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中古时代·清时期(下册)

第四十章 章学诚 第一节 立志史学

中国通史 作者:白寿彝总主编;王桧林,郭大钧,鲁振祥卷主编


  第四十章 章学诚

  第一节 立志史学

  章学诚,字实斋,号少岩,原名文敩,乾隆三年(1738)生于浙江绍兴府会稽县(今浙江绍兴市)。父章镳勤于治学,循循善诱。章学诚幼时多病,资质鲁钝,记忆力尤差,“日诵才百余言,辄复病作中止,十四受室,尚未卒业四子书”①。章镳于乾隆七年(1742)中进士,十六年受任湖北应城知县。十四岁的章学诚随父母去应城。这时,他童心未歇,尽管父亲为他延请擅长举业的塾师,可他不肯习作应举之文,而喜欢泛览群书,兴趣趋近于史学。他曾试图取材于《左传》、《国语》等书,改编为纪传体史书,名曰《东周书》,经营了三年之久,被馆师阻止而作罢。当时他“自命史才,大言不逊”。然而,基本功很差,“于文字承用转辞助语,犹未尝一得当也”②。

  乾隆二十一年,章镳因故罢官,此后十余年辗转于湖北应城和天门(今湖北天门县)两县书院主讲,贫穷不能归乡,寄希望其子章学诚能够争取功名,而学诚年岁渐长,“稍知人世艰难,反顾其业,未有可以应世用者”①,因此,他不得不走科举考试这条读书人的进身之阶。乾隆二十五年,他第一次赴北京应顺天府乡试,未举。隔一年再赴乡试,又被斥落,于是就学于国子监。他在这个京师大学堂读书期间,考试成绩仍常居下等,受尽蔑视与讪笑,但同舍诸生中也有曾慎、甄松年两人与章学诚互为相知。

  但是,这时的章学诚在学术上已有了独到之见。乾隆二十八年,他有两封答复甄松年的书信,表明了他在编修方志上的一些看法。其主要观点,一是志乃史体,所以“体裁宜得史法”,方志的编写应仿照纪传体史书,并提出“艺文”部分不能滥入诗文,诗文应另编文选作为志书的辅佐②等建议。二是方志应当“可为国史取材”,所以必须“详赡明备、整齐划一”。为此,他提出地方上“平日当立一志乘科房”,以保存有关资料。三是编写方志应有所“创特”,“非苟然为者”,使之不仅为一邑之书,而“实为天下之书”③。这些见解,是章学诚博览群书,大量参阅古今方志,并加以认真分析思考而形成的。章学诚确立了方志是一方全史的认识,具有很重要的学术意义,这使他在此后的修志活动中能够密切结合史学研究,为建立自己的方志学及史学理论开拓了广阔前途。接着,章学诚于乾隆二十九年参与《天门县志》的编纂;还提出关于修志的具体意见,题为《修志十议》。可以看出,他首先是在编修方志的领域里取得了较高的学术造诣。

  乾隆三十年,章学诚至北京第三次应顺天府乡试,依然落榜,不久便拜投翰林院编修朱筠为师,学写文章。朱筠与当时一大批著名学者过从甚密,使章学诚藉以结识了许多学界名流,开阔了眼界。其中戴震的言论对他震动很大,将一个如何治学、通过什么途径成学的偌大问题摆在章学诚面前。戴震是乾隆年间第一流学者,经学考据的大师,在哲学上也有创见,又是一位杰出的思想家。戴氏的治学途径是:“所以明道者词也,所以成词者字也。由字以通其词,由词以通其道,必有渐”①。这就是说,必须通过训释字句以解经,才能进而明道,即得出理论上的认识。戴震第一次会见章学诚,便以权威的姿态诲以这条治学途径,自称“予弗能究先天后天、河洛精蕴,即不敢读‘元亨利贞’;弗能知星躔岁差、天象地表,即不敢读‘钦若敬授’;弗能辨声音律吕、古今韵法,即不敢读‘关关雎鸠’;弗能考三统正朔、周官典礼,即不敢读‘春王正月’”②。这一番议论,致使学识未深、一向疏于训诂考证的章学诚陷于矛盾与徬徨之中,自觉“我辈于四书一经,正乃未尝开卷,可为惭惕,可为寒心!”③这种心情,明确表露于乾隆三十一年《与族孙汝楠论学书》中。是坚持原先“别出意见,不为训诂牢笼”④的独自治学的道路,还是改弦更张,从事经史考据?章学诚必须作出自己的抉择。这期间,他经过几年的坎坷颠簸,“浮气嚣情,消磨殆尽’⑤,不仅在科举考场屡遭挫折,就连研治学问的门径也一时茫然。乾隆三十二年秋,曾一度打算“屏摄一切,发愤为决科计”⑥,但迫于生计,还是接受了修撰《国子监志》的委任。此后,生活重担越发沉重,乾隆三十三年,父亲卒于应城,全家十七、八口皆来北京,他只得写信请求老师朱筠帮助寻求编书之职,“此直生死之关,夫子大人,当有以援之。”[1]其境遇窘迫的程度可以想见。

  乾隆三十六年,章学诚在编修《国子监志》中与诸位学官意见牴牾,很不得意,于是辞去职务。翌年,他在一封信中十分感慨激奋地申述了辞职原因,并引述唐代刘知几辞退史官之职,私撰《史通》的事例自勉,初步设想要“勘酌艺林,作为《文史通义》”②。这是他第一次提《文史通义》的题目,可以推定是受到刘知几撰著《史通》的启示。

