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魏·晋·南北朝

第四节 南北朝建筑特征之分析

中国建筑史 作者:梁思成 著


  南北朝建筑已具备后世建筑所有之各型,兹择要叙述如下:

  石窟 敦煌石室平面多方形,室之本身除窟口之木廊外,无建筑式样之镌凿,盖因敦煌石质不宜于雕刻也。云冈,天龙山,响堂山,均富于建筑趣味,龙门则稍逊。前三者皆于窟室前凿为前廊;廊有两柱,天龙、响堂并将柱额斗拱忠实雕成,模仿当时木构形状,窟内壁面,则云冈、龙门皆满布龛像,不留空隙,呈现杂乱无章之状,不若天龙、响堂之素净。由建筑图案观点着眼,齐代诸窟之作者似较魏窟作者之建筑意识为强也。

  殿 关于魏齐木构殿宇之唯一资料为云冈诸窟之浮雕(第11图)及北齐石柱上之小殿(第17图)。殿均以柱构成,云冈浮雕且有斗拱,石柱小殿则仅在柱上施斗。殿屋顶四注。殿宇其它各部当于下文分别论之。

  塔 塔本为瘗佛骨之所,梵语曰“窣堵坡”(Stupa),义译为坟,冢,灵庙。其在印度大多为半圆球形冢,而上立刹者。及其传至中国,于汉末三国时代,“上累金盘,下为重楼”,殆即以印度之窣堵坡置于中国原有之重楼之上,遂产生南北朝所最通常之木塔。今国内虽已无此实例,然日本奈良法隆寺五重塔,云冈塔洞中之塔柱(第11图)及壁上浮雕及敦煌壁画中所见皆此类也。云冈窟壁及天龙山浮雕所见尚有单层塔,塔身一面设龛或辟门者,其实物即神通寺四门塔,为后世多数墓塔之始型。嵩山嵩岳寺塔之出现,颇突如其来,其肇源颇耐人寻味,然后世单层多檐塔,实以此塔为始型。塔之平面,自魏以至唐开元天宝之交,除此塔及佛光寺塔外,均为方形;然此塔之十二角亦孤例也。佛光寺塔亦为国内孤例,或可谓为多层之始型也。

  至于此时期建筑各部细节,则分论如下:

  阶基 现存南北朝建筑实物中,神通寺塔与佛光塔均无阶基,嵩岳寺塔之阶基是否原物颇可疑,故关于此问题,仅能求之间接资料中,云冈窟壁浮雕塔殿均有阶基。其塔基或平素,或叠涩作须弥座。佛迹图所示殿门有方平阶基,上有栏干,正面中央为踏步。定兴义慈惠石柱上小殿之下,亦承以方素之阶基。其宽度较逊于檐出,与后世通常作法相同。

  柱及础 北魏及北齐石窟柱多八角形,柱身均收分,上小下大,而无卷杀。当心间之平柱,以坐兽或覆莲为础,两侧柱则用覆盆。柱头之上施栌斗以承阑额及斗拱。柱身并础及栌斗之高,约及柱下径之五倍及至七倍,较汉崖墓中柱为清秀。尚有呈现显著之西方影响之柱数种:窟外室外廊柱,下作高座,叠涩如须弥座,座上四角出忍冬草,向上承包柱脚,草中间置飞仙,柱头作大斗形,柱身列多数小龛,每龛雕一小佛像。又有印度式柱,柱脚以忍冬或莲瓣包饰四角,柱头或施斗,如须弥座形,或饰以覆莲,柱身中段束以仰覆莲花。云冈佛龛柱更有以两卷耳为柱头之例,无疑为希腊爱奥尼克柱式之东来者(第11图)。

  嵩岳寺塔,柱础作覆盆,柱头饰以垂莲,显然印度风。柱身上下同大,高约合径七倍余,佛光寺塔圆柱,束以莲瓣三道,亦印度风也。

  定兴北齐石柱小殿之柱,则为梭柱;有显著之卷杀,柱径最大处,约在柱高三分之一处,此点以下,柱身微收小,以上亦渐渐收小,约至柱高一半之处,柱径复与底径等,愈上则收分愈甚。此式实物国内已少见,日本奈良法隆寺中门柱则用此法,其年代则后此约三十余年。

  门窗及佛龛 云冈窟室之门皆方首,比例肥矮近方形。立颊及额均雕以卷草团花纹。窟壁浮雕所示之门,亦方首,门饰则不清晰。响堂山齐石窟门,方首圆角,门上正中微尖起,盖近方形之火焰形也;门亦周饰以卷草。天龙山齐石窟门,乃作圆券形,券面作火焰形尖拱。券口饰以拱背两头龙,龙头当券脚分位,立于门两侧之八角柱上。门券之内,另刻作方首门额及立颊状。河南渑池鸿庆寺窟壁所刻城门,则为五边券形门首。石窟壁上有开窗者,多作近似圆券形,外或饰以火焰或卷草。佛光寺塔及魏碑所刻屋宇,则有直棂窗。

