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在荒岛上

鲁滨孙漂流记 作者:(英)丹尼尔·笛福


第一节 搬运物品

现在我已经踏上了陆地,平安上岸,就仰望天空,感谢上帝让我活了下来。就在之前的几分钟,我还处于生死边缘,几乎没有生存的可能。我相信,当一个人能绝处逢生,他那种喜悦的心情是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我突然理解了一个习惯的做法:当罪犯的脖子上套上绞索,收紧绳结,即将被吊起的那一刻,却有一道缓刑令不期而至,与它一起到来的还有一位外科医生。医生前来的目的是要给他放血,避免他因为兴奋过度昏死过去而丢了性命。现在,我可以理解这种做法了。

狂悲和狂喜一样,

都会让人惊慌。

我在岸边不停地乱走,全身心地回忆着这一次死里逃生的经过。我举起双手,做出各种奇怪的姿势。我想到了那些跟我一起落水的伙伴,他们全都葬身大海,只有我一个人幸存。因为我之后再也没有见到他们,也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只是看到了几顶帽子和两只不成双的皮鞋。

我遥望着那艘搁浅的大船,只见大海上巨浪滔天,浪花四溅。那艘船距离陆地太远,我几乎看不到它。我忍不住感叹:“主啊!我究竟是怎么上岸的呢?”

既然我的处境已经如此,我得首先宽慰自己,平复心情,然后环顾四周,看看我身处何地,下一步该怎么办。不过刚看了一会儿,我的心就沉下去了。一句话,虽然我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却又陷入了另外一种绝境。现在我浑身是水,却没有替换的衣服;我饥肠辘辘,却没有任何能够充饥解渴的东西。我根本看不到任何出路,不是活活饿死,就是被野兽吃掉。让我尤为困扰的是,我没有携带任何武器,所以不能靠打猎来填饱肚子,也无法保护自己,避免被野兽吃掉。现在,我所有的家当就只有一把刀和一个烟斗,以及一个装着烟叶的盒子。想到这些,我心中非常忧虑。有一阵子,我就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岸上跑来跑去。等到天色慢慢暗下来,我更加发愁了,要是夜间有野兽出来觅食,我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当时,我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爬到我身边的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它看起来有点像枞树,但是有刺。我决定先爬到树上去坐一晚上,然后再去考虑第二天会怎么死。因为迄今为止,我并没有看到任何生路。我沿着海岸向里走了大概一弗隆(1弗隆约为0.2千米。),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淡水。让我惊喜的是,我真的找到了。我美美地喝了一肚子水,又往嘴里放了一小把烟叶,好让自己觉得没有那么饿。然后,我爬到了那棵大树上,找了一个比较隐蔽的位置,尽量躺得稳当一点,这样就算是我睡着了,也不用担心掉下去。我还照着警棍的样子削了一根短棍来防身,这样就安顿好了。我实在是太累了,所以很快就沉沉睡去,而且睡得十分香甜。我想,如果换成别人处于我这样的境况,一定不会睡得这么香。睡醒之后,我觉得自己很有精神。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有这样的精神,也是非常少见的。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天气晴朗,风暴停歇,海面也不像之前那样波涛汹涌了。我突然惊奇地发现,在前一天夜里,那艘搁浅的船已经被上涨的潮水带出了沙滩,漂到了撞伤我的那块岩石附近。那块岩石距离我大概有一英里,而那艘船就好好地停在那里。我想,我应该到船上去一趟,取回一些生活必需品。

我慢慢地从树上爬下来,小心地环顾四周。第一个映入我的眼帘的,就是那艘小艇。在狂风和巨浪的冲击下,它被冲到了我右边大约两英里的地方,好好地躺在那里。我沿着海岸走向它,想要把它弄回来,可是我发现它和我之间隔着一个大约半英里宽的小水湾。没办法,我只好空着手回来了。目前对我来说,最要紧的事就是登上那艘船,拿回一些日用品。

午后不久,海面光滑如镜,海水也已经远远退去,我可以走到距离船大概四分之一英里的位置。这时候,当时那些悲惨的遭遇又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因为我想到,如果我们大家当时都留在船上,一定能够平安地活下来,并来到岸上。而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处境凄惨,没有任何生活用品,也没有任何伙伴。虽然我忍不住默默流泪,可是悲伤毫无用处,我已经决定,尽可能到船上去。由于天气太热了,我就脱掉衣服,跳进了水里。等我好不容易来到船边,这才发现要想爬到船上也是很有难度的。因为船已经搁浅,距离水面很高。我伸直了手臂,也找不到任何可以供我往上爬的东西。我绕着船游了两圈,才发现了一根很短的绳子。我非常纳闷,之前怎么没有看到它呢?那根绳子挂在船头链上,距离水面不远,于是我伸手抓住它,爬到了船上,进入到前舱。我发现,船已经漏水了,底舱里全都是水。不过,由于船搁浅在坚硬的沙滩上,船尾上翘,船头几乎要碰到水面。幸亏它保持着这个姿势,才让船尾没有进水。可以想象,我迫不及待地要查看一下哪些东西已经损坏,哪些东西没有受损。首先,我发现船上的食物都很干燥,没有被水浸泡。我实在是太饿了,就跑到面包房,把所有的口袋都装满饼干,然后边吃边干别的事情,因为我必须得抓紧时间。在大舱房里,我找到了一些朗姆酒,于是高兴地喝了一大杯。这时候,我确实需要用酒来提神,以便应付这些事情。现在,我唯一缺乏的就是一艘可以运送东西的小艇。我感到,这里有很多东西都是我将来能派上用场的。

呆坐着空想是根本没有用的。面对这样的困境,我只能想出自己动手的办法。在这艘船上有几根备用的横杆,两三根圆木,以及一两根备用的中桅。我决定充分利用这些东西。我把所有能够挪动的东西都系上绳索扔进水里,这样能避免它们被海水冲走。等到把它们全都扔下去,我就从船的另一侧下去,将它们全都拉到我身边。我将四根木头绑在一起,两头尽可能扎紧,这样我就有了一个木筏。之后,我把两三块短木板横放在上面,自己跳上去走了走,发现还比较稳当。但是因为木头太轻,所以我不能在上面放很多东西。于是,我又用了很大的力气把一根中桅用锯子锯成了三段,放在木筏上。如果换成另外一种情形,我想我是没法完成这项工作的。但是现在我一心想着要把这些必需品运到岸上,所以才能完成这种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情。

现在,我的木筏已经比较牢固了,也能承受一定的重量。接下来我该思考的,是怎么用木筏运东西,以及如何避免的我东西被海浪打湿。不过,很快我就想到了办法。我把船上所有能够找到的木板都拿到木筏上,并考虑了我当前急需什么。我拿出三只船员用的箱子,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出来,然后把箱子拿到木筏上。在第一只箱子里,我装了一些食物,都是面包、米、三块荷兰奶酪、五块山羊肉干,以前我们就是靠着这些维持生活。此外,我还找到了一些喂船上的家禽剩下的欧洲谷物,现在,这些家禽都已经被我们宰了。船上本来还有一些大麦和小麦,可是我后来才发现,它们大都被老鼠吃掉或者弄脏了,这真是让我失望透顶。至于酒类,我找到了船长享用的瓶酒,还有五六加仑光景亚力酒(一种用椰子汁、糖蜜、枣子或米调制的亚洲烈酒。)。我把这些单独放了起来,因为没有办法把酒放到箱子里,更何况箱子里已经装满了。我在干活的时候,发现潮水已经开始上涨了,虽然速度并不快,却把我放在沙滩上的上衣、衬衫和短裤都给冲走了。现在我的处境十分狼狈,因为我只穿着一条亚麻布短裤和一双袜子。现在衣服被海水冲走了,我只好再找一些别的衣服。船上的衣服倒是不少,但是我并没有多拿,只是挑了一些适合现在穿的。对于我来说,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要拿。首先,我要找一些工具,留着我以后在岸上干活用。我在船上找了很久,终于发现了木匠的工具箱。对于我来说,这真是一份大礼,比一整船的金子都要值钱。我没有打开箱子,而是直接把它搬到木筏上,因为我大概知道里面都有些什么。

接下来,我要找一些弹药和武器。原本在大舱房里放着两杆很好的鸟枪,以及两把手枪,我把它们都拿过来,又拿了几个装着火药的牛角弹药筒、一袋铅砂弹和两把生锈的旧剑。我还知道船上有三桶火药,但是不知道它们被炮手们藏在了什么地方。我找了半天才找到,但是只有两桶可以用,第三桶进了水,没法用了。我想把这两桶火药和一些武器拿到木筏上去。这时候,我觉得木筏上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就琢磨着怎么把它们运上岸。因为我没有帆,没有桨,也没有舵,随便刮一点风,我的木筏就会被打翻。

此时,有三点让我备受鼓舞:

一、海面十分平静;

二、潮水在慢慢上涨,将我冲向岸边;

三、微风也在将我吹向岸边。

于是我找到了原来小艇上用的两三把断桨,又找到了一把锯子、一把斧子和一把锤子,这几样东西原来都不在工具箱里。我驾驶着木筏航行了大概一英里,突然发现我已经偏离了我原来登陆的地方。根据这一情况,我察觉到这一带的水流一直流向岸边的某个方向,所以我判断附近应该有一条小溪或者一条小河。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就可以把它当作港口来卸载我的货物了。

果然,情况跟我预想的一样。我前方的陆地中间有一个小口子,而且我看到潮水正向里面涌进去,于是,我掌控着我的小木筏,尽可能漂在潮水的中心。但是在这里,我差一点又遭遇了灾祸。如果真的出了事,毫无疑问,我会悲痛欲绝。我并不了解这片海岸的情况,导致木筏的一头突然搁浅在沙滩上,但是另一头却还在水里漂着。只差一点儿,我的所有货物就会滑向漂在水里的那一头,然后纷纷落入水中。我竭尽全力用背部顶住箱子,不让它们滑动,可是任凭我使出吃奶的力气,都没有把木筏从浅滩上移开。我不敢变换姿势,只能竭力顶着这些箱子,站了将近半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潮水越来越高,于是我能站得稍微直一些。又过了一会儿,潮水继续上涨,我的木筏漂了起来,我才用桨把木筏推离了浅滩,驶入了航道。然后,我在比较高的水位上漂行,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了一个小河口。这里两边是岸,一条湍急的河水,或者说是潮水一直往里灌。我观察了一下两岸的地势,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停靠地点。我想尽量靠近海岸线,并不想驶入河上游太高的地方,因为我希望有船只经过时我能及时发现。

最后,我终于在小河的右岸发现了一个水湾,我吃了好多苦头,才把木筏驶入最浅的地方。现在我距离河岸非常近,已经可以把桨插到河底,把木筏划进去。可是在这里,我的货物又差一点滑到水里去。因为那片海岸十分陡峭,无法让我的木筏两头都靠岸,只能容下其中的一头。如果我继续往岸边冲,那上岸的一头就会高高翘起,另外一头就会向下倾斜,导致货物面临滑到水里的风险。这个时候我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等到潮水涨得足够高之后,把我的桨当作铁锚,将木筏的一边牢牢地固定在附近岸边的一片平坦的沙滩上。我觉得,海水一定会淹没这片沙滩,事实也证明我猜得没错。现在,我的木筏吃水大概一英尺,我觉得水位已经够高了,就马上把木筏冲过去,将两根断桨插入沙滩里,一头一支,才把木筏固定住。等到做完这一切,我就静静地躺在沙滩上。等到退潮之后,把我的木筏和货物留在岸上。

第二节 在荒岛安家

接下来,我要观察一下周围的地形,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居住,并把我的东西藏起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那个地方都要保证我的东西不受损失。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是在大陆上还是在一座小岛上?附近到底有没有人居住?附近有没有野兽出没?在距离我不到一英里的地方有一座高高的小山,它看起来十分陡峭,耸立于北面的山丘之上。我带了一杆鸟枪、一把手枪和一筒火药,准备去那里察看地形,一直爬到了小山上。我费尽周折才爬到山顶,环顾四周,终于看清了自己现在的处境。我现在正在一座岛上,四周都被群山环绕,根本看不到陆地,只能看到远处有几块礁石,西边三里格左右的地方还有两座比这个岛小一点的岛屿。

我还发现,这个海岛十分荒凉,而且我有理由相信,岛上人迹罕至,只有一些野兽出没,不过我迄今为止,还没有遇到过任何野兽。我还看到很多飞鸟,却叫不上来名字。就算我开枪打死几只,也分辨不出哪些鸟的肉能吃。我回来的时候,看到树林旁边的一棵树上停着一只鸟,就向它开了一枪。我相信,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有人在岛上开枪。枪声一响,整个树林里就飞出了无数的飞鸟。这些鸟儿都不停地尖叫着,但是我根本分不出它们都属于哪些品种。被我打死的那只鸟,我觉得它应该和鹰属于同一类,因为它的毛色和嘴都很像鹰,但是爪子不像。鹰的爪子比较特别,跟别的鸟的爪子不一样。这只鸟像是吃腐肉的,它的肉十分难吃。

我大致了解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又回到了木筏上,把所有的物品搬到岸上。这一天剩下的时间,我只做了这一件事。我不知道夜晚该怎么度过,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休息。我不敢躺在地上,唯恐有野兽来吃掉我。不过后来我才发现,我的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我用带上岸来的箱子和木板搭建了一个棚屋,把自己围住,夜晚就有了栖身之所。至于吃的,我现在还没有找到好的来源。在我开枪打鸟的时候,有几只动物从林子里冲了出来,我感觉是野兔。

这时候我想到,船上还有很多东西能够为我所用,比如索具、帆之类的,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只要是我能运回来的,我都可以拿回来。如果有可能,我打算再到船上去一次。我知道,如果再刮起大风,那艘船一定会被彻底打碎,因此,我决定把别的事情暂缓一下,先去船上把我能够搬回来的东西全部搬回来。之后,我一直在考虑到底要不要把木筏划回去。但是后来我觉得这不太可能,就想像上次那样,趁着退潮的时候游到船边。我说干就干,不过在我离开棚屋之前,我把外衣脱掉了,只剩下一件格子衬衫,一条亚麻布短裤,以及一双薄底鞋。

我又像上次那样爬到了船上,还做了一个新的木筏。由于已经有了做第一个木筏的经验,所以我这次做了一个更轻便的,也没有装很多物品,只挑了几件对我有用的,比如我从木匠储藏的东西里找到了两三袋钉子,一个大螺旋起重器,一二十把斧子,以及一块对我有很大用处的磨石。之后,我还找到了一些属于炮手的物品,比如两三根铁撬棒,两桶枪弹,七把火枪,一杆鸟枪,还有少量的火药、一大袋铅砂弹和一卷铅皮。可是对我来说,铅皮实在太重了,我根本没法把它弄到我的木筏上。除了这些东西,我还找到了一些衣服、一张备用的帆、一张吊床、一些床上用品,我把它们一股脑儿地运到了我的木筏上,并安全地运回了岸边,这让我十分开心。

