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活色暗生香

凤囚凰 作者:天衣有风


“越捷飞,陪我走走。”楚玉向身旁穿着蓝色紧身武士服的青年道。随后也不等他答话,自己便走上了蜿蜒的石子小径。

名叫越捷飞的青年,有着挺拔英武的身材,收身剪裁的衣服显出他漂亮的长腿、窄腰和宽肩。他的面容虽然不是绝顶好看,但是别有一种飞扬英挺的俊气。

楚玉还记得她来到这个世界几天后,头一次走出屋子时,越捷飞好像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边,吓得她险些心肌梗死。后来弄清楚越捷飞是她的贴身护卫,才稍稍安下心来,明白这大约是传说中高来高去的轻功。

只要走出起居室,越捷飞就会立刻出现在她身边,不分白天黑夜,不论什么时候。而只要楚玉回房,越捷飞就会自动消失,绝不浪费一秒时间。楚玉曾经尝试过清早突然跑出屋子,

才踏出门口,往身边一瞧,就看见了那非常容易辨认的宽肩、窄腰、长腿,让楚玉不得不承认,越捷飞对她的保护真的是24小时贴身,完全不带休假的。

楚玉曾经私下里猜想,这么贴身地进行保护,越捷飞平时都是在哪里休息的?难不成他每天就在她的屋顶上睡觉?万一天下雨怎么办?不过遗憾的是,楚玉自穿越过来到现在,遇上的几场雨都是在半夜落下,那时她睡得正香,哪里可能特地爬起来证实自己的疑问?

曾经有那么一个笑话,是说一个砍柴的樵夫,幻想皇帝的生活是每天吃一大碗红烧肉,然后带着大臣们用金斧头砍柴。

这样的误解自然是因为眼界的局限造成的,楚玉虽然不至于像故事里的樵夫那么无知,但公主是怎么生活的,她也是亲身体验后,才有了切实感受。

公主府占地面积可以称得上辽阔,就好像土地不要钱一样。前世在现代城市里寸土值寸金,贵得不得了,有人工作一辈子,也不过是为一套房屋努力。此时放眼望去,亭台楼阁、园林假山都是属于她的领地。楚玉每每想及此,都忍不住心花怒放。

而公主的衣食,也是超出想象的奢华,三四十个菜式,那是最简单的早饭、夜宵,正餐菜式至少过百,这还是楚玉自己一个人吃饭的状况。衣服更是每天翻新地换花样,都是簇新的衣料,没有哪一天的衣服是相同的。楚玉问过幼蓝,得知那许多精美的衣裳,山阴公主一般只穿一次,穿过之后便送到仓库里堆积灰尘,让楚玉小小地心疼了一把。

在适应了没有现代设施尤其是没有电脑的生活后,楚玉过得极为滋润。

“奢侈,真奢侈;腐败,太腐败了。”楚玉一边这么感慨着,一边笑眯眯地享受着穿越重生的福利,新身份所拥有的一切,只除了一样——男人。

虽然走出了屋子,但是楚玉走得并不太远,她忘了解除禁令,导致来找她的男宠还是如前几日般被挡驾。至今为止,楚玉依然没有见除了容止山阴公主其他的男宠,最初醒来那日虽然还看见另外四人,但他们的模样在楚玉脑海里一团模糊。

好吃好喝好睡,楚玉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在品尝古代天然无污染食品的活动上,过剩的营养迅速将前些天忧思造成的瘦削补了回来。只不过腐败了几日,楚玉的脸颊又恢复了柔润动人的光泽。假如继续这么腐败下去,她怀疑自己的身材很有可能开始往横向发展。

所以楚玉停了下来。不光是为了保持身材,也是想要活动活动身子,去见一见公主府上的其他人。

这其中十分重要的一部分,便是那些男宠。

前夜下了一场雨,虽然已经过了一日光景,铺就小路的石子之间还残留着微凉的湿意。庭院里树木新抽的绿叶笼罩着一层动人心魄的苍翠,这样清新可人的碧色,只有在江南的春日才堪拥有。

