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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跟屁虫却把我给甩了

操控 作者:李正曦


接到蒙萌的电话,黄凰立即赶回家了。蒙萌的堂姐据说在其中一栋被炸的大楼里实习呢,到现在都联系不上,全家人都要急疯了。

黄凰走后,在周围一片欢呼雀跃的人群中,魏杰莫名地烦躁起来。

是啊,国际大势也好,经济战争也好,那都是无形的、间接的,但亲人和死亡却是直接的、与每个人息息相关的。魏杰结了账,想找个安静点的地方打电话。但好像到处都吵,整个东方广场就是一片快乐的海洋,叫好声和啤酒瓶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

此刻,魏杰突然又觉得美国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

他想,如果有一天美国也落到了中国人手里,他们是否能比伊拉克幸运?

大明是个不夜城,越到夜里越繁华,但钱局街向来清静,热闹似乎都关在房子里。可今晚,就连钱局街也不甘寂寞了!

这曾经是魏杰很喜欢很羡慕的一个地方,它北接文林街,南接明湖南路,距离闻一多被杀害的文化巷就一步之遥。自得名“钱局街”至今也有340年左右的历史了。

世博会后,大明很少能再找到像钱局街这样窄的街道了,可这狭窄的街道偏偏承载了无限风光。从街名就可以想见,清朝顺治年间开在此街的宝云钱局,不仅让大明有了铸造钱币的场地,更向人们显示了天南铜、银的地位之显赫。大昭银、东川铜,是清朝时期铸币造器最重要的原料来源之一。那时全国的钱币有百分之七十是用东川铜铸的,大昭银则是贡银。

由于运输路途遥远,清政府后来干脆把铸钱的工作交给了天南。根据雍正《天南通志》记载,公元1660年(清顺治十七年),清政府首次在天南开局铸钱,以大明为铸造制钱的基地,并在东川等地分置铸炉,在大明设立宝云钱局。

由于钱局设立在此街,钱局街也因此得名。

1907年11月(光绪三十三年),清政府改称天南造币分厂,辛亥革命后改为天南造币厂。1940年10月13日,该厂遭日寇轰炸,改铸铜、镍币,1943年停止铸币。1950年解放初期,其改名天南铸造厂、天南铁工厂。

这条街还曾留下了众多名人的足迹。

义父岑仲原升任天南省财政厅厅长后,居住的宅院据说就是深得慈禧太后赏识并被尊为书画师的“缪姑太”的清末女画家缪嘉蕙的旧址。

近代天文学家陈一得先生则于八十多年前在此街自创私立一得测候所,还研究出《大明恒星图》、《步天规》等,在天南乃至中国的天文事业史上举足轻重。

此外,巴金、冯至、汪曾祺这些灿若星辰的大师都曾经是钱局街的居民或常客,闻一多更将自己的最后一滴血洒在了钱局街的西仓坡上。

不过魏杰以前最喜欢的,是其中一间其貌不扬的书店,可如今已经关张。

幸好整条街的银杏树和山茶花还在。在这秋天的夜里,穿过银杏树和山茶花的芬芳,从钱局街走到天南陆军讲武堂,别有一番风味。喧闹也似乎渐行渐远。

站在这座民国风情浓郁的土黄色建筑前,想起多年前给他讲述这建筑背后历史的那个人——岑惊,魏杰不由感慨:人如其名,一切都只是曾经的少年时光。

游荡了一会儿,酒意渐去,魏杰打了个车回到东方广场附近的南国大酒店。

雨后的护国桥桥孔下,几位摊贩正在打牌。桥上车水马龙,行人如织。与他们一路之隔的是没了重檐门楼衬托的护国门。循石阶而上,向左,就是挤满各种商铺的“护国路”。

这一路、一桥、一门,皆与近百年前的一段历史有关。

1915年冬,袁世凯称帝,遭到全国的一致反对。同年12月25日,天南首倡义旗,爆发了反对袁世凯复辟帝制的“护国起义”。

1916年6月6日,袁世凯在举国上下的声讨中去世。为纪念护国运动的功绩,1919年1月,大明市南城墙靠东一段被拆除,修建了一座三孔拱形镂花大铁门,称为“护国门”,并在城门外的护城河上建造了双孔石拱桥“护国桥”,桥两旁均护以铁栏。同时,将连接护国门和护国桥的绣衣街加宽改为石砌马路,取名“护国路”。