在我离开岸边的这段时间里,我非常担心我放在岸上的粮食会被偷吃。但是我回来之后发现,并没有任何不速之客到访,只是在一只箱子上站着一只动物,它看起来像是野猫。我慢慢地走近它,它只是稍微挪远了一点,然后就站在那里不动了。它看起来非常冷静,一点都不害怕,还直勾勾地盯着我,似乎想要跟我交朋友。我拿起枪瞄准它,可是它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所以并不在意,也不打算逃跑。于是,我扔给它一小块饼干。其实,我手里并没有多少余粮,可我还是给它省下了一块。它走过去闻了闻,就把饼干吃下去了,看起来吃得有滋有味,它还想再吃一块。可是我自己也所剩不多,只好拒绝了它的要求,于是它就走了。

我把第二批货运上岸之后,恨不得马上就把那两桶火药打开,分成小包装起来,因为那些大桶跟酒桶一样,沉甸甸的。不过,我还是先用帆布和砍好的支柱做了一顶帐篷,把那些经不起雨打日晒的东西全部搬进帐篷里。之后,我又把所有的空箱子和空桶绕着帐篷摆了一圈,避免人或者野兽的突然袭击。

做完这些事之后,我又用几块木板从里面把帐篷门堵住,门外竖上一只空箱子。然后,我在地上搭了一张床,脑袋旁边放了两把手枪,身边放着一杆长枪。自从我登岛以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床上睡觉。这天晚上,我睡得非常安稳,因为我昨天晚上几乎没怎么合眼,白天又把那些东西从船上搬下来又运回来,实在是非常辛苦。

我相信,以我目前拥有的仓库来说,它的规模庞大,种类繁多,对于单独一个人来说是前所未见的。不过,我对此并不满足。现在那艘船还搁浅着,我想我应该把船上所有的东西尽可能地搬回来。于是,每天退潮的时候我都会到船上去,每次都满载而归。第三次上船的时候,我拿回了索具,以及我能找到的所有粗细绳子。我还拿回了一块帆布,留着以后补帆用,还有那浸水的火药。总之,我把船上所有的帆都带回来了,只不过我把它们分割成了小块,每次尽量多带回一些,因为我需要的不是帆,而是帆布。

在我这样搬运了五六次之后,我原本以为船上已经没有任何值得我搜寻的东西了。出人意料的是,我居然又找到了上百加仑的一大桶饼、三大琵琶桶朗姆酒、一箱砂糖、一桶上等面粉。对此我着实感到意外,因为我原本以为船上除了那些被水泡坏的粮食,早就没有其他食物了。我用裁开的帆布把大桶里的饼全部都包起来,并且平安地运回了岸边。

第二天,我又到船上去了一趟。到现在,所有能够拿走的东西几乎都被我一样不落地拿走了,于是,我把目光盯上了锚链。为了便于搬运,我把锚链截成了很多小段。然后,我把两条锚链、一条缆索和其他所有能够搬动的铁制品都取下来。我又砍下了船上的前帆杠和后帆杠,以及所有能砍下的木头,做成了一个大木筏,将那些沉甸甸的东西全部装上木筏,准备运回岸上去。但是这一次我并没有那么好运,因为木筏比较笨重,又装载了太多的东西,所以当我把木筏驶到小河湾的时候,它操作起来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容易。小木筏翻了,于是我连人带物一起掉进了水里。幸运的是我并没有受伤,因为此时距离河岸已经不远了,可是我大部分的货物都丢了,尤其是那些铁制品,我本来希望将来可以把它们派上用场。潮水退去之后,我潜入水里,把那些锚链和一部分铁制品捞回来,这项工作十分吃力,因为我要潜水,这让我疲惫不堪。在这之后,我几乎每天都要上船一次,把所有能够搬回来的东西都搬回来。

现在,我上岸已经十三天了,到船上去了十一次。在这十几天里,我已经将所有我能搬得动的东西都运到了岸上。不过我相信,如果以后的天气还这么好,我会把整艘船拆开,一点点地运回岸上。但是,在我准备第十二次登船的时候,突然刮起了大风。不过在退潮的时候,我还是上了船。我自以为已经把船搜索得非常彻底了,不可能再找到什么了,没想到我还是找到了一个有抽屉的小箱子。我还在另一个抽屉里发现了两把剃刀、一把大剪刀、十几副刀叉。在另外一个抽屉里,我找到了很多钱币,有欧洲的,巴西的,还有西班牙银币,价值三十六英镑。

看到这些钱,我觉得十分好笑。“你们简直就是些废物!”我大声说,“现在你们还有什么用处呢?你们对我来说一无是处,根本不值得我带到陆地上。那把刀子,一把就值你们这一大堆。我用不着你们,你们就留在这里吧,就像一个不值得救的人那样,沉到海底去吧!”不过我思索了一番,又改变了主意,把钱拿走了。我找到一块帆布,把所有的钱都包起来。之后,我准备再做一个木筏。但是就在我做木筏的时候,天空中突然聚拢了很多乌云,风也越来越大了。仅仅过了一刻钟,风就演变成了狂风,从岸上不断地吹过来。我突然想到,风是从岸上过来的,就算我做好了木筏,也根本派不上用场。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趁着潮水还没有上涨,赶紧离开这里,否则,我可能根本无法上岸了。于是我跳入水里,游过了船和沙滩之间那片狭长的水湾。完成这件事费了我很大的力气,因为我身上带了很多沉甸甸的东西,而且当时风浪已经很大了。潮水上涨后不久,海面就刮起了风暴。

谢天谢地,我总算回到了我的小帐篷里。我躺在帐篷里,我所有的财产都在我身边包围着我,这让我心里十分踏实。风刮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我往外看的时候,发现船已经不见了。虽然我觉得有些意外,但是回想起我这些日子所做的一切,又觉得十分坦然。我并没有浪费时间,也没有偷懒,而是勤劳地从船上取下了所有可能对我有用的东西。其实,就算是再多留给我一点时间,船上也没有什么东西可拿了。

我现在已经不再去想那艘船,也不惦记船上的东西了。我只希望船破碎之后,能有什么东西漂到岸上来。后来,船上确实有各种各样的东西被冲到了岸上,不过它们对我来说实在没有多大用处。

现在我只集中思考一件事,就是我自己的安全,我该怎么去对付岛上可能存在的野人和野兽?为了对付他们,我想了很多办法,想过要建造一个什么样的住所,是在地上挖一个洞呢,还是在地面上搭一个帐篷呢?最终,我决定两者都要。至于要建成什么样子,如何去建,我认为值得谈一下。

我早就发现,现在选择的这个居住地对我来说并不合适,首先这里靠近海边,地势低洼,如同沼泽地一样,我觉得这会影响我的健康;其次就是,附近没有淡水。于是我决定,换一个对我来说比较健康和方便的居住地。

考虑到自身的情况,我拟定了选择居住地的几个条件,只要符合条件,就可以当作我的居住地:第一,对我来说比较健康和方便,这一点我上面已经说过了;第二,要能够遮阴;第三,要能够避免人或者动物的袭击;第四,要能看到大海,如果上帝派一艘船过来,我一定要抓住机会脱险。对于摆脱目前的困境,我始终怀有一丝希望。

按照这几个条件,我开始到处寻找适合居住的地方。在我寻找的时候,我发现了一小片平地,它位于一个小山坡旁。小山面朝平地的这一面非常陡峭,如同一面围墙,不管是人还是野兽都无法从上面跳下来袭击我。山岩的一边有一块凹进去的地方,就好像一扇门或者一个洞的入口,但是里面根本没有山洞。

在这山岩凹进去的地方,有一块平坦的草地,我决定把帐篷搭在这里。这块平地的宽度大概为一百码,长度为两百码。等我把住所建好之后,这块草地就像铺在我门口的一片绿地。在平地的尽头是一块不规则的洼地,一直通向海边的那块低地。这里位于小山的西北偏西方向,所以我每天都见不到阳光,等到太阳转到西南方向的时候,我才能见到阳光,不过这个时候太阳都快落山了。

在搭建帐篷之前,我先在洼地前面的一片土地上画出一个半圆形,半径约为十码,直径约为二十码。然后,我沿着这个半圆形的弧线插下了两排结实的木桩。我把木桩一根根地打进去,让它们就像基桩一样站直。木桩的尖端在上,高约五英尺半,两排木桩之间的距离不到六英寸。

然后,我用从船上拿回来的那些已经被我截断的锚索,一层一层地堆放在两排半圆形的木桩之间,一直堆到顶上,再用一些大概两英尺半高的木桩从里面斜顶住它们,就像支撑住柱子那样。这道栅栏十分结实,不管是人还是野兽,都别想冲进来,或者从上面爬进来。为了完成这项工程,我花费了不少的时间和力气,尤其是我需要到树林里去砍那些木桩,再把它们运回来,然后一根根地打进地里。

关于这道栅栏的出口,我并没有选择做一扇门,而是制作了一把短梯,从上面翻过来。等我爬进去之后,就把梯子收好。这样,我就完全处于栅栏的保护之下了,我住在这个栅栏里,就如同进了堡垒里,和外界完全隔绝,每天晚上我就可以踏踏实实地睡觉了。要是没有它,我没法睡安稳。不过我后来才发现,对于那些我担心的敌人,根本不需要防守这样严密。

我又花费了很大的力气,将我全部财产、所有粮食、枪支弹药和我在上面提到的所有补给品运到栅栏或者说堡垒里。我还自己搭了一个大帐篷,用来防雨,因为这个地方每年都有一个时期会连续下起倾盆大雨。我搭的帐篷是双层的,里面是一个小的,外面罩上一个大的,在大帐篷上面,我又从所有的帆布中挑了一张柏油帆布盖了上去。现在,我不再在那张搬上岸的床上睡觉了,而是睡在吊床上,这张吊床原本是大副的,质量非常不错。

我把所有的粮食和可能受潮的东西都搬进帐篷里。等到完成了搬运工作,我就把之前敞开的入口给堵上了。从此以后,我就靠短梯出入了。

完成这些工作之后,我又开始挖掘那块岩石,通过帐篷把挖出来的泥土和石块运出来,又用它们在我的帐篷里做了一个平台,高约一英尺。就这样,在我的帐篷后面挖了一个洞,充当我的地窖。

我用了很长时间,费了很大力气才完成这一切,接下来,我该去处理其他几件让我牵肠挂肚的事情了。在我计划搭建帐篷和挖洞之后,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下了一场暴雨。在电光一闪之后,紧随其后的就是一个大霹雳。虽然我不怎么害怕闪电,但是一看到闪电,我的脑海中也如闪电般飞速掠过一个想法:“我的火药啊!”我想到,一个霹雳就可能引燃我的火药,让它们全部爆炸,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火药对我来说不仅是自卫的工具,还是我获得食物的重要帮手。我想,我当时想的只是火药,并没有考虑到自己的安危。一旦火药爆炸,我连自己死于谁手都不知道。

这件事情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所以在风停雨歇之后,我就暂停了所有的搭建帐篷、加固栅栏的活儿,而是马上开始做一些小袋子和小盒子,把火药分开放到这些袋子和盒子里。这样,就算发生什么意外,这些火药也不会一次全部爆炸。我把所有的火药分开放置,避免一包着火之后引起别的包爆炸。这件事情花费了我大约两个礼拜的时间。我想,我的火药大概有二百四十磅,我将它们分成了一百多包。我觉得,那桶浸水受潮的火药不会给我带来危险的,就将它放在我挖好的洞里,我还在我的洞里建了厨房。至于其他的火药,都被我分开放到石头缝里,避免受潮。为了便于寻找,我还在储藏的地方做了记号。

在包装和储藏火药的这两个礼拜中,我每天都会带枪出门,至少一次。一来是为了散心,二来是看看能不能打点什么猎物回来吃,再就是到附近看看有什么物产。第一次外出,我就发现岛上有很多山羊,这对我来说简直是非常大的惊喜。不过,它们也给我增添了很多烦恼,因为山羊十分怯生,而且很狡猾,跑起来速度很快,想要抓到它们实在是很有难度。不过我并不灰心,我相信,迟早我可以打到一只山羊。过了不久,我果然打到了一只。因为我先是找到了它们经常出没的地方,就到那里去埋伏。我发现,如果它们在山谷里吃草,我躲在岩石上,那它们根本就发现不了我。如果我在山谷里,它们很容易就会发现我,吓得四处逃散。我想,这是由于它们的眼睛生的部位只能往下看,很难看到上面的东西吧。于是,我后来就总是爬到比它们高的地方,从上面往下射击,很容易就能击中目标。我开的第一枪击中了一头母山羊,它的身边还有一只正在吃奶的小羊。对此,我感到十分难过。母羊倒在地上死去之后,小羊只是站在它身边发呆。我过去抓起母羊,准备扛回自己的栅栏,那只小羊一直跟在我身后,也来到了栅栏。见此情景,我就把母羊放在地上,抱着小羊进入栅栏,希望驯养它。没想到小羊不会吃东西,我非常无奈,只能把它宰掉吃了。两只山羊的肉供我吃了好一阵子,因为我要尽量节省粮食,尤其是面包。

第三节 重新振作

现在我已经建好了一个比较好的住所,我发现,我需要一个生火的地方,还需要一些木柴。至于我怎样做这件事,怎样扩大山洞,又做了哪些方便生活的设备,我会进行详细的介绍。现在我想先谈一谈对自己和对生活的想法,我在这些方面的想法确实不少。

我感觉,自己前景暗淡。前面我已经提到过,如果不是被一场风暴刮离了预定的航线,在海上漂流了几天,我怎么会来到这座荒无人烟的小岛呢?也就是说,我来到了远离人类正常的贸易航线几百里格的地方。我觉得,这是上天的旨意,让我孤独地处在这么一个荒凉的地方,这让我怎么活下去呢?每次回想起这些,我都会流下心酸的热泪。有时候,我也忍不住会抱怨,造物主为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创造的生物,让他们处境凄惨,走投无路,孤立无援,心如死灰。身处这样的环境中,我们有什么理由觉得这也是上帝的恩惠呢!

