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月 东京(1)

急电:北方四岛的呼叫 作者:(日)佐佐木让


在东京芝区的三田松坡町,沿着地面电车道往前直走的住宅区一角,有一栋精致朴素的基督教堂。

这里是某个总部位于美国马里兰州的新教教团,于一九一二年设立的“东京改心基督教会”。教会的传教士,全是由美国教团总部调派过来,传教士们以这个教会为据点,在日本从事宣教活动。

现在主持这家教会的传教士是罗勃特·史廉生。他今年刚满三十岁,曾在中国待过,单身。他在东京已经生活了两年多,由于他的身材高大,加上日语又流利,因此教友们都和他十分亲近,总是直接称呼他“史廉生”。

教会的建筑样式是北美大陆最常见到的木造两层楼房屋,屋顶形状呈三角形,上面有一座小钟楼,横向搭建而成的木板外墙,在表面上涂着一层薄薄的灰漆。这是一栋拥有将近三十年历史的建筑物,虽然外观与色彩带着浓厚的异国风味,但此刻看来,却完全与三田松坡町的街景融合在一起,丝毫没有任何不协调的感觉。

教堂的后方,是两层楼高的传教士宿舍。除了史廉生外,里面还住着一对在教堂帮忙的日本夫妇,以及一名美国籍的老妇人。在宿舍旁边,庭院的角落里,有一间由教会经营的幼儿园。教会同时也教授英语以及西洋音乐,因而在附近的中产阶级居民圈子里相当受欢迎。然而,两年前宗教团体法①实施后,幼儿园生源锐减,现在仅剩下五六名园生。整个教堂园区被大谷石搭成的围墙所环绕,当幼儿园小朋友下午下课回家后,里面立即变得寂静无声。那名男子来教会,是在星期天的晚上。教会在每个星期四和星期日的晚上,固定会有两次讲解《圣经》的时间。那名男子是在当天晚间的布道活动结束后,也就是晚上八点整的时候,正好出现在教堂。史廉生马上回想起来,他就是星期四时曾经来过的那名日本人。

当大约十名左右的日本信徒,一一站起身向史廉生打招呼并准备离开教堂的时候,男子就站在正门出口的旁边,并跟信徒们擦肩而过。

看起来,这个人似乎对《圣经》的教义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换言之,他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我才对。

史廉生在心里这样想着。

男子的身材矮小且驼背,年纪大概在五十五岁左右,梳着一头整齐的中分发型。由于戴着高度数的眼镜,很难看出明显的面部特征。不过从对方身上穿的衣服、容貌、以及整体感觉来判断,史廉生猜测,他可能是在政府机关工作的公务员,而且职位应该相当高。男子在星期四晚间的布道会场,也悄悄露过一次脸。那天,他在讲道刚开始时,走进教堂,坐在最后方的座位上,看似十分专注地倾听着史廉生的讲道。当那名男子走进来的瞬间,史廉生曾一度担心他是不是特别高等警察之类的,但没过多久,他马上察觉,这名男子并不像特高一样,动辄散发出强烈的强权气息。他看史廉生的眼神中,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敌意或威慑的情感。几次视线相交的时候,史廉生感觉到那名男子内心充满了恐惧及犹豫。当然,这名男子脸上所表露的情绪波动极其细微,不过对于在工作上,经常习惯性地需要察觉他人苦恼的史廉生来说,他认为自己的判断应该不至于出错。只是,那名男子的恐惧、困惑及踌躇,看起来似乎不在宗教方面可以解决的范畴之内。史廉生判断,男子的苦恼毫无疑问,是与某种俗世的、现实的事物有关。

史廉生抛下对男子真实身份的不安感,再次集中精神专心讲经。当他念完《启示录》第十六章,抬头看听众们的反应时,那名男子消失了。这是发生在三天前的事。

信徒们全都离开了教堂。史廉生站在讲台上,注视着那名男子。他身穿黑色厚外套,配上一条似乎很温暖的咔叽色围巾,手上戴着一副皮革制的黑色手套。尽管穿着一身不管走到哪里都显得十分适宜的打扮,但男子脸上所显露的恐惧与困惑,比起三天前却更加明显了。现在的他给人感觉是只要一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他就会立刻夺门而出的样子。

史廉生用日语问他:“要不要进来坐坐?有什么烦恼的话,或许我能够帮上忙也说不定。”

男子凝视着史廉生好一会儿之后,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似的,顺着中间通道走到教堂里面。

史廉生走下讲台,坐在靠近过道史廉生边最前排的椅子上。那名男子显然还有点犹豫,坐到了同一排椅子的另一端。他脸色苍白,好像很紧张的样子。史廉生让自己的身体往那名男子的方向斜着靠过去,对着他微笑。男子好几次避开史廉生的眼神,然后又不得已转回来面对着史廉生。他的嘴唇不停地微微开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别紧张,放松点儿,不要着急。”

“谢,谢谢。”男子结结巴巴地说着,“您是史廉生先生,对吧?”

