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茧这才继续埋头苦吃，很快便吃晚饭，鼓着脸颊擦了擦嘴含糊不清地说：“我今天可能要做功课做得晚点，去街口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点宵夜。”

几乎是冲出了门。

留下路妈责怪的目光：“小茧压力也够大了，你还说她。”

路爸哼一声，气势明显弱了一截，面上却仍然强硬：“她哪会有什么压力……脾气就是犟得像头牛，拉也拉不回。”

路妈不咸不淡地瞥了路爸一眼，淡淡地说：“唷，也不知像谁。”

这话倒成功堵住了男人的嘴。张口想噼里啪啦辩白一串，后又觉得有些洋洋自得。终归女儿还是像我的。这样想着，严厉的脸也柔下了几分。

另一边，路茧赌气跑出家门，哪里是为了夜宵这个借口。在那种氛围下吃饭，压力大得胃病都要犯了。还管什么有的没的，匆匆吃完就逃出来了。

八月的夜晚，连风都带着一股干燥的味道。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还有撑着腰散步的孕妇。侧耳倾听，远处商业街传来的喧嚣，像是被整个包裹了一层，有些隐隐约约听不真切。只有自己的帆布鞋在摩擦地面时发出的咯吱声。

路茧在街心小花园的喷泉前坐了一会儿，看着灰蒙蒙的夜空，想起小时候灿若星河的夜幕，怔怔发呆了许久。然后看了看表，认命地装装样子去便利店买夜宵。

便利店有些窄小，夜宵只提供冷饭团和几乎煮烂了的关东煮。女生干脆拎了几袋泡面，跑到收银台结账。结账的是个差不多同龄的年轻女孩，脸颊有些消瘦苍白，蓄着漆黑的长发，大眼睛瓜子脸，就算穿着便利店制服也掩饰不住某种洋溢的美。

“二十三块八。”她说着，视线与路茧正好对上。

这一对，仿佛空气都凝滞了。

“……嘉木？”

“路茧？”

简直是同时开口。路茧一阵激动，就差扑上去嗷嗷叫：“嘉木嘉木你也在这里，我已经好久好久没见你了！”还不等嘉木回答，这热情的冲动立马被后面的人打断：“喂，小姑娘我也要结账啊。”

路茧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付了钱便让开身子。嘉木的表情倒是淡淡的，嘴角却微微上扬，一边收钱一边道：“一点都没长高，莫非还挑食么？”

女生立刻摆出一脸泪汪汪的表情：“没，我挺全面发展的，就是身高上不去。不过嘉木你真是越长越美了啊哈哈哈，让小妞我捏一下。”

说罢，魔手便伸了过去，却被嘉木一掌拍开：“让开，姐还要工作呢。少捣乱。”

路茧立刻作小狗状，就差摇了尾巴乖乖蹲在一边。

等到嘉木下了班，两个女生各啃一串几乎煮烂的关东煮，口齿不清地坐在便利店门口聊天。嘉木问了路茧的学校，路茧垂头丧气地回答：“就是地狱坡上面那个花容高中啊。每天都考试，我都快疯了。嘉木你呢？”

侧过身子看，嘉木的表情有黯淡：“嗯，其实就在地狱坡下面左拐就到的陆雅高中。很烂的高中啦，你别来找我，除了流氓就是混混……再说，我也没期望考大学。”

路茧骤然与沉默妥协。想起过往的沈嘉木，意气风发地在初中里一张又一张领着奖状。便突然觉得关东煮涩得几乎入不了口，怎么就咸得这样难以下咽呢。

几乎是如履薄冰地组织着杂乱无序的语言。

“嘉木……嗯，你爸爸……对你好么？”

那年嘉木离开的时候，自己因为那件事而没能去送行。后来才在各种亲戚碰面的场合听到大人们轻声轻气的嫌恶：“那个沈家哦，真是支离破碎了，女的么跟着男人跑了，男的又吸毒……”

那时候的路茧只觉得大脑一声嗡得空白了。翻遍了人去楼空的沈家也没看到一点属于嘉木去向的信息。

而现在，路茧注视着嘉木。看着她上扬的嘴角一点点塌陷下来，最后被一阵突如其来的蝉鸣抚平，心里就孱弱地被攻陷了一片。

“嘉木，我……”

“挺好的。”

“诶？”

“一直过得挺好的，我爸虽然不学无术了点，不过这几年慢慢变好了。”嘉木回过头来弹了弹女生的额角，引得一阵痛呼，“别担心我啊，阿茧。”

一股陈年旧气的酸意悄悄涌上鼻尖，路茧只觉得眼前一阵模糊的雾气。吸了吸鼻子，女生忽然抱住眼前的嘉木：“嘉木，我们两个要好好的哦。你答应我的。”

“嗯。傻瓜茧。”被狠狠揉了揉头发。

得到肯定答复的路茧才觉得好受了些，刚想说关东煮都冷了，视线却跳跃过正在快速游走的手表：“……已经这个时间了吗！”然后站起身，语速急得几乎没用逗号，“嘉木先再见了今天我超级开心不过我要回家了！”

赶紧拎起手里的环保袋，急急忙忙地蹦出一段距离，又急急忙忙跑回来：“嘉木嘉木，手机号码！”一只白白嫩嫩的手赫然摆在嘉木面前。

嘉木好笑又好气得拿出圆珠笔，刚一触及女生的手心就听到夸张的笑声：“哇哇好痒，轻点儿轻点儿。”

写满十一个数字，嘉木赶紧推了一把路茧：“快走快走，我也该回家了。”路茧这才又蹦跶着一溜儿跑远了，期间还不忘回头挥挥手，没多久身形就隐去在月色中。

月光洒了嘉木一身。温热的风却没有带来一丝暖意。

嘉木看着女生消失的方向，忽然抿紧苍白的唇，用力地握紧了两侧的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