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精彩书摘(10)

日出之前 作者:(乌克兰)米哈伊尔·左琴科


9

“我走错了路,都不知走到哪儿去了,”我想,“我乖乖地跟着乞丐走,指望能找到我何以惧怕它们的原因。可它们却把我领进了心理学的林莽之中,到处杂树横生,跟迷宫一样。”

如果我再顺着这条路走下去,还不知会迈出什么步子,还不知会令我失望到什么地步。

幸好我及时回头,明白了我的推论是错误的,我走上了歧途。

我应当去找的是我在婴儿时期畏惧乞丐的原因,而不是成人时何以害怕的原因。

难道一个咿呀学语的婴儿会产生我上述那种惊恐和焦灼,会有我上述那种感情,会理解那些诗歌和我已与之告别的那个旧世界?

难道一个婴儿会懂得乞丐的形象?

不,乞丐的形象不是婴儿所能懂得的形象。

既然如此,这种形象怎么会出现的呢?为什么我会梦见这种形象的呢?

我想起了梦的原理。想起了从现代科学观点来看梦是一种什么现象。

我想再简略地复述一遍。因为这事是至关重要的。

我们的脑子有两个层次。高级层次是大脑皮层和皮层下中枢——这里是后天获得的习性的泉源,是条件反射的中枢,是我们的逻辑和语言的中枢。这里是——我们的意识。低级层次是遗传反射的泉源,是动物习性和动物本能的泉源。

就如我们已说过的,这两个层次时常发生冲突。高级的力量与低级的搏斗,在战胜后者之后,将其驱至更下面的地方,或者索性将其逐出体内。

夜间,高级层次处于睡眠状态。

意识消失。检查削弱。

由于抑制只扩散到皮层下中枢,不再深入下去,低级的力量便活跃起来,并利用检查的削弱,出现于梦境之中。受到压制的或者被意识所拒斥的恐惧感就这样趁机活跃起来了。

以上便是梦的一幅概括性的总图。便是构成我们梦的基础的机制。

乍一看来,借助于梦,似乎轻而易举就可找到病态抑制的原因,就可发现某种受抑制的感情,就可理解梦中出现的形象。

是的,的确轻而易举,如果高级层次与低级层次“沆瀣一气”的话。然而遗憾的是这两个层次的“居民”没有共同语言。高级层次用语言来思维。低级层次用形象来思维。

可以设想,这种形象思维是动物的特性,同样也是婴儿的特性。

由于这种形象思维,梦往往具有象征性。这是可以理解的,若干种最简单的形象交织在一起便能构成象征物。而这类像征物的复杂程度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其复杂程度的变化取决于人智力的发育。

我们已不止一次谈到过条件神经联系是随着智力的发育而变化,而日趋复杂的。同样梦的内涵,梦的意义也取决于意识的发展,取决于人的性格,人的个性。

因此要理解低级层次的形象,应当用婴儿的语言讲话,用婴儿的眼睛观察。应当破译出之于婴儿的形象思维的象征的含义,当然在破译时必须考虑到人的成长和智力的发育。

由此可见,乞丐的形象乃是具有象征意义的形象。这一形象只可能是由于幼童智力的进一步发育而产生的。构成这个形象的基础的,无疑是另外一些为婴儿所理解的远要简单得多的形象。

因此乞丐的形象必须加以肢解,把构成这一形象的最简单的成分逐一分解出来。

那么究竟是哪些成分构成了乞丐的形象,构成了这一使我恐惧的客体的呢?不妨认为这个象征物的产生源于乞丐的行为特征。

乞丐是做什么事的?他做的事就是伸出手来乞讨。他伸出来的手总是要拿走些什么。

说到这里就有些东西能为婴儿所理解的了。拿走东西的那只手是有可能吓着婴儿的。渐渐地,以这类成分为基础,产生了乞丐的象征性的形象。

10

于是我恍然大悟,我害怕的不是乞丐而是他的手。我害怕的不是从我这儿拿走什么东西的乞丐,而是夺去我什么东西的手。

我顿时明白了,这手就是我所要寻找的东西。我明白了这令我害怕的手是激起我在婴儿期的精神神经官能症的复杂的综合行动的第二条件刺激物。

我曾经梦见我为了不至被滔滔的黑水卷走,顺着蓝色的田野狂奔,可是有只什么手却想把我抓住,不让我逃命。正是这只手想拿走什么,夺走什么,偷走什么。

这只乞丐的手,窃贼的手,也可能是杀人凶犯的手,具有此后构成令我如此恐惧的乞丐这一象征性形象的那些成分。

这下清楚了,是水和手。

那么是什么样牢固的条件联系,能以把我所找到的这两个条件刺激物连结在一起的呢?在婴儿的生活中这两个条件刺激物怎么会如此不祥地一再重复的呢?

不过先要弄清楚,这只手表明的是什么?它要拿走我什么东西?

乞丐,更确切地说,他的手拿走我什么东西?手拿走的是我所给予他的东西:钱、面包、吃食。总之,拿走我施舍给他的东西。

幼童见手拿走了属于他自己的东西,无疑会觉得舍不得。然而这种舍不得的心理何以会伴有恐惧呢?这难以理解。于是我开始回忆一个梦的情节,这个梦里出现了乞丐。我坐在一张大桌子后面。门铃响了。然后是敲门声。我连忙奔到门边,不是去开门,而是去检查一下门有否关牢。乞丐站在门外。他想拉开门。我用足力气不让乞丐把门拉开。两人各不相让。由于恐惧,由于用力,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

门被拉开了一条缝,吓得我浑身打战。可我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终于把门关上。我把门锁上,还插好了链条。我放心了,回到桌子跟前。

难道门外的那人必定是个乞丐吗?也许是个窃贼呢?不,窃贼是不会按门铃和敲门的。这肯定是个乞丐,想从我这儿夺走什么东西。

他想夺走什么东西呢?

我又无法理解了。不过我知道这种恐惧感不只是梦里才有。白天也有。要知道我不但在孩子的时候,在少年的时候,而且长大成人之后,总是大声关照:“把门关上!”每天晚上,我都要仔细地检查门窗上的钩子有否钩上,门是否闩好。要是房门开着,我是怎么也睡不着觉的。要是房门上没有插销,没有钩子,我就把椅子顶住门,再在椅子上放上箱子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指望要是有什么人推门闯进我的房间,椅子和箱子便会翻倒在地,把我惊醒。

可见这个梦并非空穴来风,有其现实的根据。可见恐惧感不仅在梦里才有。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恐惧感呢?乞丐要夺走我什么东西呢?我这人从来不是个守财奴。相反,我要是丢失了什么东西,反而会感到高兴。我觉得一个人要是什么坛坛罐罐也没有,日子过得就会轻松得多,容易得多。

既然如此,是什么使我如此害怕呢?什么样的损失在我看来是无可挽回的呢?我如此害怕,如此提心吊胆地要保住的是什么东西呢?

这只要把婴儿投入水中,迫使幼小的不幸的心脏吓得怦怦乱跳的可怖的手,究竟要拿走什么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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