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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 择捉岛(1)

急电:北方四岛的呼叫 作者:(日)佐佐木让


有纪回到岛上已经过了两个月,时间也开始进入到夏季了。

择捉岛的夏天,没有内地夏季那样日照强烈,也没有令人热得发昏的暑气和激烈的傍晚雷阵雨。这是个温和、平静而充满新鲜感,宛如淡彩风景画一样的季节。其实说起来这段期间并不长,不过是四个星期罢了,而在这当中,可以称其为“盛夏”的,也只有一个星期而已,可说是个极其短暂又让人觉得难以依靠的季节。

尽管如此,在这个季节里,还是可以见到宛如绒毯般铺满整个山野的千岛竹,以及虾夷松密布的浓绿森林,正鲜明地散发着光泽。单冠山上残留的雪,洁白得让人为之目眩,海滨的后面和沙丘上,野蔷薇正狂野奔放地绽放着。有纪每天早上都在驿站后面散步,享受这美丽的季节。虽然与村民们的关系并没有改善,但是她找不出任何后悔回到岛上的理由。有纪摘了天竺葵与锯齿草等野草,挂在驿站屋檐下晒干。

另一方面,随着时间的推移,岛上的生活也变得让人愈发感到拘束了。从去年开始,即使是在灯舞这种地方也建立了邻组①,同时也成立了“爱国妇人会”,诸如此类的事情,让每天的生活变得更能切身意识到战争的气息。小学更名为国民学校,排斥外来语的活动也变得大行其道。从内地开始,国粹主义的狂风似乎正逐渐向这个小岛吹袭而来。

在东京和大阪,已开始实施白米配给制。火柴、砂糖也从去年起,开始实施票券兑换制。

有纪的店里面,商品数量明显减少了许多。分配给渔船的燃料量变少,听说在留别和纱那村里,渔夫、失业者和警察之间经常频繁地在发生冲突。每年六月便会来这里耍猴的,这一年却不见踪影。

“蔬果店前排起了长龙!”从东京远道而来的云游商人这样告知有纪,“听说每月有两天是‘无肉日’,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不知道是不是认为我们在剩下的二十八天里会有肉可吃呢?”

就算在灯舞的捕鲸场内,对于剩余鲸肉的管理方法也越来越严格了。过去在解体作业中产生的碎肉,不管是被称做“saikas”的舌头,还是用来做熟食的肠子,还是裹着盐的肚,只要居民们想得到的都能得到。那是长久以来居民们既有的权利,也是餐桌上不可缺少的菜肴。如果在捕鲸场内有熟人的话,连鲸鱼的下巴肉都能拿得到。可是这一年,解剖场负责人对于居民们来解体场这事儿,不再像以前那样笑脸相迎了。据说上面的人已经下达了指示,不管是怎样的碎肉,都要制作成罐头以备用。居民知道了以后,不禁气得破口咒骂起捕鲸场的所有者片桐水产来。

事情发生在那年夏天七月底左右。在某种意义上,那个事件对择捉岛来说,或许正是往后那笼罩整座岛的战争乌云最初显露其凶残本性的征兆,然而当时却没有任何人察觉到这点。

这是个天气晴朗的早晨,舒爽的凉风拂面而来。有纪在七点过后,将三名商人送出驿站。他们是准备前往天宁村的商人。一名不擅长骑马的商人被夹在其中,整个队伍一共有八匹马。送走他们后,有纪向宣造说:“待会儿,从里头拉十匹左右的马过来给我。明天千岛汽船会进港,需要比平时多一倍以上的马匹。”

宣造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便走进了马棚。

有纪自己则在驿站里收拾吃过的早餐,并在洗菜盆里清洗餐具。就在那个时候,从敞开的窗户外,远远地传来了马蹄的声响。有纪抬起头,从通往留别的灯舞街道方向,有好几个男子正骑着马奔驰而来。那场面简直就像是秋季庆典赛马时一样急迫,四匹马的后面尘烟四起。

有纪尝试着辨认坐在马上的人的身份,前面有两名穿着制服的男子,看样子似乎是巡查,还有两名穿便服的男子,正紧跟在巡查的后面。马飞奔的速度奇快。有纪用围裙擦干手后,便拖着木屐走到驿站外。