但是每当我想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就会有另外一个念头涌出来阻止我,并责怪我不应该有这样的念头。特别是有一天,我拿着枪走在海边,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心情十分愤懑。这时候,理性从另一方面劝慰我说:“得了,你现在确实处境荒凉,形单影只,可是你想想,你那些同伴都去哪儿了?你们不是有十一个人都上小艇了吗?另外的十个人去哪里了?为什么不是他们脱离险境你葬身大海呢?为什么他们都死了,只有你一个人活命?你觉得是留在这个岛上比较好,还是死掉好呢?”接着,我指了指大海。是的,在考虑灾祸的时候,一定要考虑到福祸相倚的道理。

于是我又想到,现在我拥有丰富的生活资料,要不是那艘大船从触礁的地方浮起来漂近海岸,让我有足够的时间把这些东西取出来,我现在又会是什么处境呢?像我现在的状况,实在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要是我一直生活在最初登岸的那样的环境中,没有各种生活用品,也没有提供和寻觅生活用品所需的工具,我又会是什么处境呢?“尤其是,”我大声告诉自己,“如果我没有枪,没有弹药,没有制造东西的工具,没有衣服、床垫和被褥,没有帐篷,没有能够为我遮风挡雨的栖身之所,那会是什么处境呢?”可是现在,我拥有这一切,而且数量充足,就算以后用完了弹药,我也有希望可以在不用枪的情况下继续生活下去。所以我有了一个念头,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挨饿受冻。因为我早就考虑到各种意外,以及预防意外的各种措施。我考虑到了各种事情,除了考虑到弹药用光之后的情况,还考虑到我失去健康和体力衰退之后的情况。

我承认,在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我并没有想到我的炸药会一下子被雷电炸毁。现在我亲眼看到了闪电和霹雳,忍不住联想到了爆炸,这让我十分惊慌。

我现在生活在一个非常忧郁的环境中,没有人可以交流。这种生活,也许是世人从未听闻的。所以我决定,要把我在岛上的生活从头到尾,按照时间顺序记录下来。我估计,我第一次踏上这个荒无人烟的小岛,就在九月三十日,当时刚入秋分,太阳正好在我的头顶。所以据我的观察,我现在应该身处北纬九度二十二分的地方。

在岛上生活了十一二天之后,我突然想到,我身边并没有本子、笔和墨水,我就没法计算日期,就连安息日和工作日都分不清楚。为了防止这种情况,我找了一根大木杆,在上面用刀子刻下了一些用大写字母写的字,将它做成十字架,竖立在我第一次上岸的地方。上面写的是:“我于一六五九年九月三十日在此处上岸。”然后我在这根大木杆的侧面,用刀子刻出了一道痕迹,每七天刻一刀长一倍的痕迹,每月的第一天再刻出一道再长一倍的痕迹。于是,我就拥有了一个日历,可以记录年月日。

接下来,我们就应该看看我从船上取回来的那些东西,说明一下它们的用途。这里面有几件东西虽然不值钱,但是对我却有很大的用处。这些东西我之前没有提到过,比如笔、墨水、纸,还有船长、大副、炮手和木匠的一些东西,比如几个包裹,三四件罗盘,一些观察和计算仪器,还有日晷、望远镜、航海图,以及一些航海书籍。我也不管它们有没有用,当时全都堆在一起拿回来了。同时,我还找到了三本跟着我的英国货一起运来的《圣经》,它们看起来印刷十分精美。我在上船的时候,把这些书放在我的行李中一起带来了。此外,还有几本葡萄牙文书,其中有两三本是天主教的祈祷书,还有一些其他方面的书。我把这些书都好好地保存起来。我还要告诉读者,我们的船上有一条狗和两只猫。以后有合适的时机,我还要谈一谈它们奇异的经历。我把那两只猫都带上了岸,而那条狗是在我第一次上船搬东西的时候,自己跳到水里,跟着我游到岸边的。在那之后的许多年,它都是我非常忠心的仆人。我不需要让它去给我猎取食物,也不需要它讨好我,我只想跟它说话,可是它无法做到这一点。我已经说过,我找到了笔、墨水和纸,但是我用的时候非常节省。我会向你们证明,只要墨水还没有用完,我就会如实记录一切。但是当墨水用完之后,我就无法记录了,因为我压根儿想不出制造墨水的方法。

这让我想到,虽然我已经收罗了这么多东西,可还是缺少很多东西,比如墨水,还有那些用来挖土或者运土的铲子、鹤嘴锄、铁锨,以及针、别针、线。至于内衣和内裤,我很快就适应了不穿它们的生活,反正也没有多大的影响。

由于没有合适的工具,我做起事情来非常困难。光是修建好我那片小栅栏围起来的住所,就花了我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那些木桩都非常重,我要竭尽全力才能把它们举起来。原本砍下木材,在树林里加工,就已经花费了我很多时间,但是把它们运回家花的时间更多。所以我通常需要花费两天的时间做成一根木桩,搬回家里,第三天才能把它打入地里。我一开始是用一根很长的木棒来打桩的,后来换成了铁撬棒。不过就算是用铁撬棒,打起桩来也很费劲,让我感觉十分烦躁。

可是,既然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而且我有的是时间,又有什么必要觉得烦躁呢?做完这些事情之后,我除了在岛上四处走动,寻找吃的以外,我实在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而且,寻找食物是我每天都要做的一件事。

现在,我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处境和环境,并把每天经历的事情详细地记录下来。我之所以要记录这些,并不是想把这些都传给后人,因为我不一定会有后代。我只是想把心中的事情和折磨我的想法一吐为快。既然现在理智已经战胜了沮丧,我就时常安慰自己,一一比较当前的祸福利害,好让自己感觉现在的情况还不是特别糟糕。我按照记录商业簿的形式,分“借方”和“贷方”来将我的幸运和不幸公正地列举出来。

坏事:

我孤苦伶仃地生活在荒岛上,几乎没有生还的希望。

上帝将我挑出来,让我与世隔绝。

我远离人类,孤独地生活在这里,如同一个流放者。

我没有衣服穿。

我无法抵御任何人或者野兽的侵袭。

没有人可以和我交谈或者安慰我。

好事:

我的同伴们全都葬身大海,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

上帝将我挑出来,让我幸免于难,而船上的其他人全都死了。既然上帝可以创造奇迹让我活下来,那就一定会让我摆脱眼下的困境。

虽然小岛十分荒凉,但是我没有饿肚子,也没有坐以待毙。

我地处热带,就算有衣服也穿不着。

在这座荒岛上,我并没有看到在非洲见过的那种猛兽。如果我的船在非洲失事,后果又会怎样?

上帝凭借神力,把我送到了海岸附近,我从船上拿回了很多生活用品,有一些甚至可以让我用一辈子。

总之,虽然我目前的惨状是世人罕见的,但是其中也有很多能够安慰我的东西。我希望世人都可以从我这段悲惨的遭遇中得到启示:从这些不幸之中找出一些东西来安慰自己,并将它们记录在账本的贷方一栏。

对于我现在的处境,我觉得有一丝安慰。我不再每天遥望大海,希望可以有船经过了。我说,既然我已经断了这个念头,就应该规划一下自己的生活,把一切安排得十分妥帖。

我在上文已经描述过我的住所,那是一个搭建在山岩下面的帐篷,四周还围着用木桩和锚链组成的栅栏。不过,现在这个栅栏应该改称为围墙了,因为我在栅栏外面加盖了一层大概两英尺厚的草泥墙。过了大概一年半,我又在围墙和岩壁之间架起椽子,然后用一些树枝之类的东西盖住,防止雨水进来。因为我发现,一年当中总会有一段时间下起倾盆大雨。

对于我把所有的货物搬进栅栏和我在住所后面挖出的那个山洞中的过程,我已经介绍过了。但是我现在要补充说明一下,一开始这些东西都堆在一起,杂乱无章,把整个住所都给占满了,我几乎都无法转身。于是我着手扩大和挖深山洞,因为那都是结构疏松的沙岩,只要我稍微用一点力,很容易就能挖出来。等我发现自己现在已经十分安全,完全足以抵御猛兽侵袭的时候,我就往洞右边的岩石挖去,然后继续右转,最终把石壁挖穿,一直通到我的围墙外面,并在那里装了一扇门。这样,我不仅进出方便了许多,拥有了一个通往我的帐篷和贮藏室的通道,还有了更多的地方来贮存我的货物。

我发现,我现在急需一些必需品,特别是椅子和桌子,没有它们,我就无法享受生活中的一些最基本乐趣。要是没有桌子,我就没法写字和吃饭,其他的一些事情也做不了。

于是,我着手开始工作。不过我要事先说明一点,既然推理是数学的本质和原理,那么通过推理来阐明一些事情,对事情进行比较和分析,再凭借合乎理性的判断力来处理事情,那每个人都可以掌握一些工艺,这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以前,我从来没有使用过任何工具,但是时间长了,经过我的劳动、运用和设计,我发现,只要我有工具,我可以制造出任何东西。可是,在没有工具的情况下,我也制造出了很多东西。有些东西我在制造时,仅仅借助了一把锛子和一把斧子。也许在我之前,并没有人按照这种方法使用这两种工具,并像我一样付出这么多力气。比如,为了得到一块木板,我需要先砍倒一棵树,把它横放在我面前,用斧头削平两面,直到把它削成和木板的厚度一致为止,再用锛子刮光。的确,我用这种方法,砍倒一棵树也只能做一块木板。但是,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只有凭借耐心才能完成。想要得到一块木板,我必须付出大量的时间和劳力。但是,我的时间和劳力一文不值,干什么都无所谓。

总之,就像前面所说的,我给自己做了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我所用的材料,就是我从船上取下来又用木筏运回来的短木板。不过,我用前面提到的办法削出木板之后,就沿着山洞的内壁做了一些大木架子,足有一英尺宽,然后将我所有的工具、铁钉和铁制品都分门别类地摆放上去,方便我取用。我还在石壁上钉了很多钉子,把枪和一切需要挂的东西都挂在上面。要是外人看到我这个洞,一定会觉得这是一个综合性的大仓库。我把所有东西都整齐地摆放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每次看到我的东西这样有序,而且种类繁多,我都会非常高兴。

现在,我开始写日记,将每天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地记下来。在此之前,我非常忙碌,还要花大力气干活,心情也比较烦躁,根本没法静下心来写日记。就算勉强写下来,那也只是一些乏善可陈的东西。比如,我肯定会这样写:九月三十日,我从海里捡回一条命,爬到了岸上。我还来不及感谢上帝的救命之恩,就把灌进胃里的大量海水吐了出来。等我稍微平复了一下,就在岸上到处乱跑,用手不停地打自己的头和脸,大声叫喊出我的悲惨遭遇,痛哭流涕。我不停地喊着“我完了!”直到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我才栽倒在地上。可是我担心会有野兽来吃我,又不敢入睡。

过了几天,我爬到船上,把所有能够运走的东西都运了回来,不过我还是忍不住每天爬到小山顶遥望大海,这样可以看到路过的船只。后来我甚至产生了幻想,感到很远的地方有一面帆。这时候,我会兴奋异常,一直盯着海面,直到最后什么都看不见。然后我就坐在地上,像孩子一样哭泣。我总是干这样的傻事,徒增自己的烦恼。

不过,我总算度过了这种心烦气躁的日子。我安排好住处和所有的生活资料,做了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还把所有的东西安排得十分妥帖。于是,我开始写日记了。现在,我把我所有的日记抄在下面(这样就不得不将所有细节再重复一遍);后来墨水用光了,我的日记就中止了。

第四节 写日记

日记

一六五九年九月三十日——我,可怜又不幸的鲁滨孙·克鲁索,我乘坐的船只遭遇了风暴,在离岸不远的地方失事,流落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孤岛上。我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绝望岛”。跟我同时乘船的伙伴们全都葬身大海,只有我幸存下来。

整整一天时间里,我都在为自己现在的悲惨处境感到苦恼。在这里,我没有食物、没有房屋、没有衣服、没有武器,无处可逃。我觉得不会有人来救我了,我只有死路一条。我不是成为野兽的口中餐,就是被野人杀死,要么就会死于饥饿。夜幕降临之后,我害怕会被野兽吃掉,只好爬到一棵树上睡了一觉。虽然整个晚上都在下雨,我却睡了一个好觉。

十月一日——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发现那艘船正随着涨潮浮起来,停在了距离岸边很近的地方。看到它居然停在那里,没有被海浪打碎,我感觉十分欣慰。我想,等风势变小一些,我就到船上去,取回一些食物和生活必需品,暂时解决燃眉之急。另一方面,我的那些同伴们都已经葬身大海,对此我又感觉十分悲痛。我想,如果当时我们都留在大船上,也许能够保住大船,他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全部葬身大海。要是他们都还活着,我们就可以同心协力,利用这艘大船的残骸,造出一艘小船,再乘着它前往别的港口。一整天的时间我都在胡思乱想,没有什么头绪。后来我看到那艘船还漂浮在水面上,就走到离它最近的沙滩,然后游到船边爬了上去。这一整天都在下雨,但是没有风。

十月一日到二十四日——在这些天里,我主要干了一件事,那就是往返于小岛和船上之间,将所有能够取走的东西都搬到木筏上,再趁着涨潮的时候用木筏运到岸边。这几天断断续续地都在下雨,主要以阴天为主,我想这里现在应该是雨季。

十月二十日——我的木筏翻了,木筏上所有的货物全都滑进了水里,幸运的是翻船的位置离岸边比较近,海水比较浅,而且货物都比较重,我趁着退潮的时候找回了大部分。

十月二十五日——狂风暴雨持续了一天一夜,大风甚至把船刮成了碎片。风越来越大,船已经不复存在了,我只是在退潮的时候看到了大船的一些碎片。我今天一天都在忙着安置我从船上搬回来的东西,给它们挡雨,避免它们被淋湿。

十月二十六日——我今天一直都在岸上走来走去,想找一个合适的地方作为住所,因为我非常担心自己在夜间的安全,生怕受到野兽或者野人的袭击。直到天黑,我才在一块岩石陡壁下找到了合适的地方。我画了一个半圆形,圈起了我的营地。我沿着半圆形竖起了两层木桩,木桩之间拴上锚链,外面再涂上草泥,筑成一个防御工事,或者说是围墙或者说是堡垒,以此来加强它的防御性能。

从二十六日到三十日,我一直在辛勤地劳动着,虽然那几天有时候下着瓢泼大雨,我还是不停地将我的货物搬到新住所去。

十月三十一日——早上,我带着枪走出住所,深入孤岛腹地,一方面是寻找食物,另一方面是查看周围的地形。我开枪打死了一只母山羊,它的小羊一直跟在我后面,我只好把它带回家。后来,因为我没有奶给它吃,它又拒绝吃别的食物,所以我只好把它宰掉了。

十一月一日——我在岩石陡壁上搭起了一个帐篷,尽量搭得大一些。我还在帐篷里打了几根桩子,把我的吊床挂上。这是我上岛以来第一次在帐篷里睡觉。

十一月二日——我把所有的箱子、木板以及做木筏的木料全都堆在一起,沿着我圈出来的堡垒弧线做了一道栅栏。

十一月三日——我拿着枪出去,开枪打死了两只水禽,它们看起来像鸭子,吃起来很美味。下午,我开始为自己做桌子。

十一月四日——今天早上,我给自己制定了一个时间表,规定了工作、带枪出门、睡觉和玩耍的时间。我的计划是:每天早上,如果天气晴朗,我就带着枪出去散步两三个小时;然后就回来工作到十一点左右。接着,我要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十二点到两点天气比较炎热,我就用来午睡;黄昏时分,我继续工作。今天和明天,我主要用来做桌子,因为我现在的水平比较差,做一件事要花很长时间,但是我相信很快我会因为熟能生巧和生活所迫而变成熟手。我想,任何遇到我这种情况的人都会和我一样能干。

十一月五日——今天我带着猫和狗出去打猎,打到了一只野猫。这只野猫的毛皮非常柔软,但是肉不能吃。我把猎杀到的所有野兽的皮毛都剥下来,好好保存。走到岸边的时候,我看到了各种各样的海鸟,根本叫不上名字来。然而让我吃惊的是,我居然看到了海豹,这可把我吓坏了。我刚开始看到它们的时候,还不知道是什么动物,就一直盯着它们。后来它们跳进大海,逃之夭夭。

