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我不怕老去(5)

我想遇见你的人生 作者:杨照


小孩也是大人的窗口

你去同学家参加生日派对,讲好了六点钟结束,去接你时,你不愿意走,很委屈地问:“为什么我要第一个走?”

在等你慢慢调整心情的过程中,我想起应该差不多就是你这个年纪,我自己参加过的一场生日。那个年代,其实不流行过生日的。大家都比较穷,也就比较省,还有,没那么看重小孩。我们班上有一个同学,爸爸在香港做过生意,观念作风都跟我们不太一样吧,比较舍得对小孩好。那个同学早早就开始学小提琴,而且用的是高级的德国琴。

他过生日,邀了三四个同学去他家。那阵子我跟他很熟,还常去他家,因为要准备班级乐队比赛,班上的主力是三把小提琴,其中我学的时间最短,当然也拉得最差,那个同学自告奋勇帮我,星期六下午到他家一起练习。因此,办生日派对,我也就被邀请了。

去之前就说好要吃晚饭。可是玩了一阵子,玩到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了,他们家的厨房里却没有一点动静,甚至看不见他妈妈的踪影。我正在担心说不定我听错了,没有吃晚饭这回事,等一下回到家里恐怕连剩菜都没有了。只见同学的爸爸拎着一串钥匙,招呼我们跟他一起出门。一出门走上双城街,过了两个巷口,他爸爸若无其事地推开一扇店门。

我惊讶得心差点从嘴里跳出来。那家店,是“统一牛排馆”!我们每天会经过那家店,大家都知道“统一牛排馆”和德惠街上的“统一大饭店”都是专门卖外国人的。我从来没想过自己可以走进那个厚重吓人的大木门里。

我们进去了,我们坐下了,而且我们真的每个人吃了一客牛排。在那之前,我从来不明白“牛排”到底是什么东西,更从来没拿过刀叉吃东西。

我猜那顿饭,自己应该出了不少糗吧!我不记得到底怎么拿起刀叉,怎么吃完那顿饭,更不记得到底吃进了什么味道。我记得比较清楚的,反而是回家后,告诉爸妈我去了“统一牛排馆”,当时爸妈的反应。

他们也没有进去过“统一牛排馆”,他们也好奇牛排馆里长什么样子。妈妈问:“真的是用刀叉吃饭吗?”爸爸问:“一定花了很多钱?”他们轮流问了好多其他问题,关于牛排馆的种种,有些我答得上来,有些我完全没有答案。我在爸爸妈妈脸上,看到我以前没看过的光彩,换成是他们向我探问,要由我来满足他们的好奇心。

倒过来了,这样的关系。那一刻,我很自豪竟然拥有爸妈没有的经验与知识!

我晓得,不必多久,你也会开始带回来我所没有接触过的经验与知识。你会有你自己的生活,以及那个生活看到的世界,你会将那个世界的新鲜体会带回来。那时候,换做你变成了我的窗口,让我看到本来我看不到或是没机会看到的风景。我无法想象你带回来的会是什么,然而我真心期待着,通过你帮我看到的未知经验与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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