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中古时代·五代辽宋夏金时期(下册)

第五十四章陈亮叶適

中国通史 作者:白寿彝总主编;王桧林,郭大钧,鲁振祥卷主编


  第五十四章 陈亮叶適

  第一节 陈亮

  “欲为社稷开数百年之基”

  陈亮(1143—1194)原名汝能,后慕诸葛亮之为人,故改名亮,字同甫,号龙川,婺州永康(今属浙江)人。祖父陈益,少年以“志气自豪”,从事科举,不得意。晚年,“自放于杯酒间,酒酣歌呼,遇客,不问其谁氏,必尽醉乃止。然其孝友慈爱,明敏有胆决”①。父亲陈次尹,默默无闻。教育陈亮的任务落在祖父母身上。祖父的学识与豪侠之风对陈亮产生了影响。

  陈亮青少年时代,就不同凡响,“为人才气超迈,喜谈兵,论议风生,下笔数千言立就”②。十八九岁时,面对南北对峙、山河破碎的现实,读史书,生出无限感触,“余年十八九矣,而胸中多事已如此,宜其不平也”③。他写出了《酌古论》,表达自己“经略四方之志”。绍兴末年,集英殿修撰、敷文阁待制、婺州知州周葵,得到陈亮的史论文字,颇为赞赏,就同他讨论、商榷。陈亮直抒胸臆,阐发自己对历史、对时局的见解。周葵称道陈亮必为“他日之国士”,待为坐上宾①。

  宋孝宗即位,周葵为兵部侍郎兼侍讲,改同知贡举兼户部侍郎。隆兴元年(1163)六月,自兵部侍郎兼侍讲迁左中大夫,除参知政事;次年十一月,罢参政②。时陈亮在临安,周葵极为器重。陈亮因为有周葵这一层关系,得以与一时名流俊彦结交,畅述自己的见解。周葵又亲为陈亮讲授《大学》、《中庸》,并说“读此可精性命之说。”《宋史·陈亮传》称陈亮“遂受而尽心焉。”这不完全是事实。因为周葵在政治上“晚虽不附秦桧,而与龚茂良皆主和议”。就这点说,陈亮与他相左,“隆兴初,与金人约和,天下忻然幸得苏息,独(陈)亮持不可”。就学术倾向上说,周葵“平生学问不泥传注”,这与陈亮又有近似的地方。

  周葵的参知政事被罢以后,陈亮也回乡里。不久,母亲去世。在服母丧期间,父亲因家僮杀人,被捕入狱。接着,是祖父母相继辞世。父亲在丞相叶衡等人的帮助下,得以出狱。

  乾道四年(1168),陈亮参加婺州的乡试,列榜首,入太学。次年参加礼部试,未中。退而上《中兴五论》,书入不报。于是,退而修学于家,“穷天地造化之初,考古今沿革之变,以推极皇帝王伯之道,而得汉魏晋唐长短之由。天人之际,昭昭然可察而知也”③。陈亮在乡里力学著书近十年。

  淳熙五年(1178),陈亮至临安,复诣阙上书,极论时事。又过了十年,即淳熙十五年(1188),陈亮在考察京口、建业以后,又至临安,第三次上书,这就是《戊申再上孝宗皇帝书》。

  从作《酌古论》、作《中兴五论》,到多次上孝宗皇帝书,以及其间在淳熙十一年(1184)至十三年(1186),与朱熹往复辨“皇帝王霸”,这些标志陈亮的政治思想与学术思想走向成熟。

  陈亮作《酌古论》,所论历史人物有:汉光武帝、曹操、孙权、刘备以及诸葛亮、吕蒙、邓艾、羊祜、苻坚、韩信、薛公等。他的史论以史为鉴,寄寓自己的兴邦之志:“吾鄙人也,剑楯之事,非其所习;铅椠之业,又非所长,独好伯王大略,兵机利害,颇若有自得于心者。故能于前史间窃窥英雄之所未及,与夫既已及之而前未能别白者,乃从而论著之,使得失较然,可以观,可以法,可以戒,大则兴王,小则临敌,皆可以酌乎此也。”①《中兴五论》包括《中兴论》、《论开诚之道》、《论执要之道》、《论励臣之道》与《论正体之道》。这五论,言中兴事之大端,明经略四方之志。如果说《酌古论》重在论史、论古;那么《中兴五论》则是重在言今,由史而求中兴之道。

