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振铎和早期中国图画书

郑振铎

儿童“图画书”的概念来自异域，英文叫“PictureBook”（图画书），日本称为“绘本”。现代中国美术史、童书出版史与儿童文学史上没有“图画书”一说，只有“图画故事”。但无论从图画与文字的配制关系（不同于图书的插图，也不同于“看图识字”）、受众对象（以低幼儿童为主），还是从产品制作特色（以图的审美为主）、阅读价值（视觉化读物）考察，中国的图画故事书与国外图画书有许多相似之处，至少可以说是“准图画书”。郑振铎是图画故事的有力倡导者和实践者，他于1922年1月创办主编了《儿童世界》周刊，在该刊发表了《两个小猴子的冒险》《河马幼稚园》等图画故事（均有画家绘制彩色图画），开启了现代中国视觉化儿童艺术读物的先河。

上世纪二十年代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图画书

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位于上海的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世界书局、儿童书局等精心策划组编、出版的一大批幼稚园读本、儿童文学读本，如《幼童文库》200册、《小学生文库》500册中，均有数量可观的儿童图画故事书，其品质已达到欧美的国际水平，自然远超日本、韩国。遗憾的是，由于抗日战争爆发，现代中国出版基地上海遭受重创，特别是童书出版重镇——商务印书馆毁于1932年“一二八”日本炮火，从此中国童书（包括图画故事书）出版一蹶不振。被誉为“日本图画书之父”的松居直，曾在其名著《我的图画书论》（1997年）中，以一种“谢罪”的姿态，写下了这么一段具有历史质感的话：“很久以来，我作为一个日本的出版人，常感到对中国负有责任。这是因为，中国儿童书的出版在20年代就达到了相当高的国际水平，然而30年代以后却由于我国的侵略战争蒙受了毁灭性的打击，发展受到阻碍。因此，我一直希望能为中国出版界做些事情，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儿童世界》是我国第一本本土的纯儿童文学杂志，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发行。从1922年1月创刊号起，一直编至1923年1月6日出刊的第5卷第1期，郑振铎共主编了53期。《儿童世界》文体多样，而图画故事一直是该刊的重头戏。图画故事是供小朋友阅读的一种图文并茂的视觉化文学读物，既有活泼有趣的图画，又有浅显简明、易读易懂的文字，这些文字有的是童话，有的是小故事，也有的是散文。此外还有一类没有文字的“无文图画故事”。关于图画故事对幼儿的教育作用，赵景深曾在《儿童图画故事论》（1934年）中发表过很好的见解，他认为图画故事对不识字和识字不多的幼儿来说“实在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其价值除了“弥补低年级这个阶段的无课外书可读”的缺失以外，还有这样三点：“（一）重复生字”，“图画故事因为语多重复，儿童在极浓厚的兴趣中，会自然而然地记得许多生字”。“（二）多识名物”，帮助幼儿认识自然界的花木鸟兽等动物植物与社会生活。“（三）灌输常识”，向小读者传授一些浅显易懂的科学知识。在图画故事的创作方面，郑振铎、赵景深、黎锦晖等都付出了不少心血，其中尤以郑振铎的作品最有影响。

从1922年到1923年，郑振铎在《儿童世界》发表了《两个小猴子的冒险》《河马幼稚园》《爱美之笛》等46篇长短不一的图画故事，还设计了一些“无文图画故事”作品。郑振铎的图画故事有以下几方面的内容：

一是帮助幼儿学会管理自己，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如走路不要抬头看天，否则就会绊倒（《方儿落水记》、《方儿与狗》）。出门要跟着大人，乱走乱碰就会闯祸（《鼠夫人教子记》）。

二是向幼儿传授一些浅显易懂的生活知识、科学常识，进行知识教育，这类题材占得较多。如《自行车场》写看守自行车的阿茂，用图钉把寄存单钉在车胎上，结果车胎都漏了气。这个故事告诉小朋友自行车胎是用橡皮做的，不能用钉子去戳。《夏天的梦》通过小弟弟的梦中奇境，说明各种动物的生活环境。

三是为迎合幼儿兴趣编写的游戏性质的故事。这类题材也较多，主要是供小娃娃欣赏，让他们从中得到欢乐，发展想象。如《罗辰乘风记》：“一、罗辰不怕风雨，带了洋伞出门去。二、洋伞连罗辰一齐乘风飞去。三、罗辰此去，谁也不知他到哪里，恐怕是上天同那白云儿游戏。”又如《除夕的球戏》：“一、刘芳姑同她的弟弟拍球。二、芳姑拍球的本领很好。三、不好了！弟弟输了。四、输的人要画大胡子，好不可笑。”像这样的文字，再配上妙趣横生的图画，小读者自然兴趣盎然，笑声哈哈。

