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第四节农民战争与明朝的灭亡

中国通史 作者:范文澜 撰


  第四节农民战争与明朝的灭亡 明崇祯年间,在清军不断南下侵掠的同时,陕西、河南地区爆发了李自成、张献忠等领导的大规模的农民战争,在一六四四年三月,推翻了明朝的统治。

  天启年间,山东、河北地区以徐鸿儒为首的农民起义,曾经发展为颇大的规模。崇祯时,农民战争的巨大风暴,逐渐转移到陕西、河南。这是因为:(一)徐鸿儒起义遭到明朝的残酷镇压,农民群众付出巨大的牺牲,斗争转入低潮。清朝建号后,连年出兵河北、山东地区侵扰,这一地区广大农民抵抗清军的抢掠,成为主要的斗争目标。

  (二)陕西地区是明朝西北的边防地区。驻在这里的明皇室藩王贵族,占据大量田地,攫括巨大的财富。史称:“秦藩富甲天下,拥资数百万。”(《平寇志》卷七)早在洪武时,明太祖封第二子樉为秦王,就藩西安。以后秦王子孙历代相承,成为一方的豪富。一六六三年(清康熙二年)贾汉复《陕西通志》载明末陕西占田状况,秦王府占有田地八千九百九十二顷,山坡、山场四百八十三处。此外还占有竹园、栗园数处。秦王所占田地,分布在西安、凤翔两府所属各县及鄠县、商州等地。平凉的韩王、汉中的瑞王等宗室藩王,共占王田近万顷,山坡、山场及果园等五百余处。陕西东布政使辖西、延、凤、汉、兴四府一州耕地,约有三十八万九千余顷,藩王即占去百分之五左右。在平、庆、临、巩四府,肃、韩等王占地一万六千余顷,占这一地区总耕地面积二十五万三千余顷的百分之六强。藩王凭借权势,向佃户收租,不准拖欠。王侯都成巨富,“珠玉货赂山积”。河南地区有藩王八人,号为“八王”。也各占良田数万顷。李自成农民军进入河南时,即向老百姓宣告说:“王侯贵人剥穷民,视其冻馁,吾故杀之,以为若曹”(《绥寇纪略》卷八)。

  (三)陕西、河南地区是农业生产落后的地区,也是阶级压迫严酷的地区。宗王以下,各地官僚地主都占有大量土地。韩城占有万亩田的大地主有数十百人,广大农民几乎没有土地。渭南南氏是世代为官的大族,农民军曾向南氏索要饷银一百六十万两。长安县薛氏、华州郭氏、米脂李氏、艾氏,都是一方的大地主,并且役使着大批的家奴世仆。农民破产无告,即投充到大地主家作奴仆,世代相承为奴。华州郭氏有家仆投身的契卷百余纸,米脂李氏奴仆甚多,艾氏奴仆均改为艾姓。奴仆或从事生产,或负担家内劳役,地位低于农民。河南地区有大地主曹氏、诸氏、苗氏、范氏四家,各占有千顷良田,称霸一方,号称“四凶”。农民遭受地主的敲剥,还要承担官府的压榨。一五九八年(万历二十六年)至一六二七年(天启七年),因抵御金兵,多次加派税银,称为“辽饷”。辽饷按照亩数加征税,不问产量的多少和年岁的丰歉。因而地多产少的陕西、山西和河南、湖广等省,较地少产多的省份,实际负担远为繁重。山西地瘠民贫,一年加派近四十万两,超过闽广的两三倍。陕西的情况也和山西差不多。河南省新旧税银多至一百六十多万两。湖广土地辽阔,照亩加派,是全国加派最多的一省。农民起义爆发于陕西、河南,发展到山西和湖广,明朝赋税剥削的繁重是原因之一。御史姜思睿曾经认为“剥民以养兵,是驱民而为盗也。”(《启祯野乘》一集卷三)官员们多次指出,加派税银,等于剜肉医疮,人民的皮骨被剥尽,只有起来造反。

  (四)陕西地处西北,榆林、绥德、延安均设军卫,军户耕种屯田,极为困苦。军官奴役兵丁和耕种的佃客人丁,称为“奴客”。他们遭受着比一般农户更为严酷的压榨。农民起义爆发后,即纷纷参加起义。兵科给事中刘懋奏称:“秦寇即延庆之兵丁土贼也。”(《平寇志》卷一)吏部尚书吴甡说:“延安四载奇荒,边军始乱,出掠米脂、绥德、清涧,胁从甚众。”(光绪《米脂县志》卷十一)清初编审三卫军户,实在户丁都不过二、三百人。在明末农民战争中,奴客与军丁多已脱籍参加起义。至于那些世代为军官的世禄之家,也多已被消灭了。

  (五)陕西、河南自天启至崇祯年间,连年饥荒。遭受地主、官府和军官压榨的人民,更加断绝了生路。陕北的延安、庆阳一带,民间采摘山间的蓬草和树皮作食物充饥,甚至挖掘山里一种叫做青叶的石块来充饥,吃下后即腹胀而死。崇祯二年(一六二九年)四月,路经延安的官员马懋才向崇祯帝奏上《备陈灾变疏》,陈述他所见到的情景:“如安塞城西,有粪场一处。每晨必弃二、三婴儿于其中。有涕泣者,有叫号者,有呼其父母者,有食其粪者。”“更可异者,童稚辈及独行者,一出城外,便无踪影。后见门外之人,炊人骨以为薪,煮人肉以为食,始知前之人皆为其所食。而食人之人,亦不数日面目赤肿,内发燥热而死矣。于是死者枕藉,臭气熏天。县城外掘数坑,每坑可容数百人,用以掩其遗体。臣来之时,已满三坑有余。而数里以外,不及掩者,又不知其几许矣。小县如此,大县可知;一处如此,他处可知。”他最后说:“然则现在之民,止有抱恨而逃,飘流异地,栖泊无依。恒产既无,怀资易尽,梦断乡关之路,魂销沟壑之填,又安得不相率为盗乎?”(康熙《陕西通志》卷三十二)

   (一)农民战争的序幕 自一六二七年(天启七年)起,陕西农民先后在王二、王嘉胤、高迎祥等领导下,举行起义,揭开了明末农民战争的序幕。

  王二起义 一六二七年春,陕西澄城知县张斗耀在连年灾荒之后,向饥民催逼赋税,激起人民的反抗。三月间,农民王二聚集饥民数百人,问:“谁敢杀张知县?”大家齐呼:“我敢杀!”饥民拥入澄城县衙,杀死正在坐堂追比的张斗耀,举行起义。起义者以王二和钟光道为首,进而聚集饥民和逃兵,扩大队伍,攻打蒲城的孝童村和韩城的芝川镇。又西去宜君县,打开监狱,放出囚犯。在洛河以北的山上树旗立营,组成陕西农民起义的第一支队伍。

  王嘉胤起义 在王二起义后一年,一六二八年(崇祯元年)陕西府谷县爆发了王嘉胤领导的起义。起义的领袖还有号称杨六郎、不沾泥(原名张存孟)等人。起义者聚集饥民,劫夺地主富户的粮食。官府前来缉捕,即与官府对抗,发动起义。王二起义军在这年冬季与王嘉胤部会合,有众五、六千人,在延庆的黄龙山聚集。崇祯二年(一六二九年)正月,王二战死。王嘉胤农民军迅速发展壮大,以府谷、河曲为据点,分兵转战各地,西南至延安、庆阳。一六三一年,又东向进入山西,到达阳城。起义群众发展到三万多人,有将领一百余人,并设置左丞、右丞等官职,组成一支强大的农民军。这支农民军中的著名将领高迎祥,原在安塞起义,自号闯王,在各地流动作战,后归属于王嘉胤。另一将领张献忠,陕西延安卫柳树涧(今定边县)人。幼年随父贩枣,遭乡绅毒打。后在明军中当兵。一六三○年九月,张献忠发动米脂十八寨农民起义,响应王嘉胤。自号八大王,又称“黄虎”。

  各地起义 王二、王嘉胤起义后,陕西各地农民纷起响应。一六二八年,汉南王大梁,阶州周大旺,宜川王左挂、飞山虎、大红狼、苗美,洛川王虎、黑煞神,延川王和尚、混天王,庆阳韩朝宰,白水王子顺等先后在各地领导起义,从四面八方冲击着明朝的统治。明朝派总督杨鹤前往“招抚”,又派出官军镇压。一六二九年四月,王左挂部被明洪承畴军围困于云阳,王左挂突围入神道岭。王大梁在略阳大石川战死。一六三○年,王左挂、苗美、王子顺等转战陕西中部州县。鄜、雒一带有李老柴、独行狼等领导的起义。宁塞一带有神一元、神一魁等领导的边兵起义,攻陷柳树涧。河西士兵在混天猴领导下起义,转战陕甘。此外,还有清涧点灯子和葭州不沾泥诸部起义军。一六三一年,王左挂、苗美、王子顺等接受明朝总督杨鹤的“招抚”,降明后被杀。神一元败死。神一魁降明后,察觉中计,突围出走,率部数万人,败官军于宁夏。点灯子、不沾泥、混天猴等先后败降。明军先后捕杀起义者二万余人,招降三万余人。

