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教授跟父亲的对话让我受益匪浅。

教授说：现在的学生越来越难带。

父亲说：不是学生调皮，而是老师没用。你以为你是老师，却又不知道教什么。

教授说：我是老师，当然教授社科知识。

父亲说：你们应该是做一盏路灯，知识让你的学生脑袋死板，顽固不化。

教授说：我还考验他们应变的能力。

父亲说：应变能适应变化，能不能推动进步？

教授说：我还锻炼他们的创新意识。

父亲说：创新能够创造新技术、新思想，能不能巩固千年的文化？

教授说：那你怎么看？

父亲说：小时候，父母认为“五岁看八十”，所以送我读了三年私塾，但家里实在贫困，于是我开始做活养家。老农民说：“庄稼活不用学，人家咋着咱咋着”。后来出门补锅，老江湖说：“读三年私塾不如听三年白话”。温州道上遇到一位老财主，他说：“教子教孙须教义，积善积德胜积钱。”

手头没活时，我会一个人琢磨这些道理。

虽然我知道，我不一定会成为老师，但我一定会有子孙。如果我的朋友、亲戚、邻里有疑惑问我，我也可以帮他们解答。

二三十年过去，私塾早没了踪影，农民也渐渐离开农田，为了培育人才，大学越来越多，专业越来越细，和其他企业家聊天时却总听到这种声音———“缺人才”。从在我们企业上班的大学毕业生那里，我了解到：

大学里，住在郊区的学生很少走进树林，靠近城市的学生常远离写字楼，他们整天埋在书堆里，钻进同学圈子里出不来，不但思想没有被开发，年轻的纯真也被消磨掉了。

他们都以为学会书本上的道理，弄懂实验室里的报告就能找到好工作，找个好对象，一生幸福。为了成绩他们远离健康、音乐、戏曲、艺术、思考，他们四分之一的生命只为一个东西———考试。

踏入社会后，老师遍地，人人都想做老师，似乎什么人都能做老师，而事实是，又有几个好老师？

教授点头，“人之忌，在好为人师。那你觉得老师应该是什么样？”

真正的老师不一定在讲台上，可以在生活的任何地方，他们不一定教授知识，但是一定传递仁爱和信义。

真正的老师从不说自己是老师，他只是“学生”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能够成为朋友已经很幸运。一旦他想教会别人什么，他装智慧的水袋就开始变瘪，他自己也不再是老师。

真正的老师让人们听到音乐家唱不出的调子、找到数学家算不出的思路、懂得演说家说不出的道理、看到天文学家看不见的宇宙。

真正的老师，有可能什么也不说，只是脚踏实地做好每一件事。他们让自己的品行像风一样吹过人群，就像风吹过田野，把稻田里的稻谷梳理得整整齐齐。饱满的稻穗会弯下腰，空虚的稻稗依然直挺挺地站着。

教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父亲和那位教授的谈话让我想起一位老禅师给我说过一个佛门公案，告诫我如何做才是真正的“老师”：

普济寺有一位小和尚，因为很有慧根，所以了无禅师每日考查他的功课，希望他能继承自己的衣钵。但是，禅师万万没有想到，一次下山化缘，小和尚竟然被山下的花花世界诱惑，从此堕入红尘，禅师心痛不已，大病三月。

二十年后，浪子在一场天灾中幡然醒悟，连日赶回寺院，请求禅师原谅，禅师只说了一句话：“你罪孽深重，必堕阿鼻地狱，要再入菩提、结佛果，除非这石桌开花。”浪子泪如雨下，无奈离开。

清晨，佛龛前白花簇簇，禅师大悟，连忙下山寻找弟子，谁知为时已晚，失魂落魄的浪子失足跌入了山谷。

当夜，了无禅师圆寂，临终遗言：“世间一切法可断，唯人心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