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莺歌厂的财务核查迅速变成一场大戏，袁厂长亲自去市里的大学请来一位教财会实务的冯老师，“友情出演”厂会计，金蝶财务软件临时安装，财务数据全部伪造……因“剧情需要”，得在销售发票上盖买方公章，袁厂长胖手一挥，“快，拿块橡皮来刻，马上就好。”

这边一波未平，那边应对调查官对当班工人随机提问的“排演”又出了问题，工人们没办法背会“剧本”上的各种复杂答案。袁厂长把各个车间的人骂了一圈，擦汗用光一盒纸巾后想出办法，给两个翻译各送一个万元红包，叫他俩按忍冬的暗号行事。

三天前美方核查组终于大驾光临，忍冬已经忙得焦头烂额。所幸两天来核查进行得有惊无险，尤其是昨天的重头戏——财务审查顺风顺水，总算让手心里捏把汗的忍冬松了口气，顿时觉得地心引力把全身的力气都吸走了。可是昨晚回到招待所，一向挨到枕头就会睡昏过去的忍冬直翻腾到半夜也没法入睡，一闭眼，眼前晃动的全是莺歌的假账簿、两个翻译南辕北辙的回答……莫名地，她心惊肉跳，再次把白天的每个细节过滤一遍，从美方调查官的反应看，他们似乎没有发现什么破绽……不过，莺歌这套乾坤大挪移的手法实在不靠谱，万一哪个环节稍有闪失，就会全盘皆输。但是，忍冬在莺歌这样的国内专营低成本出口产品的中小型企业积累了丰富的第一手经验，她深深体会到袁厂长们的不易与无奈，国内出口厂家的真实运作机制与欧美国家制定的国际贸易争端法则之间，存在着深不见底的鸿沟，不弄虚作假，又如何过关呢？

忍冬摆摆头，好像这样就能把这些无解的问题从脑袋里赶出去。她突然觉得好累，累得不想走出凉水浴，不想到办公室去迎接最后一场核查，不想再戴上面具与众人周旋。

元涛，我累了，我想回家。身不由己地，她倚靠在墙上，两手抱肩，喃喃低语。心底涌起对范元涛的深深歉意和绵绵眷恋。元涛，这次核查一完成，我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工作了，我回家去，做你的小女人、小妻子，我再不出差，再不加班了，让李想找别人去对付这些令人抓狂的反倾销案吧，不，再不是我了，元涛我要回家，要给你做饭，要给你织完答应了两年还没开工的毛背心，我要让你如愿以偿当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