  淳熙五年上孝宗皇帝三书与淳熙十五年的《戊申再上孝宗皇帝书》,主要是论说南宋的中兴与金的衰变,是必然;论说不可长久偏安,也是必然;论恢复大计与京口、金陵形胜险要,批评朝政,指斥君王之苟且,说:“始悟今世之儒士自以为得正心诚意之学者,皆风痹不知痛痒之人也”(《上孝宗皇帝第一书》)。他这样分析:“陛下励志复仇,有大功于社稷,笃意恤民,有大德于天下。而卒不免笼络小儒,驱委庸人,以迁延大有为之岁月。此臣之所以不胜忠愤而斋沐裁书”(《第二书》)。说太祖、太宗开创的宋朝,“立百五、六十年太平之基,至于今日,而不思所以变通之道,则维持之具穷矣”(《第三书》)。又说朝廷在用人方面,是“朝得一士,而暮以当路不便而逐;心知为庸人,而外以人言不至而留。泯其喜怒哀乐,杂其是非好恶,而有依违以为仁,戒喻以为义,牢笼以为礼,关防以为智。陛下聪明自天,英武盖世,而何事出此哉”(《戊申再上孝宗皇帝书》)。

  陈亮上书孝宗皇帝,用他自己的话说,为的是复开数百年太平之基。据史载,第一次上书后,孝宗要授以官职,陈亮笑着说:“吾欲为社稷开数百年之基,宁用以博一官乎!”① “皇帝王霸”之辨

  陈亮一生遭遇坎坷。自幼家境窘困,二十多岁时祖父母、母亲相继离世,父亲又遭不白之冤。乾道九年(1173),父亲也辞世,陈亮靠举贷才把父亲安葬。

  陈亮从上《中兴五论》、上孝宗一、二、三《书》及《戊申再上孝宗皇帝书》,是五次上书,震动朝廷。在因循苟且的政坛上,一个不合时趋而锋芒毕露的年轻人,要想实现自己的理想,一展平生之志,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两次参加礼部试,后一次是在绍熙四年(1193)中了状元,时已51岁。他没有来得及在政治舞台上发挥作用,次年便病卒。

  在个人经历上,陈亮没有什么显赫的仕宦履历,但他一生却三度入狱(关于陈亮一生入狱事,记载相当混乱,综合各种材料,应当有三次)。第一次入狱当在淳熙五年(1178),他在近20天时间内,连上孝宗皇帝三书后,回归故里的途中,酒后放言,言语中有犯上言词,为席间之人告发。刑部尚书何澹曾是礼部试的考试官,有意压陈亮。陈亮对他言词不恭,所以何澹利用这件事,诬告陈亮图谋不轨,事下大理,被拷打得体无完肤。孝宗知道这事,为他开解,说“秀才醉后妄言,何罪之有?”陈亮得免一死(《宋史》本传将陈亮父入狱事,系于陈亮第一次入狱后,误。陈亮父于乾道四年已出狱)。

  第二次是在淳熙十一年(1184),时陈亮已42岁。在一次乡里间礼仪的宴会上,“末胡椒,特置同甫羹胾中,盖村俚敬待异礼也。同坐者归而暴死”。于是怀疑食物异味是有毒,陈亮被捕入大理,后得友人辛弃疾等的援助,五月才得以出狱。

  第三次在绍熙元年(1190)。家僮吕兴、何念四殴打吕天济,几致死。吕天济诬告说这是陈亮指使的凶杀。台官谏司谕监司酷吏讯问,无所得,仍入大理,欲置陈亮于死地。①幸有少卿郑汝谐,了解案由,很是惊异,在孝宗面前力言,说:陈亮是“天下奇才也。国家若无罪杀士,上干天和,下伤国脉矣。”在皇帝过问下,陈亮才得以脱狱。这已是绍熙三年(1192)。

  绍熙四年(1193),第二次应礼部试,礼部奏名第三,孝宗擢为第一。他的策论为孝宗、光宗赏识,签授建康府判官厅公事。陈亮未到任便去世;时为绍熙五年(1194),终年52岁。

