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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回 李瓶儿何千户家托梦 提刑官引奏朝仪(6)

刘心武评点《金瓶梅》 作者:(明)兰陵笑笑生


说话之间,已有二更天气,西门庆说道:“老公公请安置罢,学生亦不胜酒力了。”何太监方作辞,归后边暖房内宿歇去了。何千户教家乐弹唱,还与西门庆投壶,吃了一回,方才起身,归至后园。正北三间书院,四面都是粉墙,台榭湖山,盆景花木。房内绛烛高烧,叠席床张锦幔,倭金屏护琴书,几席清幽,翠帘低挂,铺陈整齐,炉上茶煮宝瓶,篆内香焚麝饼。何千户又陪西门庆叙话良久,小童看茶吃了,方道安置,起身归后边去了。

西门庆向了回火,方才摘去冠帽,解衣就寝;王经、玳安打发脱了靴袜,合了灯烛,自往下边暖炕被褥歇去了。这西门庆有酒的人,睡在枕畔,见都是绫锦被褥,貂鼠绣帐火箱,泥金暖阁床,在被窝里,见满窗月色,番来覆去睡不着。良久,只闻夜漏沉沉,花阴寂寂,寒风吹得那窗纸有声。况离家已久,欲待要呼王经进来陪他睡,性苦闷到此地步。忽然听得窗外有妇人语声甚低,即披衣下床,靸着鞋袜,悄悄启户视之。只见李瓶儿雾鬓云鬟,淡妆丽雅,素白旧衫笼雪体,淡黄软袜衬弓鞋,轻移莲步,立于月下。西门庆一见,不是“惊喜莫名”,而是“相抱而哭”,可见西门庆于李瓶儿确是爱情大于“性趣”。挽之入室,相抱而哭,说道:“冤家,你如何在这里?”李瓶儿道:“奴寻访至此。对你说,我已寻了房儿了,今特来见你一面,早晚便搬去也。”西门庆忙问道:“你房儿在于何处?”李瓶儿道:“咫尺不远,出此大街,迤东造釜巷中间便是。”言讫,西门庆共他相偎相抱,上床云雨,不胜美快之极。已而整衣扶髻,徘徊不舍。李瓶儿叮咛嘱付西门庆:“我的哥哥,切记休贪夜饮,早早回家,西门庆对“那厮不时伺害”的可能性却始终并不放在心上。那厮不时伺害于你。千万勿忘奴言,是必记于心者!”言讫,挽西门庆,相送到家。走出大街,见月色如昼,果然往东转过牌坊,到一小巷,旋踵见一座双扇白板门,指道:“此奴之家也。”言毕,顿袖而入。西门庆急向前拉之,恍然惊觉,乃是南柯一梦。但见月影横窗,花枝倒影矣。西门庆向褥底摸了摸,精满自流。此番梦遗还不算戕身。见精流满席,余香在被,残唾犹甜,追悼莫及,悲不自胜。正是: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有诗为证:

玉宇微茫霜满襟,疏窗淡月梦魂惊。

凄凉睡到无聊处,恨杀寒鸡不肯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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