  王自用、高迎样等起义一六三一年四月,王嘉胤在阳城与明延绥副将曹文诏部作战,败死。起义军推举左丞王自用(号紫金梁)为领袖,与部将高迎祥、张献忠、李自成等率领部众继续作战。李自成陕西米脂人,幼时为地主放羊。二十一岁时,应募作驿卒。王左挂起义后,李自成投附农民军。王左挂降明被害,又投附不沾泥部。不沾泥降明,部众解体。李自成投入王嘉胤部下,号称闯将。

  农民军兴起以来,分散各地,各自为战,明军易于各个击破。这时,明军主力在陕甘。王自用避开敌锋,结集所属三十六营起义军转战山西,向晋东南发展,直到黄河以北,进入河南济源地区。一六三二年,山西境内的起义军分三路进军,东路据泽州、潞安,西路攻平阳,中路攻打汾州、太原一带州县。各地饥民纷起响应。起义烽火燃遍山西全境。

  一六三三年四月,王自用与部将马守应(老回回)被明军战败,自榆社奔武乡。王自用在济源战死,起义军失去领袖,各路军又陷于分散作战。数十万人东向攻入真定、沙河、大名、顺德诸府县,遭到明军曹文诏和左良玉部的围剿。十一月,高迎祥统率张献忠、罗汝才(曹操)、马守应、惠登相、刘国能(闯塌天)等,合三十六营军渡黄河,攻陷渑池,到达卢氏。起义军由当地矿工作向导,越过崎岖山路,经内乡到郧阳,分兵出击。张献忠部攻信阳、邓州,经应山至商雒。马守应部五营攻南阳、汝宁,经枣阳、当阳、归州、巴东入四川,破夔州。次年回军郧阳。

   (二)李自成、张献忠领导的农民起义与明军的反攻 一、荥阳大会 农民起义爆发以来的六年间,起义者由于在各地分散作战而屡遭明军的镇压。明朝也由于诸镇抚事权不一,互相推诿而使农民军得以流动作战,不断发展。起义军攻下郧阳后,明朝将郧阳巡抚蒋允仪逮捕(以卢象升代),擢升延绥巡抚陈奇瑜为兵部右侍郎,总督陕、晋、豫、楚、川诸省军务,专事镇压农民起义。陈奇瑜率师赶到均州后,檄令陕、郧、豫、楚四抚臣领兵会讨。陕抚练国事驻商雒遏制起义军之西北,郧抚卢象升驻房县、竹溪遏制于西,豫抚元默驻卢氏遏制于东,湖广巡抚唐晖驻南漳遏制于东南,对起义军四面围剿。起义军遭到明军的围剿,在平利,乌林关、乜家沟、蚋溪等战役中连续失利,伤亡惨重。一六三四年六月,高迎祥部农民军误入兴安县的车箱峡,陷于困境。

  车箱峡长四十里,四面悬崖峭壁,号为“绝地”。起义军误入这个“绝地”后,地主武装垒石断路,从山顶投石飞击或掷火焚烧。起义军无法突围。高迎祥部将李自成采用谋士顾君恩策,贿赂明军总督陈奇瑜及其部下将弁,得到出路。陈奇瑜将起义军每百人编为一队,派遣安抚官护送他们回家务农。李自成等一出栈道,就将五百多个安抚官杀掉,联合各部起义军接连攻下麟游、永寿、灵台、崇信、白水、泾州等州县。起义军脱离危境后,在这年冬季又分三路出击,一路北向庆阳,一路南奔郧阳,一路东进河南。

  明朝政府逮捕陕西巡抚练国事(以李乔代任),将陈奇瑜削职听勘,升洪承畴为兵部尚书,兼督山西、陕西、河南、四川、湖广军务,指挥各镇抚镇压起义。又调西北边防兵、天津兵、关宁(山海关、宁远)骑兵等数十万人往河南集结,企图以大规模的围攻,把农民军主力歼灭于河南境内。

  据《绥寇纪略》卷三记载,崇祯八年(一六三五年)正月,各支农民军将领曾在河南荥阳集会,商讨对付明军重兵围剿的作战方案。马守应主张北渡黄河转入山西,张献忠表示反对,但又提不出确实可行的计划,因此发生争执。李自成提出“分兵定所向”的方案,建议将起义队伍统一组织起来,依据作战需要分成几个方面军,分头出击,配合对敌。李自成的意见得到与会将领们的一致赞同,会上议定了分兵拒敌,四路进军的作战方案。贺一龙、贺锦南御四川、湖广敌兵;马进忠、横天王(后增李万庆、许可变)西挡陕西之敌;罗汝才、惠登相扼守黄河沿线,抵挡开封、归德、汝州方面明军;高迎祥(李自成为其部将)、张献忠向东出击,插入敌后;马守应、九条龙为机动部队,往来策应。无论那一路获胜,所得战利品各路军统一分配。

  荥阳会后,高迎祥按照大会议定的进取路线,指挥起义军主力分三路东下。势如破竹,十多天之内就接连攻下固始、霍丘、寿州(寿县)、颖州(阜阳)等数十州县,杀死颖州知州尹梦鳌和在乡尚书张鸣鹤,直逼凤阳。

  凤阳是明太祖朱元璋的故乡,明朝的中都皇陵所在地。明朝在这里设有留守司,辖八卫一千户所,又有班军、高墙军、操军和护陵新军六千多人,由一个巡抚、一个太监负责护卫,戒备森严。

  农民军大队抵达凤阳之前,秘密派遣三百名壮士化装成商人、僧道、乞丐等潜入凤阳,在大军进攻时作内应。明朝士兵和当地人民也痛恨守陵太监贪虐,主动为农民军带路。高迎祥、张献忠的部队顺利地占领凤阳。

  农民军占领凤阳府后,释放囚犯,烧毁明“皇陵”和“龙兴寺”,杀死留守署正朱国相,歼灭敌军四千多人。起义军还揭出“古元真龙皇帝”的旗帜,以示推翻明朝的决心。崇祯皇帝得到消息后,逮捕漕运御史兼凤阳巡抚杨一鹏,处死。将巡按御史吴振缨遣戍。

  农民军在凤阳驻了三天,张献忠与李自成因分配战利品发生争执,又分裂成两股。张献忠率所部向东南发展,转战于江淮流域。李自成随高迎祥西北走归德(商丘),与罗汝才、惠登相等部会师。

  同年,高迎祥、张献忠等部又相继转战到陕西境内,击毙明军悍将艾万年,曹文诏战败自杀,农民军获得一系列胜利。

  一六三六年七月,高迎祥率部经汉中之石泉,出陈仓、子午,打算进攻西安。途经周至黑水峪时,遭到新任陕西巡抚孙传庭伏兵的袭击,双方展开激战。明军祖宽部来援,高迎祥战败被俘,就义。起义军推李自成为领袖,继为闯王。

   二、明军的反攻 高迎祥死后,张献忠的实力较为强大,他联合马守应、蝎子块等部二十多万人进攻襄阳。崇祯十年(一六三七年)正月,张献忠又联合罗汝才、马守应、刘国能诸部自襄阳顺流东下,与很久以来就在江北英山、霍山一带活动的“左革五营”中的贺一龙、贺锦会合。然后分攻江浦、六合、安庆等城,南京为之震动。

  三月,明朝新任兵部尚书杨嗣昌(杨鹤之子)策划“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战略。“四正”是以陕西、河南、湖广、江北(即今江淮地区)四个地区为围剿起义军的正面战场,由当地四个巡抚负责分剿,“六隅”是以延绥、山西、山东、江南、江西、四川六个地区作为辅助战线,由这六个地区的巡抚负责协剿。“四正”加“六隅”,成为“十面之网”。(《明史·杨嗣昌传》)总理六省军务的熊文灿镇压张献忠为主的农民军,总督洪承畴和陕西巡抚孙传庭围剿李自成部农民军。农民军与明军展开了艰苦的战斗。

  洪承畴和孙传庭对李自成东西夹击,步步进逼。李自成几次激战,连遭失败。在三原与李自成会合的蝎子块部投降明朝,使李自成更加势孤。李自成奋力突破明军重围,到阶州、成县、西和、礼县一带活动,然后带领过天星、混天星和本部人马挥军南下,攻克宁羌(宁强),开始向四川进军。

  宁羌是由陕入川的咽喉要地,李自成占领宁羌后,接着攻下七盘关,经过朝天岭,接连攻克广元、昭化、剑州(剑阁)、梓潼等地。然后分兵三路,分别向潼川、绵州(绵阳)、江油三个方向进军,连下三十多个州县,进逼成都。四川巡抚王维章龟缩在保宁(阆中),不敢与李自成军接仗。李自成带领农民军打出敌人的包围圈,变被动为主动了。

