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节 郑和手中的地图

古地图密码 作者:刘钢


费信在《星槎胜览》的序言中载:“太宗皇帝德泽溢乎天下,施至蛮夷,舟车所至,人力所通,莫不尊视,执圭捧帛而来朝,梯山航海而进贡。”《明史》也记载:“(朱棣曾经派人)北穷沙漠,南极冥海,东西抵日出没之处,凡舟车可至者,无所不届。”这些记载表明,郑和船队曾竭尽全力走访了所有“舟车所至,人力所通”之地。郑和镌刻的碑文也暗示出,郑和船队航遍了所有能够航行的海域。曾随郑和下西洋的龚珍在《西洋番国志》中写道:“扩往圣之鸿规,著当代之盛典,舆图开拓,万善咸臻。” 龚珍的这一记载揭示出,郑和下西洋曾经开拓了当时明朝人的眼界。

明朝流传下来的《海底簿》、《顺风相送》和《宁波温州平阳石矿流水表》等史料均记载,朱棣曾下令广泛征集地图、星象图、航海图等资料,为郑和下西洋收集地理信息。1这些史料显示出,当时明朝政府为郑和船队收集的地理信息涉及东西洋的海域范围、洋流方向、水道深浅以及地形地貌。毫无疑问,《大明混一图》以及《混一疆理历代国都之图》的母本必在明朝政府收集的地理资料范围之内。

《大明混一图》成图的年代为1389年。此图绘成之后一直保存在皇宫。《混一疆理历代国都之图》原本的绘制年代为1402年,然而此原本早已失佚。现存于日本东京龙谷大学图书馆的《混一疆理历代国都之图》是1500年日本人摹绘的复制品。根据此版本上的文字记载,《混一疆理历代国都之图》原本是朝鲜人金士衡和李茂共同绘制的。金士衡为朝鲜派往中国的使者,他于1399年来中国朝贡,回归时将元代李泽民的《声教广被图》和清浚的《混一疆理图》带回朝鲜。此后,金士衡在李茂的协助下将这两幅源自中国的地图合成为《混一疆理历代国都之图》。

《大明混一图》与《混一疆理历代国都之图》非常相似,均以大明王朝版图为中心,东起日本,西达地中海和非洲西部海岸,南括爪哇,北至大泽(现今贝加尔湖以北)。在此非常值得一提的是,《混一疆理历代国都之图》将地中海绘为一个开阔的大海湾,这明显与1093年《张匡正世界地图》的地中海轮廓非常相似。《大明混一图》和《混一疆理历代国都之图》可以证明,在出海下西洋之前,郑和知晓非洲西部海岸线和南大西洋海域。正如1418年《天下诸番识贡图》显示出的海域命名,15世纪之初中国人地理概念中的西洋范围涵盖南大西洋海域。既然《星槎胜览》和《明史》均记载,郑和船队航海的范围为“舟车可至者,无所不届”,并且《西洋番国志》还进一步记述说郑和下西洋扩展了明朝人的眼界,那么郑和船队必定会由东至西绕过非洲南端并驶入大西洋。

1389年《大明混一图》、1402年《混一疆理历代国都之图》和1418年《天下诸番识贡图》都没有绘出波斯湾的轮廓。这三幅图说明,将红海和波斯湾相混淆是中国古代地图学中常见的早期错误之一。这种错误不仅可以在现存的古代地图中看到,而且从《瀛涯胜览》的记载中也可以推测出,这一地理错误曾经误导了该书的作者——马欢。

在《瀛涯胜览》、《星槎胜览》和《西洋番国志》这三部有关郑和下西洋的史书中,“忽鲁谟斯”是出现频率最高的地名之一。中国史学界一致认为,三本史书记载的“忽鲁谟斯”均是指现今霍尔木兹海峡中的一个海岛。然而,三本史书记载从印度西海岸“古里”到“忽鲁谟斯”的航程时间是不一致的。1似乎“忽鲁谟斯”是个忽东忽西、忽左忽右的地方。从《瀛涯胜览》有关“忽鲁谟斯”的描述中可以看出,马欢所说的“忽鲁谟斯”并不是霍尔木兹海峡中的一个岛国。