  陈亮提倡功利之学,力主抗金,在当时的理学界中,独树一帜,“当乾道、淳熙间,朱(熹)、张(栻)、吕(祖谦)、陆(九渊),四君子皆谈性命而辟功利。学者各守其师说,截然不可犯。陈同甫崛起其旁,独以为不然。”①淳熙九年(1182),陈亮至衢州、婺州访朱熹,相处旬日。朱熹也至永康访陈亮,两人私交甚密,相互服膺。陈亮称朱熹是“人中之龙”,说:“世途日狭,所赖以强人意者,唯秘书一人而已。”②是年夏,陈亮再致书朱熹,并且把自己的文字寄去就教。朱熹在答书中称“新论奇伟不常,真所创见。”③但两人在对天理功利等问题的看法上,黑白判别。陈朱争论是不可避免的。

  淳熙十一年(1187)的四月,即甲辰年四月,陈亮第二次入狱,尚未脱狱之时,朱熹写信给陈亮,希望陈亮“绌去义利双行、王霸并用之说,而从事于惩忿窒欲、迁善改过之事,粹然以醇儒之道自律,则岂独免于人道之祸,而其所以培壅本根,澄源正本,为异时发挥事业之地者,益光大而高明矣。”

  这年五月二十五日,陈亮出狱,在陈一之处才得到朱熹的文字,写了一封回信,这就是《又甲辰答书》。在信中,陈亮申述自己是蒙不白之冤,“当路之意,主于治道学耳,亮滥膺无须之祸。”他在信中慷慨陈辞,坦陈自己的心迹,说:“研穷义理之精微,辨析古今之同异,原心于秒忽,较礼于分寸,以积累为功,以涵养为正,睟面盎背,则亮于诸儒诚有愧焉。至于堂堂之阵,正正之旗,风雨云雷交发而并至,龙蛇虎豹变见而出没,推倒一世之智勇,开拓万古之心胸,如世俗所谓粗块大脔,饱有余而文不足者,自谓差有一日之长。”谈到王霸义利问题,陈亮说:自孟荀论义利王霸,汉唐诸儒未能深明其说。本朝伊洛诸公,辩析天理人欲,而王霸义利之说于是大明。然谓三代以道治天下,汉唐以智力把持天下,其说固已不能使人心服;而近世诸儒,遂谓三代专以天理行,汉唐专以人欲行,其间有与天理暗合者,是以亦能久长。信斯言也,千五百年之间,天地亦是架漏过时,而人心亦是牵补度日,万物何以阜藩,而道何以常存乎?

  故亮以为,汉、唐之君本领非不洪大开廓,故能以其国与天地并立,而人物赖以生息,惟其时有转移,故其间不无渗漏。

  关于醇儒问题,陈亮认为:夫人之所以与天地并立而为三者,仁智勇之达德具于一身而无遗也。孟子终日言仁义,而与公孙丑论一段勇如此之详,又自发为浩然之气,盖担当开廓不去,则亦何有于仁义哉!……故亮以为:学者学为成人,而儒者亦一门户中之大者耳。秘书不教以成人之道,而教以醇儒自律,岂揣其分量则止于此乎。

  朱熹复信再论王霸义利,认为三代以后,即或是汉高祖、唐太宗这些英主,也都是“无一念不出于私也”,所以,汉唐以后的历史不同于三代,“千五百年之间,正坐如此,所以只是架漏牵补过了时日,其间虽或不无小康,而尧、舜、禹、三王、周公、孔子所传之道,未尝一日得行于天地之间也。……汉唐所谓贤君,何尝有一分气力扶助得他耶。”

  对于朱熹这些观点,陈亮在淳熙十二年(乙巳年)的往复的回信中,不断地对朱熹作出了批驳。陈亮说,不能把历史断成两截,分成三代与秦汉以后的两个不相联系的阶段:三代专以天理行,汉唐专以人欲行。如果这样认识历史,那么,“天地而可架漏过时,则块然一物;人心而可牵补度日,则半死半活之虫也,道于何处而常存不息哉?”(《又乙巳春书之一》)又说:“心有时而泯可也,而谓千五百年常泯,可乎?法有时而废可也,而谓千五百年常废,可乎?”(《又乙巳春书之二》)他又说:“天地之间,何物非道?赫日当空,处处光明。”所谓三代天理流行,人人都没有利欲之心,也不是事实,“亮以为才有人心,便有许多不净洁”(《乙巳秋书》)。