史廉生注意到,那名男子稍微有点龅牙。戴着一副深度近视镜再加上龅牙,他看起来像极了报刊讽刺漫画中的日本人。不过从他说话的语气判断,感觉又像受过相当高程度的教育。没准他还会说外语。

“我是罗勃特·史廉生。”

“可以称呼您牧师吗?”

“直接称呼我史廉生就行了。可以的话,就请这么叫我。”

“好的,那么,史廉生,在说话之前,我可不可以有一个请求?”

“请说。”

“那个……”那名男子低头看着自己的皮革手套说道,“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不要问我是干什么的。”

“好的,我答应你。但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名字不重要,只要请你好好地听我把话说完就行了。”

“你是不是希望我以牧师的身份,来听你讲述?”

“不是。”那名男子抬起头后摇了摇头,“我希望,你以美国海军部阿诺德·泰勒少校友人的身份,来听我说。”

我所猜想的果然没错。史廉生微笑了一下。

“冒昧地问一下,您是在哪里认识我朋友的?”

“几年前,在美国的某条街上。抱歉,我最多只能跟您说到这个程度。”

“那个时候,他有告诉您他的绰号吗?”

“懒汉。”

谈到这里,史廉生已经充分了解男子的来意,于是对他报以一个会心的微笑。过去美国海军情报部某位谍报人员所播下的种子,不知不觉已经成熟,现在该是收割的时候了。

那名男子压低声音说道:“我,我是一个爱国主义者。首先得要请你理解这一点。”

“爱国心这种情感,是越大声嚷嚷越会让人觉得可疑的东西。因此,您只要告诉我一次,就足够了。”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现在就剩我一个在这里。”史廉生环视了一下灯光昏暗的教堂内部。角落的煤炭暖炉虽然点着火,但室内的空气依旧寒冷。外面的冷风,今天似乎特别的强。史廉生又接着说道:

“不必担心隔墙有耳。有话不妨直说。”

男子又再次强调:“我真的没有打算出卖国家!”

当史廉生点头后,那名男子于是开始谈论起关于目前日美紧张关系的一些生硬话题。

“再这样子下去的话,日美两国恐怕将会走向决定性的敌对关系吧!我对此感到非常恐惧。”男子对史廉生这样说道。

正如那名男子所言,日美关系在去年日德意三国缔结同盟,以及日军进驻法属印度支那北部之后,关系变得更加恶劣。

在这几年间,美国政府对日本政府的中国政策,批判的呼声日益高涨,同时他们也对日本的南下政策发出警告,最后,就在去年的九月二十六日,当日军以武力进驻法属印度支那北部后,美国终于发表声明,将全面禁止对日本输送废铁。这对一直以来依赖从美国进口的废铁来发展近代工业的日本来说,等于是要求他们关闭国内所有的工厂。

的确,日美通商条约已经失效,也无重新缔结的迹象,但日本政府却认为事情应当不至于发展到经济制裁的地步。结果,事实证明,他们完全错误地估计了美国政府可能采取的行动。

没多久后,日美关系变得更加恶化,最后终于连石油、工作母机、铝土以及铝锭等,全都被列入了禁止输入的清单之中。这对国内四成以上的进口货全部依赖美国的日本而言,无疑意味着近代产业的全面崩溃。自明治维新以来国家经营的核心支柱再次面临解体的危机。

政府高层为解决目前这个棘手的难题,商讨了许许多多的方案与策略。虽然,应美国的要求全面撤离中国也是选择之一,但军方和舆论对此却完全无法接受。二二六事件的余波尚未平息,如果处理中国政策稍有偏差,甚至很有可能再次掀起另一波的军事政变。

因此,在种种考虑之下,所剩的选择就变得不多了。到底是为了避开战争而心甘情愿忍受穷困,还是为表达不惜一战的决心,继续尝试着改善日美关系?或者是说要直捣南洋,和美国一决雌雄呢?昭和十六年初,日本政府大致上朝着这几个方向在思考。

那名男子面色凝重地继续说道:

“如果日美关系完全破裂,那么日本的经济必然土崩瓦解。日本将会出现的经济不景气,商品严重不足,街头巷尾出现大量失业者,农村的女孩也会被卖掉换取生活费,整个社会将变得动荡不安。当然,如果真与美国发生战争,日本这个国家将会灭亡,这就更不用提了。因此,为了祖国的将来,我希望能够避免这种事态的发生。”