  一六三八年春,李自成领兵北还,在梓潼附近被洪承畴埋伏的重兵伏击,伤亡惨重。李自成军奋力突破重围,西走松潘草地,穿过草甸和沼泽地带,到达甘肃临洮一带。

  四月,明军悍将曹变蛟、张天禄率部尾追而来。李自成军被迫进入西羌地区。曹变蛟、张天禄仍然尾追不舍,双方在羌中遭遇。李自成率领农民军浴血奋战,连续二十七个昼夜马不卸鞍。当地羌族人民也纷纷起来袭击官军,使明军难于应付。李自成乘机率部转移到洮河流域,继续战斗。

  崇祯十一年(一六三八年)正月,刘国能率五、六万农民军在随州(随县)投敌叛变,当了明军的守备,参预镇压起义。张献忠假用明军旗号进袭南阳,被左良玉军击败。左良玉射中张献忠眉心,部将孙可望力救脱险,带兵退据谷城。

  张献忠退据谷城后,在明军强大攻势下,投降明朝,以等待时机。他派养子孙可望带着珠玉珍宝拜见熊文灿部下的总兵官陈洪范,求陈代献文灿乞降。熊文灿曾任福建巡抚和两广总督等职,以“招抚”政策平息了东南沿海的动乱,并且接受了巨额贿赂。他总理南直、河南、山西、陕西、湖广、四川军务后,企图故技重演,在各城镇广散招降文檄。张献忠行贿请降,他便欣然接受。张献忠又派明朝首辅薛国观的族侄携带珍宝财货到京城活动,利用出入相府的机会广交上层要人。朝中权贵多得献忠贿赂,同意招降,不予加害。一六三八年四月,张献忠接受了明朗的“招抚”和副总兵官衔,停止了与明军的战斗。但是他不改变农民军的编制,不服从明朝的军事调遣,把部卒四万人分屯于谷城四郊,其中精锐士兵三千人分四营驻扎在谷城,各设一员大将率领。并且加紧集草屯粮,打造军器,招兵买马,训练士兵,作继续战斗的准备。

  张献忠降明,虽然仍作继续战斗的准备,但使李自成陷入不利地位。这年秋天,李自成部下的祁总管、周山等相继向敌人投降,使李自成领导的农民军处境更加艰难。李自成遭到明军曹变蛟、贺人龙、马科等部的追击和堵截,打算率军出潼关,东进豫、皖,和在那里的“左革五营”会合。十月,率领农民军向东挺进,在潼关南原陷入了洪承畴和孙传庭伏军的重围。

  洪承畴和孙传庭侦知李自成东进,故意让开从白水到潼关的道路,引诱农民军进军。孙传庭在潼关一带的山丘、丛林中每隔五十里设一道伏击线埋伏重兵,附近地主武装把守外围各险要通道截击。洪承畴率领曹变蛟、贺人龙等悍将对农民军步步进逼,迫使农民军进入伏击圈内。明军人多势众,不断缩小包围圈,向农民军进攻。经过几天的激战,农民军损失数万人,伤亡惨重。李自成与田见秀、刘宗敏、李过等十八人奋力杀出重围,奔陕西东南的商洛山中。李自成的妻女,都被明军冲散。

   潼关明军得不到李自成的消息,谍报说他已被打死,洪承畴、孙传庭部被调离陕西,入卫京师。驻扎在均州的农民军罗汝才部是当时起义军中较大的一支,听说洪承畴和孙传庭带兵出潼关,误以为是前来围剿,遂率部向明军熊文灿乞求接受“招抚”而不受节制。熊文灿要授他游击官,解散起义军,挑选精壮从征,被罗汝才拒绝,说“不愿受官领粮,愿为山农耕稼自赡。”(《怀陵流寇始终录》卷十一)罗汝才部分屯在房、竹一带,与张献忠部成犄角之势。熊文灿只好容忍他们降明自立。

  李自成部起义军受挫后,惠登相、王光恩、马进忠、李万庆、一丈青、小秦王、一条龙、刘喜才等部或降或走,农民战争转入低潮。

   三、张献忠的再起与信阳之败 张献忠接受明朝“招抚”后,用金银珠宝厚贿明将熊文灿等官员。熊文灿受贿替张献忠向朝廷请关防和饷银,要求张献忠选留精锐士卒二万,其余遣散还乡。张献忠拒不解散士兵,并制造器械战船,积草屯粮,进行扩充,要求明朝发十万人军饷。

  张献忠等以数万之众屯据谷城,明朝不能按士兵数额发饷,农民军便有理由打劫地主豪绅和设卡收税,开辟饷源。这当然要引起官员们的强烈反对,纷纷起而抨击。朝中对“招抚”张献忠提出异议的人逐渐增多。湖广巡抚余应桂致书熊文灿,反复论说不宜优容献忠,招抚失策。农民军辗转得知,激愤不安。张献忠与谋士潘独鳌、徐以显等日夜研究孙吴兵法,研制三眼枪、狼牙棒、埋伏连弩等武器,用团营、方阵、左右营等操法训练军队,准备再度起义。张献忠秘密布置部下在荆襄一带散布流言,挑拨湖广士绅和明朝调来镇压起义的滇兵之间不和,湖广士绅果然奏请撤除滇兵副将龙在田的骑兵。

  这时,河南和江北地区遭受严重旱蝗灾害的饥民大批逃亡到汉水流域,张献忠收聚饥民,扩大了队伍。一六三九年五月六日,张献忠在谷城再次起义,与明军展开战斗。

  张献忠起义军杀死谷城知县阮之钿和巡按御史林铭球,拆毁城垣,劫库纵囚。明监军道张大经和马廷宝、徐起祚等被迫投降。离开谷城时,张献忠在墙上留书,说明他再度起义的原委,并把曾经接受农民军贿赂的官员姓名和受贿数额详列于后,给明朝的官员们以沉重的打击!

  张献忠再起,罗汝才部也起而响应,树起反明旗帜。李自成在商洛山中得到消息,立即重整旗鼓,收聚部众,冲破陕西总督郑崇俭的包围,到谷城与张献忠合兵。张献忠傲慢不容,李自成只好到马守应营中借得一些人马,在陕、鄂、川边境活动。

  熊文灿得知张献忠再起,立即调集左良玉和罗岱领兵追逐。张献忠大军埋伏在房县以西的罗猴山中,派出一支队伍佯败撤退,引诱明军入山,伏兵四起围攻,明官兵一万多人全部溃散。罗岱被生擒,左良玉丢盔弃甲,伏鞍而逃。明兵军用物资和左良玉的印信、军符等,全为农民军缴获。

  张献忠起兵后,明廷曾逮捕孙传庭下狱。明军在罗猴山惨败,崇祯帝又下令逮熊文灿下狱,随后处死。左良玉降三级,随军带罪立功。改派内阁大学士、兵部尚书杨嗣昌督师,总督以下并听节制,再次展开对农民军的大规模围剿。

  杨嗣昌到湖广襄阳督师后,调遣中官刘元斌、湖广总督方孔昭、总兵官左良玉、陈洪范等十多万军队一齐向农民军进攻。并责令河南、四川、陕西、郧阳诸巡抚扼守要冲,堵截农民军去路。

  崇祯十三年(一六四○年)闰正月,张献忠在枸坪关被左良玉击败,率众突入四川。入川途中,在太平县(今四川万源县)的玛瑙山受到郑崇俭和左良玉的夹击,伤亡惨重。接着又相继遭到湖广军张应元、潘之凤,四川军张令、方国安,陕西军贺人龙、李国奇的追击堵截,连受重创,退据兴安、归州(今湖北秭归)山中休整,又被左良玉等军团团围住,陷于困境。

  张献忠利用杨嗣昌和左良玉的矛盾,派马元利携重宝贿赂左良玉,说:“献忠在,故公见重。公所部多杀掠而阁部猜且专。无献忠,即公灭不久矣。”(《明史·左良玉传》)张献忠瓦解左良玉的斗志,乘机收集散亡,在山区居民的帮助下,走出兴安,与罗汝才等部农民军会合。

  明军统帅杨嗣昌骄傲自用,满以为明军已把张献忠、罗汝才等包围在鄂、川、陕三省交界地区,胜利在握。但明军的状况是“总督之令不能行于将帅,将帅之令不能行于士卒”,上下之间矛盾重重(《怀陵流寇始终录》卷八引侯恂语)。左良玉怀恨明朝对他的处置,有意养敌自重,不受杨嗣昌节制。张献忠和罗汝才乘隙击溃巴雾河守将刘贵,由鱼渡溪渡江,结营于万顷山。杨嗣昌命令四川巡抚邵捷春专守夔门,放弃川楚交界的三十二隘口和大宁、大昌以诱起义军,然后进行环攻。邵捷春怀疑杨嗣昌要以失地罪陷害他,不接受指挥,并派杨茂选和覃思岱扼守三十二隘。杨、覃二将不和,覃思岱谮杨暗通起义军,邵捷春杀杨茂选,杨部逃散。张献忠乘机斩关而入,连下新宁、大竹,大败张应元,击杀潘之凤,然后攻下大昌,屯扎在开县。