《星槎胜览》记载的“忽鲁谟斯”是“无草木”之地,而《瀛涯胜览》中的“忽鲁谟斯”却有“春开花秋落叶”的现象。《瀛涯胜览》将“忽鲁谟斯”的气候描述为:“气候寒暑……有霜无雪,少雨露多。”可是现实中的霍尔木兹海峡属热带沙漠气候。那里夏季灼热潮湿,冬季气候宜人,是冬季避寒度假之地。这种气候特征与《瀛涯胜览》中的描述差别很大。

《瀛涯胜览》高度评价“忽鲁谟斯”在医学、文学和天文等方面的成就,并称其水平“绝胜他处”。只有一个历史悠久、文明程度较高且人口数量较多的地区才会有“绝胜他处”的技艺水平。然而史料证明,当时霍尔木兹海峡一带并没达到这种水准。据史料记载,葡萄牙殖民地时期“忽鲁谟斯”岛的人口数量创历史纪录,那时全岛的人口也仅为四万多人。

《星槎胜览》中记载,“忽鲁谟斯”有座盐山。14世纪阿拉伯旅行家伊本·白图泰(Ibn Battūta)在其游记中称,霍尔木兹海峡中的哲牢岛上有座盐山。2著名的《郑和航海图》也将“忽鲁谟斯”绘为一个岛屿。根据这些史料,史学界一致认为“忽鲁谟斯”是个“岛国”。然而,《瀛涯胜览》却称,“忽鲁谟斯”位于“边海倚山”之地,并且有从陆地上来的“旱番客商”到此处做买卖。这些记载表明,《瀛涯胜览》中的“忽鲁谟斯”不是一个海岛,而是位于海滨。

那么,《瀛涯胜览》中的“忽鲁谟斯”究竟是哪里呢?

《瀛涯胜览》将“忽鲁谟斯”当地的墓冢形容为“(墓冢)以净土厚筑,坟堆甚坚整也”。《西洋番国志》和《西洋朝贡典录》也将“忽鲁谟斯”当地墓冢的形状描述为山坡形。3历史记载表明,“忽鲁谟斯”国人信奉伊斯兰教。在阿拉伯地区,以石土砌成且形状如山的墓冢只能在埃及找到,那就是金字塔。《瀛涯胜览》有关“忽鲁谟斯”地理位置、气候特征和艺技水平等方面的记载均与埃及相符。《瀛涯胜览》提到“忽鲁谟斯”当地人“体貌清白丰伟,衣冠济楚”。1这一记载表明,马欢所到的“忽鲁谟斯”白色人种居多。史料记载,15世纪许多白种人定居于埃及,并且此地是欧亚之间贸易往来的连接点。而大批白种人抵达霍尔木兹海峡一带是16世纪初以后的现象了。由此可见,《瀛涯胜览》中的“忽鲁谟斯”应是在红海尽头的一个埃及港口城市。

将“忽鲁谟斯”张冠李戴,并不是马欢在《瀛涯胜览》中犯的唯一错误。在《瀛涯胜览》中,马欢还将非洲东海岸的摩加迪沙误作为伊斯兰教圣地“天方”。

有关郑和下西洋的史料多次提到“天方”,并称此国为“默伽”。史学界普遍认为,史书中记载的“默伽”和“默德伽”两地分别指位于沙特阿拉伯西部的麦加和麦地那。麦加是伊斯兰教先知穆罕默德的出生地,被视为伊斯兰世界中最神圣的地方。麦地那也是伊斯兰的圣地之一。由于许多史料将“天方”描述为一个穆斯林朝拜的圣地,中国史学界一致认为,《瀛涯胜览》和《星槎胜览》等书记述的“天方”就是麦加。然而,将《瀛涯胜览》与《星槎胜览》等文献相比较就可以看出,它们记载的“天方”并不是同一个地方。