  第三年,即丙午年,陈亮致信朱熹,说:“秘书之学,至公而时行之学也;秘书之为人,扫尽情伪而一至于公者也。世儒之论,皆有官不容针私通车马之意,皆亮之所不晓;故独归心于门下者,直以此耳。有公则无私,私则不复有公。王霸可以杂用,则天理人欲可以并行矣。亮所以为缕缕者,不欲更添一条路,所以开拓大中,张皇幽眇,而助秘书之正学也,岂好为异说而求出于秘书之外乎。不深察其心,则今可止矣”(《丙午复朱元晦秘书书》)。①朱熹在答书中,说:“方念久不闻动静,使至,忽辱手书,获闻近况,深以为喜。”称自己:“只今日用功养病之余,却且收拾身心,从事于古人所谓小学者,以补前日粗疏脱略之咎,盖亦心庶几焉而力或有所未能也。”一场王霸义利之争到此基本告一段落,朱、陈两人都保留自己的见解,但又相互谅解。

   永康之学与龙川诗词

  陈亮与吕祖谦、叶適、陈傅良及朱熹等一代大学人,都有深厚的交谊。他们在学术上相互切磋、相互辩难,推动了学术的发展。

  陈亮创立龙川事功学派,这个学派受到不少批评。全祖望指出:“永嘉以经制言事功,皆推原以为得统于程氏。永康则专言事功而无所承,其学更粗莽抡魁,晚节更有惭德。”①归结起来是两点,在理学家看来,一是其学术上与二程学统没有联系,专言事功,是不纯。二是陈亮晚年急于求官,是晚节有亏。后一点是中伤,前一点也不准确。陈亮言事功,主张王霸杂用,在当时朝廷中,是一股新风。

  陈亮强调道不离气、道不离事,说“夫道,非出于形气之表,而常行于事物之间者也。”如果把事物与理分离开来,即使是孔孟之学,也不是正大的学术。他说:“夫渊源正大之理,不于事物而达之,则孔孟之学真迂阔矣,非时君不用之罪也。”②关于事物与道、理之间关系,他说:夫盈宇宙者无非物,日用之间无非事。古之帝王独明于事物之故,发言立政,顺民之心,因时之宜,处其常而不惰,遇其变而天下安之。③50000528_1821_2因此,道不能脱离日用事物而孤立存在。在宇宙之间只有事。这是他的事功之学的哲理依据。因此,道在日用之间,包括礼仪都是与日用不能脱离的。“道之在天下,平施于日用之间,得其性情之正者,彼固有以知之矣。当先王时,天下之人,其发乎情,止乎礼义,盖有不知其然而然者。先王既远,民情之流也久矣,而其所谓平施于日用之间者,与生俱生,固不可得而离也。”陈亮指出,如果抛弃这一根本点,则只能是流于末学,他以《诗经》来说明:“圣人之于《诗》,固将使天下复性情之正,而得其平施于日用之间者。乃区区于章句、训诂之末,岂圣人之心也哉!”①朱熹等一些理学家,通过章句疏释方法,把《大学》、《中庸》、《论语》《孟子》作为入德之门、进行天理纲常说教的教本。陈亮却认为,孔子的《论语》只是“下学之事”的作品。他说:“《论语》一书无非下学之事也。学者求其上达之说而不得,则取其言之若微妙者玩而索之;意生见长,又从而为之辞曰:‘此精也,彼特其粗耳。’呜呼!此其所以终身读之而堕于榛莽之中,而自谓其有得也。”②这是陈亮对理学教条的批判。

