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在门口给她跪下了，他知道奶奶还是不肯原谅他。从十四岁爷爷去世，爸爸就成了奶奶的唯一，那个执着的老太太用自己的孤单来惩罚在她眼里爸爸犯下的不可饶恕的错误。

我在那个小镇上特别受欢迎，因为父母都有着极好的口碑，每个人看到爸爸妈妈都会亲切地喊老师，有时候谁家做了特别好的饭菜还会拿个瓷盆装着，再拿碗扣起来送到我家。

父母一直都是我的骄傲，直到十岁生日那天在去给我买生日礼物的时候突然双双死于车祸。奶奶那里还留有记有当天事件的报纸，修路，天冷，车打滑，在躲避一辆货车的时候，整个班车翻入山下，无一人生还。而我的父母就在车上，离家的距离，只剩20分钟。整个事情的记忆我已经模糊了，但事后细枝末节的东西到现在我还记得。

人，总会有意识地选择去遗忘很多东西。

（二）

父母的葬礼奶奶没有参加，镇长给她打电话时，我站在旁边大声哭泣。镇长夫人把她女儿的很多玩具拿来哄我却无济于事。在镇长和满屋子人商量我究竟是由镇上来抚养，还是送到我唯一的亲人奶奶那里时，我呆呆地看着所有人，突然感到恐慌。奶奶在那边听完后一直沉默着，十多分钟没说话也没挂电话。

那一瞬间我很害怕，扑上去抱着电话喊爸爸，哭得声嘶力竭。奶奶在那边什么都没说，等我被哄得安静下来了后，她挂了电话。那几天我谁家也不去，一个人守在小家里，躺在父母的大床上，抱着枕头不停地哭，人们都来看我，小小的屋子熙熙攘攘，却再没有我熟悉的人，我以前所有的幸福和骄傲在突然间分崩离析。

镇长夫人领着她家比我大一岁的姐姐来接我去她家的时候，奶奶突然出现了。她依旧穿着旗袍，化着淡淡的妆，冷漠的脸上完全看不出悲伤，她说：“我来接林染回家。”

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和这个传说中的老太太接触，愣愣地看着她，闻着她身上跟妈妈一样的雪花膏的香味。她上上下下打量着我，我读不懂她的眼神，便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自己。白色小圆领衬衫，方格子背带裙，脚上是白色蕾丝边袜子和圆头小黑皮鞋。

我的每件衣服都是妈妈亲手购置或者亲自做出来的，电视里儿童乐团的领唱们，跳舞的女孩子们，少儿频道的学生们，她们什么打扮，妈妈就给我什么样的装扮。她每次和爸爸出门，总会给我买来大包用牛皮纸装着的儿童画报，放在卧室里面，每个周日下午，孩子们都可以去看。爸爸说，我的童年应该跟城市里的孩子一样。

但现在，这一切都一去不返了。

镇长夫人说要帮我收拾我的衣物，奶奶摇摇头说不用，就拉起我的手走出门去。我跟着她走到门口突然回头跑回去，抱起床上的枕头拎着我的玩具娃娃，这才跟着她走了出去。

走到巷子尽头时，我看到镇上很多人都来为我送行，站了满满一条街。很多玩伴拿着自己最心爱的玩具，一个个走到我面前装进我空空的书包里，塞进我怀里。有一个小孩跑到奶奶面前恳求她，希望我能留下来，然后我看到所有的孩子都围了上来，拦着我们的去路，拽着奶奶的衣角求她。

第一次看到那么多人为我求情，我抱着很多东西站着，一直流眼泪，我甚至有了继续留在这个小镇上的念头。

奶奶微笑着对他们说：“我能给她很多在这里得不到的东西，让她上很好的学校，你们能么？我儿子和媳妇把命都给了你们，你们还想留下我的孙女么？”孩子们听不懂这话的含义，依旧把我们围在中间，那些家长们悄无声息地把他们拉了回去。一句话就可以打消所有人让我留下的念头。多现实的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