十一月六日——早晨散步回来,我就开始做桌子了,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完成,但是样子很难看,我并不是很满意。不久,我就设法把它改进了一下。

十一月七日——天气开始变得晴朗起来。七日到十日,和十二日的一部分(十一日是礼拜日)我都用来做椅子了。我费尽各种心思,终于做成了一把椅子,但是我一点都不喜欢它。在制作的过程中,我还反复拆了做,做了拆,折腾了好几次。附记:我很快就不再过礼拜天了,因为我没有在那个柱子刻出礼拜天的痕迹,所以我也记不清到底哪天是礼拜天了。

十一月十三日——今天下起了雨,这让我的精神为之一振,天气也变得凉爽多了。但是,伴随着雨到来的是可怕的闪电和霹雳,吓得我魂飞魄散,我一直担心火药会被雷电击中。雷雨一停,我就把我贮藏的火药分成了很多小包,以免发生危险。

十一月十四日、十五日、十六日——整整三天,我都在做小方盒,这种盒子可以盛放大概一磅多不到两磅的火药。我把火药装进小盒里,并尽可能分散地把小盒安全地放好。在这三天中的一天,我还打死了一只大鸟,它的肉吃起来非常美味,但是我叫不上名字。

十一月十七日——从今天开始,我在帐篷后面的岩壁上挖洞,好让我居住的空间变得大一点。要注意,想要完成这项工作,有三件工具是必需的:鹤嘴锄、铁锨和手推车。但是,这些工具我一样都没有,所以我不能着急动手,先要想办法解决这个现实的难题。既然没有鹤嘴锄,我就用撬棒代替,虽然比较沉,但是比较适合。但是,铁锨是万万不能少的,要是没有铁锨,什么都做不了,可是我并不知道该怎么做铁锨。

十一月十八日——第二天,我在森林里找到了一种树,和人们所说的巴西“铁树”类似,因为它的木质坚硬无比。我费了很大的力气,几乎把我的斧子都弄坏了,才砍下一块。把它运回家的过程也异常艰辛,因为它实在是太重了。

木质坚硬无比,但是我别无他法,只好花了很长时间来把它做成木锨。经过我的努力,我慢慢地把它变成了锨的样子,锨柄和我们在英格兰用的那种差不多,不过,由于宽阔部分的末端没有包铁,所以它肯定不会很耐用。即便如此,在我必须用的时候,它还是能勉强用一用的。不过我相信,世界上只有这一把锨是做成这样子,而且花费这么长时间的。

虽然我自己制造了工具,但还是缺少工具,比如箩筐和手推车。不管怎么说,我都没有这个能耐做出箩筐,因为我手头上没有用来编织柳条用品所需的弯曲的嫩枝条,至少到现在我还没有找到。至于手推车,我想除了轮子部分,其他部分都很容易做出来。我不知道轮子的构造,根本无从下手。再说,我也做不出铁的轮子轴心,所以只好放弃造车。我只是做了一个像小工给泥水匠运泥灰用的那种灰斗,然后把我从洞里挖出来的泥土运出去。

做灰斗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难度,至少比制作木锨简单。然而,制作灰斗和木锨,以及浪费在造手推车上的时间,一共整整四天,当然,早上带着枪出去散步的时间除外。我几乎每天都会出去散步一段时间,也几乎每天都能带回食物。

十一月二十三日——我现在主要忙着做工具,把其他工作都延后了。工具做成之后,我就天天干活。只要时间和精力允许,我就会不停地干活。为了把我的洞挖得深一点,我连续工作了十八天。现在,洞内有足够的空间来容纳我的货物了。

注意:最近一段时间,我一直都在扩大我的山洞,我想让它可以成为我的仓库、书房、餐室和地窖。一般情况下,我都睡在帐篷里,除非雨季来临。雨季总是下起瓢泼大雨,这样帐篷就会漏雨。后来,我在栅栏里所有的地方都用长木条搭成椽子的样子,又在上面铺上了芦苇和大树叶,就像一个茅屋顶一样。

十二月十日——现在,我觉得我挖的这个洞总算是大功告成了。可是没想到,大量的泥沙和一旁的岩壁坍塌下来,我想可能是我把洞挖得太大了。看到这些泥沙,我吓得魂飞魄散,这可不是杞人忧天,要是我刚好在下面,那些泥沙一定会把我活埋。这次塌方之后,我又多出了很多工作。首先,我要把落下的泥沙全部运出去。其次,我还要顶住洞顶,避免再次塌方。

十二月十一日——今天,我继续清理山洞,用两根柱子顶住洞顶,每根柱子上交叉钉着两块木板。第二天,我就完成了这项工作。接下来我又用了一个星期支起了更多的柱子和木板,把洞顶加固。现在,洞内这一行行直立的柱子把山洞分成了好几间。

十二月十七日——从今天开始一直到二十日,我在洞里安放了很多木架,又往柱子里钉了很多钉子,把所有能够挂起来的东西全部挂到钉子上。现在,洞里变得整齐多了。

十二月二十日——现在,我已经把所有东西都搬进了山洞里,下一步就是布置我的住所了。我用几块木板搭起一个饭菜桌,这样就可以在上面吃饭。但是,我手上的木板已经所剩无几了,而且,我又做了一张桌子。

十二月二十四日——整夜整日下着瓢泼大雨,我在家里待了一天。

十二月二十五日——整日下雨。

十二月二十六日——雨停了,天气比较凉爽,我觉得非常舒服。

十二月二十七日——我开枪射杀了一只小山羊,把另一只羊的腿打瘸了。我把瘸腿的山羊抓住,用绳子牵回了家。回家之后,我为它包扎了瘸腿,还给它上了夹板。注意:经过我的紧急救护,小山羊活下来了。它的腿恢复得不错,和以前一样强壮。我喂养了它一阵子之后,就把它驯服了。我把它拴在门前的草地上,让它吃那里的青草,它也没有逃跑的意思。于是,我第一次产生了要饲养一些容易驯服的动物的念头。这样的话,就算以后我的弹药都用完了,我也能吃到肉。

十二月二十八日、二十九日、三十日——天气酷热难当,一丝风都没有,我在家待了一天,临近傍晚的时候才出去寻找食物。今天一天,我都在整理家里的东西。

一月一日——天气依然十分炎热,我只在早上和晚上带枪出门,中午就躺在那里休息。黄昏的时候,我深入到孤岛中心的山谷里,在那里看到了很多野山羊,但是它们似乎很胆小,我没法靠近它们。不管怎么说,我打算试试我的狗是否可以追上它们。

一月二日——第二天,我带着狗一起去。没想到我估计错误,那些山羊居然全都对着我的狗奋起反抗。我的狗知道自己身处险境,也不敢接近它们。

一月三日——我开始加固我的栅栏或者墙。我总是担心自己会受到攻击,所以把栅栏修建得牢固异常。

注意:我在前面已经提到过这堵墙,此处就不再重复了。在这里我只提一下,从一月三日开始,一直到四月十四日,我一直都在修筑这堵墙,并且力求完美。它的长度只有二十四码,呈半圆形,从岩壁的一边围向另一边,直径约为八码,岩洞的门正好位于墙中部的后面。

这一段时间,我一直都在辛苦地工作。由于下了大雨,工作被耽误了一些,有时候,雨甚至能一直持续几个星期。但是我觉得,只有把这堵墙修好,我才能享受到真正的安全。我所做的每一项工作都要付出很多劳动,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尤其是把那些木桩从森林里搬回来,再打进地里,耗费了我很多力气。因为我把木桩做得太大了,事实上小一点也是可以用的。这其中的苦楚,很多人都不敢相信。

我把墙筑好之后,又在墙外堆了一层和墙一样高的草皮泥,二者浑然一体。这时候我想,就算真的有人来到这个岛上,也不会看出这里有人居住。我的做法是十分明智的,以后发生的事情就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第五节 努力求生

在此期间,只要不是下大雨,我就会去树林里打猎。由于经常到树林里去,我发现了很多对我有利的事。尤其是我发现了一种野鸽子,它们不像林鸽那样把巢筑在树上,而是像家鸽那样,把巢筑在岩石洞穴中。我抓回了几只小鸽子,想把它们驯养大。可是没想到,它们长到一定程度就全都飞走了。我想原因可能是我刚开始的时候没有给它们喂食,因为我没有东西可以喂它们。不过,我经常会找它们的窝,抓回几只小鸽子,因为它们的肉很美味。

在料理家务的过程中,我发现自己还缺少很多东西。一开始,我觉得我不可能造出这些东西,而且有些东西的确如此。比如,不管我怎么努力,我都无法把桶箍起来。前面我曾经提到过,我有一两个小桶,可是我用了几个礼拜的时间都没法做出一个新桶。我不但没法把桶底安上去,还没法把每一块桶板拼得严丝合缝。于是,我选择了放弃。

其次,我手头上没有蜡烛,所以一般在七点钟天色黑下来的时候,我就只能上床睡觉了。我记得我在非洲历险的时候,曾经用黄蜡做过蜡烛,可是我现在根本就没有蜡。我想到了一个补救措施:每次宰杀野山羊的时候,都把羊油留下来,放到我在阳光下晒成的一个小泥碟里,然后用麻捻成灯芯放进去。就这样,我总算做成了一盏灯,虽然它的光比不上蜡烛明亮和稳定,但是至少能给我带来一线光明。

有一次我在工作的时候,无意间翻到了一个小布袋。我在前面已经提到过,这个布袋里装的是用来喂养家禽的谷物,而且也不是这次航海才带的,可能是从里斯本出发的时候就带上船了。布袋里原本剩下的谷物都进了老鼠的肚子,现在只剩下一些糠和土。我想用这个布袋装别的东西,就把里面的糠和土倒在岩石下的围墙边,我记得当时可能是要用这个布袋来装火药,因为我被电闪雷鸣吓坏了。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应该是在大暴雨到来之前。我把它们倒掉之后,就彻底忘记了它们,再也没有过问过,我甚至都忘记曾经在那里扔过的东西了。没想到过了大概一个月,地上居然冒出了几根叫不上名字的植物的绿茎。我想,我以前应该是没有见过这种植物。又过了一段时间,这些植物上居然长出了十一二个穗子。它们看起来居然和欧洲的大麦,不,和英格兰的大麦属于同一种类,是纯正的绿大麦,这让我惊讶万分。

看到这样的情景,我十分震惊,十分困惑,那种心情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我本人不信教,也不用宗教戒律约束自己。在我的脑海中没有任何宗教观念,我把我所有的事情都归结为机缘巧合,要么就会轻描淡写地说是天意,却并不去追究造物主的意愿及其支配世界上所有事情的原则。可是,当我知道这里的气候并不适合生长大麦,却长出了大麦,特别是对它是怎么长出来的毫不知情,那种吃惊的程度简直无法描述。我突然想到,这是上帝创造的奇迹,在没有人播种的情况下还能长出谷物。我想,上帝是在为生活在荒岛上的我提供粮食。

想到这些,我十分动情,忍不住流下热泪。我开始为自己感到庆幸,这种世界少有的奇迹,竟然会出现在我身上。更加让我不可思议的是,在大麦的旁边,还沿着岩壁七零八落地长着一些其他植物的茎,很明显,这是稻茎。我曾经在非洲大陆上见过稻子,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当时不但觉得这些谷物都是上帝为了帮助我才赐给我的,我还觉得附近的地方应该还有很多才是。我把我曾经去过的地方全部重新走了一遍,每一个角落和每一块岩石我都不放过,想要再找到一点谷物,可是一无所获。直到后来我才想起,我曾经把那些饲养家禽的谷物倒在了那里。想到这里,我就不再惊奇了。而且我要承认一点,在发现这一切都非常稀松平常之后,我对上帝的感恩之情也烟消云散。不过对于这种奇迹和意料之外的天意,我还是应该感恩戴德。老鼠吃掉了大部分谷粒,剩下的十几颗居然没有腐坏,似乎是从天而降的,发生这样的奇迹难道不是天意吗?再说,我当时把这十几颗谷粒扔在了岩壁下而非其他地方,在那片岩石的阴影中,它们很快就长了出来。如果我当时把它们扔在别处,它们也许早就被晒死了。

到了六月底左右,就是收获的季节,我把这些大麦穗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一颗都不舍得丢弃。我要把这些麦粒全部种下去,希望将来的收获多一些,足够我做面包吃。但是一直到第四年,我才允许自己吃少量的麦粒,而且还要十分节省地吃。关于这件事情,我会在后文提到。第一次播种的时候,由于季节不合适,我种下去的种子全都损失了。因为我播种的时候是在旱季前夕,所以这些种子压根儿就没有发芽,就算勉强长出来的,长势也很不好。在合适的机会,我还会提到这件事。

我在前面说过,除了大麦之外,还有二三十根稻茎。对于它们,我也是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我的目的是一样的,就是留着再次播种,以后自己做面包吃,或者煮着吃。因为我后来才发现,并不是只有烤这一种吃法,放在水里煮着吃也可以。不过,现在还是回到我的日记上来吧。

这三四个月来,我一直都在努力工作,终于把我的墙修好了。四月十四日,我完成了封闭围墙的工作。经过我的设计,我可以不用从门出入,还是用短梯翻墙,这样从外面就看不出里面有人居住了。

四月十六日——我的梯子做好了,我用梯子爬上墙头,再把它拉起来放到围墙的内侧,然后顺着梯子爬下去。围墙封闭之后,我也有足够的空间。墙外的任何人或者野兽都无法接近我,除非像我一样从墙上爬进来。

完成围墙后的第二天,我几乎前功尽弃,连我自己都差点丧命。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我正在帐篷后面的山洞进口处干活,突然发生了一件恐怖至极的事情,这件事情将我吓得魂飞魄散。我看到,山顶和小山的一边正有很多沙土不断地落到地上,还有一些落在了我的头上,我竖在洞里的两根柱子突然被压断了,发出啪啪的断裂声。我吓个半死,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还以为是跟上次的塌方一样。我生怕被沙土活埋,撒腿就朝梯子跑去,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安全,就爬到了围墙外面,避免从山上滚下来的石块砸到我。我的脚刚落到平地上,就突然意识到,原来发生了地震。因为我所站的地方在短短八分钟之内居然连续摇晃了三次。这三次震动的剧烈程度,就连地面上最坚固的建筑物都能震倒。在距离我大概半英里的海边,一大块岩石从山顶上震落下来,发出了我此生从未听过的巨大响声。我还看到,巨石纷纷落下,把海面震得汹涌澎湃。我想,海面下的震动一定比岛上的强烈。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遭遇过地震,也没有听经历过地震的人说起过,所以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像个死人一样,或者说我吓呆了。土地的剧烈震动让我的胃里非常不舒服,就像我在海水里被波浪不停地抛来抛去。但是很快我就被岩石落下的声音惊醒了,我从发呆中回过神来,觉得十分恐惧。我只担心一件事,那就是小山倒下来,会把我的帐篷以及里面的东西全部埋起来。一想到这些,我的心就沉了下去。

第三次震动之后,大地有很长时间没有再震动。又过了一会儿,我的勇气才渐渐回来,但是我并不敢爬进墙去,唯恐被活埋。我坐在地上发呆,心情郁闷,不知所措。在惊恐中,我并没有认真地想到上帝,我心中想着的只是一般人经常念叨的:“上帝啊,发发慈悲吧!”地震刚一结束,我连这个想法都没有了。