  陈亮认为天理与人欲是不能分开的。这是他与朱熹辩论的主要论题。陈亮说:“近世儒者,谓三代以天理行,汉唐专是人欲,公、私、义、利,以分数多少为治乱,其说亦不为无据矣;而不悟天理、人欲不可并用也。”③他认为按照这样的办法,君王没法去治理国家。同样,把皇、帝、王、霸道各分割开,互不为用,这不符合历史事实,而且历代帝王的成功经验,也证明这一点。陈亮从道与气、与事、与物的关系上,说明王霸杂用、义利双行的根据。在朱熹看来,陈亮龙川事功之学,专是功利。朱熹说:“陈同甫学已行到江西,浙人信向已多,家家谈王伯,……可畏!可畏!”①陈亮在诗词上也有很高的造诣。当时词坛多的是吟风弄月,抒别恨愁肠,而陈亮的长短句“每一章成,辄自叹曰,平生经济之怀略已陈矣”(叶適语)。他同朱熹、同辛弃疾、叶適相互唱和,他咏唱道:“因笑王谢诸人,登高怀远,也学英雄涕。凭却江山管不到,河洛腥膻无际。正好长驱,不须反顾,寻取中流誓”(《念奴娇·登多景楼》)。他与爱国词人辛弃疾唱和的词尤多,他说:“只使君,从来与我,话头多合。”看到南宋乐于偏安,他只能是:“壮士泪,肺肝裂。”②陈亮词作感情激越,风格豪放,显示了他的政治抱负。其著作后人编为《龙川文集》、《龙川词》。

   第二节 叶適 读书聪颖,游学婺州

  叶適(1150—1223),字正则,温州永嘉(今属浙江)人。生于瑞安,后居于永嘉水心村,世称水心先生。

  叶適的少年时代,家境贫困。“自处州龙泉徙于瑞安,贫蒉三世矣”③。父亲性情开朗,有大志而未入仕途。母亲杜氏嫁到叶家的那一年,正逢水灾,家中器物被大水冲尽,自此更为艰难,居无定址,先后迁过二十一处,“穷居如是二十余年”。11岁时,名儒陈傅良在县城林元章家执教,叶適经常在林家嬉戏,他得到机会从陈傅良学习。据他自己的回忆,从此受教、请益于陈傅良的时间,前后有40年之久。少年时代从学的学人中,可以考定的还有刘朔、刘愈、刘夙等。

  13岁时叶適随父从瑞安迁到永嘉(今浙江温州);15岁,学诗、学时文,这些对他一生学术深有影响。《宋史》本传称他“为文藻思英发”①,而全祖望评论说:“然水心工文,故弟子多流于辞章。”②16岁时,叶適在温州乐清白石北山小学讲舍讲习,为稻粱谋,这样的生活一直维持到乾道三年(1167)。其间从学与结交的师友,除陈傅良外,还有王十朋的门人叶士宁与林鼐、林鼒兄弟等。

  从19岁开始,一直到28岁,即淳熙四年(1177),叶適主要活动是在婺州地区游学,曾从学于郑伯熊,上书宰执叶衡,结识了陈亮、吕祖谦、周必大等。

  这十年间,叶適到过临安,时为乾道九年(1173);淳熙元年(1174),叶適上书叶衡,叶衡时为签书枢密院事。叶適在这封《上西府院书》中,纵论天下大势,指出天下之患在于“朝廷之上,陋儒生之论,轻仁义之学,则相与摈贤者而不使自守以高世”。因此他望宰执能够酌古今之变,权利害之实,以先定国是于天下。具体地说,一是政治上的有为:收召废弃有名之士,斥去大言无验之臣,辟和同之论,息朋党之说。重台谏而任刺史,崇馆阁以亲讲读。二是经济上的措施:据岁入之常以制国用,罢太甚之求,以纾民力。三是军事上的广武举之路,委诸路以择材,鼓舞士卒之勇气,不用增兵而加紧训练,屯田耕种以代军输。四分上流之地,积极准备北伐。

  叶適提出中兴的“大略”,进一步指出关键在于为政要“诚”、“赏”与“罚”。诚,是指发号出令,必思生民之大计,而不徇乎一身之喜怒。赏,是指爱人之功,求人之善,举之公卿之上而忘其疏贱之丑。罚,是惩人之过,明人之恶,加之窜殛之戮而遗其贵近之厚。以后,叶適多次上书朝廷,其要点多是这些内容①。

  这一年叶適才25岁,这次上书没有得到应有的反响,他很失望。

  淳熙二年(1175),叶適26岁,赴武义招明山访吕祖谦,与陈亮、吕祖谦相聚。

   志存恢复,论政从政

  淳熙四年(1177),叶適得周必大的保荐,漕试合格,中举人。次年春,中进士第二名。自此,叶適踏入仕途。

  叶適在廷对中,对孝宗和宰执提出了批评。虽然孝宗也力图精实求治,但十多年过去了,却没有尺寸之效。王业偏安于一隅,庶政积废于今日。他提出不可因循守旧,要革去弊政,收复失地。