历经九十多个春秋,这些护国建筑遭遇了不同的命运。

护国桥曾在1952年市政工程改造中被填埋,1999年大明世博会前夕被人意外发现,当年11月动工重修并于2000年4月竣工,成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护国路成了公共交通的站牌名;护国门则悄然藏于闹市,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

说起来,魏杰对大明这个城市并不熟稔。因为父亲1993年上调天明的时候,他正好也出国了。偶尔回来一次,时间甚短,也并不都是愉快的事。

1994年回来过一次,是应大明市教育局的邀请回来做了次演讲。

其实他之所以那么远折腾回来更主要的目的是岑惊这年上高一,但听义父说这丫头不仅顽劣不堪,简直是破罐子破摔了。他想趁着这次机会好好与她做一次沟通,所以特意将演讲时间安排在了她就读的师大附中,7年前的今天。

9月11日——岑惊的生日。

在今天恐怖袭击出现以前,这个日子对他就只有一个意义,那就是岑惊出生了。

可是岑惊,这个他自有记忆以来就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长大的妹妹,自上初中后就与他生分了。他想这也正常,小丫头长大了嘛,知道男女之别了,所以不好意思了。再说这丫头虽说在外人面前非常礼貌,但在他面前从来都是予取予求惯了的。

说实话,对她日益严重的公主病他也有点烦了。

后来因为摔伤了手臂和腿,岑惊随义父到大明后一去不回,他也渐渐淡了。

得知岑惊暗恋自己时,他正在准备出国的行李。原来在大明与她成天价混在一起的吴名医家的宝贝儿子吴琪竟是黄凰的表弟。这个痴情表弟与他同级,不同的是他是高考失利了之后才出的国,吴琪则是风风光光、非常辉煌地半年前就考出去了。

魏杰为此感慨的时候,黄凰突然笑道:“这厮如今后悔了,嚷嚷着又想回国。”

当晚吴琪在异国他乡酒醉后给他打电话,唧唧歪歪说了一通后,他才听明白,原来表弟喜欢岑惊,他的情敌正是自己的好友魏杰。

魏杰放下手中正在收拾的东西,禁不住哑然失笑:“天啊,她才多大啊!”

的确,当年他16岁,而岑惊不过13岁。如果按吴琪所说的这丫头初一就已经开始暗恋他的话,那才10岁呀。因为非要跟着他一起念书,岑惊4岁刚过就硬生生挤进小学了。

一来她识字不比自己少,因为自己学的都如数教给她了。

二来,谁让她有个时任地委副书记的父亲呢,不过是个虚报岁数的事。

岑惊的成绩虽不说像他这样年年第一,但班级前十还是没问题的,他一直以为她像自己一样,只是智商比一般孩子早熟呢,原来人家情商更早熟。

他就和黄凰笑了一夜。可到凌晨即将启程时,他却忍不住流下泪来。

送行的人都以为他是舍不得家,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从小跟在自己屁股后头的丫头。可如今这丫头宁愿躲在屋里抹眼泪也不愿意出来送他。

原来不止小男生喜欢上小女生之后会欺负她,原来小丫头生了情愫之后也很“作”。

一年后,听说她“作”得实在不像话,简直变成个“江湖小太妹”了,魏杰实在不放心,就准备趁着演讲的机会回来看看她,心想干脆给她透点风,让她知道“关于她喜欢他这个事其实他是允许的”,心病解了,希望有了,她应该能好好学习。

这也不算什么权宜之计,至少他临行前那一行眼泪是因为真的难过。至于将来的事,谁知道呢,也许她喜欢上别人把他先甩了也是有的。

想到这里魏杰不由得苦笑,一语成谶,这丫头后来的确先把自己抛弃了。

不过7年前他回来看她时,笑得更苦更难看。他抱着她喜欢的铃兰花,拎着她最爱的布丁蛋糕在她家等到深夜,结果她喝得烂醉如泥,被吴琪背了回来。

那是他第一次在心里对这丫头产生绝望的念头: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了。

对吴琪居然也回国给她过生日这事,他心里也不舒服。更气人的是,她把那极品翡翠坠子摔裂了不说,连那条大昭银挂链居然也不知所终。那可是他当年用全国数学竞赛的全部奖金,还加了点压岁钱给她买的!

