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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年是个美人。”

廖梦洁吐出一串烟雾，夹烟的手臂横搁在曲起的膝盖上。程让看到她手臂的皮肤上面附着窗外月色的银屑，闪着红光的烟头像银路尽头的星星。

他们是在她二楼的房间里。

吃过饭后，她没让程让走，让他上楼坐一会儿。费小米则被廖梦洁关在另一间房里写作业，然后才能看电视——而小丫头此刻一定在偷偷注意他们这里的情况，廖梦洁知道。11岁的小姑娘，其实懂很多东西，不比他们当年，所以戏要做足。程让便在她的闺房里喝着咖啡，而她却喝着家里存放的加了冰块的白兰地。

她当年是个美人，对，程让看出来了。之前吃完饭，他想象征性地帮着收拾碗筷，被廖母诚惶诚恐地婉拒了。程让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到她的眉角和嘴唇，都是廖梦洁的原版，只是被岁月和说不清楚的东西腐蚀、消溶和覆盖，最后变成了一个毫无光彩、一不小心就会被当成佣人的中年妇女。

“然后呢？”程让也点上一支烟，问。

“然后，然后她跑了。你想象不到，她现在是这样，当年却是多么意气风发、野心勃勃吧？”女子说到这里笑了，“她看不起我爸，觉得他默默无闻，没有出息，没有前途，所以就带着我逃出来，逃到上海，投奔我姨妈。她结识了很多男人，她很漂亮，漂亮女人总是有很多男人来结识的。那时候我只有3岁，看着她和这些男人来来往往，直到7岁。有一天，她把我扔给姨妈，跟着一个男人去南方做生意，从此没有音讯。”

她抖落一段烟灰，然后把烟灰缸递给程让：“我姨妈没有孩子，是个寡妇，又是腿脚不方便的残疾人，有政府扶助，我和她在一起能互相照顾——你瞧，她当年算得多准，看得多远？她一定是早就想好了的。扔下我，去见识她的大千世界，去满足她的野心……可几年后她回来了，带她去南方做生意的男人被仇家乱刀砍死，留给她一些钱和很多债，以及一个女儿，所以她就逃了回来。”

程让抿了口咖啡：“那你父亲呢？”

廖梦洁：“死了。肺炎，就在我们离开后的第二年，但我妈一直没告诉我。”

“所以你和她关系不好？”

“我之所以有时还会住学校宿舍，就是不想每天都看到她，尤其是小米不在家的时候。”

一阵沉默。

“那后来呢？”

“后来我姨妈也死了，我如她所愿进了大学。再后来遇到了现在这个男人，他是一家地产集团的老总，专门在北郊开发别墅。”

“也包括这个别墅区？”

“对。我们每个月见两三次，都是我去找他。”

程让点点头，掐灭香烟，发现杯中的咖啡已冷，却还是呷了一口。忽然他的手机短信铃声响了起来，他以为是广告或者郑湘云，拿起来一看，却是廖梦洁发过来的。他狐疑地看看她，发现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她的手机拿在手里，并且也在看着他。程让点开短信，短短两个字的内容：吻我。

他再次诧异地看向女孩，廖梦洁嘴唇轻轻蠕动，因为距离很近，他能隐约看出她说的两个字的口型：“小米。”

小米，费小米。费小米现在就在门缝后面偷看。

他顿时明白，廖梦洁刚才就已经发现，本该去做作业的小姑娘，现在又偷偷回来看他们了，于是就用手机“盲打”了最简单明了的两个字短信给他，让他和她一起再演一场戏，吻戏。

程让骑虎难下。

一个漂亮女孩在你面前让你吻她，换成任何正常的男人都会想要盛情难却地全力以赴。但程让是有女朋友的，而且长期以来忠贞不二；廖梦洁是个小四，关系背景复杂；加上这两个人到现在为止，见面的时间一共加起来，也没超过24个小时。

但廖梦洁已经站起身来走到他跟前，讲：“你今晚一定要回去吗？”

对手已经把“戏”送到跟前了，不由程让不接。他知道现在要是漏了马脚，那么廖梦洁和自己之前苦心营造的东西，全部都要毁掉了。因为今天的演出，不光是要欺骗费小米学校里的人，更是要欺骗费小米。必须让小女孩相信，她的姐姐不是一个二奶，而是有一个正儿八经、年纪轻轻、家境富裕，和她姐姐可以有任何亲密行为的男朋友。

“我也不想走，但是家里有事情，今晚必须回去……”

他终于说出第一句台词，同时朝女主角走近一步。这一步已经足够近，近到可以数清楚她的眼睫毛，近到可以闻到她的香水味，近到可以感受到她呼吸时的气息。

还好，他高中的时候为了混社会实践课的学分，参加过学校的话剧社，去上过三次课，学了一点点表演的皮毛。

出于常理和礼节，他必须主动。

程让先用一只手扶住了廖梦洁的左臂，紧接着另一只手放在了她右侧的肩膀上。廖梦洁也顺势用两只手搂住了他的腰。

其实有点亲吻拥抱经验的人都知道，应该是男生搂女生腰，女生抱住男生的肩膀。但现在唯一的观众是一个小学四年级的女生，这些细节可以不那么重要。

身体贴近，脸贴着脸，然后微微用力，把重心倾倒在对方身上。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表皮都在慢慢燃烧，好像自己是个第一次和异性拥抱接吻的小处男。

就这样热吻了半分多钟，房间里安静得一塌糊涂。他终于听到外面传来轻微的、蹑手蹑脚的脚步声，最后慢慢地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