我正在发呆的时候,突然看到天色暗了下来,天空中聚拢了很多乌云,眼看就要下雨了。过了一会儿,风就越来越大,还不到半小时,一场飓风就袭来了。海面上突然起了滔天巨浪,惊涛拍岸,浪花四溅。我看到陆地上有很多大树都被连根拔起。这场可怕的风暴持续了大概三个小时,风才慢慢变小。又过了两个小时,风停了,却下起了瓢泼大雨。

在此期间,我一直呆坐在地上,魂不附体,万分沮丧。后来,我突然想到,这飓风和暴雨都是地震引起的,既然现在地震已经过去了,我不如冒险回到我的山洞里。一想到这些,我的心情似乎好了一点,而且,连绵不断的大雨更加强了我的决心。我爬过围墙,进入帐篷里,可是雨势太大,我担心帐篷被雨水冲塌,只好钻进了山洞里。不过,我的心中一直非常害怕,担心山洞砸下来。

这场暴雨迫使我做了一件新工作,那就是在围墙下面开一个洞,像一个排水口一样,这样就可以把雨水放出去,否则我的山洞一定会被淹没的。我在洞里坐了一会儿,发现地面不再摇晃了,内心也稍微安定了一点儿。这个时候,我觉得该给自己壮壮胆,就到贮藏室里喝了一口朗姆酒。不过我喝得还是很节省,我知道,喝完之后就没有了。

滂沱大雨下了一夜,第二天又下了大半天,所以这段时间我只能待在山洞里。此时我的心情已经平复了很多,就思考眼下该做些什么。我的结论是,既然这座岛会发生地震,那就不能住在山洞里,而是应该挑一个平坦开阔的地方建造一间小茅屋,我也可以像现在这样把茅屋围起来,把所有的野兽和野人挡在外面。我觉得,如果我继续在这里住下去,迟早会被活埋的。

等我想明白这些,我就决定把帐篷从原来的地方(它现在就搭在小山的陡壁下,一旦再发生地震,陡壁一定会把我的帐篷埋在里面)搬走。接下来的两天,也就是四月十九日和二十日,我一直都在思考该搬到哪里去住,以及怎么搬过去。

由于担心被活埋,我整夜都睡不安稳。可是我一想,如果睡在外面,没有栅栏保护,心里又同样害怕。即便如此,当我环顾四周,看到家里一切都摆放得这么整齐,我在这里过得十分惬意,这个地方隐蔽又安全,我又不太想搬家了。

同时我还想到,搬家要花费很多时间,我现在只能冒险继续住下去。等我为自己建造好新的营地,也像现在一样做好保护措施,我才能搬过去。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平静了一些。我决定,我要以最快的速度,用木桩和锚链之类的工具修筑一堵和现在一样的墙,并且也要是圆的。等到墙修好之后,我就把帐篷搬到墙里。但是现在我只能冒险继续住在这里,等把墙建好之后,再找机会搬过去。这是四月二十一日的事。

四月二十二日——今天早上,我开始考虑我的搬家计划应该需要哪些工具。可是一想到工具,我就有些气馁了。我有三把大斧子,很多小斧子(当时带上它们是为了和印第安人做交易)。但是在我用它们砍那些带有节瘤的硬木之后,它们就全都是缺口,一点都不快。我倒是有一个砂轮,但是它根本不转,我就没法用它来打磨我的工具。我费尽心思,如同一个政治家思考国家大事,又像一个法官决定一个人的生死。最后我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在轮子上系上一根绳子,再用脚转动轮子,这样我的双手就可以磨工具了。注意:我在苏格兰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磨刀的工具,就算有我也没有仔细观察过它的构造,后来我才看到,这种磨刀工具在英国随处可见。而且我的那个砂轮又大又沉,我用了整整一个星期才把它做好。

四月二十八日、二十九日——这两天我都在打磨工具,转动砂轮的机器效果很棒。

四月三十日——最近一段时间,我发现食物越来越少,所以我就仔细检查了一下,并开始每天只吃一块饼干,这使我忧心不已。

五月一日——今天早上我往海面一望,潮水已经退了,在海岸上搁浅着一个非常大的东西,我觉得像一只桶。我走到近前一看,原来是一只小桶,另外还有船的两三片碎片,这应该是被最近的飓风刮到岸上来的。我看了看那艘破船,感觉它好像高出了平时的水面。我仔细检查了这只被飓风冲上岸的桶,里面是一些火药,但是已经浸了水,像石头一样硬。即便如此,我还是暂时把它滚到岸上,我继续沿着沙滩走,想要尽量靠近那艘破船,弄点东西回来。

我走到船边才发现,船的位置已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原先船头是埋在沙子里的,现在它至少翘起了六英尺。而船尾在我最后一次到船上搜索东西后不久,已经被海浪打得粉碎,脱离了船身,看起来就像被海水冲到了一边。以前在船尾附近有一大片水洼,宽度大概为一英里半。我想到船上去,唯一的办法就是游过去。可是现在,水洼被泥沙掩埋了,一退潮,我就可以轻松地走到船上。一开始我感到非常惊奇,后来我就明白了,原来这是地震引起的。经历了这次地震,船更加破败了,所以每天都有一些东西被海浪从船上打下来,然后又被风和海浪送到了岸边。

看到这样的景象,我打算把搬家的计划延后。我迅速开始忙碌起来,想办法到船上去一趟,我根本实现不了这个目标,因为船里都被泥沙给堆满了。不过,现在的我已经学会了不轻言放弃。我决定,我要把船上所有的东西都拆下来,我相信,这些东西将来一定能够派上用场。

五月三日——我用锯子锯断了一根横梁,据我估计,它应该是支撑上面或者后面的甲板的。我把横梁锯断之后,就从横得最高的那一边开始清理泥沙。可是,海水开始上涨了,我只好暂时停手。

五月四日——我出去钓鱼,可是钓到的那些鱼中,没有一条我敢吃,我只好意兴阑珊地准备回去。没想到正在这时,我钓到了一条小鲯鳅。我用捻绳的麻线做了很长的钓鱼线,可是没有鱼钩。不过我还是能够钓到一些鱼,这些鱼足够我填饱肚子。我把钓到的鱼都拿到太阳下,晒干了再吃。

五月五日——我继续在船上干活,又锯断了一根横梁,从甲板上取下了三块杉木板。我用绳子把三块木板捆到一起,趁着涨潮的时候把它们带上了岸。

五月六日——我继续在船上干活,在船上找到了几个铁插销,还有几件铁器。我工作得很辛苦,筋疲力尽,很想就这样撒手不干了。

五月七日——我又到了船上,但是不准备干活。我发现,在我锯断两根横梁之后,破船已经无法承受自己的重量,塌了下去。现在,船体四分五裂,船舱也裂开了,我往里面看了看,里面只有泥沙。

五月八日——我带着一根撬棒到了船上,准备把甲板撬起来。现在,甲板上的水和泥沙已经不多了。我撬下了两块厚木板,并趁着涨潮的时候带到了岸上。我没有把撬棒拿回来,而是留在船上,因为我明天还要用。

五月九日——我又到了船上,借助撬棒的作用,进入到破船内部。我在那里找到了几个桶,就用撬棒把它们撬松了,但是我根本没法挪动它们。我还找到了那卷英国铅皮,也能撬动它,但是它太重了,我实在是搬不动。

五月十日、十一日、十二日、十三日、十四日——我每天都到船上去,弄回来很多木料和木板,还有两三英担(1英担=112磅。)铁。

五月十五日——我带着两把斧子上船,想看看能不能从铅皮上割下一块。我把一把斧子对准铅皮,用另一把去敲,可是铅皮大概距离水面一英尺半,我根本无法敲到另一把斧子。

五月十六日——夜里刮起了猛烈的大风,破船在经过风吹浪打之后,变得更加支离破碎了。但是那天,我忙着在树林里打鸽子,耽误了一些时间,等我想要上船的时候已经涨潮了,我就没有上船。

五月十七日——我看到大概在两英里以外的岸边搁浅着几片船的残骸,就打算过去看看那些是什么。走近一看,原来是船头上的一块木料,但是对我来说太重,我根本无法带回去。

五月二十四日——最近几天我一直在船上干活。我累得筋疲力尽,才用撬棒撬松了一些东西。所以潮水一来,居然有几个桶和两个海员用的箱子被冲了出来。不过,风是从岸上刮过来的,所以只有一些木料和一只大桶被刮到了岸边。桶里装的是巴西咸肉,可惜已经被海水和泥沙糟蹋了,没法吃了。

我每天只做两件事情,干活和寻找食物,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六月十五日。每到涨潮的时候,我就会去寻找食物,等潮水退去,我再过来干活。迄今为止,我已经收集到了很多木料、木板和铁制品,如果我会制造小艇,用它们来制造一艘小艇还绰绰有余。我还分几次弄到了几块铅皮,加起来大概有一英担。

六月十六日——我来到海边,看到了一只大海龟,也可能是玳瑁。自从上岛之后,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动物。看来,我之前没有看到过并不是因为这里没有,而是我运气不佳。因为后来我才发现,如果我住到岛的另一边,每天至少可以捉到几百只。不过,如果海龟太多了,一定会给我造成困扰的。

六月十七日——我把那只大海龟煮着吃了。在它的肚子里,我发现了六十多只蛋。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它的肉是我吃到的最美味的食物。因为自从我登上这座荒凉的小岛,就只吃到过山羊肉和飞禽肉。

六月十八日——今天下了整整一天的雨,我只好待在家里。我感觉浑身发凉,我原还以为是雨带来的凉意。但是在这个纬度上出现这种感觉,应该是不正常的。

第六节 患病

六月十九日——我患了非常严重的病,瑟瑟发抖,似乎天气一下子变冷了。

六月二十日——彻夜难眠,我的头很痛,还发烧。

六月二十一日——浑身不舒服。我现在生了重病,却没有人在身边照顾,想到这样的惨状,我非常害怕。自从在赫尔遭遇风暴以来,我第一次向上帝祷告。至于我说了些什么,为什么要这么说,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思绪很混乱,记不清了。

六月二十二日——我的身体没有那么难受了,但是想到生病,我还是十分害怕的。

六月二十三日——病情又严重了,我瑟瑟发抖,头疼欲裂。

六月二十四日——身体好了一点。

六月二十五日——发疟疾了,病情来势凶猛,一直持续了七个小时。忽冷忽热的,最后出了一身虚汗。

六月二十六日——我的身体好了一些。我已经没有食物了,只好带着枪出门碰碰运气。虽然我的身体虚弱无力,但我还是打到了一头母山羊,并耗尽全身力气把它拖回了家,烤了一些羊肉吃。我很想煮些羊肉汤,可是我没有锅。

六月二十七日——我又发起了高烧,只好在床上躺了一天,不吃不喝。我觉得十分口渴,但是我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根本没有办法站起来,更别说给自己倒水喝了。我又开始向上帝祷告,但是我头重脚轻,等到不头昏了,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念祷告词了,只好躺在床上大叫:“主啊,看看我吧!主啊,可怜可怜我吧!主啊,救救我吧!”我想,我就这么喊叫了两三个钟头,等到身体不再忽冷忽热,我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醒之后,我感觉精神好了一些,但是身体依然很虚弱,而且非常口渴。可是我的住处并没有水,我只能坚持到明天再说,然后,我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这一次,我做了一个噩梦。

我梦见自己坐在围墙外面的地上,就是地震发生后刮暴风雨时我坐的那个地方,看到一个人从乌云中落到地上,他周身缭绕着火光。他全身像火一样发光,我几乎无法正视他。他的面貌十分可怕,用语言无法形容。当他的脚落在地上的时候,我感觉地面都在震动,如同发生地震那样。空气中似乎也燃烧着火光,吓得我魂飞魄散。

他刚落到地上,就朝我走过来,手里拿的似乎是一根长矛,想要杀死我。当他走到离我还有一段距离的一片高地时,他就开口跟我说话了,那声音实在是非常恐怖,但是难以形容。他对我说:“你从来没有为发生过的事情感到忏悔,现在你只有死路一条。”我想,他说完这番话就会用手里的长矛刺死我。

任何人读到我的这段描述,都会觉得这个梦境太过可怕,我被吓得魂飞魄散,无法描述当时的情景。虽然这只是一个梦,这些恐怖的事情都发生在梦中,我醒来之后也知道那只是一场梦,但它带给我的恐惧还是难以言传。

唉,我并不信仰上帝。虽然我的父亲总是苦口婆心地教导我,让我学到了一些知识。但是这八年来,我一直过着无拘无束的航海生活,跟我交往的人都是那些放浪形骸、亵渎神明的人,所以父亲教给我的那些知识早就被我忘得干干净净。多年以来,我从来没有仰望苍天,向上帝忏悔自己的罪过,也没有反思过自己的行为。我既不想行善,也不后悔作恶,开始变得浑浑噩噩。就算在一般的水手当中,我也是最为冷酷和轻率的。每次我遭遇灾难,我都不会敬畏上帝;每次我侥幸逃脱,我也不会感恩上帝。

根据我前面的叙述,读者就会更加相信我下面提到的情况。至今我已经遭遇了各种各样的灾难,却从没想过这是上帝的旨意,或者是对我深重的罪孽(我违抗父命,或者是当前的罪行)的惩罚。当初,我一意孤行,非要去非洲海岸不可,我从来都没有思考过这样的冒险会有怎样的下场。我并没有祈祷上帝会给我指引,让我脱离险境,免遭野兽或者野人的侵袭。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上帝,想到过天意,就像一个畜生一样,只受常识的支配,甚至连常识都谈不上。

那个葡萄牙船长从大海中救了我,他像朋友一样对待我,还宽厚、公正、体面地跟我做交易。面对这样的情况,我对上帝却毫无感激。第二次遭遇海难的时候,我一个人沦落到这个荒岛上,差一点就溺水而死,可是我毫不自责,我也没有觉得这是天意,只是觉得这是因为我十分倒霉,注定要吃一辈子苦。

刚刚上岸的时候,我发现伙伴们全都葬身大海,只有我一个人幸存。当时,我内心狂喜,十分激动,以至于精神恍惚。当时我要是能想到上帝,一定会发自肺腑地感激他。可是我的这种想法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马上就消失不见,只留下淡淡的喜悦。或者说,我只是因为自己死里逃生而窃喜,并没有想到其他人都死了,只有我一个人幸存,应该是上帝对我的眷顾。我也没有深入思考一下,上帝为什么会对我这么仁慈。我就像一个遭遇海难的普通船员,侥幸上岸之后,欣喜异常,喝了几杯甜酒,就把发生海难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在我这一生中,我都过着这样的生活。

后来我经过一番思考,终于看清了自己眼下的处境:我被抛弃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上,远离人世,也不可能获救。身处这样的绝境中,看到自己还能活下去,不会饿死,我所有的苦恼就都消失殆尽了。我在这里过着非常自在的生活,一门心思地干活,好让自己能够活下去,能够填饱肚子。对于我目前的这种遭遇,我根本就没有想到会是上帝对我的惩罚,我从来都没有产生过这种念头。

