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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记片为何屡屡得奖?(10)

你的,大大的坏 作者:周黎明


显然,这部影片探讨的议题正是获胜方(从官方到民众)愿意欢天喜地忽视的内容。胜利了,仿佛一切都美好了,但战争对于胜者也有后遗症。该片直面真实的那份勇敢,经艺术点化,腾飞了。它依然借助真实的力量,比如残疾军人启用真正的士兵,但它在真实与虚构的过渡中寻得一份天然。假设该片一味陶醉于胜利的狂欢,你不能说全是瞎编,但多半是一部主旋律的应景作品。

9·11发生于2001年,至今刚刚十年,已经产生了好几部故事片,其中关于联航93航班的就闹了双胞,还有在中国公映过的《世贸中心》。这些作品都不煽情,因为现代的影人深知煽情是廉价的,甚至是对死者的不敬。其次,这些作品的选材都发挥出扬长避短的能力,关于联航班机的故事是通过飞机上的乘客跟地面的电话了解到片段,因此大有重构整个故事的空间。而《世贸中心》的主角被困在废墟中,那也是没有画面记录的。由此可见,故事片不会傻乎乎把重心放在重现电视镜头,而是发掘新闻电视触及不到的角落。从最低要求,它们至少做了如今纪录片及电视新闻杂志经常借用的事实重演手法。反观那部讲汶川地震的故事片,大量镜头是哀伤和救灾,也就是电视新闻做足做透的部分。

灾难片擅长表现大面积悲剧,但并不擅长表现痛彻心扉的悲伤。《2012》中你眼睁睁看着整个洛杉矶从地球上抹掉,你的反应多半是震惊,而不是悲伤,甚至不少人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灾难片里的灾难在视觉上非常具象,但在感情上却无比抽象。反观汶川地震时《时代周刊》选用了成都一位摄影师的作品当封面,是一个爸爸的手拉着废墟里儿子的手。我们不知道那爸爸长什么样,更不知道儿子的模样,但这张照片让无数人潸然落泪,因为它反映的是绝望中的亲情,是任何特效都无法取代的心灵真实。其实,它已经进入了艺术境界。虚构的故事片最能够、也最应该做好的,就是重现人与人之间那份联结和依赖,再好的特效都仅是辅助手段而已。

没有哪个影人会满足于仅仅再现一个重大的历史悲剧,谁都希望在再现的过程中加入自己的思考和艺术的提炼。问题是,这样的思考和提炼是否具有人本精神,或者仅仅是某种用来诠释的教条。比方说,在突如其来的大事件中,人性的光辉和黑暗会同时展示到极致,但你若仅展现其中一面,便会给人不当的乐观或悲观。把握整体和个体的平衡也是一大难点。重大事件中,单个的人往往会沦为符号,如同群戏组合的灾难片,每个人都代表着一个群体,蓝领、白领、儿童、中年、老年等等,不能说这些人完全没有个性,但他们的个性一般都非常表皮,用一两个形容词便能概括。挖掘大事件中的人性,最重要的是设身处地去想一想,这些人会如何选择如何说话、如何行动,尽量不要将外人的视角及事后诸葛亮的小聪明强加于当事人。让身陷历史漩涡的人讲出只有后来者才能说出的话,听起来很高瞻远瞩,其实很假。编导必须记住,即便是造时势的英雄,同时也是被时势推着走的。

近年来,很多影人采取了真实加虚构的手法,用真实的大背景,配之于虚构的前景故事,这样既借助了真实事件的内在戏剧性,同时不会太受掣肘。泰坦尼克沉船是真的,但杰克与露丝的邂逅和相爱是杜撰的;孙中山赴港是真的,但大闹皇后大道是编的;唐山地震中死了25万人,但张静初那个角色的故事估计是艺术的产物。这种组合非常讨巧,可谓真事假人,是对真实的假借和挪用,目的是为了创造艺术的真实,而非复制原先的历史真实。

在历史真实发生不到一年的时候,试图通过故事片的形式来赚一把眼泪和钞票,除非你有无与伦比的艺术才华以及敏锐超前的思想意识,否则就是一个效颦的东施。《八天八夜》最终没拍,证明这世界还有头脑清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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