  张献忠入川后,杨嗣昌率师追击。因厌恶左良玉不听调遣,私许贺人龙代左良玉为“平逆将军”。左良玉在玛瑙山与农民军作战获胜,不能易帅。贺人龙怨杨嗣昌不实践诺言。左良玉也对杨嗣昌更加怀恨。左、贺二将所部是明军的主力,他们不受杨嗣昌约束,不肯出力作战,使张献忠得到缓冲的时机。

  张献忠避免和明军打阵地战,用“以走致敌”的策略,快速流动作战。明军将要追到时,即迅速转移,有时一昼夜驰走二百余里。杨嗣昌难以镇压张献忠部,便在崇祯十三年(一六四○年)十二月再度对农民军“招抚”,宣布赦罗汝才“罪”,归降者授予官职,只不赦张献忠,能擒获张献忠者赏万金,封侯爵。次日杨嗣昌驻地的墙壁上,有人涂写:“有能斩阁部(杨嗣昌)来者,赏银三钱。”(《绥寇纪略》卷七)农民军对杨嗣昌的“招抚”,针锋相对地给予回击。

  崇祯十四年(一六四一年)正月,张献忠部在开县黄陵城被明军左良玉部追及。左部参将刘士杰连续行军四十日,追到农民军,立即出兵作战。张献忠部以逸待劳,派遣军兵绕到明军后方出击。左良玉逃走,刘士杰被杀,明军将士死伤过半。张献忠获得全胜,随即领兵东下,迅速抵达当阳。明兵来援,张献忠留罗汝才部阻挡,亲自率领大兵,疾行八昼夜,于二月初到达襄阳。襄阳是明朝的军事重镇,军需饷银,都聚集城内。张献忠先派部将李定国伪称奉督师杨嗣昌命调兵,赚开城门。潜伏城内,化装成商贩的农民军起兵响应。张献忠率大兵顺利攻下襄阳,夺得军饷数百万两,以十五万两赈济饥民。又在城中得到被俘的农民军谋士徐以显、潘独鳌和献忠的妻女。农民军俘获明宗室襄王。杨嗣昌在夷陵,上疏请罪,绝食而死。左良玉被削职,戴罪领兵。农民军夺得襄阳,军威大振!

  张献忠夺取襄阳后数日,又渡江攻下樊城,随后与罗汝才合兵北上。四月,攻应山,不下。攻下随州。六月,攻打南阳,东略信阳。七月,攻下郧西。八月,张献忠至信阳。左良玉自南阳来攻。农民军在信阳大败,数万人降明。张献忠败走南阳。在此之前,罗汝才因与张献忠不合,已往投李自成部。张献忠在信阳败后,不能自立,也去投依李自成。

   (三)农民战争的高潮,新顺与大西的建号 一、李自成农民军的再起 一六三九年,李自成离张献忠去后,即在川、陕边境立足。次年七月,杨嗣昌在彝陵招降,被李自成拒绝。九月,明军以重兵来攻,李自成被围困于巴西鱼腹(巴东县之西的奉节)山中。部众多出山降明。部将刘宗敏等誓死拥戴李自成继续作战。这年,河南连续发生旱灾和蝗灾,饥民四处起义。李自成乘间率五十骑突围出山,经郧阳、均州,转战到河南。

  李自成入河南,当地起义军小袁营、袁老山、瓦罐子、一斗谷、李好等部闻李自成威名,相继率众来附。各地饥民从者数万人。崇祯十三年(一六四○年)十二月,李自成军先后攻下宜阳、永宁(洛宁)、郾师等地,击败熊耳山以西四十八寨地主武装,进而攻占卢氏、陕州、灵宝、渑池,声势大振。各地起义农民及矿工、手工业者纷纷参加起义。数月之间,李自成军迅速发展到数十万人。一六四一年初,已是一支雄踞河南的强大队伍。

  农民军起义以来,在各地流动作战,并无固定的据点和严密的组织,也没有提出过明确的战斗目标。只是由于地主阶级的残酷压榨和明朝的不断派饷派差,迫于天灾人祸的各地饥民相继起而反抗,农民军才得以在失败后又迅速重新结集。李自成在河南再次聚众获胜后,军中文士牛金星(河南宝丰人,善星算)与李岩(籍贯及前期身世不详)向李自成建策,提出“均田免粮”的战斗口号。“均田”即夺取地主豪绅的田地分给贫苦农民;“免粮”即农民军驻地不再征收钱粮(一说减半征收,一说三年或五年不征)。“均田免粮”这一朴素的口号,恰好反映了农民群众的迫切愿望,从而产生了巨大的政治影响。民间到处传说:“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明季北略》卷二三)极大地便利了农民军的发展。李自成还提出农民军“平买平卖”的口号,以争取手工业者和商贩的支持。

  崇祯十四年(一六四一年)正月,李自成军攻占洛阳附近州县,围攻重镇洛阳。农民军以炮火攻城。城中明军士兵响应,烧毁城楼。农民军顺利占领洛阳,捕杀明福王常洵。打开官府仓库,把粮食和钱财分散给当地农民。李自成获得广泛的支持,农民军发展到百万人。

  二月,李自成军从洛阳出兵攻下汝州、鲁山,围攻开封。李自成亲临前线作战,猛攻七昼夜不下。李自成左目中箭负伤。明保定总督杨文岳等领兵来援开封,农民军解围撤走。

  不久之后,罗汝才率领四、五万人离张献忠部来投。李自成得战将,兵力益盛。八月间,张献忠在信阳战败,也来投附,不为李自成所容。张献忠愤而离去,罗汝才赠他五百骑随行。此后,张献忠向南方求发展,独立作战。李自成在襄阳建号称王。张献忠在武昌称王。

   二、李自成军的发展与建号称王 一六四一年四月,明朝任命陕西总督丁启睿为兵部尚书,代杨嗣昌督师,原兵部尚书傅宗龙为陕西总督,领兵镇压李自成。保定总督杨文岳率总兵虎大威等军与傅宗龙在河南会师,陕西总兵贺人龙、李国奇所部已在河南,统属傅宗龙指挥,合击李自成军。

  九月,傅宗龙与各部军在新蔡会合,准备渡过洪河进击。李自成侦悉敌人动向,将精锐部队埋伏在新蔡通往项城的要道孟家庄附近的丛林中,另派一支军兵在洪河上游架设浮桥,佯作向汝宁(汝南)进军。明军以为农民军怯战,于九月六日全军出动追击。行至孟家庄卸甲休息。埋伏在丛林中的农民军四起冲杀,明军大败。贺人龙率部逃往沈丘。李国奇战败,偕虎大威部溃逃。傅宗龙和杨文岳率亲兵驻火烧店,杨文岳乘夜率残部逃往陈州(淮阳)。傅宗龙被李自成包围,粮尽援绝,被农民军捕斩。

  十一月,李自成攻陷南阳。十二月底,李自成和罗汝才部再次围攻开封。农民军制造高与城齐的炮台,昼夜攻打。又在城墙拆砖挖洞,内置火药轰城,名为“放迸”。因城垣坚厚,不能奏效。开封明军筑起“夹城”防御,向明朝告急请援。

  崇祯十五年(一六四二年)正月,明廷再起用孙传庭为兵部侍郎,督京军援救开封。又急调左良玉、杨文岳及新任陕西总督汪乔年等军增援。左良玉从荆襄北上,偷袭了农民军的军资重地临颖守区。李自成遂解开封之围,往攻左军,将左良玉围困在郾城。

  汪乔年统率西北边防军三万人,由固原总兵郑嘉栋、临洮总兵牛成虎、援剿总兵贺人龙三人率领,日夜兼程进据襄城,企图与左良玉东西呼应,夹击李自成农民军,以解郾城之围。

  李自成留小部分兵力牵制郾城的左良玉,率主力向襄城挺进。汪乔年阵势未整,农民军迅速出击,明军部署全被打乱。贺人龙、牛成虎撇下主帅汪乔年先自逃走。汪乔年率残兵坚守,农民军在城下挖洞轰倒城墙,攻入襄城,全歼守敌,捕杀汪乔年和起义军叛徒李万庆(射塌天)。

  四月,李自成率领百万雄师,第三次围攻开封,以主力阻击增援的明军,坐毙城中守敌。

  崇祯皇帝把前兵部尚书侯恂从监狱释放出来,让他督河南、河北、山东、湖广诸路援军驰援开封。又令督师丁启睿、总督杨文岳、总兵左良玉等率部前去开封增援。六月,丁启睿会合杨文岳,率领左良玉、虎大威、杨德政、方国安四个总兵,调集了明朝在中原地区的所有精锐部队进援开封,麇集在开封西南的朱仙镇。

  李自成侦知明军向朱仙镇聚集,分出一部分兵力围困开封,派遣一支军兵伪装左良玉的援军,通告城内明军不可轻出,以切断开封驻军与援军的会合。李自成亲自统率大军南下迎战,抢先占领有利地形,在交通要道上挖掘深沟长堑,环绕百里,做好切断明军粮运和拦截溃兵的准备。