在前面的日记中我曾经提到过,在我看到大麦的时候,我曾经想到过上帝,并为之动容,因为我一开始觉得那是个奇迹,所以十分感动。可是,后来我发现这并非奇迹,于是我的感动也就烟消云散了。

在大自然中,地震应该是最可怕的,它总是会让人联想到冥冥之中存在的上帝的力量,只有那种力量才会引起这一切。可是,等到最开始的那一阵恐慌过去,关于上帝及其力量的印象也随之消失。我再也想不起上帝,也想不起上帝的惩罚。因为当我过着十分优越的生活时都想不起上帝,如今我身处困境,更不会觉得这是他造成的。

但是我现在生病了,眼前恍惚出现了很多死亡的悲惨境遇。由于病痛,我精神萎靡;由于发烧,我体虚乏力。这时候,我那沉睡已久的良心突然苏醒了,我开始对自己过去的生活感到后悔。那时候由于我太过放荡不羁,最终触怒上帝。现在,他开始惩罚我,给我巨大的打击来惩治我。

在我生病的第二天和第三天,这些想法一直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再加上我还受到发烧的折磨,我的良心备受煎熬,于是我忍不住说出了几句类似祈祷的话。不过准确地说,这并不是真正的祈祷,只是我充满惊慌和痛苦的呼喊。我的思绪非常混乱,感觉自己罪孽深重,这种感觉沉重地压在我的心上。而且,出于对死在这种悲惨环境中的恐惧,我的脑海里除了恐惧居然没有了别的念头。我的灵魂十分惶恐,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不过是一些无意识的呼喊,比如说:“主啊!我实在是太倒霉了!我身患重病,无人照顾,看来死期将至了,我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呢?”接着,我忍不住痛哭流涕,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了我在一开始讲述这个故事时提到的父亲的劝告和预言。他曾经对我说,如果我冥顽不化,非要采取那样愚蠢的行动不可,那上帝一定不会保佑我。他还说,将来在我身处困境求救无门的时候,我一定会后悔当初没有听从他的劝告。“现在,”我大声说,“亲爱的父亲,您说的话真的应验了,上帝已经惩罚了我,让我动弹不得。我现在孤立无援,也没有人可以倾诉。我拒绝了上帝的好意,原本他对我十分慈悲,将我安排在一个幸福自在的生活环境中,让我可以过得十分幸福。可是,我这个人居然身在福中不知福,对于父母让我认识这种福分的话也充耳不闻。我抛弃了我的父母,只让他们为我做的蠢事感到伤心。现在,我只能自己承受做出这等蠢事的后果。原本他们对我寄予厚望,希望我可以高人一等。他们为我安排好一切,我却拒绝了他们的帮助。如今,我在各种困难中挣扎,这种困难之大,连大自然本身都无法承受。何况,我孤立无援,没有人向我伸出援手,也没有人安慰或者劝告我。”然后我大喊一声,“主啊,救救我吧,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有生以来,这是我第一次祈祷,如果这勉强也能叫祈祷的话。不过,现在还是回到我的日记上来吧。

六月二十八日——一觉醒来我觉得精神好多了,不再感觉忽冷忽热的,就从床上爬了起来。虽然那个恶魔让我依旧心有余悸,但是,我觉得明天疟疾可能还会发作,会继续忽冷忽热的,所以我应该趁现在给自己弄一点吃的,补充体力,好让自己活下去。我从一个盒子里拿出一个大方瓶,将瓶子里装满了水放到我的桌子上,这样在我躺在床上的时候,一伸手就能够到它。为了减少水的寒性以及疟疾发作时的症状,我往水里倒了四分之一品脱的朗姆酒,让它们混合均匀。然后我在木炭上烤了一块山羊肉,但是我吃不下去。我起来走动了一下,但是浑身没有力气。一想到我眼下的悲惨遭遇,以及明天可能还要发病,我的心情就十分沉重。到了晚上,我把三个海龟蛋埋到炭灰里,烤熟之后吃掉了,这就是我的晚饭。对于这种吃法,还有一个名字叫“边吃边剥壳”。自从我有记忆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在吃饭的时候请求上帝赐福给我。

吃完晚饭,我想出去散散步,但是我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了,连枪都拿不起来(因为我每次外出都要带枪),所以我只走了很短一段距离,就坐在地上看海了。现在,大海就在我面前,它看起来光滑如镜。我一边看大海,一边思绪万千。

这片陆地和大海我已经看了无数次,它们到底是什么?是怎么被造出来的?而我和其他所有的生物,不管是驯化的还是野生的,不管是人还是野人,又都是从何而来呢?诚然,我们都是被一个主宰一切的神灵创造出来的,他不但创造了我们,还创造了土地、大海、空气和天空。那么,他又是谁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是上帝,上帝创造了世间万物。既而又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既然上帝创造了万物,他自然可以引导和统治万物以及与万物有关的一切。因为既然上帝有能力创造万物,自然也有能力引导和统治万物。

既然如此,那在他所创造的这个生存着万物的世界里,所有发生的事情,他都会知晓。如果他不知晓,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那么,他肯定知道我在这里,而且就是他安排我遭受这一切的。

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任何可以推翻这个理论的理由,于是我坚信,一定是上帝安排我遭受这一切的。受到他的指令,我才遭受了这么多的困难。他对我和世间万物都有这种权力。然后,我马上想到了一个问题:上帝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呢?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需要遭受这样的惩罚?

一想到这些问题,我的良心马上跳出来制止我,似乎这是对生命的不敬。我的良心对我说:“你这个蠢货,你要问你做错了什么吗?你看看你前半生的罪孽,然后扪心自问,还有哪些坏事是你没干过的?你应该问问,你早就该死了,为什么还能活到现在?在雅茅斯港外锚泊地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被淹死?在萨累的海盗船追逐你们的船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被杀死?在非洲海岸上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被野兽吃掉?你来到这个岛上的时候,其他人都死了,为什么你没有被淹死?现在你还要问你曾经做过什么吗?”

想到这些,我感觉十分惊讶,瞠目结舌,无言以对,似乎变成了哑巴。没错,这些问题我无法回答,只好愁眉苦脸地站起来,慢慢地走回住处,翻越围墙,准备上床睡觉。可是我心中十分烦躁,悲伤不已,根本睡不着。于是我坐到椅子上,把灯点亮,因为此时已经是夜晚了。我很担心旧病复发,心神不定。这时候我突然想起,巴西人生病的时候从来不请医生,而是用烟叶治病。我的箱子里有一些烟叶,已经抽掉了一些,其中大部分都加工好了,有一小部分没有加工过。

无疑,这是老天指引我去这么做的。我打开箱子之后,不仅找到了治愈我肉体的药物,还找到了治疗我灵魂的灵丹妙药。因为我不仅在箱子里找到了烟叶,还找到了我在前文中提到过的从船上拿下来的几本书,其中就有《圣经》。在此之前,我还没有空出时间,也没有欲望去读《圣经》。现在,我居然拿出了一本《圣经》,和烟叶一起放在桌子上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用烟叶治病,也不知道它是否管用。不过,我用烟叶做了好几个实验,认为我一定可以从中找出有效的办法。首先,我把一片烟叶放进嘴里咀嚼。一开始,这种味道简直把我呛得头晕,因为这片烟叶没有加工,味道很冲,而且我向来都没有抽烟的习惯。然后,我又拿出一些烟叶,在朗姆酒里泡了一两个小时,准备在我上床睡觉之前喝掉。最后,我又拿了一些烟叶放在炭火上烧,凑上前去吸它烧出来的烟。我忍受着它的热气,尽可能多地吸一点,差一点就窒息了。

在做这些实验的间隙,我就抽出时间看了看《圣经》。但是烟叶对我造成的影响太大,我根本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好好阅读。于是,我只是随手翻开书,映入我眼帘的第一句话就是:“在你患难之时向我呼救,我必拯救你,你要赞颂我。”

对于我现在的状况来说,这句话真是应情应景,在我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印象越来越深。“拯救”这个词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因为对我来说实在是太过遥远。以我对当前处境的了解,这实在是不太可能。就像上帝请他以色列的子民吃肉时,他们居然问:“上帝能在旷野摆设筵席吗?”于是我开始问,上帝能拯救我脱离这个地方吗?尽管一直过了很多年,都没有任何获救的希望,但是这句话却一直在我耳边回响。不管怎么说,这句话让我印象深刻,我经常会回味这句话的意思。

现在已经是深夜,前面我也提到过,我被烟味呛得有些头晕,就有了一些睡意。于是,我继续点着灯睡着了,这样如果我晚上想起来拿东西也会方便一些。但是在我躺下之前,我做了有生以来从来都没有做过的一件事。我跪下来,向上帝祈祷,希望他可以答应我,如果我在患难之时呼救,他一定会拯救我。我的祈祷断断续续,都不能称为句子。说完之后,我就喝下了那泡着烟叶的朗姆酒。酒的味道很冲,还夹杂着刺鼻的烟叶气味,实在让我难以下咽。我勉强把酒喝下去,马上躺在床上。很快酒劲就发作了,它来势汹汹,让我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天等我醒来的时候,我根据阳光判断是第二天下午三点钟左右。直到现在,我还有点怀疑,第二天我又睡了一天一夜,一直睡到了第三天下午三点左右。因为过了几年,我突然发现我的日历中,这一周少了一天,却又百思不得其解。如果不是由于这个原因,怎么会在我一礼拜一礼拜记录的日子中,突然少了一天呢?如果这一天是因为我反复穿越赤道丢失的,那少掉的应该不止一天。不过,我的记录中确实只少一天,对此,我一直十分纳闷。

不管怎么说,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精力充沛、心情愉快。我从床上爬起来,发现自己比前天有力气了,胃口也很不错,我的肚子很饿。总之,第二天疟疾没有发作,我的身体逐渐康复了。这一天是二十九日。

到了三十日这一天,我的身体状况更好了。我带着枪出门了,但是不敢走太远。我开枪打死了两只像黑雁一样的海鸟,把它们带回了家,可是我又不想吃它们的肉。最后,我又吃了几只海龟蛋,感觉味道真不错。到了晚上,我又喝了一点泡了烟叶的朗姆酒,因为我觉得我的病情之所以好转,就是因为我昨天晚上喝了这种药酒。不过,这一次我喝得没有上一次多。今天我没有咀嚼烟叶,也没有闻烟的味道。第二天,也就是七月一日,我的情况却不太好,没有出现像我想象中的那种好转,因为我略微有点发冷。

七月二日——我一连三天都喝了像第一次喝的那种药酒,还把剂量加倍了。

七月三日——我没有再出现发病的时候那种忽冷忽热的感觉,但是过了几个星期之后,我的身体才复原。在我恢复体力的这段时间里,我总是想起《圣经》中的这句话:“我必拯救你。”但是,我的心头总笼罩着不可能被拯救的阴影,让我不敢产生任何奢望。正当我为这种念头垂头丧气的时候,我突然想到,我只把注意力放在上帝把我从目前的困境中拯救出来,却没想到自己已经得到了拯救。有时候我也会问自己,我不是已经被上帝从重病中拯救出来了吗?生病的滋味让我痛苦不已。对此我有什么感悟?我是否已经尽到了本分?上帝拯救了我,可是我并没有赞颂上帝,也就是说,我并没有将这一切看作是上帝对我的挽救,也没有感恩上帝,那我怎么还能期望他给我更大的拯救呢?

想到这些,我深受感动,立刻跪下去,大声感谢上帝让我摆脱病痛的折磨。

七月四日——今天早上我拿起《圣经》,从《新约全书》开始读。我读得特别认真,并且规定自己每天早晚都要读一次,但是没有局限要读多少章,只要想读,就可以一直读下去。我认真地读着《圣经》,很快就对自己过往放浪形骸的生活真诚地感到震动。出现在我噩梦中的那个印象又出现了,“你从来没有为发生过的事情感到忏悔”这句话一直萦绕在我耳边。我真诚地向上帝忏悔,希望他可以给我悔改的机会。突然,就像天意一样,我在《圣经》中读到了这样一句话:“他被高举为君王和救主,赐人以悔改的心和赦罪的恩。”我放下书,把手高举着,同时我的心灵也升到天上,喜悦地大喊:“耶稣,你这大卫的儿子!耶稣,你被高举为君王和救主,请赐给我悔改的心吧!”

有生以来,这一次祷告才算是我真正的祷告,因为它真实地反映了我的思想,让我和自己的境遇联系起来。可以说,我受到了上帝的鼓舞,抱着一种真正符合《圣经》精神的希望。从这个时候开始,我才希望上帝可以听到我的祈祷。

现在,我对前面提到的那句“向我呼救,我必拯救你”,有了不同于以往的了解。因为以前我所理解的拯救,就是脱离这个荒无人烟的小岛。虽然我在这里过得非常自由,但是对我来说,这座荒岛就是一座监狱,堪称世界上最坏的监狱。但是现在,我开始从另一种意义上来理解“拯救”。当我回顾以往的生活,我感觉自己罪孽深重,十分惶恐。现在,我的灵魂对于上帝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让他把我从罪恶的深渊里拯救出来,因为这重重罪孽让我惶恐不安。至于我当前这种孤苦伶仃的生活,实在不值一提。我现在并不祈求上帝把我从这个荒岛上拯救出去,连这样的念头都没有。比起摆脱罪孽,是否过这样的生活根本无关紧要。我之所以要在这里写下这些话,是想让读者明白,等他真正能明白世间道理的时候,就会知道真正的幸福是被上帝从罪恶中拯救出来,而不是从苦难中拯救出来。

现在还是先不谈这些,回到我的日记上来吧。

眼下我的境况是:虽然我的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善,但是心灵上轻松了很多。由于我每天读《圣经》,不停地祈祷,我感觉思想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内心也有了更多的安慰。在此之前,我可从来没有产生过这种想法。现在,我的身体在恢复健康,体力也在渐渐恢复,于是我打起精神,开始制造一些我缺少的必需品,让我的生活逐渐恢复正常。

从七月四日到十四日,我总是带着枪到外面去,走一会儿停一会儿。我大病初愈,只能这样走走停停,因为别人根本无法想象我的身体有多么虚弱。以前从来没有人用这种方法来治病,也许我是第一个尝试用这种方法来治疗疟疾的人。不过,我不敢推荐别人使用这样的方法。再说,我用完这个方法之后,虽然疟疾痊愈了,身体却很虚弱,有时候,我的神经和四肢还会抽搐。

经过这一场病,我还弄懂了一件事,雨季到户外去会严重损害我的健康,特别是在狂风暴雨中。因为在旱季,一旦开始下雨,总是狂风暴雨相伴,因此,旱季的暴风雨比九、十月份的雨更有危害。

现在,我已经在这座荒岛上待了十几个月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我几乎没有获救的希望了。我坚信,以前从来没有人踏上过这座荒岛。现在,我已经按照自己的意愿布置好了我的住所,就想到小岛上四处转一转,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还没有发现的物产。