  淳熙五年(1178),叶適授文林郎、镇江府观察推官。是年母病逝,服丧。八年,服除,改武昌军节度推官。同年秋,宰相史浩推荐叶適等,叶適辞不就。淳熙九年,升两浙西路提刑干办公事,居平江(今苏州)。在平江首尾四年,淳熙十二年仍在平江,冬,参知政事龚茂良荐,奉召赴临安。淳熙十三年(1186),改宣教郎,任太学正。次年,升太学博士。

  叶適在奏对中,论说国事之中有四难、五不可。四难是:国是、议论、人才与法度方面的四难;现实是:兵以多而至于弱,财以多而至于乏,不信官而信吏,不任人而任法,不用贤能而用资格。叶適向孝宗说:“此五者举天下以为不可动,岂非今之实患欤!沿习牵制,非一时矣。讲利害,明虚实,断是非,决废置,在陛下所为耳。”孝宗早年的锐意恢复的精神此时已没有了,对这一番刺耳的忠言,也无可如何,说自己的眼病很重,这样的志向已经没有了。谁能担当此任的,你就同他说去吧。叶適再次进言,孝宗“惨然久之”。

  淳熙十五年(1188),叶適除太常博士兼实录院检讨官,他向丞相推荐陈傅良等34人。后来证明荐人正确,这34人被召,在朝政中发挥了大作用。这一年,林栗发起对朱熹的攻击,叶適为朱熹伸张,说从郑丙、陈贾到林栗,以道学之名指斥朱熹,是没有道理的,是小人残害忠良的惯用的手法。

  淳熙十六年(1189)二月孝宗禅位,太子赵惇即位,是为光宗。五月,叶適除秘书郎,仍兼实录院检讨官。乞外补,添差湖北安抚司参议官。作《上光宗皇帝札子》,言国家有六不善,即:今日之国势未善,今日之士未善,今日之民未善,今日之兵未善,今日之财未善,今日之法度未善。叶適说:“不先明治国之意,使此六者本伤而末坏,心蠹而枝披,支离而涣散,而臣之议论无所复用矣。”可是仍然毫无反应。绍熙元年(1190)十月,叶適以秘书郎出知蕲州。

  光宗是个有隐疾的皇帝,在请立嘉王赵扩为太子等问题上,与退位在重华宫的太上皇孝宗有矛盾。皇后李氏以及陈源等从中离间。自绍熙二年十一月后,父子之间隔阂很深,从此光宗不朝孝宗。朝廷危机加深,国事艰危,群臣为促请光宗朝重华宫的太上皇,可说是费尽心机,陈傅良痛哭于庭,赵汝愚甚而引裾求光宗朝重华宫;太学生也上书。绍熙三年十一月,叶適等上疏,请光宗朝重华宫,不从。绍熙四年(1193),叶適奉召赴临安行在,十一月除尚书左选郎官。光宗很长时间以称疾为由,不朝重华宫。宫廷矛盾使朝中大小事皆废。叶適尽力上言,对光宗说,父子之间亲爱出于自然,不能没有事实而生疑忌。光宗有所动心,曾两赴重华宫,都城临安人听说后,都为之欢悦。后来叶適又有建言,未报。但光宗父子之间的矛盾没有解决,群臣请光宗朝重华宫成了朝政的焦点。

  绍熙五年(1194)六月,太上皇孝宗死。光宗称疾不执丧事,又引发出朝政危机。赵汝愚及叶適等人,通过韩侂胄请太皇太后吴氏垂帘,尊光宗为太上皇,立嘉王赵扩即帝位,是为宁宗。

  宁宗即位后,朝中又展开新的斗争。赵汝愚为宰相,韩侂胄自恃立宁宗有功,为自己仅迁枢密院承旨,很不满意。韩、赵的斗争不断升级。韩侂胄及其周围一批人,排斥打击赵汝愚、朱熹、叶適等。赵汝愚被贬死于衡阳。叶適也受到牵连。韩侂胄与赵汝愚的斗争越演越烈,说朱熹提倡的学术是“伪学”。由“伪学”之禁,演变成反对“逆党”所谓的“庆元党禁”,“初,韩侂胄用事,患人不附,一时小人在言路,创为‘伪学’之名,举海内知名士贬窜殆尽”①。