  早在《答甄秀才论修志第一书》中,章学诚就认为:“丈夫不为史臣,亦当从名公巨卿,执笔充书记,而因得论列当世,以文章见用于时,如纂修志乘,亦其中一事也。”这段话恰好言中,编修方志正是章学诚平生主要学术活动之一。乾隆三十八年,他应和州(今安徽和县)知州刘长城之聘,主持编修《和州志》,根据和州旧志提供的资料,广泛搜求文献,用一年多时间撰成四十二篇,并辑为《和州文征》八卷。这次编修方志的活动对奠定章学诚的学术基础作用很大。第一,在《和州志艺文书》的序例中,论述校雠学“循流而溯源”、“辨章百家,通于大道”的基本原理,形成了“天下之术业皆出于官师掌故”的见解,并影响了他后来学术思想的发展。在修志期间的一封书信中,章学诚自称“检点前后,识力颇进”,“思敛精神为校雠之学,上探班、刘,溯源官礼,下该《雕龙》、《史通》,甄别名实,品藻流别,为《文史通义》一书”③。这里将“上探班、刘,溯源官礼”与撰写《文史通义》直接联系,不能不认为是有得于《和州志艺文书》的编纂和校雠学理论的阐发。第二,《和州志》的体例比较完善,设纪、表、图、书、政略、列传。虽然此后仍有改进,但基本轮廓已然形成。第三,各篇序例在解释这部方志的体例时发挥出许多创见,如对史表作用的阐明、对史书必须立图的论述等等,其中最重要的是提出了关于考述史学源流的主张。

  据章学诚后来回忆,他二十三、四岁时就产生了史书“于儒林、文苑之外,更当立史官传”①的设想,但仅在《和州志前志列传》序例中才将这一设想阐发为考述史学源流的主张。他认为,史官传的内容应当“申明家学”,“以书为主,不复以一人首尾名篇”②,即不仅记述史家生平事迹,尤其应记述其史著的取材、编写、传布及后人攻习的情况。对于一代之史而有多家著述者,要“条别诸家体裁,论次群书得失,萃合一篇之中”③。对于史馆聚众修书,则“尤当考定篇章,复审文字,某纪某书,编之谁氏;某表某传,撰自何人。乃使读者察其臧慝、定其是非,庶几泾渭虽淆,淄渑可辨,末流之弊,犹恃堤防”④。这种写法,实际上已经打破人物传记的一般形式,成为考述史学渊源、作述家法的“专篇列传”。他批评以往的史籍没有这样的专篇,指出:“史臣载笔,侈言文苑,而于《春秋》家学、派别源流,未尝稍容心焉,不知将自命其史为何如也。”⑤这种主张包含了倡导记述史学史、研究史学史的思想萌芽,是十分可贵的创见。

  乾隆三十八年夏,编修《和州志》期间,章学诚又与戴震相遇,就方志义例问题进行了面对面的辩论。戴震将考据学方法推及修志,主张方志应以考核地理沿革为务。章学诚批驳了戴震,指出方志应为一方之史,并非单纯的地理书,认为“考古固宜详慎,不得已而势不两全,无宁重文献而轻沿革耳”①。还进一步提出“夫修志者非示观美,将求其实用”的见解②。这场辩论,直使戴震无言可对,章学诚从而认清了对方虽然“经术淹贯,名久著于公卿间”,但却“不解史学”,并且“无其识而强作解事”③。于是,他心目中这个权威的形象完全垮台,一扫原来的徬徨,大大增强了不趋从于考据学风、走自己治学途径的信心。

  这次编修《和州志》的活动,使章学诚经历了一次方志体裁、校雠方法和史学义例探索的实践,全面地提高了他的学术见识,在他一生的学术事业中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可是,《和州志》因不符合新上任的安徽学政秦潮的意见,竟至全书告废,仅章学诚自己删存其中二十篇,名曰《志隅》。不久,他离开安徽还乡,于乾隆四十年秋回到北京,过了一年多的困居无为的生活。后来他回忆说:“甲午、乙未(即乾隆三十九年、四十年),则江南修志反浙而复入都门,学识方长而文笔亦纵横能达。”④说明他本人对这次和州修志的重要作用也有很深的体会。

  

  ①《章氏遗书》(嘉业堂本)卷22,《与族孙汝楠论学书》。

  ②《章氏遗书》卷17《柯先生传》。

  ①《章氏遗书》卷17《柯先生传》。

  ②《章氏遗书》卷15《答甄秀才论修志第二书》。

  ③《章氏遗书》卷15《答甄秀才论修志第一书》。

  ①《戴震集》卷9《与是仲明论学书》。

  ②《章氏遗书》卷22《与族孙汝楠论学书》。

  ③《章氏遗书》卷22《与族孙汝楠论学书》。

  ④《章氏遗书》卷9《家书三》。

  ⑤《章氏遗书》卷29《与家守一书》。

  ⑥同上。

  [1] ①《章氏遗书》补遗《上朱先生》。

  ②《章氏遗书》卷22《候国子司业朱春浦先生书》。

  ③《章氏遗书》卷29《与严冬友侍读》。

  ①《章氏遗书》卷9《家书六》。

  ②《章氏遗书》外编卷18《和州志前志列传》序例。

  ③同上。

  ④同上。

  ⑤同上。

  ①《章氏遗书》卷14《记与戴东原论修志》。

  ②同上。

  ③同上。

  ④《章氏遗书》卷29,《跋甲乙剩稿》。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