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生一代一双人(6)

一闪灯花堕 作者:西岭雪


沈菀听了这句,倒是一楞,心想官氏原来也有过身孕的吗?想了一下才明白,颜氏口中的“我们奶奶”指的并非官氏,而是容若的原配卢夫人。

只听颜氏道:“从前我们奶奶双身子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大冬天儿,偏就想着吃酸。杏子梅子都好,想得连觉也睡不着。相公说这冰天雪地的可到哪里弄酸的去呢?倒被他想了个主意,买了许多蜜饯来,把外面的糖霜去净了,泡在茶水里给奶奶喝,果然解馋。后来到我怀了闺女,又想吃辣,偏偏大夫说孕妇不可吃辣,公子就吩咐厨房,将辣椒炸了,用油浸了牛羊肉条儿,让我馋劲儿上来,就嚼两块解馋。连老妈子都说,相公真是又聪明又细心。”

沈菀听得鼻酸起来,由不得跟着颜氏说了句:“公子真是细心。”

颜氏说得兴起,又从头将卢夫人的故事也说了一遍。她是公子的身边人,又生养过,唠起体己来更比韩婶贴切,一字一句都可以落得到实事上去。说到动情处,将绢子堵着嘴呜呜地哭起来。

纳兰容若一生中,有名有姓的娶过三个女人:原配卢夫人,续弦官夫人,侍妾颜氏。

他和卢夫人共同生活过三年,人生中最好的三年。

卢氏初归时,才刚满十七岁,淹通经史,熟读诗词,虽不擅做,却过目不忘,倒背如流。两人闲来无事,最常做的闺中游戏便是赌书,他随便从架上抽出一册书翻开一页让她背,或者她抽一册书翻开一页让他背,谁背不下来便要受罚。容若一半是让她,一半也真是精于领会而疏于记忆,常常背错几个字,被她捉住痛脚,任她罚。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因为春情缱绻,秋天来时才格外凄凉;正是恩爱非常,天人永隔时更觉难以为继。

康熙十六年,纳兰容若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大变化:三年一第,他到底还是去参加了殿试,中二甲进士,授三等侍卫。从此扈驾随从,见皇上的时候多,见妻子的时候少。甚至,当卢氏难产身亡的时候,他都未能在她身边,让她握着他的手闭上眼睛……

于是他为卢氏写下了一首又一首悼亡词:

“夜寒惊被薄,泪与灯花落。无处不伤心,轻尘在玉琴。”

“近来无限伤心事,谁与话长更?从教分付,绿窗红泪,早雁初莺。”

“青衫湿遍,凭伊慰我,忍便相忘……愿指魂兮识路,教寻梦也回廊。”

“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终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己,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父母一直催他续弦,他只是不肯,坚持要为卢氏守节三年。

觉罗氏说:你纵然不娶妻,妾总要有一个,哪怕是为了照顾福哥儿呢。我看大少奶奶带来的丫头锦弦不错,对福哥儿也好,就是福哥儿也同她亲近,不如就把她收了房罢。

容若无可不可,遂将锦弦收房,上上下下,只称“颜姨娘”。隔年生了一个女儿,因她母亲姓颜,容若特地为女儿取了单名一个展字。三年后,又续娶官氏。

可是,他再也没有展颜欢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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