  庆元元年(1195)叶適为御史胡绂所劾,降两官。庆元二年(1196),差知衢州。庆元三年,朝廷立“伪学”之籍,名单上共有59人,叶適在其中。

  嘉泰元年(1201),叶適起为湖南转运判官,嘉泰二年,弛禁,迁知泉州,次年,赴任。同年九月,应召入对,叶適对宁宗说:“治国以和为体,处事以平为极。臣欲人臣忘已体国,息心既往,图报方来可也。”①这番话为宁宗所称许。

  韩侂胄发动开禧北伐,叶適说这件事至大至重,一定要考虑周密,“故必备成而后动,守定而后战”,要考虑战事给各方面带来的后果。开禧二年(1206)叶適除工部侍郎,韩侂胄进行北伐,是要利用叶適的声望。但如叶適所料的一样,这次北伐条件不充分,也没有周密的准备,加上用人的不当,吴曦的叛降,虽然战争初期,获得一些胜利,但很快战争的形势发生变化,金兵南下,形势危急。叶適乞节制江北,在和州、滁州等地战斗中,他用劫砦等灵活的战术,给金人以重创。兵退,叶適进宝文阁待制,兼江淮制置使。

  叶適在长江以北屯田,设置堡坞,一面屯垦,一面积极备战。这些做法很有成效。开禧北伐失败,史弥远及杨后谋杀韩侂胄,取其首级,以向金人求和。叶適于战端未开之时,极力谏止,晓以利害。在战争中,特别是他节制江北的过程中,解和州之围,实施以江北守江的战略,收到了成效,这些方面是有功的,但中丞雷孝友却弹劾叶適,“罪名”是叶適曾“附(韩)侂胄用兵”。叶適因此被夺职,回永嘉水心村专心著述讲学16年。嘉定四年,转中奉大夫,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获祠禄,奉祠凡13年,直至嘉定十六年(1223)辞世,终年74岁。

   水心之学,卓然独立

  在宋代学术史上,叶適有重要的地位,其主要著作经中华书局整理出版的有《叶適集》(《水心文集》与《别集》合编,1961年版)以及《习学记言序目》(上下册,1967年版)。叶適在学术上的贡献,全祖望评论说:水心较止斋又稍晚出,其学始同而终异。永嘉功利之学,至水心始一洗之。然水心天资高,放言砭古人多过情,其自曾子、子思而下皆不免,不仅如象山之诋伊川也。要亦有卓然不经人道者,未可以方隅之见弃之。乾、淳诸老既殁,学术之会,总为朱、陆二派,而水心龂龂其间,遂称鼎足。然水心工于文,故弟子多流于辞章。①50000528_1829_0这段话说明了水心之学的几个方面。一是水心之学在永嘉之学中的地位。宋代的永嘉学派重要人物是周行己、许景衡等所谓的永嘉九先生。永嘉学派中实际包括两个学系,一是二程的洛学,一是张载的关学。这就是全祖望说的:“世知永嘉诸子之传洛学,不知其兼传关学。”②传洛学中尤以周行已为重要,“永嘉诸先生从伊川者,其学多无传,独先生尚有绪言”③。南宋永嘉学人在传洛学方面,应当提到郑伯雄、伯英兄弟,以及薛季宣、陈傅良等。叶適与薛季宣、陈傅良的关系密切,特别是与陈傅良的关系。叶適14岁结识陈傅良并从学,此后交游40年。南宋的永嘉之学始是“教人就事上理会,步步着实,言之必使可行,足以开物成务”①。

  所以永嘉之学到了水心,才“一洗之”,这句话可以商榷,但也点出叶適在永嘉学派上的地位。叶適提倡功利,但把讲功利与讲义理结合起来,反对空谈性命,讲求学统,说:“读书不知接统绪,虽多无益也”(《水心文集·赠薛子长》)。叶適虽对理学家有所批判,但他并不是不重视学统,虽然他的道统与程朱的道统观又有差异。叶適完成了薛季宣、陈傅良对永嘉学的构建。叶適写《习学记言序目》时,已经是晚年,对历代儒家经籍和道统都有批判。

