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愁客思归坐晓寒(4)

万事皆波澜 作者:马伯庸


彼得和尚忽然想到他当年游学欧洲时在大英博物馆看到的十字军遗珍,基督本意慈爱众人,后世却以此为名,大行杀戮。笔冢主人本欲使天下才情不致东流,后世门人却因笔灵屡起纷争,事有类同,真是叫人不胜欷歔。

“算了,就让笔冢的归笔冢,定国叔的归定国叔吧。”

彼得和尚低下头,被自己的这句俏皮话逗笑了。他一拂僧袍,离开了祠堂。

本来村里特意给他安排回自己小时候住过的屋子,不过他谢绝了这个建议,而是去了外村的招待所。

对于韦庄来说,他现在算是一个外人。

而他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清早,忽然有人敲招待所房间的门。彼得和尚开门一看,原来是昨天载他去内庄的司机。开门以后,司机跟他说:“彼得大师,族长找您过去,让我来接你。

彼得和尚一看时间,才早上七点。他耸耸肩,“well”,也没多问,跟着司机出去。车子沿着昨天的小路,仍旧开到通往内庄的小桥处停住。彼得和尚下了车,举步进了内庄。

与昨天不同,这一大早内庄里却多了一番生机勃勃的气象。朝日初上,远处的草坪上可以看到十几名各式装束的少年,他们穿着长衫、运动服或者跨栏背心,有的捧书朗读,有的舞刀弄枪,有的练柔身体操,甚至还有的手持硕大铁笔悬腕在空气中疾写。

他们个个英姿勃发,气完神足,只是彼此之间隐约有些紧张气氛,各顾各的,很少见他们互相交谈。彼得和尚微微一笑,这些都是韦家“熔”和“裁”字辈儿的少年才俊,都在为笔灵归宗大会积极地做着准备,幸运的就可以一跃龙门,成为家中骄子。他不由得想起当年的一段往事,唇边浮起一抹奇异的情绪。

这一次他没去祠堂,而是径直去了位于内庄深处的族长居所。那位护士少女打开门,把他带到族长卧室,然后退出去。

只见韦定邦坐在轮椅上,身上还穿着一件浅蓝色的睡衣,双手垂在扶手两侧。大概是昨天晚上并没有睡好,他面色看起来比昨天还苍白,深褐色的老人斑和眼袋都很显著。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彼得和尚觉得他看起来不光是肉体上,甚至魂魄也开始衰弱。

“您找我?”彼得和尚问道。

“你跟罗中夏很熟吗?”韦定邦忽然无缘无故地问了一句。彼得和尚答道:“不及俞、钟,但好过管、华。”他和罗中夏虽然认识时间很短,却一同经历过一场大战,这么说并不为过。

“很好。”韦定邦示意他去书桌。这张书桌通体以一块树根雕刻而成,上端平整如镜,下面却盘根错节,纠葛千回。彼得和尚看到桌面上搁着一个封好的信封,里面有一张薄薄的信笺。信封上面被一方宣州砚台镇住。

“把这封信和这方砚台收好,给青莲遗笔的寄主。”

彼得和尚心中诧异,也没多问,把信封和砚台都一起揣到怀里。

“如情势不允许,那信你也可拆开来看,然后传话给他;但那砚台,一定要亲手交到他手里。”

彼得和尚心里却大不以为然,心想等到罗中夏退了笔,这些事情就是多余的了。但他没说什么,只是点头表示明白了。

韦定邦表情看起来宽心了不少,他虚弱地抬起手,试图伸到彼得和尚脸边。

“你的兄长不在,若你能回来帮我该多……”

话未说完,韦定邦突然被电击一般,四肢无形中嗖的一下子抻直,双目圆瞪,整个身体开始剧烈地摆动。彼得和尚大惊,连忙冲过去按住他双肩。可韦定邦的抖动幅度丝毫未减,双眼已经开始浑浊,嘴痉挛般地张大,发出“荷荷”的呻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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