走了不过三两步路程,楚玉忽然想起,自己身为公主,巴巴地跑去瞅自家男宠,岂不是太过奇怪了些?她顿住脚步,唤来幼蓝代为传话,说她要在府内办春日酒宴。

幼蓝小心地问:“此事是否还与从前一样,交给容公子打理?”就幼蓝所知,公主府内苑的许多重要事宜,都是交由容止办理的。

楚玉略一迟疑,随即微笑点头,“对,交给他。”眼下她对一切都还较为陌生,事情交代给熟手会比较省事,但是楚玉也在心里揣度,山阴公主给那容止的权限,是不是稍微大了一点?不仅能够无视她的禁令在府内任意走动,还经常经手山阴公主交代的事务。这少年在众多男宠之中,必然是有什么不同的。

不过楚玉暂时不打算有所动作,凡事皆应先谋定而后动,她计划先考量一番。

楚玉下达命令后,容止便去代为执行了。他效率很高,不过两刻钟的工夫,在一片杏花林中,便摆开了坐席。缤纷的花树之间,一尺高的长几呈两列排开,长几上摆放着美食佳酿,而一个个或美丽或俊俏的少年,也纷纷入座。

楚玉静静地坐在首座。身为公主,她本不必这么早来,但是楚玉心中另有计较,便让幼蓝领路,几乎是第一个入席。坐在长几后的锦垫上,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庭院的门口,看着每一个来人,用自己的眼睛去衡量、判断。

这个时候,虽然椅子已经从游牧民族那里传入,可是并不流行。人们要做什么事,比如谈话、办公、吃饭等,都是跪坐着,且是那种双腿并拢,脚后跟贴着臀部的坐法。

因此,在公主召开聚会时,即便是公主本人,也必须跪着。

楚玉一边暗暗挪动跪得僵硬的双腿,以此来缓解麻木的感觉,一边腹诽这个椅子还没有开始流行的朝代,虽然双腿之下有柔软的垫子垫着,可是被身体的重量压迫久了,血液循环迟滞,仍然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

跪坐了才一会儿,楚玉便有些受不住了。她偏头看已经将所有琐事交代分派完毕,坐在右侧席首位的容止,他脸上的神情安宁平和,丝毫没有不适之色。她偷偷地撇撇嘴:难道这些跪坐的古人,腿都不会发麻的吗?还是麻着麻着就习惯了?

楚玉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便有人入席了,这才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一个两个三四个,五个六个七八个,九个十个十一个……虽然史书上载山阴公主刘楚玉一共三十个男宠,乃是皇帝一次性批发给她的,但是楚玉问过幼蓝,事实并非如此,公主府上的男宠,一共二十四名。虽然有半数是皇帝一次性送的,但也有半数,是山阴公主自己陆续从四处精挑细选来的。

其中容止,便是山阴公主最早带回府中的。

各色美少年、美青年从庭院门口接连亮相,看得楚玉心中惊叹不已,并且再一次肯定了这位公主的审美,不仅品位极高,而且趋向于多样化,几乎每个类型的都要来那么两三个,同类之中又有细微不同,风格各异,真是异彩纷呈。

山阴公主就好像是一个挑剔的收藏家,不断收集家中缺乏的艺术品,每一种风格的,她只要两三样,务必做到种类齐全化,风格多样化。

原本以为容止的容貌便算十分不错了,怎料见过其他男宠后,楚玉才晓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假如撇去气质这一项,光以皮相论断,公主府内比容止强的男宠,不在少数。

这些男子的年龄,从十多岁到二十出头,不一而足。楚玉瞧见一个看上去才十一二岁的孩子,那孩子生得玉雪可爱,睫毛又长又翘,水汪汪的圆眼睛黑黑亮亮的,脸蛋嫩得好像一掐就能出水。脑子里“嗡”了一下,楚玉强作镇定,好似若无其事地问一旁的容止,“对了,他今年多大了?”手指向那孩子。

“十二。”容止的回答让楚玉的脑袋又“嗡”了一下,觉得山阴公主简直就不是人,才十二岁的小孩,她也好意思糟蹋……虽说眼前这孩子确实长着一副让人看了就很想糟蹋的模样,虽说山阴公主的年纪也不算太大,只有十七八岁,可十二岁,十二岁……她这是在摧残幼苗啊!