第七节 探索

七月十五日,我开始更为详细地查看这座小岛。我先走向了小河的上游,前面我已经提到过,我的木筏就是在这里靠岸的。我沿着小河往上游大概走了两英里,发现潮水只能到达这里。这原本是一条清澈的小河,水质不错。不过现在正是旱季,小河中有几处地方已经干涸了,就算有一点水,也无法汇聚成溪流,这一点一目了然。

在小河的旁边是一片非常可爱的草地,或者说草原,这里平坦光滑绿草如茵。这片草地地势较高的地方紧挨着高地,不难想象,河水是无法流到这里的。我在草地上找到了很多绿油油的烟叶,茎秆高大粗壮。这附近还长着很多其他的植物,但是我并不认识,或者说我以前从没有见过。它们也许各有各的用处,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我到处寻找木薯的块根,在热带地区,印第安人总是拿木薯当粮食,可惜我没有找到。我还看到了几株高大的芦荟,不过我当时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我还见到了几株野生的甘蔗,因为无人管理,味道并不好。这次能够发现这么多植物,我觉得非常满意。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我能用我发现的这些果子和植物来做些什么,可是毫无头绪。因为我在巴西的时候几乎从来没有观察过它们,对于田野里的植物所知甚少,至少在我现在陷入困境的时候,并不知道哪些植物可以为我所用。

第二天,也就是十六日,我又沿着原路往前走,走得比昨天更远,一直来到小河和草地的尽头,在这里生长着比前面更多的树木。我在这里发现了很多不同的水果,比如地上的甜瓜,树上的葡萄。葡萄藤爬满了树枝,一串串又大又圆的葡萄都已经红了,长得非常饱满。这个意外的发现让我喜不自胜,但是经验警告我一次不能吃太多,因为我在巴巴里海岸的时候曾经看到,有几个在那里当奴隶的英格兰人因为吃了太多的葡萄,最后腹泻发烧死掉了。但是,我找到了一个处理这些葡萄的好办法,那就是把它们放到太阳下面晒干,制成葡萄干之后收藏起来。我想在没有葡萄的季节,我就可以吃葡萄干,既好吃又有营养,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是对的。

晚上,我并没有回到住所,而是在那里待了一夜。顺便说一句,自从来到岛上之后,我还是第一次在外面过夜。到了夜里,我还是像刚来岛上的时候那样,爬上一棵大树,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早上,我又继续查看小岛。我在山谷里大概朝北走了四英里,发现北面和南面都是连绵不断的山脊。

我走到小路的尽头,来到一片开阔地,这里的地势看起来是向西倾斜的。一湾清澈的溪流从我身边的小山上流下来,往东流去。现在这片原野看起来非常清新,满目葱茏,似乎长满了永远不会凋谢的各种枝叶。这里充满了春天的气息,如同一个人工栽培的园子。

我沿着这个风景秀丽的小山谷往下走了一点,心中暗自高兴,却又夹杂着一丝苦恼。让我高兴的是,这一切全都属于我。我是这里的国王和主宰者,这一点毋庸置疑。我拥有对这里的所有权,如果我有后代,就可以让他继承这个地方,就像英格兰的领主处理自己的领地一样。在这里,我发现了很多可可树、柑橘树、柠檬树和香橼树,但是由于它们都是野生的,几乎没有什么果子,至少在我看到它们的时候是这样。不过我采到的绿色酸橙味道不错,而且很有营养。后来,我就用酸橙汁兑水喝,不但对我的身体有好处,还非常提神。

现在我找到了新活儿,那就是把一些水果采集下来,运回家去。我准备储藏一批酸橙、柠檬和葡萄,等到雨季到来的时候我就可以享用了。我知道,雨季即将来临。

为此,我采了很多葡萄,堆积在一个地方,又采了一小堆葡萄,堆积在另一个地方,又采了一大堆酸橙和柠檬放在另一个地方。我每种水果都拿上一些,带着回家了。我想,我需要回去拿一个袋子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将我采集的水果拿回家。

我走了三天才回到家(现在我的帐篷和山洞已经成了我的家了),但是在路上,我的葡萄全都烂了。葡萄非常饱满,汁液丰富,大部分都破碎流水了,没法再吃了。酸橙倒是没有损坏,可惜我拿得不多。

第二天是十九日,我带着两个袋子回到那里,想要把我采集的水果全部运回家。但是当我走到葡萄堆跟前,眼前的境况让我大吃一惊。我采集的时候,葡萄都非常饱满新鲜,如今却撒得遍地都是,而且东一堆西一堆的,还有一些被踩烂了,有的都已经被吃掉了。根据这个情况,我判断这附近肯定会有野兽,这就是它们干的。不过,我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野兽。

我意识到,我并不能把葡萄堆成一堆,也不能用袋子把它们装回去。因为我堆在一起,它们会被野兽吃掉,要是把它们装进袋子里,它们又会互相挤压。不过,我很快就想到了办法,我把采集到的葡萄全部挂在伸出去的树枝上,这样它们很快就能晒干了。我把袋子里全部装满酸橙和柠檬,装到我快拿不动为止,将它们全部运回家去。

回家之后,我一想到那个山谷里有那么多可口的水果,地形也不错,心里就很高兴。我想,如果住在小河和树林旁,一旦暴风雨来临,我会更加安全。我得出一个结论,我当初选择的这个住处,可以说是整个小岛上最差的地方。于是,我开始考虑搬家,如果有可能,我要在那个遍布美味的水果之地找到一个和现在同样安全的住处。

自从有了搬家的念头,它就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有一段时间,这个念头特别强烈,因为那个可爱的地方对我充满了诱惑力。但是,经过深入思考,我发现住在海边也有住在海边的好处。我想,既然我倒霉透顶才来到这里,也许会有别的倒霉蛋跟我一样,流落到这个荒岛上,虽然发生这种事情的可能性比较小。不过,我要是把自己关到小岛中心的树林里,那不就等于把自己给禁闭起来了吗?那样我就更不可能遇到别人了,于是我想来想去,决定还是不搬家了。

不过,我实在是很喜爱那个地方,所以在七月份剩下的日子里,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那里度过的。前面我说到过,我已经放弃了搬家的念头,但是我还是在这里盖起了一所小屋,并在距离小屋很远的地方修筑了一圈牢固的栅栏。栅栏是双层的,我伸手就能够到顶部。桩子打得非常牢固,中间填充的是我砍下的树枝。我还跟以前一样,用一把短梯出入。于是,我不但拥有了一所乡间住宅,还拥有了一座海滨别墅。一直到八月初,我的住宅才算完工。

我刚把栅栏修好,准备享受劳动成果,雨季就到来了。于是,我只好守在第一个住所里,不能随意外出。虽然我的新居也是用帆布搭的帐篷,而且十分牢固,但是那里并没有足以抵挡暴风雨的小山,而且下大雨的时候,我也没有山洞可以藏身。

我已经说过,在八月初我就盖好了小屋,开始享受生活。八月三日,我发现挂在树枝上的葡萄都已经晒干了,变成了品质上等的葡萄干。于是,我就动手把它们从树上取下来。我居然晒了葡萄干,真是值得庆幸,否则雨季一到,它们就全都烂了。那样,我就会损失冬季的大半食物,因为我的葡萄干足有两百多串。我刚把葡萄干全部取下来,并运回我原来住的那个山洞里,天就开始下雨了。从这一天开始,也就是八月十四日,一直到十月中旬,每天都在下雨,有时候大雨倾盆,让我一连几天都无法出门。

在这个雨季里,发生了一件让我惊讶不已的事情——我的家庭成员增加了。之前我的一只猫丢失了,可能是离家出走了,也可能是死了,反正我再也没有得到它的任何消息,心里十分挂念。八月底的一天,它突然带着三只小猫回来了,简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更加让我感到惊奇的是,这些猫居然都是家猫,和我的猫长得一模一样。可是我的那两只猫都是母猫,它们是怎么生出小猫来的呢?我知道岛上有野猫,还曾经开枪射杀过一只。可是那种野猫并不是欧洲猫,而是另外一个品种。后来,那三只小猫又生了很多小猫,简直是猫满为患。无奈之下,我只能将它们视为害虫野兽,要么杀死,要么从我家里撵走。

大雨从八月十四日一直下到二十六日,我根本无法出门。现在我总是非常小心,避免淋雨。由于一直待在家中,我的食物看起来不够吃了。于是,我只好冒险出去了两次。第一次出门,我打死了一只山羊。昨天,也就是二十六日,我出去捉回了一只大海龟,对我来说,这可是难得的美味。我的一日三餐是这样的:早餐,一串葡萄干。午餐,一块烤羊肉或者烤海龟肉,因为我没有煮或者炖的器皿,所以我没法煮或者炖东西,实在是太遗憾了。晚餐,我吃了两三个海龟蛋。

在被大雨困在家中的这段时间,我每天都会花两三个小时来扩大我的山洞,渐渐地开出了一条通往一侧的道路。最后,我把洞一直挖到了小山外面,就在栅栏外面做了一扇门,或者说出口。以后,我就可以从这里进出了。不过,现在进出变得容易了,我却有点不放心。因为我以前总是把自己和外界隔绝起来,现在我却觉得,自己好像完全处于没有防护的状态,任何东西都可以来偷袭我。不过,我并不知道自己害怕的是什么,因为我在岛上见过的最大的野兽就是山羊。

九月三十日——到今天为止,我来到这座荒岛上一年了,这真是一个不幸的日子。我算了算刻在木桩上的痕迹,发现我已经在岸上待了三百六十五天。我把这一天定为斋戒日,并举行了宗教仪式。我非常虔诚谦卑地跪在地上,向上帝忏悔,接受他对我的公正的惩罚,希望他通过耶稣基督可怜我。从早到晚,我连续十二个小时水米未进,直到夕阳西下,我才吃了一片饼干和一串葡萄干,之后,我就上床睡觉了。

在此之前,我一直都没有守安息日。一开始,我的头脑里毫无宗教观念,后来,我忘记把安息日刻成长痕来区别周数,所以我就记不清到底哪天是哪天了。但是,按照前面说的,我把所有的日子加起来,发现自己已经到这座岛上一年了。于是,我把这些刻痕按照星期划分,每七天标出一个安息日。算到最后,我发现自己计算的时间漏掉了一两天。

第八节 岛上第三年

不久,我发现自己的墨水快要用完了,只好节省一点,只记一些比较重要的事情,其他的琐事就不记了。

现在,我已经摸清了雨季和旱季的规律。我学会了区分这两个季节,并做好相应的准备。不过,在我得到这个经验之前,可是付出了非常大的代价的。下面,我会告诉你们我极为糟糕的一次实验。我在前面提到过,我曾经收藏了一些大麦和稻子的穗子。我刚开始看到它们的时候,还以为它们是凭空长出来的。那时候,我看到的是大概三十棵稻子和二十棵大麦。现在雨季已经过去了,太阳正在往南移动,我觉得正是播种的好时候。

于是,我用木锨给一块地松了松土,并把地分成两部分播种。在播种的时候,我突然想到我不应该把所有的种子都种下去,因为我并不知道什么时候最适合播种,所以每种只种了三分之二,各自留下了约莫一把。

值得庆幸的是,我做对了,因为我种下的这些种子一颗都没长出来。种子种下去之后,旱季就到来了,一连几个月都没有下雨,土壤里一点水分都没有,它们根本无法生长,所以一直都没有冒出地面。后来,直到雨季来临了,它们才长了出来,就好像我刚刚播种下去似的。

第一次种下的种子没有长出来,我觉得,一定是因为土地太干旱了。于是,我又找了一块比较潮湿的土地,准备再试一次。我在我的新住处附近开垦了一片地,在二月份春分的前几天,我把留下的种子全部种了下去。三、四月份是雨季,它们有了雨水的滋养,长势非常不错,收成也很好。不过,由于我的种子不多,又不敢全部种下去,所以最后收获的大麦和稻子加起来都不到一加仑。但是,我通过这次实验学会了种庄稼,也知道了什么时候适宜播种。现在我知道,一年可以播种两次,收获两次。

在这些庄稼成长的时候,我有了一个小发现,对我日后很有用处。十一月份左右,雨季过去了,天气开始转晴,我就去了我的新住处。我离开那儿已经好几个月了,但它还是老样子。我修筑的双层栅栏不但依然牢固,而且我从附近砍下的那些树桩全都发了芽,长出了很长的枝条,如同被修剪之后的柳树在第二年还会长出枝条那样。我砍下它们做木桩的时候,并不知道是些什么树。现在看到它们长出了枝条,我真是十分开心。于是,我把它们修剪了一番,让它们尽量变得一样高。三年后,这些树木变成了非常美丽的景致,简直让人难以置信。虽然这个栅栏的直径长达二十五码,但是这些树很快就把栅栏给遮住了。这里绿树成荫,旱季的时候坐在树下,感觉十分惬意。

我受此启发,准备在原来住所的半圆形围墙外,再砍一些木桩做一道半圆形的栅栏。我确实这样干了,我在距离栅栏八码左右的地方,把树或者说树桩排成两排。很快,树就开始茁壮成长。一开始,它们只是将我的住所遮蔽起来,后来,又变成了很好的防御工事。具体情况,我会在后面讲述。

我发现,这里的季节并不像在欧洲那样分成夏季和冬季,而是分成雨季和旱季,大致情况如下:

二月半

三月

四月半多雨,此时太阳在赤道上,或者在赤道附近。

四月半

五月

六月

七月

八月半干燥,此时太阳位于赤道北面。

八月半

九月

十月多雨,此时太阳回到赤道上。

十月半

十一月

十二月

一月

二月半干燥,此时太阳在赤道南面。

雨季的长短并不一定,主要由风向决定。不过,这只是我大致观察的结果而已。经验告诉我,淋雨会生病,所以我总是事先准备好食物,避免在下雨的时候出门。到了雨季,我总是尽可能地待在家中。

雨季到来的时候,我总是做一些适合在家里完成的工作。我发现,我现在还缺少很多东西,只有付出劳动和耐心才能做出来。现在我在家里,正好适合做这些。特别是,我曾经尝试了很多次,想要编一个箩筐,可是我找回来的枝条都太脆,根本没有用。不过,小时候的一段遭遇对我来说倒是很有用处。我小时候,父亲居住的那个小城里有一家箩筐店,当时我总是喜欢站在店门口,看工匠们编制各种柳条制品。我和别的小孩一样,都喜欢管闲事,而且,我早就对他们编织箩筐的手法烂熟于胸,有时候我也会给他们帮忙。就这样,我慢慢掌握了编箩筐的手艺。只要有合适的材料,我完全可以自己编出一个箩筐。突然,我想到那些砍成木桩后还能成活的枝条,也许和英格兰的柳枝一样坚韧。于是,我准备用这些枝条试一试。

