居焉邠人曰仁人也不可失也从之者如归市或曰世守也非身之所能为也效死勿去君请择于斯二者
  此一章书见立国之道有二説而滕当以守为主也滕文公问曰滕褊小之国也竭尽财力以事齐楚之大国则不能免其侵凌之祸焉如之何则可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始居于邠狄人时来侵犯始事之以兽皮币帛则不得免焉继事之以走犬良马则不得免焉终事之以明珠美玉则不得免焉大王乃防集邠民之耆老而告之曰狄人之所愿欲者非皮币犬马珠玉也乃吾邠之土地也吾尝闻之君子以爱人为心不以土地之生物养人者至于争地以战反害乎人尔二三子莫患我去之后便无君长但使有人抚安尔等是即尔之君长也我将舎此而迁于他方矣遂弃去邠地经过梁山而作邑于岐山之下以居焉当其初去之时邠人相与言曰吾君乃仁人也我辈赖以为安何忍舎之于是从之迁岐者人众争先有如归市以大王之事言之此乃迁国以圗存固一説也或者又曰国家土地原祖宗贻与子孙使世世守之非我身之所得专主也纵遭患难但宜效死以守不可舎而他去以或人之论言之此乃守正以徇国又一説也为君今日计请于斯二者之中择取其一勉强行之而已矣总之立国以仁民为本为人君者必先能仁民而后可以讲随宜处置之法本末先后万世不能易也
  鲁平公将出嬖人臧仓者请曰他日君出则必命有司所之今乘舆已驾矣有司未知所之敢请公曰将见孟子曰何哉君所为轻身以先于匹夫者以为贤乎礼义由贤者出而孟子之后丧逾前丧君无见焉公曰诺此一章书见人主见贤不可不专听言不可不审也鲁平公因乐正子称孟子之贤出而就见孟子有嬖人臧仓者忌之乃阳为不知而请曰他日君有所出则必先命有司所之今乘舆已驾马矣有司尚未知君将何往臣敢有请焉平公曰吾将往见孟子臧仓曰吾君乃千乘之尊孟子一匹夫而已何故吾君不自尊重而轻身以先加礼于匹夫无乃以孟子为贤者乎夫贤者举动必循乎礼行事必合乎义礼义原从贤者而出而孟子之后丧其母过于前丧其父厚母薄父是不知礼义而不得为贤者矣君勿轻身而往见也于是平公惑于其言应之曰诺遂止而不往见焉按小人之谗君子也其词近正其术甚巧故能转移人主之意而使之从为人主者亦惟谋于公朝博采众议而无取信于小人之口斯可矣
  乐正子入见曰君奚为不见孟轲也曰或告寡人曰孟子之后丧逾前丧是以不往见也曰何哉君所谓逾者前以士后以大夫前以三而后以五与曰否谓棺椁衣衾之美也曰非所谓逾也贫富不同也
  此一节书见小人之毁易入而正人之説难行也鲁平公既惑于臧仓之言不见孟子乐正子乃入见平公而问之曰君乘舆已驾矣奚为不往见孟轲也平公曰向吾欲见者为其贤也今或有告寡人者曰孟子之后丧其母逾于前丧其父则失礼义之中正而不得为贤矣是以不往见之也乐正子曰何哉君之所谓后丧逾前丧者岂谓其前葬父用士之礼后葬母用大夫之礼前祭父用三鼎后祭母用五鼎如此之厚薄不同与平公曰吾所谓逾者非谓此也谓其葬母之棺椁衣衾美过其父也乐正子曰若此者非所谓逾也盖孟轲前为士其家贫贫则力不能厚故不免于薄后为大夫其家富富则力能从厚故不敢俭其亲丧具厚薄称家有无乃所谓礼非所谓逾也君以此为非贤不亦过乎夫乐正子之言辩矣而不能囬平公之听何也洪范有言听曰聪聪作谋听之不聪乱是用长君人者其慎诸
  乐正子见孟子曰克告于君君为来见也嬖人有臧仓者沮君君是以不果来也曰行或使之止或尼之行止非人所能也吾之不遇鲁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
  此一节书见圣贤不怨不尤乐天知命之学也乐正子不能释平公之疑退而见孟子曰克以夫子之贤告于君君以克之言为然将欲就见也嬖人有臧仓者进后丧逾前丧之言以沮君是以中止而不果于来也此固君听之不聪而谗人之言亦可畏矣孟子晓之曰君子之道其遇而行也或有人先容以使之其不遇而止也或有人中沮以尼之是行止似系乎人矣然所以行所以止非人之所能也有天存焉吾今日不遇鲁侯以行吾道是气数之厄天之未欲平治天下也彼臧氏之子一嬖人耳安能以人力害我而使我不遇于鲁侯哉但安之可也夫乐天知命圣贤之学也敬天用贤则帝王之事也君子小人之消长为天命去防所由分中庸去谗劝贤之説人君可勿深思与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四
<经部,四书类,日讲四书解义>
  钦定四库全书
  日讲四书解义卷十五
  孟子【上之三】
  公孙丑章句上
  公孙丑问曰夫子当路于齐管仲晏子之功可复许乎孟子曰子诚齐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或问乎曾西曰吾子与子路孰贤曾西蹵然曰吾先子之所畏也曰然则吾子与管仲孰贤曾西艴然不悦曰尔何曾比予于管仲管仲得君如彼其专也行乎国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卑也尔何曾比予于是曰管仲曾西之所不爲也而子爲我愿之乎曰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显管仲晏子犹不足爲与曰以齐王由反手也此一章书见爲治当以王道而不当以霸术也公孙丑问于孟子曰昔者齐国贤相桓公时有管仲景公时有晏子二人功业显著后来未有能继之者设若夫子当路于齐而居管晏之位其取威定霸之功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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