再看席上其他人的年龄,普遍都不算大,楚玉摇摇头:显然山阴公主不是一个全年龄爱好者,甚至,有比较严重的啃嫩草习性。

男宠加上容止一共二十四名,其中两人据说病了,容止提前代其向楚玉说了声不能来,但至于是真不能来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楚玉无从判断,只是暗笑一声,记住那两人的名字。

山阴公主的那位驸马何戢也不在府上,来了这些天,都没有瞧过这名份上的正牌丈夫,让楚玉有些遗憾。不过从这个角度亦可以说明,山阴公主和这位驸马爷的感情不怎么样——这是当然的,不管哪个男人,看着老婆当着他的面出轨,他和老婆的感情都不会太好的。

可怜的何驸马……看着面前两排各有风采的美少年、美青年,楚玉不由得深深同情起了那个尚未谋面的男人。他头顶上的绿帽子,算算摞起来该有一层楼那么高了吧?

最后出现在席上的,是两个神情娇媚、容貌艳丽的少年。他们一个穿着浅粉色衣裳,一个一身仿佛要滴下来的翠绿,并肩朝楚玉走来。此时,楚玉正端起酒杯啜饮一小口果酒,还没来得及品出味道,便见这一粉一绿走了过来,险些岔气呛住,她赶紧低头,强行咽下那口液体,这才缓了口气。

楚玉舔舔嘴唇,也没什么心思喝酒了,她看着已经走近的两个少年:逼人艳色,炫目夺神,不管哪一个,单看都是了不得的美人,但是……红配绿,这是谁想出来的搭配?

那一身翠绿的妩媚少年正是求容止去见公主的柳色,他得知公主要在杏林之中设宴,连忙梳妆打扮,甚至还洁身沐浴了一下,这才匆匆赶来,以至于有些迟了。而与他一样迟到了片刻的,是一直与他争宠争得十分厉害的墨香。

两人从两条相对的小道上走出来相遇,看见对方都是精心打扮,各自以仇恨的眼光剜了对方一眼,随后谁都不肯落后,加快脚步,几乎是同时来到席间。

假如要问柳色在这公主府中最看不惯什么人,这个人既不是驸马何戢,也不是备受公主宠爱的容止,而是这个墨香。

何戢这个驸马做得窝囊,于他们没有半分威胁;而容止虽然极为受宠,平日为人却很是舒雅清简,除了偶尔向公主要些书,从不去主动争取什么。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公主自己主动给的,柳色对于容止,与其说是憎恨怨怼,倒不如说是出于不可攀附不可企及的绝望妒忌。

然而这个墨香,却是真正能威胁到柳色实际利益、目前最为柳色痛恨的。

府里的人几乎都知道,山阴公主挑选男宠,不喜欢有太多的重复,那么越是独特的,就越为珍惜宠爱。柳色与墨香同样是以艳色夺人,虽说在姿色上,柳色胜出半分,但是墨香却有一项特点是他所没有的,这成了墨香最有力的武器,也是他最大的资本。

此时席间还有两个空位,但是两个艳丽少年,连看都不看那空位一眼,同时向楚玉行了礼,就从两旁分头而行,绕过案几,在楚玉身边坐下。

两人才靠近,楚玉便闻到一股甜腻柔润的芬芳,那香味不同于平日所用的熏香,不带烟火之气,却又比花香温厚悠长,还隐约带着暖意。

楚玉略一思索,忽然想到一个可能,忍不住偏头朝墨香看了又看,大约是路上走得急了,墨香的额头鼻尖,渗出一层微微的薄汗,轻风一吹,便有一阵馨香飘来。

清代有一位新疆的绝色美人,体有幽香,不施香料而自发香气,迷住了乾隆皇帝,被封为香妃。但楚玉没想到在一千多年前的南北朝,竟然有这么一个男性版的香妃,身在山阴公主的后宫里。

楚玉现在有点佩服山阴公主了:因为每个人自身体质的不同,能够天生散发动人体香的人少之又少,但这样少见的人,却被山阴公主这个美男子收藏家给弄到手,收入了后宫。

柳色、墨香来时,也发觉了楚玉与从前的不同,两人心有顾忌,不敢贸然亲近,只保持着大约一尺多的距离,跪坐在楚玉的两侧随侍。但是柳色万万没想到,他们才一坐下,楚玉便立即扭过头,冲墨香看个不停,完全不顾另一旁的他。

