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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越:想家,那就好好唱歌吧(2)

台湾,请听我说 作者:吴锦勋 采访/撰述


可是父亲在我十岁时另结新欢,终于还是遗弃了我们母子。到了我十五岁时,母亲因为忧郁过度而去世。

从此,这世界只剩我一个人了,前途茫茫,我无法想象自己的未来,于是报考了“青年军”,准备受训一年后复员继续升学。由于个子瘦小,我考了三次才通过体重检查:第一次体重不够,第二次体重还是不够,第三次我就向家里开米店的同学刘振兴借了两个砝码,揣在口袋里,才算够了五十公斤。

1946年,我十六岁,加入了“青年远征军”第二○八师六三二团。后来,“青年远征军”的“远征”两个字就去掉了,变成“青年军”二○八师,师长是吴啸亚将军。后来六三二团也变成第三团,最后又改为第四团,团长是曹椿栋将军。在军中过的是团体生活,像个大家庭,部队里有很多流亡学生,在战乱时仍然不忘阅读,因为他们的影响,我也养成了认真读书的习惯。

1949年一起同船来的,有很多演员,像默片时代的大明星垄稼农前辈,大家熟悉的葛香亭、曹健、常枫、雷鸣、魏龙豪(魏苏)等等。来台后,我们部队独战四营驻防梧栖,就是现在的台中港。

排演“反共抗俄”样板戏

来台湾后,我们排好了戏,就到中南北部的军营及金马前线演出,叫“军民同乐晚会”,营区附近的民众都可以来看戏。有时为了换戏,我们必须白天排戏,晚上演出,有时夜里改布景,都由我们戏队几十个人一起干,忙碌中感到很充实。

当时,我们演出的多是“反共抗俄”的戏,剧本总是只有好人和坏人、黑与白,没有中间路线。记得我初初成为军中剧队(水牛剧队)的队员,与王凡、胡光、张媛、汪立筠、张煜、史惟亮、郭韧、王农、杨秉忠同队。我在台湾演的第一出舞台剧叫《忠烈图》,王凡导演,讲一个儿子从军报国,最后战死沙场,我就演那个儿子,大概很多戏都是类似的剧情。那时的气氛就是如此,演起来煽情,最后一定是一群男女组成的游击队上台,手里拿着青天白日满地红旗,老弱妇孺村民出来欢呼:“中华民国万岁!”这时观众们就知道戏要结束了。

这在任何地方都一样,台湾开放后我和大陆亲友聊,他们也一样,我们在他们眼中是“蒋匪”坏蛋,或是“美帝走狗”,通通都一样的。受这样非黑即白戏剧长期教育影响下来,个人意识就比较薄弱,只能肯定共产党是坏人,我们是好人。我们之所以打他们是因为他们占据大陆,而我们的父母正在水深火热之中,等待我们拯救。

话剧“反共抗俄”当道,不能演思念家、想家的戏,怕造成心防松懈。京剧也是如此,很多传统教忠教孝的戏,例如一代青衣名角顾正秋,就曾在中山堂演出齐如山先生所编的《征衣缘》,是女孩们做寒衣给沙场的战士们穿的故事,造成很大轰动。但又有一些戏不能演,像《四郎探母》,因为杨四郎在番邦被俘了,唉呀,你被俘后,不但没自杀,还娶了铁镜公主、生了儿子,又借机出关跑回去看老娘,母子相逢哭断了肝肠,连夜又再赶回番邦……这样的剧情在当时国共战争的气氛下,是绝对不可以的事。但想家是人性的本然,不提反而很压抑。

想家,那就好好唱歌吧!

我的母亲去世那年,刚好是中国抗战胜利(1945年),之后我投军,四处移防,没有带任何她给我的东西来到台湾,没有任何纪念品供我触物思念。

来台湾后,有一段时间我们话剧队住在现在台南成功大学校园里,那时叫“旭町营房”的一栋独立红砖房里,约四十几个人。每当夕阳西下,阳光打在墙上,整个墙面热烘烘、红通通的,在这样的情景下,反而让我心情更沉,更闷,我总是在那里无神地抽着烟,想着那遥不可及的大陆。

想到最后,我便开始唱歌,唱很多中国抗战时期或1949年后的怀旧歌曲,好比我今天还记得的:“故乡!我生长的地方,本来是一个天堂,那儿有清澈的河流……有牛群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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