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居然有挂果的李子，一个个像娇羞的姑娘红了脸。我前瞻后顾，却不见半个人影，于是一种高纯度的优越感瞬间袭上心头，因为李子是见了我才不好意思红了脸的事实已是心照不宣地明显。李子姑娘虽有意，路下行人却无情，不是真的无情，而是不敢有情，因为我晓得，此时在某个阴暗潮湿的角落正蹲着一个潮湿阴暗的农人，睁着雷达般敏感的双眼，保持百米冲刺、弓满离弦的姿势，随时准备射出来抓住伸向树上李子的双手。据说一中附近种植瓜果的农人都不将自己的果实弄上市场，而正是靠罚偷摘瓜果的学生的款维持生计，运气好的人甚至因此发了财，盖起了洋房、开起了洋车，可见学生们佛法无边的巨大力量。但后来农人们的招数逐渐被聪明的学生们所识破，自己的生意就此便萧条下去，许多人因此也就改了行，而那树上的瓜果依然没人敢去偷摘，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次被罚款，百年不斜眼。

想着那经典的“瓜田李下”之古训，我越发加快了脚步，耳边忽然响起了嗡嗡的声音，是一只讨厌的体型巨大的苍蝇。一中附近的苍蝇颇具地方特色，屁股肥大，像是变了异的打屁虫，只是不具备打屁虫打屁的功能。我想这些苍蝇偌大的屁股也定是自己故意搞成的杰作，打肿屁股好充蜜蜂，以便在这竞争日渐激烈的自然环境里得以延续地生存下去。因为一中周围盛产蜂子，一中内则盛产疯子，苍蝇晓得，自己不能适应环境，就改变自己来将环境适应，作为高等生灵的人自然不必多说，所以一般正常的人进了一中都会变成疯子，当周围的人都疯了时，自己正常又总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所以至今我仍十分担心一中内的小玉，好在高考将至，一切很快都会过去。

一中的大门已然赫赫在目，我和它中间还隔了一个民间自发形成的果蔬市场，那些躺在地上的瓜果蔬菜主要是由外地运来，因为前面说过，本地的瓜果有着另外重要的用途。我就地蹲下，以尽量减少自己身上所爆发出来的吸引力，要知道，我去年在一中可是出了名，许多老师都识得我的面相，不识得我面相的老师都老死了。我蹲着向后移了两步，刚好靠在一棵生硬的梧桐树干上，抬头，树叶过滤下染绿的阳光，看着清凉，但灼热的温度却还是在汗水不断冒出的事实面前露了相，我又将头低下，数地面上有多少颗细小的灰尘，赛过了当年张衡数星那呆傻的执著。不明情况的人或许会以为我在故作深沉，其实上我也是在装深沉，只是装得不像，连自己也识破了自己。

手机忽然振动了起来，提醒我有短信的到来，因为如果是来电，我的手机不仅会振动，而且还会发出一种从低到高的声音，由微小逐渐到高潮，一般我都不会让它到达高潮，因为那样不仅费力，而且费神。我仍然装作很深沉地看了屏幕一眼，小玉说，你在哪里？我在学校里。九个汉字，一个弯曲的问号，一个空洞的句号。就足以证明那是小玉的语言，看来她已经归属到了不正常的疯子的行列，这让我感到很放心。我回发过去，九个汉字，一个弯曲的问号，一个拐弯抹角的逗号：我在学校外，你在哪里？

坐了一会儿，手机振动起来，伴随由低到高的声音，同样，我没让它达到高潮就提前将之截断。小玉的声音急促而仓促：你在哪里？我答：我在校外。小玉惊叹：你在学校外了？不是叫你在下车那里等我的吗？我解释：下了车没事干，走着玩，走着走着就过来了。小玉说：我还没找到老师，你等一下，我这就去教室看看。我问：找老师干吗？小玉答：找老师带我出来呀！我这才反应过来面前的这所学校的确就是一中，而不是一个虚情假意的梦。一中，进去容易出来难，已成妇孺皆知的真理，要想出来，有三个相互独立必备条件：一、竖着进去，换了姿势出来。二、高考结束，你对学校没了任何利用的价值。三、老师带。前两个条件因其复杂而又不可预料的特殊性受时间季节的影响，不便操作，所以极少被人采用，因而第三个条件就备受同学们的青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