第二天临行时他去道别,岑惊还是像一年前一样闭门不见,他也就彻底放弃了。后来在美国苦修学业,再没联系,一直到大四毕业时得知义父去世的消息才匆匆赶回。

回来听说岑惊考上了大学,他说不出的高兴,想来这也算大不幸之后的小欣慰,却没想到岑惊考上的居然是国内最牛的大学之一:北大。

哎哟,这次他的震惊比当初听说她暗恋自己还来得猛烈!

小丫头行啊,居然还跟自己一样学的金融。想到那个小学二年级了还不知道买早点要用钱,肚子饿了就随手抓人家糖炒栗子吃的丫头要像他一样成天钻在钱眼里,他就觉得说不出的滑稽。当然,又忍不住笑了个半死,开心的笑。

因为办理回国读直博的事,魏杰又回了趟美国。

学校和MG公司两边的事情都处理得很顺利,他正好赶在北大新生报道前回到北京。本来他是打算回大明接岑惊的,但岑惊一个暑假都在外面旅行,居然从北疆直接飞到北京,连行李都自带了。

因为有他在北京,所以义母没有来。其实他若不在,义母也未必来。

义母与岑惊这丫头一直有很深的代沟,若非如此,岑惊当年也不至于那么颓废。

不过他这次见到的岑惊可不是那个颓废的岑惊,不是那个躲着哭泣的岑惊,更不是那个烂醉如泥的岑惊,她满面阳光、神采飞扬地向他走来——

旁边站着一个同样满面阳光、神采飞扬的英俊男生。

他们一人背着一个登山包,拖着一个行李箱,长度都差不多的齐耳短发被风吹得飘飘扬扬——魏杰从小就知道岑惊长得好看,但眼前这一对还是闪了他的眼。

也闪了别人的眼。那些原本盯着他看的学生(特别是女生)都转移了视线。

那些眼神里有惊叹,有羡慕,有嫉妒,有赞美,有欲望,也有失望。因为这一对好像很难被插足了,男的太英俊,女的太美丽,而且他们似乎很熟了,连衣服都像情侣装:女的无领无袖白衬衫扎在军绿短裤里,男生V领白T恤罩在灰色五分裤外。

那是魏杰体内第一次合成了类似醋的东西。

是的,虽然比岑惊晚了好多年,但他终于是动心了,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动心。

追回岑惊的心并不难。事实上,根本不用追,她的心始终还在。接下来他们有一段极其美好的时光,像所有相爱的人一样。或许,因为这段感情酝酿的时间特别长,得来又百般不易,他们可能比一般的情侣要懂得珍惜。岑惊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无理取闹了,身为一个劫后余生而瞬间长大,坚强到可以带着腿伤突击考上北大的孩子,她已经懂事了。

虽然一边读书一边创业,但魏杰将所有能挪出来的时间都用来陪伴岑惊了。有时候出去好玩的地方讲课,他也允许岑惊逃课跟他去,玩也玩了,学也学了。自从美国回来,他始终认为单纯坐在教室里背书是没多大用的。

岑惊戒了酒,戒了烟,偶尔犯困就喝杯咖啡。她甚至都没再说过一句粗话,变得温文尔雅、调皮可爱,母亲严厉的家教和父亲温柔的宠溺能结合得最好的一面被体现了出来。有时候魏杰会想:处女座女孩真是一种极其坚韧和完美主义的生物。

若说缺陷恐怕就是厨艺了,她进厨房,厨房就变得像战场一样。这实在不能怪她,她就没这基因,义父义母都只能把饭菜做熟。她厉害一点,能把饭菜做糊。

不过没关系,魏杰会做,且厨艺精湛。

因为被禁止入厨房,岑惊每每在厨房门外端个茶倒个水的。有时候忍不住还诌几句歪诗,比如《鹊桥仙》:蒜泥黄瓜,糖拌柿子,排骨清炖山药。啤酒蛤蜊一进肚,便不知今夕何年。碳烤肉串,铁板鱿鱼,光膀豪饮不醉。得夫若能似魏杰,管他的潘安子建。

魏杰笑得肚子疼:“你这个韵都不押,还作词呢。”“哼,那你来一个。”

“好,我想一个,听好了——枣泥山药,琥珀桃仁,白鱼清蒸蘸醋。螃蟹黄酒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红烧甩水,糖腌紫姜,沉醉不知归路。得妻虽不能下厨,也念伊朝朝暮暮。”魏杰说完,就见岑惊靠在门边憨憨地笑。