《瀛涯胜览》记载,从“古里”乘船驶往“天方”的航向为西南方向,即古代罗盘的“申”字方位。3可是,麦加实际上位于“古里”国的西北方向。

《星槎胜览》和《咸宾录》有关“天方”气候和种植物的描述是:“风景融和,四时皆春,田沃稻饶。”而《瀛涯胜览》中“天方”的气候却是另外一种景象:“气候常热如夏,并无雨雹霜雪。”当地草木的生长只能依赖露水。

《瀛涯胜览》中的“天方”与《星槎胜览》记载的“天方”相比较,最大的区别是当地的清真寺。《星槎胜览》描述的“天方”清真寺为正方形,且寺中有一块黑石。旅行家伊本·白图泰的游记中有关麦加大清真寺的记述与这些描述完全相同。当今麦加大清真寺院内中央是巍峨的立方形圣殿“克尔白”。“克尔白”在阿拉伯文中为“方形房屋”之意。在“克尔白”外东南角的墙上,镶嵌着一块褐色陨石,即著名的黑石,或称玄石。相传它是易卜拉欣时期的遗物,据说穆罕默德也曾亲吻过它。因此,这块黑石被穆斯林视为圣物。反观《瀛涯胜览》,书中描述的清真寺却是长方形,并且书中只字未提清真寺院内的黑石。马欢是一位伊斯兰教徒,他很可能不会忘记描述伊斯兰教的圣物。最令人感到蹊跷的是,《瀛涯胜览》还提到“天方”清真寺内有一座“司马仪圣人之墓”,这完全不符合麦加大清真寺的史实。

很明显,《瀛涯胜览》记载的“天方”不是位于沙特阿拉伯西部的麦加。根据《瀛涯胜览》提供的“古里”驶往“天方”的航向,我们可以看出,马欢所说的“天方”应该位于东非海岸线。

14、15世纪时期,东非海岸线上有两座具有很大影响力的大清真寺。一个在坦桑尼亚的基尔瓦岛(Kilwa),另一个在索马里的摩加迪沙。基尔瓦岛属热带海洋性气候,终年高温、湿热多雨。摩加迪沙属热带沙漠气候,终年炎热、干燥少雨。很明显,摩加迪沙的气候特征与《瀛涯胜览》等史料描述的“天方”气候相符。

摩加迪沙的大清真寺名为“法克哈·爱丁”(Fakhr ad-Din),建于13世纪。清真寺占地的形状为长方形,寺内廊柱用珊瑚岩等石块筑成,有的廊柱上面贴有大理石板作为装饰。这些建筑特点与《瀛涯胜览》中有关“天方”清真寺的描述相吻合。伊本·白图泰的游记提道:“摩加迪沙人一个人吃的等于我们一帮人所吃的量,所以他们都极其魁伟,十分肥胖。”《瀛涯胜览》对摩加迪沙人也有类似的描述:“其国人物魁伟。”伊本·白图泰的游记中还记载:摩加迪沙的苏丹走到清真寺院的院庭内,站在他父亲的坟前边诵经边祈祷。这与《瀛涯胜览》有关“天方”清真寺内有一座圣人之墓的记载完全一致。

马欢误将埃及的一个港口城市当作“忽鲁谟斯”,并且将非洲东岸的摩加迪沙误作为麦加。这两个错误说明,马欢查看过与《大明混一图》或《混一疆理历代国都之图》母本相类似的世界地图,图中没有波斯湾的绘图错误使马欢误将红海视为波斯湾。

种种迹象表明,郑和既不是美洲大陆的最先发现者,也不是第一位环球航行的航海家。在地图的引导下,他的船队沿着前人开拓的航道航遍了全世界,完成了朱棣吩咐的使命。前人流传给郑和船队的世界地图来之不易,这些地图都是中国古代科技创造的结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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