男子们沿着靠灯舞川的道路一路奔驰而来,接着又相继飞奔而去,大有要一路直接冲到单冠湾的架势。有纪撤回身子,退到大门屋檐底下。四名男子在有纪眼前停下了马。驿站房舍前正好是三岔路口,几匹马发出声响,相互碰撞、然后又彼此弹开,大概是因为突然停下来的缘故,不情愿地嘶叫、跳跃着。

巡查中有一名体格健壮留着胡须的男子,还有一名一副娃娃脸的青年。在胡须巡查的制服底下可以窥见到子弹带,除了军刀外,他好像还携带着平时不会带在身上的手枪。年轻巡查的马旁,则放置着枪盒。两名平民百姓都是身穿灯笼裤,背上背着枪,其中一个是光头男子、另一个则戴着鸭舌帽。

“那两个男的!”

有纪睁大了眼睛。那两个平民百姓,看起来非常眼熟——今年五月,她在去留别的路上,也就是劳改营的施工现场,曾经见过这两个人。一个戴着鸭舌帽,另一个则是在光头上有刺青。有纪敢保证自己绝对没有认错人。他们在三岔路口旁安抚马匹,并小心翼翼地巡视四周。灯舞村在单冠湾沿岸道路的山边,林立着成排的人家,这三岔路口正好就位于村子的中心位置。在它的一角并列着驿站、冈谷商店、派出所等各种公共设施。

似乎听见了不寻常的马蹄声,派出所的大冢巡查连忙扣上纽扣跑了出来。他五十多岁的样子,脸上戴着一副圆形眼镜,是位个子矮小、微胖的男子。

大冢一看到马背上的胡须巡查,立刻挺直了身子喊道:“署长!看样子,对方是纱那那边的警察署长。

那名署长一边制止嘶叫的马,一边说道:

“劳改犯逃跑了,还杀了一个人。”

“是杀人犯吗?”

“朝鲜人在振别的工人宿舍里,杀了工头逃跑了。村里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报告警长,没有!”大冢面露紧张地说,“其实您只要打电话到邮局那里就行了。”

“没那个工夫,我是一路奔驰过来的。先追上才是首要任务。”

“是朝这里来了吗?”

“是啊,那家伙肯定路过灯舞街道。我在半路上捡到那家伙的毛巾了。”

“那家伙手上有武器吗?”

“抢了一把山刀。”

“请指示我应该怎么做?”

“帮我联系年萌和天宁村,我要封锁道路。”

“遵命,还有呢?”

“集合所有村民,我要清查一下。有必要的话,要挨家挨户地搜!”

大概是听见了外面的骚动声吧,附近民宅的村民陆续走出家门。就在这时,从灯舞街道的前方又传来了马蹄声,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往了道路的方向。好像也是巡查,他正不停地蹬着马腹,催促着它往前疾驰。

那名巡查冲开了人墙,闯进了三岔路前的人群当中。

马停下来后,巡查向署长大声喊着:“在孵化场小屋内,有个男的受伤了!”

一听这话,村民间顿时惊呼声四起。

在灯舞川上游,有个长约三公里左右的沼泽,那里设有鲑鱼天然孵化场。这一带河岸和河川的渔业权,都是属于总公司位于根室的片桐水产公司所有。该公司为了监视非法捕鱼,在这片沼泽也设有管理员。巡查之所以从灯舞街道前往沼泽,应该是为了查看这间管理小屋的情形。

巡查又对署长说道:“大约是今早,正在睡觉的时候遭到袭击的。劳改犯还抢走了枪。”

署长脸色大变,连忙问道:

“子弹也全被抢走了吗?”

“听说火药和子弹都被抢走了。”

“竟然让逃犯把枪弹弄到手,这下可糟糕了!”

“管理员的伤没有生命危险,虽然疼得叫个不停,但我想可能只是小伤而已。”

“要不要请海军支援?”大冢说,“或许可以派军队给我们。”

“立刻去办!”署长说,“然后敲响吊钟,把村里全部人集合到学校操场。”

“要做什么?”

“我要挨家挨户地进行搜索。”

“他可能逃到山里面去了。”

“不会,他还在村子里。”署长斩钉截铁地说,“那家伙应该是打算要偷船,不然不会到这里来。”

“会不会已经到年萌或天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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