四是富于思想性、趣味性、知识性的长篇图画故事，这是郑振铎图画故事创作最精彩的部分，主要有《新年会》《河马幼稚园》《爱美之笛》等。《新年会》描写孩子们在假期开展的各种有意义的文娱活动。这个故事是为了配合学校教育，指导小朋友的假期生活，帮助他们养成团结友爱，热爱集体活动的习惯。故事中巧妙地穿插着儿歌、谜语、智力测验等游戏，可供小朋友开展活动时参考。如智力测验：

什么东西最深？答：人心。因为人心是填不满的。

什么东西最快？答：思想。因为人的思想瞬刻千变，比什么都快。

什么东西是早上四脚走，中午两脚走，晚上三脚走的？答：是人。少时四足着地爬，壮时用两足走路，老时便要用拐杖了。

《河马幼稚园》是郑振铎编写的最长的一篇童话图画故事，也是现代儿童文学史上最早的长篇童话之一。全文由“钓鱼、猴儿买果、玩具店、野游、漆匠、上山下山、请医生、捉迷藏、圣诞前夜、毋妄之灾”等十个独立成篇的小故事组成，在《儿童世界》上连载十期。作品以河马夫人开办的幼稚园为背景，惟妙惟肖地描绘了虎儿、猴儿、猪儿、象儿、鹦鹉等小动物在校内校外的各种生活趣事，十分符合幼儿的心理特征与兴趣爱好。这班小家伙天真顽皮，又爱小淘气。比如偷偷下河洗澡，瞧见河马夫人来了，就把“指路牌”换转方向，捉弄老师（《钓鱼》）；捉迷藏打散了花瓶，赶忙溜回床上假装熟睡（《漆匠》）。这些小淘气虽然顽皮，但更有可爱的一面：热爱老师，互相帮助，勇于改过，天性活泼，勇敢顽强等等。如老师花钱给他们买来玩具，他们把玩具退掉换成新衣服送给老师（《玩具店》）；老师有点不舒服，连忙去请医生（《请医生》）。

《河马幼稚园》刻画的这一群生动可爱的小动物形象，赢得了小读者的深深喜爱，在当时产生了广泛影响。以后守一、叔蕴、郢生（叶圣陶）等竞相模仿，撰写续篇。所不同的是将河马夫人改为熊夫人，题目也改成《熊夫人幼稚园》。陈伯吹、郭风等后起的儿童文学作家都深受“熊夫人”的影响。陈伯吹在《儿童世界》出版五百期纪念刊上，特意写了小说《念完了五百册》，借华儿（代表中国孩子）做梦，着重介绍《熊夫人幼稚园》的艺术魅力。

熟知儿童心理，富于儿童情趣，这是郑振铎图画故事的显著特色。他笔下的幼儿形象一个个生动逼真，呼之欲出，充满着幼儿式的丰富幻想与天真浪漫的童稚妙趣。如《圣诞节前夜》，写小朋友正在看圣诞老人送给他们的图画书，当翻到画有小魔鬼的一页时，这个小鬼居然从书上跳了下来，在地上蹦跳，把小朋友吓哭了。圣诞老人连忙用手夹住小鬼，把它放回书上，“小鬼便服服贴贴的不敢再跳出来了”。这种描写增强了图画故事神奇色调的浓度，十分符合幼儿的想象世界。又如《河马幼稚园》写老师身体有点不舒服，小动物连忙去叫医生，结果请来了两个医生、三个护士与一大车药。医生原以为有许多病人，当他们知道只有一个，而且只是有点不舒服时，不禁笑了：“唉！一个人病了，要三个看护妇一车药！”这段夸张性的描写，恰到好处地表现了小动物热爱老师的心情。又传神地刻画了幼儿心理。因为在幼儿眼里，任何一点小病小痛都会引起他们的大惊大呼，看作是了不得的大事情。幼儿文学最难的是语言，郑振铎在这方面下了不少功夫。他的语言是经过精心提炼的口语，既没有摹仿幼儿含混不清的“小儿腔”，也没有迂腐腾腾的成人调；他的语言浅显、流畅，明白如话，毫没有什么别扭的句子，满蕴着童趣，而又富于魅力。

赵景深是继郑振铎之后创作图画故事最多的一位作家。从生活书店1935年出版的《全国总书目》中发现，他一共编写了《哭哭笑笑》《秋虫游艺会》《一粒豌豆》《洋囡囡》《到小人国去》《鸡的旅行》等五十四种图画故事，均系北新书局出版。黎锦晖也编写过《月亮光光》《花儿的朋友》《毛毛猫咪》等八种“儿童小说故事”。遗憾的是，这些作品大多散佚，难以寻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