  叶適的经制之学重典章、重经济、重致用,倡改革,又讲义理。永康的事功之学专言事功,主张“义理之学不必深穷”。水心同这些有差异。

  二是水心之学的学风。“水心工于文,故弟子多流于辞章”,这是说叶適与永嘉诸子的不同之处。从另一角度来看,也反映了叶適在理论上的深度不足。《四库全书总目》对《习学记言》有一段评论,说这本书斥汉人言《洪范》五行灾异之非,确能有所见,“足与其雄辩之才相副”;但指出叶適在论太极生两仪的论述,是“文浅义陋”。《四库全书总目》引陈振孙的话,说《习学记言》“其文刻峭精工,而义理未得为纯明正大”②。

  至于说叶適的门人多流于辞章,那是学风的影响所及。但《宋元学案》又说水心门人也有差别:“水心之门,有为性命之学者,有为经制之学者,有为文字之学者。”还有王大受(拙斋)这样“欲以事功见其门庭”的学者。

  三是水心之学的影响。南宋乾道、淳熙之际,宋代文化又出现了一个高潮。最初有朱熹的朱学、吕祖谦的吕学以及陆九渊的陆学。所谓的朱学、吕学、陆学,鼎足而三。或谓是朱学与吕学和张栻的湖湘之学,是南宋的三大学派。而张栻死于淳熙七年(1180),次年吕祖谦也逝世了。从此是朱陆两分天下,叶適的崛起,成为一大宗,遂与朱、陆鼎立而三。但水心之学无法与朱、陆相抗衡。南宋后期,朱学地位在提高,朱、陆合流、相互出入,成为一种文化潮流。朱熹指责陆学之弊是偏,而永康、永嘉之学是大不成学问。①这种学术上党同伐异,不足取。应该说,水心之学是卓然一家,根柢《六经》,折衷诸子,辩理学家说《易》及解《中庸》、《大学》之非,以为“舍孔子而宗孟轲,则于本统离矣”。诸多论断显现思想批判的光华,虽然仍是本《六经》之根本。

  

  ①《陈亮集(增订本)》(邓广铭点校)卷35《先祖府君墓志铭》。

  ②《宋史》卷436《陈亮传》。

  ③《陈亮集》卷5《酌古论序桑维翰》。

  ①参《宋史》卷385《周葵传》。

  ②参《宋史》卷385《周葵传》及卷213《宰辅表四》。

  ③《陈亮集》卷1《上孝宗皇帝第一书》。

  ①《陈亮集》卷5《酌古论序》。

  ①参《宋史》本传及《上孝宗皇帝第二书》。

  ①参《陈亮集》卷27《与章德茂侍郎又书》。

  ①《宋元学案》卷56《龙川学案》(《龙川门人:签判喻芦隐先生偘》。

  ②《陈亮集》卷28《壬寅答朱元晦秘书》。

  ③《朱文公文集》卷36《答陈同甫书》。

  ①以上引文见《陈亮集》卷28。

  ①《宋元学案》卷56《龙川学案》。

  ②《陈亮集》卷9《论·勉强行道大有功》。

  ①《陈亮集》卷10《六经发题·诗》。

  ②《陈亮集》卷10《语孟发题·论语》。

  ③《陈亮集》卷15《问古今损益之道》。

  ①《朱子语类》卷123。

  ②参《陈亮集》卷39《贺新郎·寄辛幼安,和见怀韵》及《贺新郎·怀辛幼安,用前韵》。

  ③《水心文集》卷25《母杜氏墓志铭》。

  ①《宋史》卷434《叶適传》。

  ②《宋元学案》卷54《水心学案》(上)。

  ①《水心集》卷27。

  ①《宋史》卷434《叶適传》。

  ①《宋史》卷434《叶適传》。

  ②《宋元学案》卷32《周许诸儒学案》。

  ③《宋元学案》卷32《周许诸儒学案》。

  ①《宋元学案》卷54《水心学案上》。

  ②《四库全书总目》卷13《子部十·习学记言》。

  ①参《朱子语类》卷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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