相较于墨香的欣喜,柳色暗恨,面上却不便发作。从前此等聚会,他与墨香都随侍公主两侧,墨香虽然会与他争夺公主的注意力,可是他容颜生得娇媚,艳色比墨香更胜一筹,也不会被忽视,却不料今日……

柳色暗暗生气之时,楚玉还在看墨香,之前看着两人粉配绿的出现只觉得好笑,没有细看两人的容貌,现在从近处仔细瞧了,却让楚玉从心底生出另一种惊叹。只见墨香姿容俏丽,眼中波光流转,散发出的香气柔媚动人,肤如凝脂,这么近的距离也完全看不到毛孔,这样的美人,实在是世间难得,只是,呃……是不是太弱了一点?她现在感觉有点性别倒错了,一个男人比女人还妩媚,让她几乎错以为她才是男人,眼前的柔媚少年,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子。

山阴公主喜欢这个调调吗?楚玉暗暗思忖着,她抬眼看一圈席上的其他人,目光扫到容止的时候,又觉得自己想得不对,同是男宠,容止的风采气度,与墨香、柳色便截然不同,而席上诸人,亦是气质容貌各异。

这些人对楚玉的态度也有所不同,如柳色、墨香者是殷勤备至,也有人并不那么热切,甚至有面色僵硬,神情抗拒者,想来是被迫成为男宠,不肯完全屈服的。

可是这其中最为独特的,却是容止。他的神情是那么从容自在,淡定温和,好像周围的一切,皆与他没有关系,他独自一人,在清幽林间漫步徐行。

“公主。”身边带着几分幽怨的轻唤让楚玉想起了柳色。她偏转过头,见柳色双手端起琉璃杯盏,眉眼妩媚,娇艳欲滴的朱唇轻轻开启,“公主,您前些日子闷在屋里,让柳色很是担忧啊,柳色是着急得没办法了,才求容止去找您的。还望公主不要责怪。”

这回近处看了,楚玉才发觉,柳色容色更在墨香之上,恍若春光柳色之中最浓艳凝翠的一抹。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勾魂摄魄,睫毛浓黑长翘,嘴唇莹润娇艳。柳色的衣领微微敞开,露出小片白皙光洁的胸口肌肤,里衣领口的阴影下,还隐约可见漂亮的锁骨……这简直就是富有冲击力的美貌。

好在她方才看了一会儿墨香,有了点免疫力,这才不至于当场失态。定定神,楚玉眉毛轻挑,随口道:“原来如此,是你让容止来找我的,为什么你不亲自来呢?” 

柳色愣了一下,旋即又笑道:“公主在拿柳色说笑吗?公主不让我们见,我们又岂可擅闯?”他的语调转瞬间变得有些哀怨,“公主这样可不公平,容止时时都能见着您,但柳色却要苦苦思念等待呢。”

目光越过楚玉的肩头,柳色看见墨香讥诮的笑。两人的视线对上,墨香不屑地抬起头,嘴唇无声开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念头,你不就想和容止一样在府内有特权吗?”墨香和柳色自从见面以来,两人便一直在斗,彼此都十分了解对方的想法,柳色才说出这饱含暗示的话,墨香便知道他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柳色也不管他,只冲着楚玉嫣然一笑,以此作为向墨香的示威。

楚玉沉思片刻,慢慢道:“你说得很对……”她说话间顿了一下,却让柳色心跳一下子加快,他原本并没有想要得到与容止一样的待遇,只希望以这个为由头,以退为进地趁机要些好处,可是现在听楚玉的意思,似乎是有些赞同的味道,这让柳色也不由得紧张过度,猜想难道公主打算将他的地位提升到与容止一样了?