  明军将帅商讨作战方略,左良玉主张缓攻,虎大威坚持速战,主帅丁启睿奉命急速救汴,迫令诸将同时出战。接战后,左良玉首先拔营溃退,狂奔八十里,遇到农民军预先挖掘的深宽各二寻(每寻八尺)的大壕沟,骑马不能跃过。李自成亲统大军从背后掩杀,左军士兵争相弃马过沟,自相践踏,多被农民军击毙。左良玉率残兵逃窜到襄阳,马骡器械都为农民军所得。左良玉以善战著称,所部素称精悍。左军败溃,各路明军不战自乱,相继败阵。农民军追击四百余里,俘获明军数万,骡马七千余匹。

  朱仙镇战后,农民军斗志旺盛,加强了对开封的围攻。城内明巡抚高名衡和周王朱恭枵等守敌突围不成,密约驻在河北的严云京、卜从善军挖开朱家寨黄河大堤,企图引水冲击农民军阵地。农民军也凿马家口大堤,打算灌城。适会大雨经旬不止,两口并决,一万多农民军战士和数十万居民被淹死,朱恭枵、高名衡等乘机溜走。

  明军在中原战场上连战连败。九月,明廷命总督三边军务孙传庭(四月任命)带领郑嘉楝、高杰、左勷、牛成虎、白广恩等将领和新募集的三边军队东出潼关。十月,在郏县柿园遭到李自成军的袭击,逃回陕西。

  长期转战在江、淮、豫、楚一带的农民军有兵数万人,由左金王贺锦、革里眼贺一龙、老回回马守应、乱世王蔺养成、争世王刘希尧等领导,号称“左革五营”。一六四一年秋,曾与张献忠合兵。柿园之战后,“左革五营”加入了李自成农民军,使兵力大为加强。十一月,李自成率本部和“左革五营”合攻汝宁,击毙总兵虎大威,生擒总督杨文岳和崇王朱由樻等人,胜利结束了在河南的战役。

  李自成在河南大获全胜后,随即在十二月间挥军南下,攻占了湖北重镇襄樊。

  襄樊是左良玉的守区。左良玉在朱仙镇大败后,到襄樊地区招兵买马,拥众二十万。明朝政府只发给二万五千人的军饷,兵士全靠四出劫掠过活。当地人民对左军痛恨至极,听说李自成农民军到来,即放火烧毁左军战舰,带领农民军绕过埋设的地雷,从白马渡渡过汉水。左良玉抢劫一批商船,拔营逃窜到武昌。襄樊人民杀牛羊,备酒浆,迎接李自成大军进城。

  农民军顺利占领襄樊,江汉人民纷纷起义响应。农民军连续攻占德安(安陆)、夷陵(宜昌)、黄州(黄冈)等地,杀死明巡抚宋一鹤。农民军所到之处,势如破竹,明军非溃即降。在三个月的时间内,占领了南至澧州、常德,东到麻城、黄州,西达光化、均州的广大地区。

  李自成占据襄阳重镇及湖广广大地区,统治河南黄河以南地区,军队发展到近百万人。胜利的形势要求农民军必须建立起军事行政组织和必要的纪律,才能巩固已经取得的成果,争取更大的胜利。崇祯十六年(一六四三年)正月,李自成改襄阳名襄京,自称奉天倡义大元帅。罗汝才称代天抚民德威大将军,权位仅次于自成。大元帅之下,设立行政和军事机构,任命各级官员。

  行政机构——农民军中枢设上相国一员,以降附的明进士张国绅充任。牛金星为左辅,明降官知县来仪为右弼。绍兴人徐在为军师,孔贞运(明杨文岳部下降官)、王畿为侍中。仿明六部,下设兵、吏、礼、工、刑、户六政府。六政府官员称侍郎、从事。地方官有防御使、府尹、州牧、县令。

  军事机构——全军挑选十五到四十岁经过训练、勇于作战的士兵,配以良好的武器装备,称为精兵,组成农民军的主干。六十万大军中,以六万马步精兵为主干,分编为前、后、左、右、中五营。中营又称“标营”或“中权亲军”、“中权营”,是五营中最强的一营。五营统由正副权将军统率,由田见秀、刘宗敏二将充任。各营的首领称制将军,分别由李岩、刘芳亮、刘希尧、袁宗第、李过担任。又有果毅将军、威武将军等协助制将军指挥各营。每营的基层组织称“小队”。中营有一百个小队,其他各营有三十多个小队,共计二百三十余个小队。每小队有骑兵五十名,步兵一百到一百五十名。

  军中另设有裁缝队、打粮队、打马草队等担负军需后勤事务。随军家属编为老营,少年编为孩儿军,进行训练。

  行军纪律——军中规定:各营战士必须每日四更起床吃饭,听候军令,有事时行军打仗,无事则操练武艺,称为“站队”。每天下午,各队派一人到营将那里听候命令,决定扎营、行军等事项,称为“议事”。每天晚上,各队在营帐外点燃大火,防备敌人偷袭,称为“打亮”。军队驻扎时,派出放哨骑兵在百里内巡逻,称为“巡山”。各营轮流值勤,日夜严密防守。

  军中还规定:出兵作战缴获财物,不准私藏。必须在军帐驻扎,不准私住民宅。进驻投降的城市,不准烧杀淫掠。骑兵不准践踏百姓的禾苗。行军时除随带家属外,不准携带其他妇女。

  李自成还为农民军制定了跋山涉水时的行军规则和作战的阵法。三万骑兵列为三道防线,称为“三堵墙”。三万步兵伏后。骑兵诱敌退走,步兵夹击,称为“打倒翻”,等等。农民军积累了作战经验,显著地提高了战斗能力。

  一六四三年三月,李自成称新顺王,准备建国称帝。对罗汝才说:我和你起于草泽,不自量至此。今当图关中,割土以王。罗汝才回答说:我等横行天下为快耳,何必据土!(《绥寇纪略》卷九)。罗汝才是自张献忠部来投的猛将,战绩卓著,但满足于游击掳掠,与李自成不和。李自成借故杀罗汝才。又杀与汝才相善的原“左革五营”将领贺一龙。罗汝才部将杨承祖不能自安,率部投降明朝。驻守荆州的大将马守应闻罗汝才被杀,愤而离去,投依张献忠。这年五月,小袁营(袁时中)不服调遣,将李自成派去的使者献给明军。李自成怒斩袁时中,并其部众。

  李自成得襄阳后,称王建制,加强了军事和政治组织。但农民军内部自相残杀,削弱着自己。军中的矛盾和弱点,逐渐暴露了。

   三、张献忠称王建号 一六四一年八月,张献忠在信阳败后,自河南东下。一斗谷、瓦罐子诸小部来附。九月,与“左革五营”合兵,声势复振。一六四二年二月,攻下全椒。三月,围舒城。四月,攻六安,不下。五月,攻下庐州。明廷逮安庐巡抚郑二阳入狱,命马士英提督凤阳。八月,张献忠攻下六安,击败明总兵黄得功、刘良佐的援兵。九月,在潜山被刘良佐战败。“左革五营”往投李自成。十月,张献忠部又为刘良佐所败,西走蕲水。

  崇祯十六年(一六四三年)正月,张献忠乘夜攻陷蕲州。三月,攻下蕲水、黄州,占据麻城。招募兵士,得数万人。进取武汉。武汉是明朝重镇,宗室楚王朱华奎在此建府,广积金银财宝,但府库竭蹶,守卫空虚。五月,张献忠部攻下汉阳,接连攻下武昌。六月,执楚王投入长江,没收金银百余万两。这时,李自成已在襄阳建号称王。张献忠也在武昌称大西王,铸“西王之宝”印,改武昌为天授府,建立制度。

  大西依仿明制,设立六部,各部设尚书。地方仍设府州县,官员为知府、知州、知县。军制也仿明制设五军都督府,置总督、巡抚、都督等官。又在武昌开科举,考取进士,授州县官,以建立各级政权。选募十五岁至二十岁的青年从军,以扩大队伍。

  张献忠在武昌建号称王,与李自成军接境。李自成对张献忠不释前嫌,视若仇敌。张献忠破汉阳,李自成出榜示众,说能擒献忠者赏千金。张献忠破武昌后,李自成又写信给他说:曹操、革里眼都已被我杀死,就要轮到你了。张献忠派遣三百骑向李自成献重礼求和,李自成扣留使者,不予回答。武昌的大西王与襄阳的新顺王形成并立的两大势力。

  张献忠并没有能在武昌占驻多久。七月,明总兵方国安等从蕲州来攻,在大冶败张献忠军。张献忠率部西走,留谢凤洲等守武昌。八月,明左良玉部攻入武昌,谢凤洲自杀。张献忠军向岳州进军,被左良玉追及,损失甚重。张献忠自岳州攻下长沙,明总兵尹先民、何一德等投降。长沙成为大西农民军的新据点。