史廉生不发表言论,只是耐心地听着那名男子陈述自己的主张。无论对方的教育程度有多高,但叫对方只说结论就好,往往会令对方打退堂鼓。因此,还是让他说完他想表达的才行,一旦让他省略这段话,他有可能就会放弃继续说下去。

那个男子又说:“军部好像已经放弃用外交交涉的方式来化解当前这个紧张局势了。这点可以感觉得出来。报纸上的言论越来越激烈了。日美开战已是一触即发。”

“日本似乎已经逐渐进入备战状态,这点就连像我这样的宗教人士,都能感受得到。但虽说如此,我们仍然不应该一味地认为就会发生战争。毕竟,只要是稍微看得清局势的人,应该都明白如果日美发生战争,日本必定会以失败而收场,我想你应该也知道这一点吧?”

“您知道‘孤注一掷’这句话吗?”

“不是很明白。”史廉生侧着头说道。令他感到诧异的是,明明是在冰冷的教堂里,但男子的额头上竟然渗出了汗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赌上命运来决一胜负的意思。”

“所以说,军部相信采取这种作战方式,在日美战争中就有获胜的机会,是这样吗?”

“可以这么说。他们认为,这样一来胜负或许会变成五五开。”

“真令人难以置信!日本军方高层怎会有如此愚昧的想法!”

“我是一名爱国者。”那名男子再次强调道,“要避免败局的方法有好几种,而我相信,现在我所能做的就是将这些事情转达给你,即使从表面来看,这样的行为就是在出卖国家。”

“请告诉我,您打算得到怎样的效果?”

“要让军部上下知道,开战是最糟糕且最坏的选择。”

“具体方式呢?”

“请美国针对日本海军正在计划的军事行动,采取明确的对策。除了表达美国已掌握日本海军的意图之外,要让他们明白,不管采取怎样的作战方式,日本都毫无胜算可言。”

史廉生稍微弯下腰,弓起了后背问道:“您知道日本海军的对美作战计划?”

“我只知道这计划目前还在商讨当中。另外……”

“另外什么?”

“目前负责商讨这个计划的人,已经被确定是日本海军当中最有威望的将领,同时也是见识最广博的提督。”

“愿闻其详。”

“我想转达的就是以下这些。首先,日本海军打算在对美战争开始的时候,以先发制人的偷袭战术来击溃美国海军。”

史廉生将耳朵贴近那名男子,等他接着说下去。

“先发制人,然后呢?”

“然后,他们首要的攻击目标是……”男子停顿了一下,咽了一下口水,从他喉咙发出的声音,史廉生听得一清二楚。

“首要的攻击目标,是夏威夷的珍珠港。”

“珍珠港?”史廉生不假思索地重复了一遍男子的话,“您是说珍珠港吗?”

“正是如此。”牧师是否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以为这只是在开玩笑而已呢?男子露出一脸担忧的表情,窥探着史廉生的反应。

男子迟疑不定地注视着牧师的眼神,然后又继续说下去:

“偷袭夏威夷。虽然这是个大胆的计划,但我认为成功的可能性相当大。然而,若不幸这个作战计划成功,反而会导致整个日本帝国不可避免的毁灭。”

那名男子站起身,又补充说道:

“请帮我转达给‘懒汉’。对于该如何去应对我刚才所说的那些,他应该很清楚。”

“要说是谁告诉他的吗?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呢!”

“‘暴牙’跟他这么说,他就明白了。”

“我,还有一件事想请教。”

“就这样了,抱歉,我得告辞了。”

那名男子说罢,便转身离去。史廉生也跟着站起来,心想自己必须再问清楚些,要不然单凭现在这些,还无法称得上是有价值的“情报”。

“请等一等!”

然而那名男子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请允许我再问一个问题!”

男子将教堂的大门向外推开,冷风灌进了教堂里,教堂外面的电线,因为冷风的吹袭而不停地晃动着。男子走了出去,身影消失在大门的另一端。

史廉生一路追到了教堂的入口处。教堂的大门,依旧在寒冬冰冷的风中不停地摇晃着,从敞开的大门中,可以看见外面的道路,然而黑暗的街道却显得寂静无声,连一点人的脚步声都听不见,只有强风的呼啸声,不时扑面而过。男子的身影,此刻已经彻底消失在夜色里了。

回到传教士宿舍后,史廉生马上拨了一个电话。

在电话另一端,传来了一声短促的“哈啰”。

史廉生问道:“现在方便说话吗?