楚玉顿了一顿,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微笑,接着道:“你说得很对,我确实该一视同仁。”就在柳色做好了准备,打算要感激涕零时,却听见楚玉淡淡地道,“今后,把容止在府内的所有特权取消,如此大家就都一样了。”

她这话一出,几乎席间所有人,都对此产生了反应。

柳色极为惊愕,也极为不安,他没想到这番话不但没使自己捞到好处,还牵连容止失去了一切特权。也许这并不影响容止在公主府上的地位,但是会不会因此让容止记恨上他了?

况且,容止在府上男宠中极受尊重,假如因为他而遭到损伤,自己今后也许会遭到大部分人的联合抵制。

柳色一下子慌了神,他这一招不单是损人不利己,还有可能招来敌视,实在是太失策了。

相比柳色的惊愕不安,墨香却在偷偷暗笑。

席上诸人,也是反应不一,有的人不平地看向楚玉,有的人愤怒地瞪着柳色,也有少数幸灾乐祸不小心流露出一丝喜色的……

楚玉垂下眼帘,眸中笑意一闪而过。只是一句话,便好像巨石入水,激起汹涌的浪花。突如其来的惊变会让人难以掩饰自己的情绪,根据不同人的反应,可以初步判断他们对公主以及对容止的态度。

虽然从幼蓝口中旁敲侧击地问出一些,但是,楚玉为了不露出破绽让人起疑,还是控制住自己没有问太多。更何况,从幼蓝口中得知的,只不过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眼中的世界,真正的情形究竟如何,楚玉还要自己来判断。

席上诸人之中,有两人让楚玉较为留意,其中一个坐在左侧最下首的位置,那青年看上去比容止年岁大些,二十一二岁的模样,容颜瘦削清俊。但是这人自从进入庭院之后,神情郁郁,面上孤涩之气半刻都没有消散。

他的神情气度与这满园春色格格不入,明朗的蓝天白云之下,只这么一小片晦暗阴影,因而显得分外醒目。

从入席到楚玉说出罢免容止的权利的话之前,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连一个目光都吝啬给予,好像看楚玉一眼,就会玷污了他的眼睛一般。

楚玉说出话后,便留神着他的态度。只见那神情郁郁的青年果然有了反应,他错愕地扫了一眼楚玉,神情有些不屑,也有些不忿。但是他压抑住了自己,什么都没说,眼中一道冷光闪过,便又扭过头去。

但在所有人之中,最让楚玉惊讶的,是容止。

楚玉说出要免除容止自由来去的权利时,容止正举杯欲饮,听见楚玉的话,他的神情丝毫没有变化,动作也没有停顿,只十分文雅地喝了一小口酒,轻柔地放下酒杯,神情安适地转向楚玉,微微一笑,“好。”

有人在为他不平,有人在幸灾乐祸,可是他却好像全不知晓。不,他其实是知晓的,只是他并不在意,那种沉静,是一种接近奢华的高雅,宛如和氏美玉,只可偶遇,不可强求。

好像一切纷乱的情绪,到了他那里,都会被梳理被安抚。

很仔细地看完了席上每个人的表现,楚玉微微一笑,“我说笑的,你们不要当真。”在没有弄清楚容止的底细前,她并不打算着急做出太大的改动,方才的话,不过是为了试探一二,众人的反应没有辜负楚玉的期待,只除了容止。

这少年眉间眼梢似有芬芳书卷,每翻一页都能看到新的内容,楚玉直到现在,都没看清这本书一共有多少页。

听见楚玉这么说,柳色吊着的心才安定下来,暗暗庆幸避过一劫,并在心底盘算着待会儿是否要前去向容止示好,以免他记恨。相对地,墨香秀丽婉约的眉间浮现出失望之色。

容止则依旧温和淡定,如天边白云漫卷。花树之下,衣衫如雪的少年微笑着再应一声:“是。”

这本该是一场聚餐,但是楚玉忙着观察诸人,心中别有牵挂,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就是吃进嘴里了,也感觉不到味道。她在席上偶尔说一些话,并观察众人的反应,以此来做出相应的判断。

楚玉吃得心不在焉,大部分男宠也不得心安,有的人在心中揣测这位公主又打算玩什么花样,吃得甚至比楚玉还少。

这些天不见,公主的变化实在太大了,相貌并无改变,关键在于她的神情。那坐在首座的少女,欺骗世人的优雅面容上,呈现的不再是往日半醉一般的迷离笑意。她笑得很少,很浅,但是也很果决,清澈如水的眼睛看着每个人,好像要把他们看穿一样。

简直就像是,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楚玉不是不知道众人的疑惑,但是她并不在乎,自打从侍女幼蓝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后,她就开始放下心来。

只要平素小心一些,不要留下切实证据,有人怀疑她又怎么样?谁能拿出证据,说她不是真的刘楚玉?谁敢来质问她这么一个地位尊荣的公主?她与过去不同又怎么样?她高兴,她乐意改变,谁有资格过问?