  张献忠在长沙封授官员,开科取士,设置州县官吏,并告谕民众免三年饷粮。沿途收降明军,编为新附营,军容较武昌更盛。张献忠军控制了湖南全省,并及于湖北南部、广东广西北部广大地区。数月之后,张献忠又放弃长沙北走。崇祯十七年(一六四四年)正月,攻入四川。

   (四)大顺建国与明朝的覆亡 一、大顺建国 一六四三年,李自成在襄阳建号后,随即计划进取北京,推翻明朝的统治。左辅牛金星主张攻占河北,直取北京。礼政府侍郎杨永裕(明降官,钦天监博士)主张先占领南京,断明粮道,再出兵北伐。兵政府从事顾君恩建策先取关中,占领陕西为基地,再经山西攻取北京。六月,李自成采顾君恩策,向潼关进军。

  明廷任陕西总督孙传庭为兵部尚书,总督七省军务,出潼关截击。孙传庭在郏县被李自成军击败,退守关中。陕西士绅上书指责他“玩寇靡饷”,孙传庭被迫出关迎战。七月,孙传庭命总兵牛成虎、副将卢光祖为前锋,自陕西向河南进军,与河南总兵陈永福在洛阳会合。又令左良玉自九江北上,至汝宁夹击李自成军。陕西巡抚冯师孔督率甘肃总兵马爌、四川总兵秦翼明出兵商洛。孙传庭自领大兵出潼关攻入河南,三军形成犄角之势。孙传庭制造装有火器的战车二万辆,称为“火车”,以抵挡农民军的骑兵。“火车”总兵白广恩、副总兵高杰随孙传庭出战。

  面对明军的大举进攻,李自成将主力屯驻襄城,家属集中于唐县。派出一支农民军驻内乡阻挡马爌、秦翼明部,另一支出阌乡迎敌,且战且退,诱敌军入河南腹地。九月,孙传庭领兵至汝州,农民军都尉李养纯降明,泄露李自成的部署。明军袭击唐县,残杀农民军家属。农民军群情激奋。李自成见战局变化,派出一支精兵袭击敌后交通要冲白沙,截断明军粮道,迫使明军困守郏县。孙传庭急从小路向洛阳撤军,白广恩的“火车”军自大路撤退。李自成乘势追击,白广恩部士兵丢弃“火车”,四向逃散。孙传庭陷入重围,突围西走,农民军追杀四百余里,明军死伤四万余人。明军辎重兵器数十万,均被农民军缴获。孙传庭见全军溃败,自杀未遂,逃入潼关。李自成军攻破潼关,孙传庭在渭南败死。驻守西安的明军起义,迎接农民军入城。李自成顺利占领西安。

  李自成进驻西安,随即派出三路大军,追击逃敌。李过领兵北上追击高杰部,高杰逃往山西。李过军攻下榆林,明宁夏总兵官官抚民投降。另一路由田见秀南下追击,明高汝利部投降。西路军由刘宗敏、贺锦率领,攻入甘肃,明兰州、庄浪、凉州等军相继投降。贺锦部攻下甘州,斩明甘肃巡抚林日瑞和总兵马爌。白广恩率残部逃至固原投降。关中之战,李自成军获得全胜,陕西、甘肃全境及青海、宁夏的部分地区均为农民军所占有。

  李自成收降白广恩,优加礼遇,并要他去劝说逃敌陈永福归降。陈永福以前在开封作战,其子陈德曾射伤李自成左目。李自成折箭为誓,不念前恶。陈永福来降。

  一六四四年(崇祯十七年)正月元旦,李自成在西安正式建国,国号大顺,年号永昌,自称大顺王,改名自晟。称西安为西京。大顺国铸造自己的铜钱永昌通宝行用。又制定历法,称甲申历(是年甲申)。

  李自成任牛金星为天祐殿大学士,主持政务。宋献策为军师(牛金星所荐文士,能占卜)。六政府增设尚书一人,分管各部。又增设弘文馆、文谕院、验马司、知政司等多种机构分司各项事务。大顺国还建立侯、伯、子、男等爵位,分封作战有功的将领。

  大顺国在西安下令严禁军士抢掠。军兵纵马踏田禾者处死。陕西是李自成的故乡,所到之处慰谕父老。军兵妄杀民众者偿命。对官僚富户,则勒令出钱作军饷,名曰“追赃助饷”。责令渭南大族南氏,出饷银一百六十万两。处死明工部尚书南居益等官僚。

  李自成在西安建国,整饬军纪。每天亲到校场阅兵,加强训练,作灭明称帝的准备。

   二、垂危的明朝 明王朝自崇祯帝即位,诛灭客、魏,一时颇有意于振兴朝政,挽救危亡。但魏忠贤败后,阉党仍企图操纵朝政,长期延续的党争并没有消除。崇祯帝对文臣多所疑忌,对武将任意杀戮,屡逐朝臣,屡斩败将。统治集团长期动荡,上下官员贪贿风行,军兵日益虚溃。内外交困的明朝,临近了它的末日。

  党争的继续 崇祯二年(一六二九年)十二月,崇祯帝特旨任命周延儒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参机务。周延儒是万历时的状元,曾为少詹事掌南京翰林院事。崇祯帝即位后,为礼部右侍郎,上言辽东防务,多合帝意。钱龙锡获罪后,周延儒于一六三○年(崇祯三年)九月,又进为首辅。原礼部尚书温体仁,得周延儒之助,于同年六月兼东阁大学士辅政。温体仁与吏部尚书王之光请起用魏党王之臣。周延儒沮议,说:“若用之臣,崔呈秀也可昭雪了。”崇祯帝因而止议。温体仁蓄谋倾复周延儒,指使言官弹劾周延儒徇私纳贿。一六三三年(崇祯六年)六月,周延儒辞官出阁。温体仁进为首辅,得到魏忠贤余党的支持,再来贬斥东林。被指为东林党人的朝官原以杨涟、左光斗为领袖,杨、左被害后,最有威望的人物是文官文震孟。文震孟,天启时状元,授修撰,曾上疏弹劾魏忠贤,遭受廷杖,免官。崇祯帝即位,召为日讲官,上疏指责王之光等欲翻逆案。一六三五年(崇祯八年)七月,特授礼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温体仁佯为优容,在崇祯帝前借故陷文震孟落职。温体仁独专相权。

  温体仁排斥文震孟等东林官员出朝,便又蓄谋控制复社。复社是继东林之后的又一个文人社团。明末各地文士纷纷结为文社,江苏的应社、复社等合并组成复社,标榜“复兴古学”,评选文章。入社者称为同志。太仓人张溥(字天如,号西铭)乡试第一,为时所重,主选时文。与同里进士张采(字受先)同为复社领袖。一六二九年(崇祯二年),复社在吴江尹山召开大会,次年又在金陵集会,一六三二年在苏州虎丘大会。这时复社势力已自江苏发展到江西、福建、湖广、贵州、山东、山西等省,各地到会同志多至二千余人。张溥于一六三一年(崇祯四年)中进士,改庶吉士。复社同志除二张外,吴伟业、吴昌时、陈子龙等均成进士,为一时名士。复社品评官员,议论时政,被称为“小东林”。东林文士多援助复社,考试的举子也多依附复社以求得中。复社逐渐形成影响科举的议政集团。不得入复社的人攻击复社“党同伐异”。温体仁将兴大狱查治复社。但他也随即遭到宦官曹化淳的弹劾,指斥他结党营私。一六三七年(崇祯十年),温体仁被免官归里,次年病死。

  温体仁先后任相八年,是崇祯朝任相时间最长的首辅。温体仁去后,礼部尚书刘宇亮为首辅,左佥都御史薛国观为礼部侍郎兼东阁大学士。陕西韩城人薛国观,万历时进士,天启时依附魏忠贤仇视东林。崇祯时,又参与大治魏党,反对起用魏崔党人,因温体仁之荐入阁。一六三八年(崇祯十一年),刘宇亮出朝督师,以罪罢职。次年二月,薛国观为首辅。复社吴昌时为礼部主事,与东厂理刑吴道正揭发薛国观行贿事。一六四○年六月,崇祯帝罢薛国观,放归里。八月,又以行贿有据,处死。张溥与吴昌时等复社官员支持在家闲居的周延儒再次出相。吴昌时交通内监,劝崇祯帝起复周延儒入阁。一六四一年二月,周延儒恢复原职,九月,以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进为首辅。周延儒依复社所荐,起用黄道周、刘宗周等东林旧官,又起用魏党马士英督师凤阳。吴昌时得周延儒信用,交结厂卫,纳贿揽权。周延儒奏请罢废厂卫缉事,颇得人望,却招致厂卫和宦官的忌恨。锦衣卫骆养性与宦官交结,弹劾周延儒、吴昌时贪贿之罪。一六四三年,周延儒削官,赐自尽。吴昌时处死。首辅改任庸碌无能的陈演。薛国观的门生魏藻德入阁辅政。明朝的末日已经到来了。

