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会上，班主任为了体现他与众不同的民主，一如往常的不在教室。班长自己主持，总结了一周的学习生活之后，随即是类似于“答记者问”的环节，同学们递纸条上来，可以指明让班干部或者是课代表帮忙解答一些问题，可以是生活上的难题，可以是学业中的。

之前我接到的纸条很多，因为我的英语成绩总会是年级第一，但今天，破天荒没有一条。快要结束的时候，王娅姬站起来指责班长：“有人想要请教莫小天问题，为什么班长没给机会？”班长手里只剩一张没有解答的纸条，王娅姬得意的笑着。我很尴尬的站在那些班干部和课代表中间，尹薇站起身要替我出头，那一瞬间，我从班长手里一把抓过纸条，上面写着我的名字。

纸条上写着：明知道回不去了，是不是依旧会心存念想？莫小天，你有没有这样的感受，刻意去躲开一些事情，始终不愿意承认那是你心底里最在乎的事情。你极力掩饰的表情在你自己看来是很自然的，可在他人看来却别扭至极。你总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你的隐忍和逃避，只是因为你很在乎，对不对？你依旧心存幻想。

不是王娅姬和汪迪南的字，但我知道，这一定是王娅姬指使别人写的，很隐讳，处处在为我着想，却句句针锋相对。

可现在的莫小天已经不同了。我回答：“也许会吧。年少的日子总是这么短，可要经历的事情总是那么多。不管结果如何，只要没有剧烈的伤痛，回忆起来，总会觉得所经历的，都是很美好的。对一些曾经相互陪伴走过的人，因为心存感激，所以，自然会心存念想。这个念想，不是想要回去，不是想要再次得到，而只是希望，在想到过往的时候，会觉得，有这样一份回忆，就足够了，人最怕的，是连回忆都不曾拥有。”

尹薇带头鼓掌，在掌声中，班长顺势结束了今天的班会。

（十九）

放学后我不愿回家，今天敞快的说了这些话，让我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我想林染了。

我来到那个七扭八拐才能找到的小胡同，那条幸福街上，找到了林染的家。她的家很好辨认，门口的墙上画着大大的咧着嘴巴笑的叮当猫和捂着裙子害羞的米老鼠，门的两边一边一个。

林染告诉过我，那是她喜欢过的一个美术家教带她一起画的。那是个读师范大学的男孩子，性格好，说话温柔，总爱笑，没什么特色，但林染就是喜欢。她从小就喜欢那个美术家教，从十岁一直到现在，整整七年都不曾改变。虽然那美术家教到最后留给她的只有墙上的这两幅卡通画。后来，那个家教离开这座小城了，再后来，又听说他结婚了。

那年，林染还不到十五岁。她说，她的初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她喝了很多酒，第二天醒来就决定，把他珍藏在记忆里，不去触碰。她说，最初的总是最美好的，现在，她再也遇不到那样的单纯，只是给她一个微笑，就心存满足。

我在门口坐了很久，等她的时候我拿出了英语书背单词，背啊背那些单词全变成了汪迪南和王娅姬的脸，占满了书的整个页面。王娅姬笑得前仰后合，她一直在说：“莫小天，你死心吧！”汪迪南也一直在说：“莫小天，你变了，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在我盯着课本恍惚的时候，林染回来了，她抱着我的脖子把我拽进屋子。

我跟她讲了近来所有乱七八糟的事情，这些事情在我心里一直膨胀，再不说出来，我怕自己抑制不住，而且上次打电话给她让她来救场，该知道的她也都知道了，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她撇嘴：“莫小天，忍字头上一把刀，这把刀已经伤到你了，你怎么不动还击啊？”我不做声。

唱片转啊转，唱的是邓丽君的歌。林染在抽烟，我摊着习题集发呆。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林染的奶奶从外面打牌回来了，那是个奇怪的老人，穿着墨绿色的旗袍，头发盘成髻挽得高高的，走起路来总是迈着小碎步，高昂着头，不可一世。

林染和我讲过她奶奶，上次我看到墙上那旗袍的时候，她说那是她爷爷送奶奶的定情物。奶奶本是地主家的女儿，解放后“打倒地富反坏右”时奶奶失去了亲人，有一对乡村教师收留了她。长大后，她和那乡村教师家的孩子结了婚，旗袍是婆婆给的嫁妆。出嫁那天她就穿着这身衣服，只是从东屋搬到了西屋。从那时起，她就有了旗袍情结。林染还打开过奶奶的衣橱给我看，里面堆满了各种颜色的旗袍。

林染的奶奶从另个屋进来，问我们要吃什么菜，准备做饭去了。她把烟掐了，说奶奶身体不好。我曾经问起她父母，从来不说。她像个谜，总是藏着太多秘密。

那天我没有回家，睡在林染的小床上。因为林染说要给我讲了个小故事，关于她，关于王娅姬，关于汪迪楠的。这确实很有诱惑力，我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