真要被逼得没办法,她还有“失忆”这手最后绝招可以打出去。

丧失记忆,这可是古今中外附体穿越小说百分之九十要用到的必杀法宝。但是对于楚玉来说,却是万不得已的最后手段。

用失忆来扮无辜,依靠他人来感知世界,被人牵着走,有什么问题也不能掌控,这不是她楚玉的作风。

不过楚玉对山阴公主的淫威有一点信心,在这个王府之中,想必没有人敢随便对她提出质疑……除了容止。

这少年,是楚玉目前最为顾虑之人。

按照楚玉原来最先想的,是应该立即遣散所有男宠的。美少年固然赏心悦目,但她毕竟不是山阴公主,没有那方面的需要,还是不要耽误好男儿的前程为好。

通过观察,楚玉发现容止在山阴公主心目中以及在所有男宠之中的地位都极为特殊,而容止的身份来历竟是一个谜团。他看起来不像是被迫成为男宠的,可是对于楚玉的态度也绝不谄媚,他甚至拥有在府内完全自由的权利,但却从不妄自尊大,恐怕只有原来的正牌山阴公主,才知道容止是什么人。

他看上去好像无所求,正因为如此,楚玉才觉得他深不可测。

聚会在半个时辰后便结束了,楚玉宣布散席,但是她不动,又有谁敢当着公主的面走人,因此出现的尴尬境况便是大家都一个个默默地坐在座位上,大眼瞪小眼。

楚玉道:“我还想在这里多留片刻,你们都先走吧。”

她说了这话,还是无人动弹。楚玉初时不解,仔细想了一会儿,才恍然明白,这山阴公主只怕是有不良记录,曾经用类似的办法耍弄过人,所以这些人才会如此谨慎小心。

她正在思索应该如何劝解,忽然有人发出一声轻笑,楚玉抬眼看去,却是容止。他端起酒杯,对楚玉遥遥一举后饮尽,随即长身立起,潇洒离去。

在容止之后,那不屑楚玉的清俊青年也跟着走了。有人带头,便会有人跟随,不一会儿,席上的人走了大半。可是楚玉身边的两个美少年却不肯走,一个楚楚可怜,一个娇媚艳丽,都眼巴巴地瞧着楚玉。

楚玉无奈又好笑,她明白这两个少年打的是争宠的主意,可惜她不是山阴公主,解不来这么多的风情,不得已只好再出声赶人,“你们也先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墨香、柳色对视一眼,彼此交换一缕敌意,又各自小心地对楚玉行了一礼,才磨磨蹭蹭地走了。

两排坐席空落落的,虽说未必有多少感情,但是宴席过后那种曲终人散的寂寥,还是让楚玉不由得一阵怅然。

公主府富贵繁华,让初来乍到的楚玉狠狠腐败了一把。但是那么多的华服美食,却无法填满她胸怀之中的空旷。

来到这里,她付出了失去前世一切的代价,虽然身为公主,拥有奢华的享受,可是却未必比在现代时更无拘无束,更快活自在。

但是,楚玉不抱怨,不自怜,不自伤。清醒过来后,她的目光坚定地投向前方。

她骨子里有着一种充满韧性的生机,在任何时候都那么郁郁葱葱,即便是在这蒙昧的一千多年之前,也能绽放出绚烂的花朵。

这是一种坦然,发自灵魂的高贵,与物质无关,与身份无关,与世俗无关,更与时间无关。

楚玉一扬眉毛,朝杏林之外看去,目光穿过艳红的花枝和雪色的花瓣,蓝天白云,辽远澄明。

她总有一天能自在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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