要不是父亲与义母非要搞出什么婚外恋来,他本以为两人真能就此琴瑟和鸣了。

魏杰叹了口气。若非这样,他又怎知岑惊处女座完美主义的表象下,还有一颗现实主义的内核。而这内核如此坚韧,真的能把人的心割得血肉模糊。

之前他一直以为岑惊的离开只是因为她接受不了尴尬的现实。

毕竟,从当时的实力对比来说,不管从哪方面,他都应该优于林间风那个花花公子。他是英俊,可自己也相貌堂堂。他会吹萨克斯,可自己几乎玩转主流乐器。他有几个臭钱,可自己经济实力也不差,而且都是靠自己的努力和智慧挣来的。

他一个自费生,啃老就算了,家道中落了还忘不了显摆泡妞。他那个老爹林新天虽然曾经叱咤风云,但早在1994年就败落不知所终了。即使比家世和对她的用情之深之久,那也是他更占上风啊。明眼人都该看得出来两人中谁才是那根“良木”。

魏杰对于岑惊离开自己之后不久就投入这个男人怀抱心里是很窝火的。有时候他也后悔自己的心慈手软,应该早点把岑惊最后那层膜破了。

也许,没有性的爱情就是不够深入?也许,林间风正是因为性俘获了她呢?记得张爱玲曾说过:“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道!”

他也不是没试过,可是每次一面对她那充满恐惧的眼神,他就下不了手了。他哪里想到这个曾经混过“江湖”、出口成脏的家伙对性其实这么恐惧。

人一旦太在乎就容易顾此失彼患得患失,其实面对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亮剑”,快刀斩乱麻。“人至贱则无敌”这句话说得TMD的对,魏杰想。

这本来就是女人更享受的事,万欣欣痴迷的程度就远超自己。就连周漪这样美丽优雅高贵傲气的女人,虽然嘴里探讨的都是精神,但其实骨子里的寂寞还不都是因为性生活得不到满足。但对于男人来说,同一个女人,十多二十次之后也就慢慢失去当初的激情了。

他对岑惊之所以心慈手软其实也有这方面的考虑。他不想在婚前就对她产生一丝一毫的厌倦。就像他如今对待周漪,虽然知道她渴望,但只在生活上关心言语上刺激,并不产生真正的的接触,尽量延迟身体高潮之前的精神高潮期。

当然,对于周漪他还是有一点需要顾忌的:她已婚。

她丈夫富开云是如今国内商界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虽然才三十三四岁,却已经把差点奄奄一息的北地集团打造成了“万保招金北大黄”里的一分子了。北地集团虽然在规模上还不敌前四位,但在商业地产上却是后来居上,利润率也比前四位还高。

除了他的确有才华之外,岳丈这边的背景也让他如虎添翼。

所以,周漪这样的女人虽然是种很强烈的诱惑,但轻易不能下手,因为她骨子里的浪漫和为爱情不惜一切的精神也是很致命的,一个不谨慎可能会激起几个家庭的轩然大波。

要成大事,最重要的不仅是能冲杀,而是打围。

这就像国际象棋和围棋的区别:前者是杀死对方才能赢,后者是活下去就算赢。虽然都是“胜者为王”的竞争哲学,但后者比前者所付出的代价要小一些。

提到富开云,魏杰又想起了不久前在星光高尔夫球场遇到正巧来接富开云的林间风。数年过去,虽然外形和气质已有很大改变,但魏杰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可如今,他有另一个名字:范腾。

原来林间风就是那个名满江湖的“股市神童”范腾。

魏杰心里又一阵不明所以的烦躁。原来是自己一直低估了对手,原来岑惊离开自己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原来人家眼光没问题,人家觉得那才是真正的“良木”。

富开云绝不会在草包富二代身上下功夫,甚至也不会在一个单纯的股市神童身上下功夫,而且看范腾那倨傲的表情,富开云与他哥们似的交情,这个范腾只怕没那么简单。恰好这时美国那边的朋友有电话过来了。

听说原来MG的老同事都没遇到什么危险,魏杰也觉得很欣慰。“能帮我打听一下义妹的消息吗,David?”

“噢,你说。”

“她叫岑惊,我们很久没联系了,目前可能与男朋友在美国读书。对了,她男朋友好像叫范腾,请你帮我打听下,我想知道他们是否平安。”

魏杰在后来的一次财富论坛上再次遇见富开云时,假装漫不经心地打探过一下,听说范腾早在多年前就移民美国去了,上次只是回来探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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