  崇祯朝自周延儒以下历任宰相以至大小官员,贪污纳贿,成为不可抑止的颓风。崇祯帝向官员们提出“文官不爱钱”。户科给事中韩一良上疏说:“皇上平台召对,有文臣不爱钱之语,然今世何处非用钱之地,何官非爱钱之人?向以钱进(纳贿得官),安得不以钱偿(贪污)?”他还说:“县令为行贿之首,给事(谏官)乃纳贿之魁。”(《三朝野记》)崇祯帝对臣下疑忌甚多,责罚甚严。有人弹劾,即或杀或逐。在位十七年间,任相者(内阁大学士)前后更换五十人,被处死和被流放的各二人。刑部尚书先后更换十七人。祟祯帝专擅自用,臣下多求避祸自保。明王朝中枢的统治,日益陷于土崩瓦解之中。

  军兵虚溃 万历天启以来,各级军将虚报兵额,贪污军饷,作战的精兵越来越少。一万兵额通常只有六千,另四千作为家丁的粮饷。家丁即军将私养的兵丁,成为军队的中坚。锦州总兵吴襄(吴三桂之父)所领乓士,按册有八万,其实只有三万。三万人中只有三千可用,即是家丁。吴襄对崇祯帝说,这三千人都是“细酒肥羊”,“纨罗纻绮”,衣食华美。所以一年需饷百万,还嫌不足。(《绥寇纪略补遗》卷上)

  明初,各镇的主兵(正兵)即足以镇守其地,后来不足,增加募兵;又不足,再增加客兵。客兵越来越多,军饷也逐年增长。明初边饷约需五十万两。万历时,增加到二百八十五万六千两。天启时,又增加到三百五十三万七千余两。朝廷杂项开支,万历时不过三十四万;崇祯时已增加到六十八万。朝廷总开支共五百余万两,岁入不过三百二、三十万。朝廷财政,入不敷出,即拖欠军饷不发。一六一○年至一六二七年间,京运银饷积欠达九百多万两。一六二八年,陕西兵饷积欠三十多个月。一六二九年(崇祯二年),延绥、宁夏、固原三镇欠饷至三十六个月。朝廷长期欠饷,军官再从中贪扣,士兵每月仅得饷银五钱,而一斗米价银至六、七钱。一六三七年(崇祯十年),卢象升奏报说:山西的士兵饥寒迫体,“馁而病,僵而仆者,纷纷见告矣。”(《卢忠肃公奏议》卷八)这样的军兵,当然无法战胜强敌。迫于饥寒的军兵,或四出劫掠扰民,或哗变反抗。崇祯一朝,到处发生。官员奏报说:“今调官兵剿贼,本以为卫民也。乃官兵不能剿贼,反以殃民,以致民间有‘贼兵如梳,官兵如栉’之谣。”(《烈皇小识》卷四)一六四二年(崇祯十五年),左良玉部至武昌,向宗室楚王索要兵饷二十万。楚王不应,左良玉纵兵劫掠,火光照江中,宗室士民均逃奔山谷。官兵以“剿贼”为名,劫掠扰民。李自成针锋相对地提出“剿兵安民”的口号,被迫害的人民纷纷投向起义军。士兵大举哗变之事,自天启至崇祯时,前后有数十次。兵士哗变,明朝即重责官员,补发粮饷来平息。袁崇焕在崇祯二年的奏疏中即指出:“凡请饷之疏,俱未蒙温谕。而索饷兵哗,则重处任事之臣。一番兵哗,一番给发,一番逮治。哗则得饷,不哗则不得饷。”他还指出,“哗不胜哗,诛不胜诛。外防虏讧,内防兵溃。”“如秦之大盗,哗兵为倡,可鉴也。”(《明清史料》甲编第七册)士兵逃跑之事也不断发生。山西巡抚耿如杞率领五千士兵入援京师,抵抗金兵。兵士到良乡,三日不得粮饷。五千人一哄而散,逃回山西。延绥镇的士兵也因缺饷哗变,逃回陕西。明兵“剿贼”,李自成军“剿兵”,互剿的结果是农民军越战越强,明兵越来越弱了。

  明军将领在对清作战和镇压农民起义中,稍有失误,即被崇祯帝免官下狱,以至处死。兵部尚书王洽颇负时望。清兵陷遵化,崇祯帝责王洽事先侦探不明,下狱,瘐死。领兵总督自袁崇焕以下,前后被处死八人。巡抚被处死十一人。《明史·流贼传序》说崇祯帝“败一方即戮一将,隳一城即杀一吏。责罚太明而至于不能罚,制驭过严而至于不能制。”明军作战屡败,军将或战死或被处死。增兵日多,而善战的将领日少。崇祯帝末年,文臣武将杀逐殆尽。虚弱腐朽的统治集团已经完全无力维持自己的统治。

  加派赋税天启时,因辽东战事,屡次加派“辽饷”。每亩增税银至九厘,共加派五百二十万两。崇祯时,朝廷入不敷出,军饷不继,又多次加派税银。一六三○年(崇祯三年)辽东军兴,在原增亩税九厘外,又增辽饷三厘,共加派税银一百六十五万两。一六三七年(崇祯十年),明廷命熊文灿围剿农民起义军,因议增兵十二万,增饷二百八十万,称为“剿饷”。崇祯帝下谕说:“不集兵无以平寇,不增赋无以饷兵,勉从廷议,暂累吾民一年。”(《明史·杨嗣昌传》)一年之后,农民军更加壮大。明廷继续征收“剿饷”,只是饷额减半。一六三九年(崇祯十二年),廷议又以军兵虚弱,请练边兵。崇祯帝命杨嗣昌定议,边镇及畿辅、山东、河北四总督、十七总兵官,共抽练额兵七十三万余。郡县设练备、练总,训练民兵。练兵的费用,又加派到当地人民身上,称为“练饷”。每亩加税银一分,各地共增七百三十万两。一六四二年(崇祯十五年),兵部通计各镇额兵一百二十三万八千五百二十四人,缺额十六万五千二百二十一人。“辽饷”、“剿饷”、“练饷”每年共征二千三百余万两。户科题本指出添饷之后,“究境(竟)旧伍空虚,未闻清核。新兵募练,未见充强。小民卖儿贴妇,剥肤敲髓之脂膏,徒为行间歌舞行乐、结交窟穴之具而已。”(《明清史料》乙编第五本)明廷一再加征税银,并不能强兵,而只是增加对人民的敲剥。广大农民再也不能生活下去,明朝也再不能统治下去了。

  烽烟四起 崇祯时,中原有李自成领导的大规模农民起义,西南有张献忠和彝族起义,东北面临清军的严重威胁,东南沿海则有“海寇”出没。明王朝陷于四面受敌的危境之中。崇祯末年的形势是:东北和北方——清国以辽东为基地,不断扩军。连年到山海关内掳掠人畜,深入到河北、山东。蒙古诸部也继续与明朝为敌。

  西北和中原——李自成领导的农民军在西北建立大顺,控制陕甘。河南地区和湖北北部均为大顺军所占有。

  西南——一六二七年,崇祯帝即位时,彝族首领奢崇明、安邦彦等再次起兵反明。九月,明廷任朱燮元总督军务,移镇贵阳。次年,奢崇明自号大梁王,安邦彦称四裔大长老,合兵十余万,据有鸭池,进兵永宁。明云南、四川驻军与贵阳军分路出兵夹击。八月,击败彝兵,奢崇明、安邦彦败死。安位降明。

  一六四四年(崇祯十七年)初,张献忠农民军攻入四川。四月,在忠州击败明军。六月,攻下涪州,占领重庆。八月,攻占成都。四川州县均为大西军所占有。

  东南沿海——福建、广东、浙江沿海自天启时,即有“海寇”在海上活动,阻截商船,并在沿岸登陆。所谓海寇多是无告的民众,纠聚在海上依恃强劫谋生,发展成为职业。他们多来自福建,主要在广东海上往来,也有少数人北至浙江沿海。江西南部的山中,多有反抗的农民聚集。福建“海寇”登陆和他们保持联络。大股的“海寇”拥有大船,并有火器。明朝的兵船不敢接近,只能严守海门,防止登陆。

  一六四四年初,当李自成在西安建制练兵,准备灭明时,明王朝已处在四面包围之中,失去了对全国的控制能力。只有作为经济基地的江浙东南地区,还为明室藩王所统治。

   三、大顺推翻明朝 李自成领导的大顺军在西安建制练兵,经过月余的准备,崇祯十七年(一六四四年)正月开始攻取北京。李自成派遣刘宗敏、李过领兵入山西。山西明兵多次哗变,军力空虚。刘、李军顺利攻占山西西南部的三十多个州县,为大军出师开辟了道路。二月初,李自成亲率几十万大军由韩城禹门渡黄河,入山西境,迅速占领太原。