  壁龛有方形圆券形及五边券形三种。圆券形多作火焰或宝珠形券面,五边券形者,券面刻为若干梯形格,格内饰以飞仙。券下或垂幔帐,或璎珞为饰(第12图)。

  平坐及栏干 六朝遗物不见自昊斗拱之平坐,但在多层檐之建筑中,下层之檐内,即为上层之平坐,云冈塔洞内塔柱所见即其例也。浮雕殿宇阶基有施勾栏者,刻作直棂。云冈窟壁尚刻有以■字棂构成之钩片勾栏,为六朝唐宋勾栏之最通常样式。亦见于日本法隆寺塔者也。

  斗拱 魏齐斗拱,就各石窟外廊所见,柱头铺作多为一斗三升;较之汉崖墓石阙所见,拱心小块已演进为齐心斗。龙门古阳洞北壁佛殿形小龛,作小殿三间,其斗拱则柱头用泥道单拱承素方,单杪华拱出跳;至角且出角华拱,后世所谓转角铺作,此其最古一例也。补间铺作则有人字形铺作之出现,为汉代所未见。斗拱与柱之关系,则在柱头栌斗上施额,额上施铺作,在柱上遂有栌斗两层相叠之现象,为唐宋以后所不见。至于斗拱之细节,则斗底之下,有薄板一片之表示,谓之皿板,云冈北魏拱头圆和不见分瓣;龙门拱头以四十五度斜切;天龙山北齐拱则不惟分瓣、卷杀,且每瓣均■入为凹弧形。人字形铺作之人字斜边,于魏为直线,于齐则为曲线。佛光寺塔上,赭画人字斗拱作人字两股平伸出而将尾翘起。云冈壁上所刻佛殿斗拱有作两兽相背状者,与古波斯柱头如出一范,其来源至为明显也。

  构架 六朝木构虽已无存,但自碑刻及敦煌壁画中,尚可窥其构架之大概。屋宇均以木为架,施立颊心柱以安直棂窗。窗上复加横枋,枋上施人字形斗拱。至于屋内梁架,则自日本奈良法隆寺回廊梁上之人字形叉手及汉朱鲔墓祠叉手推测,再证以神通寺塔内廊顶上施用三角形石板以承屋顶,则叉手结构之施用,殆亦为当时通常所见也。

  平棊藻井 平棊藻井于汉代已有之,六朝实物见于云冈、天龙山石窟。云冈窟顶多刻作平棊,以支条分格,有作方格者,有作斗八者,但其分划,随室形状,颇不一律。平棊藻井装饰母题以莲花及飞仙为主,亦有用龙者,但不多见。天龙山石窟顶多作盝顶形,饰以浮雕飞仙,其中多数已流落国外,纽约温氏(Winthrop Collection)所藏数石尤精。

  屋顶及瓦饰 现存北魏三塔,其屋盖结构均非正常瓦顶,不足为当时屋顶实例。神通寺塔顶作阶级形方锥体,当为此式塔上所通用。其顶上刹,于须弥座上四角立山花蕉叶,中立相轮,最上安宝珠。嵩岳寺塔及佛光寺塔刹,均于覆莲座或莲花形之宝瓶上安相轮,与神通寺塔刹迥异。

  云冈窟壁浮雕屋顶均为四注式,无歇山,硬山,悬山等。龙门古阳洞一小龛则作歇山顶。屋角或上翘或不翘,无角梁之表示。檐椽皆一层。瓦皆筒瓦板瓦。屋脊两端安鸱尾,脊中央及角脊,以凤凰为饰,凤凰与鸱尾之间,亦有间以三角形火焰者。浮雕佛塔之瓦,各层博脊均有合角鸱尾,塔顶刹则与神通寺塔极相似。更有单层小塔,顶圆,盖印度窣堵坡之样式也。

  定兴北齐石柱屋顶亦四注式。瓦为筒板瓦。垂脊前端下段低落一级,以两筒瓦扣盖,此法亦见于汉明器中。

  雕饰 佛教传入中国,在建筑上最显著而久远之影响,不在建筑本身之基本结构,而在雕饰。云冈石刻中装饰花纹种类奇多,什九为外国传入之母题,其中希腊,波斯纹样,经健陀罗输入者尤多,尤以回折之卷草,根本为西方花样,不见于中国周汉各纹饰中。中国后世最通用之卷草,西番草,西番莲等等,均导源于希腊Acanthus叶者也。

  莲花为佛教圣花,其源虽出于印度,但其莲瓣形之雕饰,则无疑采自希腊之“卵箭纹”(egg-and-dart)。因莲瓣之带有象征意义,遂普传至今。它如莲珠(beads),花绳(garlands),束苇(reeds),亦均为希腊母题。前述之爱奥尼克式卷耳柱头,亦来自希腊者也。

  以相背兽头为斗拱,无疑为波斯柱头之应用。狮子之用,亦颇带波斯色彩。锯齿纹,殆亦来自波斯者。至于纯印度本土之影响,反不多见。

  中国固有纹饰,见于云冈者不多,鸟兽母题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凤凰,饕餮等等,雷纹,夔纹,斜线纹,斜方格,水波纹,锯齿,半圆弧等亦见于各处。

  响堂山北齐窟雕饰母题多不出上述各种,然其刀法则较准确,棱角较分明,作风迥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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