“可以。有急事吧?”对方说道。那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美国东部口音。

“是的。好久没联系了,最近有没有空,咱们见上一面。”

“我明天晚上要去朋友家,你要不要也一块去?明天你方便吗?”

“没问题。我会去。”

“六点,在麻布盛冈町的梅菲尔公馆。你知道那里吗?”

“嗯。那里我去过两次。”

“明天是他夫人的生日。带束花去吧?”

“没问题,就这么说定了。”

挂上话筒后,史廉生有好一会儿,只是呆呆地伫立在原地不动。他在想,自己做事是否太过轻率了?日本海军正在讨论是否偷袭夏威夷的珍珠港。这真的是一条非得立即呈报上去的情报吗?它会不会只是捕风提影、毫无价值的流言飞语呢?若真的将这条情报向上反映,会不会影响到自己今后的情报评价?

第一,这条情报的出处并不是很明确。那名自称“暴牙”的日本人在说话时,并没交代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仅是随口说说而已。史廉生无法判断“暴牙”是否可以信任,也不了解他能获取的情报等级,对他几乎是一无所知。他唯一知道的,就只有那名男子在几年前,似乎接触过美国海军的情报工作者,仅此而已。

不对!史廉生又重新梳理了一下头绪。是泰勒少校告诉男子史廉生这个名字的,由此看来,泰勒应该很信任那名“暴牙”,相信他将来一定会为美国带来有益的情报,要不然的话,他不可能冒着我方情报网被暴露的风险,将我的姓名随随便便告诉他才对。这样一想,泰勒和那名日本人之间的关系,恐怕绝非单纯的泛泛之交而已。如果用日本话来表达,他们两人的交情,应该就是所谓“推心置腹的友谊”吧!为此,就算传达出去的内容被人觉得是异想天开,或是无稽之谈也好,我都应该相信那名日本人的话。

史廉生抛开所有疑虑,向同住在这里的米勒德夫人道过晚安后,走上了二楼。二楼寝室的空气冷飕飕的,史廉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解开衣襟,在身上的牧师服外面再披上一件旧外套。在这间没暖气的房间里头,一月的空气显得格外冰冷。史廉生双手交叉在胸前,坐在床铺上。再过三十分钟左右,日籍用人会将热水袋端进来,在那之前,就暂用外套裹住身体取取暖。通过信仰来面对自己无法救赎的不幸灵魂吧!史廉生的脸部微微动了一下,将视线转向床边的桌子。桌上放置着一只破损的象牙雕刻手镯,以及一个直立的相框。相框夹着的照片中,是一对看起来似乎很幸福的男女。那是史廉生与他心爱的中国女孩。照片中的史廉生比现在年轻四岁,全身上下散发着美国中产阶级特有的、那种让人喜爱的积极向上的朝气。他的眼神纯净无瑕,脸上挂着的微笑里,看不出一丝俗世的烦恼。说起来,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初登美国大联盟①而广受瞩目的新人三垒手一样,这样形容再恰当不过了。

若是不认识史廉生的人看了这张照片,绝对认不出来照片上那名健康、活泼、开朗的青年,就是现在眼前的这名牧师。那是四年前的照片。照片拍摄的地点是在南京城外玄武湖中的小岛上。那是一九三七的夏天,日军开始侵略南京的四个月前。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假日午后,拍完照后,史廉生终于下定决心,在中国女孩的耳畔轻声说:“我爱你。”

女孩抬起头望着史廉生,露出如兰花般灿烂的笑容回答道:“我知道。”

“不,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我有多么爱你,不明白我为何为你痴狂,不明白我有多想你。你根本不明白。”

“我明白,鲍伯。”女孩又重复了一下自己的话,“你一直以为我什么都不明白吗?即使再愚钝、迟钝,只要看见你凝望我时的眼神,听你和我说话时的声音,还有触碰到我手时的颤抖,难道你觉得,在我心底没有产生任何反应吗?”

“我是一个很有自制力的男子,我一直认为你不可能了解我的内心在想着什么。因为直到今天,我还没有和任何人提及过我们的事情。”

“鲍伯,你大概是全南京最愚笨的男子了!”

“为什么?”

“你的心情,大家早都知道了啦!宿舍阿姨、校长,还有我的朋友们,甚至你那些美国朋友,大家全都知道了,只有你一个人还以为大家都不知道呢!”

“是真的吗?”

“不骗你。今早在我离开宿舍的时候,宿舍阿姨对我说:‘鲍伯今天如果不向你表白的话,干脆直接把他扔进扬子江算了!让全南京的人都知道他是个故意玩弄中国女孩子的白人流氓!’”

“我好像不太适合当演员啊!”史廉生笑着说,“既然已经都这样了,你觉得今后我们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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