  大顺军在太原向山西、河南各地发出文告,揭露明朝:“公侯皆食肉纨绔,而倚为腹心;宦官悉龁糠犬豕,而借其耳目。狱囚累累,士无报礼之施;微敛重重,民有偕亡之恨。”(《怀陵流寇始终录》卷十七)并宣布农民军“五年不征,一民不杀”,“贵贱均田”(《罪惟录·李自成传》)。又派遣士兵扮作小商贩到各地揭露明朝恶政,宣传大顺农民军“不杀人、不爱财、不奸淫、不抢掠、平买平卖、蠲免钱粮,且将富家银钱分赈穷民。”(《明季北略》卷二十)山西人民纷纷支持大顺军。

  大顺军兵分两路,攻取北京。李自成亲自统率主力军取道忻州、代州、大同、宣化,由北路经居庸关取北京。偏师由刘芳亮率领,东出固关,经真定(正定)、保定自南道北上进攻北京,与李自成会师。

  李自成农民军到忻州,州民开门迎降。进至代州,明总兵周遇吉退守宁武关。农民军经过激战,擒斩周遇吉。大同总兵姜瓖、宣化总兵王承胤相继投降,巡抚朱之冯自杀。农民军经过阳和、柳沟,到达居庸关。居庸关守将总兵唐通、监军太监杜之秩开门迎降。

  刘芳亮率领的偏师出固关后,真定知府邱茂华、游击谢素福出降,内阁大学士李建泰也在保定投降。三月十七日,南北两路大军先后到达北京城外,包围北京。

  明朝守卫京城的三大营溃散。大顺军缴获明巨炮轰城。城内防守力量薄弱,士气不振。大顺军猛攻西直门、平则门(阜成门)、彰义门(广安门)等处。守城明军在城上避而不战,迁延时日。

  十八日,农民军与城外的百姓填平濠沟,发动更加猛烈的进攻。明守军士兵拒不与农民军作战,只向城外放空炮,或挥手让农民军避开再行射击。

  大顺军命令少年组成的“孩儿军”攻城。砍倒杨树作云梯,手持短刀爬城。守城明军狼狈奔逃,或脱下军服,丢弃武器投降。当时流传着这样的歌谣:“孩儿军师孩儿兵,孩儿攻战管教嬴;只消出个孩儿阵,孩儿夺取北京城。”(《明季北略》卷二十三)

  农民军首先攻下彰义门,占领外城,继续向内城发动猛攻。崇祯皇帝见末日来临,逼死皇后,亲手杀死几个嫔妃,砍伤自己的女儿,然后换上太监衣帽,企图与太监王承恩一同出逃。走到崇文门不能出城,又到朝阳门,声称太监奉命出城。城上守军疑为“奸细”,张弓下射。崇祯帝又走到安定门,也不得出去。只得返回宫中,换上皇帝袍服,敲钟召集百官议事。这时,官员们都已脱下官服,换上贫民服装四处躲藏,无一人再来上朝。崇祯帝见大势已去,同王承恩登上万岁山(煤山,即景山),在一棵槐树下自缢而死。(南明谥思宗,后改毅宗。清谥怀宗,后改庄烈帝)明朝自太祖即位,凡二百七十六年,至此宣告了它的灭亡。

  三月十九日上午,大顺军攻开内城各城门。李自成命令大军整队入城,不得杀掠。刘宗敏首先率领大军从宣武门进入内城,队伍整齐,军纪肃然。老百姓张灯结彩,摆设香案。张贴“大顺永昌皇帝万岁!万万岁!”“永昌元年,顺天王万万岁!”等标语,热烈迎接农民军的到来。

  李自成依然保持农民军的本色,头戴毡笠,身穿青布衣,骑着杂色黑马,在数百名骑兵护卫下,和大顺的官员们进入北京城,经承天门进驻皇宫。

  大顺农民军攻占北京,推翻明朝,是巨大的胜利。在整个中国封建时代的农民战争史上,也是一个辉煌的成就。农民军自陕西进军,所到之处,明朝官员开城出降,取得胜利是迅速的。但是,大顺军顺利攻占北京,显然缺少取代明朝、建立全国统治的足够的政治准备和必要的军事部署。农民军继承自发起义的朴素传统,对内和对外都缺乏有效的措施,自身的弱点也很快地暴露了。

  内部措施——李自成进驻北京后,随即采取了如下的一些措施:(一)废除亡明的政治制度,实行大顺的官制,六政府尚书分别管理政务。权将军刘宗敏统一节制文武官员。国中大事由李自成与刘宗敏、李过等议定。(二)限令明朝文武官员一概报名汇察。不愿仕者听其自便。愿仕者照前擢用。违抗不出者,处死。明朝兵部尚书侯恂因与农民军作战失败被明朝下狱。大顺释放侯恂,任为尚书。四品以下官员任用者百余人。外任州县的五十余人。(三)礼政府开科考试举人,吏政府录用五十人,以安人心。(四)由刘宗敏、李过等主持向官员富户“追赃助饷”。明朝官员除被录用者外,均交刘宗敏发落,勒令献出金银。勋戚大臣献银不足,即加拷掠追逼。被夹者多至数百人。明外戚周奎(周皇后之父)献银五十万两,仍被夹死。巨商大贾以至当铺、饭馆,均被搜掠。徽商被拷掠者多至千人。被捆绑追索的人,不绝于道,京城一片恐怖。

  大顺军录用明朝官员、考试举人,多少起到争取敌人的作用。“追赃助饷”又抵销了这些作用。农民军起义时,怀着朴素的阶级仇恨,自发地夺取官员富户的财富,是可以理解的。李自成在行军过程中,提出“均田免粮”的口号,不征赋税以争取人民的支持,“追赃助饷”以济军用,也是行之有效的措施。但是,推翻明朝后继续发展这些措施,而不及时制定政策,显然不利于大顺政权的巩固。农民军无休止地追索钱财,也造成了军纪的败坏。李自成曾企图禁止,将士们对他说:“皇帝让你做,金银妇女还不让我们么!”据说,大顺军在北京追得助饷银七千万两。自将军至战士也各有私囊。《明季南略》卷五记载说:“腰缠多者千余金,少者亦不下三百、四百金,人人有富足还乡之心,无勇往赴战之气。”农民军进北京一月有余,竞相夺取私财,战斗力大为削弱了。

  大顺又派出州县官员到占领区的畿内和河南、山东各州县任职,推行“均田免粮”和“追赃助饷”。据山东诸城的一个地主丁耀亢记载,大顺所行均田,即将地主霸占的农民田地,退还给农民。田产不论久近,农民认为祖产即可占有(《出劫纪略》)。另据《顺治史书》记载,诸城和日照的地主,明副总兵厉宁在两县所有田产四十余顷,当大顺官员到来后,也为农民所占有。农民夺回地主占据的田地,是完全正当的措施。农民群众也由此得到实际利益。但各地拷掠官绅,“追赃助饷”的资财,则全为农民军所得。山东等地的地主不断举行反扑。德州地主贡生马元騄等借口农民军“征比饷银酷急”,纠结当地地主杀死大顺派遣的官员。附近四十余州县也相继杀逐大顺官员。临清明地方官得商人资助,募兵三千杀大顺防御使,占领临清、济宁。山东、河北以至河南的地主纷纷组织武装,与大顺军为敌。大顺所属各州县面对地主阶级的反攻,面临着艰巨的斗争任务。

  外部形势——大顺军进驻北京时,已经占领了北起长城,南抵江淮,西至甘肃,东至山东沿海的广大地区。但在这个地区的周围,也还存在着与大顺并立和对立的几大势力。(一)张献忠的大西军占有四川,雄踞西南,构成农民起义军的又一支巨大的力量。但李自成与张献忠素不相容。大顺推翻明朝后,并没有去联合大西,壮大农民军以对付内外的敌人。(二)山海关是明清交界的要冲,明宁远总兵吴三桂在此镇守。李自成逮捕在北京的吴襄(三桂父),要他写信招三桂来降。并派降将唐通去与吴三桂联络。吴三桂行至滦州,听说家室被掳,愤而降清。并发布檄文,声讨李自成。(三)辽东的清国,正处在发展的时期,军力强盛,久已蓄谋灭明,占领中原。农民军占领北京后,清军正在准备入关。(四)江南地区仍为明室势力所统治。明总兵左良玉驻守武昌。总兵高杰及刘泽清驻守江淮下游。李自成以大顺国王名义招降左、高、刘等,不成。四月初一日,明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等官员,在南京誓告天地,议立新君,复辟明朝。

  大顺军攻占北京后,取代明朝而处于四面受敌的被动地位。特别是北面的清国和江南的明室残余,构成了夹击大顺的严重形势。但大顺军的领导者们却没有足够的警惕,骄躁轻敌,甚至认为山海关是弹丸之地,“不足当京师一角,用脚尖踢倒耳”(《谀闻续笔》卷一);江南地区,不需重兵,即可“传檄而下”(《平寇志》卷十)。北京城内的大顺礼政府正忙于筹备李自成做皇帝的登极大典,军士们则竞相“追赃”积财,准备还乡。大顺强敌压境,而军心涣散,失败不可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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