第二天,我就来到了我的乡间住宅,砍下了很多细枝条。我观察了一下,发现它们非常合适,简直是不可多得的好材料,于是,第二次我带了一把斧头过去,准备多砍一些。很快我就找到了很多树,砍下了很多枝条。我把它们放在栅栏上晒干,运回了我原来的住处。下一个雨季到来的时候,我在山洞里编出了很多箩筐,可以用来运土,或者用来搬运,或者盛放别的东西。虽然我的箩筐看起来不好看,但是用起来还比较顺手,我很满意。此后,我一直注意着,不会把箩筐全用完,用坏了就马上编新的。我还特意编了很多比较深的箩筐,后来我收获的谷物多了,我就用它们替代袋子来盛放谷物。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解决了箩筐的问题,接下来我又想办法来解决其他两个问题。现在我没有盛放液体的容器,虽然有两只桶,但是里面都装满了朗姆酒。我还有几个玻璃瓶,有几个是普通大小的,还有几个是方形的,用来装水和酒。我没有煮东西的锅,只有我从船上取下来的一把大壶。可是这把壶太大了,不适合用来煮东西或者炖肉汤。我还想要一支烟斗,但是我造不出来,不过后来我还是做了一个。

在整个夏季,或者说整个旱季,我一直都在忙着栽第二道木桩和编箩筐。不过我同时还在做另一件事,它所占用的时间比我预期的要多。

我在前面曾经提到过,我有一个很大的心愿,就是周游全岛。我曾经沿着小溪,一直到达我的乡间住宅,那里有一块空地,我可以在那里远眺岛另一边的大海。现在,我决定走到另一头的海岸。于是我带上枪、斧头、我的狗和多于平常的子弹和火药,又在口袋里装了两块干粮和一大串葡萄干,就上路了。我走到我的乡间住宅所在的山谷,向西眺望,就看到了大海。那一天天气晴好,我能看到海上有一片陆地,但是我不知道那是岛屿还是大陆。我只能看到它地势很高,从西面一直延伸到西南偏西方向。它距离我所在的小岛很远,我估计应该在十五到二十里格之间。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是我猜它应该是在美洲境内。据我观察,那里靠近西班牙领土,也许上面的人全都是野人。如果当初我在那里上岸,情况也许还不如现在,所以我默默地接受了上帝的旨意。现在我开始承认,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而且他的安排是尽善尽美的。想到这些,我的心情就更加平和,不再觉得苦恼,也不想要登上那片陆地了。

我想,如果那片陆地确实是西班牙领土,那迟早会有船只经过那里,朝向哪个方向都有可能。不过,如果它不属于西班牙,就会是西班牙和巴西之间的海岸线,上面住的都是野人。事实上,这些野人都是吃人的,任何人落到他们手里,都会被他们杀害或者吃掉。

我一边想,一边慢慢地往前走。我发现,小岛这边的环境远远好过我原来居住的地方。这里的草原十分空旷,上面生长着各种花花草草,到处都是身姿曼妙的树木。

我还看到了很多鹦鹉,我想,如果我能够抓到一只,驯养之后陪我说话,那该有多好。我费了好大的劲,才用树枝打下了一只小鹦鹉。等它苏醒之后,我就带着它回家了。可是,我用了几年时间才教会它说话。最终,它还学会了亲热地呼唤我的名字。不过,这件事后来引发了一点小意外,说起来倒也很有趣。

这次旅行让我的心情十分舒畅。在一些地势低洼的地方,我发现了一些像野兔的动物,还有狐狸。虽然我打死了几只,但是由于它们跟我之前看到的不一样,我并不敢吃它们的肉。而且,我也不想冒险去尝试,因为我有足够的食物。我的食物非常美味,尤其是山羊肉、鸽子和海龟。有了这三样,再加上我的葡萄干。按每个人平均享用的食品数量来说,铅顶大厅市场(伦敦的一个食品市场。)也提供不了比这更加丰富的饭菜。虽然眼下我的处境十分悲惨,但是我并没有食不果腹,反而还有很多珍品佳肴。

我每天走的路程不会超过两英里,我总是拐来拐去,有时候还会走回头路,想看看我有什么新发现。等到我走得筋疲力尽,想找地方过夜的时候,我就会找一个地方,要么爬到树上去,要么在大树旁边打下一堆木桩,把我自己围进去,或者把木桩插到两棵树之间,一旦有野兽到来,我就能马上惊醒。

我一来到海边,就发现我把原来的住所建在了这个岛上环境最糟糕的地方,这让我十分惊讶。因为这里的海岸上遍布大海龟,它们数不胜数,而在我居住的那边,我在一年半中才见到三只。这里还有不计其数的飞禽,有一些我以前见到过,也有一些我从未见过的。有许多鸟非常美味,可惜我不知道它们的名字。其中有一种叫企鹅(只是一种类似企鹅的鸟类),我倒是认识。

这里有这么多种动物,我本来可以随心所欲地打猎,可是,我的火药和子弹得省着点用,我很想打一只母山羊,这样我就能吃很长时间。不过,虽然这里的山羊数量比我住的那边多,想要接近它们却不容易。因为这里地势平坦,我稍微一靠近就会被它们发现,不像在小山上那样难以被它们察觉。

我承认这片原野比我住的地方要好得多,但是我并不想搬家,因为我在我的住所里已经住习惯了,在这里找不到家的感觉。我沿着海岸一直往东走,我感觉应该走了二十英里,就在海岸上竖起了一根大柱子作为记号,然后我就准备回家了。下一次出门的时候,我会走岛的另一边,沿着海岸往东走,转上一个大圈,来到我做记号的这个地方。在后面,我还会交代这次旅行。

回家的时候,我选择了另外一条路。我觉得,如果我注意这片原野的地形,就不会因为迷路而回不到我的第一个住所了。可是,我想错了,因为我刚刚走了两三英里,就发现自己在一直向下走,走进了一个很大的山谷,四周群山环绕,山上长着茂密的树林,只能通过看太阳来分辨方向。可是,我看太阳也无济于事,因为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太阳在什么方位。

更糟糕的是,这三四天里一直雾气弥漫,我根本看不到太阳。我在山谷里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转,最后只好回到海边,找到了我竖起的那根大柱子,再从原路慢慢走回家。此时天气十分炎热,而我的枪支弹药、斧子和其他东西让我感觉异常沉重。

在回家的路上,我的狗突袭了一只小山羊,还把它给扑倒在地。我赶紧跑过去逮住小羊,把它从狗爪子下救了出来。如果可能,我想把它带回家去。因为我一直在盘算,如果可以驯养几只山羊,让其繁殖,就可以得到很多小羊。以后等我的子弹和火药用完了,我就可以杀羊吃。

我给小羊做了项圈,又用一条细绳(我用随身携带的纱做的)拴着它,把它牵回了家。虽然一路上费了不少周折,但我还是把它带回了我的乡间住宅。我把小羊放进栅栏里,就回家了。我已经离家一个多月了,迫不及待地想回家。

当我回家之后,躺在吊床上,那种满足感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在这次流浪期间,我居无定所,感觉非常不舒服。比起这流浪,我的房子——我这样叫它——简直是一个完美的住所。它让我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十分舒适,既然命运让我留在这个岛上,我决定今后都不会远离它。

我在家整整休息了一个礼拜,享用了很多美食,才从这次旅行的疲惫中恢复过来。在此期间,我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给我的鹦鹉做笼子。现在,它已经完全驯服了,跟我也熟络了起来。然后,我想起了那头被我关在栅栏里的小山羊,它实在是太可怜了。我决定去把它带回家来,或者给它拿一些吃的过去。我立刻就动身了,到我的乡间住宅一看,它还在原来的位置,因为它根本不可能逃出来。但是由于缺少食物,它快要饿死了。我去附近的大树和灌木上砍了一些嫩枝给它吃,等它吃饱之后,我就像原来那样用绳子牵着它走。可是,经过这次挨饿,小羊变得十分驯服,我根本不用用绳子牵着它,因为它就像一条小狗一样跟在我身后。后来我一直饲养它,这个小家伙变得温驯又可爱。从此以后,它就变成了我的家畜,一直跟在我身边。

时值秋分,雨季又来临了。像以往一样,我严肃虔诚地度过了九月三十日,我到岛上两周年的纪念日。现在,我已经在岛上待了两年,却和第一天登岛的时候一样,一点获救的希望都没有。我每天都会怀着谦卑和感激的心情感恩上帝给我的恩惠,如果没有这些恩惠,我可能会吃更多的苦头。我谦卑地、诚挚地感谢上帝,因为他让我明白,虽然我现在在荒岛上孤独地生活着,可是我比生活在自由快乐的人间更幸福。上帝时时刻刻在我身边,与我的灵魂沟通,他支持我、安慰我、鼓励我,让我信赖天命,希望他可以永远与我同在。这一切,都可以弥补我独居生活中的各种不足。

现在,我充分地意识到,虽然我的处境无比悲惨,但是我却过着幸福的生活。和以往那些放荡不羁的、可憎的、卑劣的生活相比,我现在的生活是非常幸福的。现在,我对悲伤和喜悦的看法完全改变了,我的愿望和爱好也大不相同。和我刚刚登岛的时候,或者说两年前相比,我的乐趣大不相同了。

过去,当我出去打猎或者查看地形的时候,我总是会因为自己的处境而痛苦不堪。我想到自己被困在这些树林、山岭和沙漠之中,想到我被困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海中的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上,如同一个囚犯一样,简直心如刀绞。就算在我心境平和的时候,这些念头也会像暴风雨一样突袭我,让我扭扯双手,像孩子一样大哭起来。有时候我正在忙着干活,一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马上就会停下来,一边长吁短叹,一边死死地盯着地面,一两个小时一动不动。这样让我更加难受,如果我可以哭出来,或者说出来,也许就能把痛苦发泄出去,心情就能好一些。

可是现在,我开始用新的思想修炼自己。我读《圣经》,把它与我的现状相联系,从而获得安慰。一天早上,我的心情十分沮丧,翻开《圣经》之后,我突然看到了这些字:“我必不撇下你,也不抛弃你。”我立刻意识到,这些话,就是对我说的。如今我被上帝和世人抛弃,正为自己的处境独自哀伤,为什么偏偏在此时让我读到这些话呢?“那么,好吧,”我说,“只要上帝不抛弃我,就算世人都抛弃了我,那又有什么不良后果,或者说又有什么关系呢?从这一方面来说,如果世人没有抛弃我,却让我失去上帝的喜爱和祝福,还有比这更大的损失吗?”

从这时候开始,我得出了一个新结论,虽然我被抛弃在这个荒岛上,独自嗟叹,却可能比生活在世界上其他地方都幸福。有了这种结论,我甚至已经开始感激上帝引导我到这里来了。

可是在我这么想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头突然一惊,再也不敢说出心中的话:“你怎么可以这么虚伪呢?”我忍不住说了出来,“也许你费尽周折才对眼前的处境感到满意,却还在恳求上帝把你拯救出去,你怎么可以假装为自己的处境表示感激呢?”于是,我不再继续想了。不过,我虽然无法感激上帝引导我到这里,但我还是要衷心感谢上帝,他用各种痛苦折磨我,让我睁开眼睛,看清了过去的生活,对自己的罪恶表示忏悔。每当我翻开或者合上《圣经》,我总是感谢上帝,他指引着我那个在苏格兰的朋友,虽然没有我的委托,却把《圣经》放在了我的货物中。我还要感谢上帝,是他在我遭遇海难之后帮我把《圣经》带了出来。

怀着这样的心情,我开始了在荒岛上第三年的生活。在这一年,我并没有像第一年一样,把所有的事情事无巨细地给读者叙述。但是我需要交代一下,我几乎没有闲暇时间,每天都要定时完成各种日常工作,生活非常有规律。比如,第一,每天三次礼拜上帝和阅读《圣经》;第二,不下雨的时候,就在上午带着枪出去寻找食物,时间大概为三小时;第三,把打死或者捕获的野兽进行处理,加工之后或腌或烤,通常我白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做这些事。还有一件事需要考虑,每天中午太阳高高挂在头顶,酷热难耐,根本无法进行户外活动,所以,对我来说真正能够用来工作的时间就是黄昏时候的四个小时。不过,有时候我会把打猎和工作的时间对调,上午工作,下午打猎。

一天当中,留给我工作的时间太过短暂,这让我十分遗憾,也增加了我工作的艰苦性。由于缺乏工具、缺乏助手、缺乏手艺,我干的每一件工作都浪费了很多时间,而我的工作时间原本就不长。比如,为了得到一块用于制作我的山洞中需要的长架的木板,我足足用了四十二天。而两个锯木工如果在锯木坊里,只用半天就能用锯子从同一棵树上锯出六块同样的木板。

我是这样来做木板的:因为我需要一块宽木板,所以我要先砍一棵大树。我足足用了三天时间才把大树砍倒,又用了两天把所有的树枝削掉,这样它就变成了一段圆木,或者说变成了木材。我又经过无数次的劈和砍,才把圆木的两面削平。这样,它就变小了,也没那么重了,我可以搬动它。然后,我把它放到地上,把朝上的一面从头到尾处理光滑,然后把削平的这一面翻到下面去,再把另外一面削平,最后把它做成了三英寸厚的两面光滑的木板。不难想象,完成这样一件工作,我需要花费多少力气。不过,凭着力气和耐心,我最终不仅完成了这项工作,还完成了很多别的工作。我之所以要以做木板为例,是想说明为什么我花了这么长时间却只做了这么少的工作。也就是说,在有助手和工具的情况下可以轻易完成的活,单凭一个人用手干,就会耗费大量的力气和时间。尽管如此,我还是用我的耐心和力气完成了很多事情,而且,我还做成了所有在我这种情况下必不可少的工作。在后文中,我还会提到这些。

现在是十一月底十二月初,我的大麦和稻子即将收割。为了种植庄稼,我开垦了一小块地。我曾经提到过,我每次种种子都只有不到半配克(1配克等于2加仑或者8夸克。),而且我第一次是在旱季播种的,那一季颗粒无收。不过,现在我的庄稼长势不错。可是我突然又发现,由于受到好几种敌人的威胁,我又要面临颗粒无收的困境。首先,那些山羊和类似野兔的动物尝到了禾苗的美味,昼夜待在我的地里,只要禾苗一长出来,就被它们啃光,所以禾苗根本就无法长出茎秆。

我没有办法,只好修了一道围栏,把庄稼地围在里面。我花费了大把的时间和力气,终于把围栏修好了。而且,我需要抓紧时间修好。可是,虽然我的庄稼地面积不大,却也用了我足足三个礼拜的时间。然后,我白天开枪射杀了几只动物,晚上又把我的狗拴在门口的木桩上,它会整夜吠叫。很快那些敌人就撤离了,我的庄稼开始茁壮成长,很快就要成熟了。

但是,在我的庄稼长出禾苗的时候,有野兽来捣乱,现在庄稼抽穗了,鸟儿又来捣乱了。有一次,我去田里看看庄稼的长势如何,却发现它们已经被飞鸟团团围住。那些飞鸟种类繁多,数不胜数,它们都围在庄稼地附近,好像等着我赶紧离开,它们好饱餐一顿。我拿出随身携带的枪朝它们开火,枪声一响,庄稼地里就有无数的飞鸟腾空而起,如同乌云一般。原来,我刚才并没有发现庄稼地里的这一群飞鸟。

我一下就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因为可以想象,用不了几天,它们就会把我所有的希望吃得一干二净。我无法种植任何庄稼,只能忍饥挨饿,可是对于它们我又毫无办法。不过我已经决定,不能让我的庄稼就这么损失了,我宁愿整日整夜守着它们。我先进地里去看了看受损情况,发现飞鸟已经糟蹋了很多庄稼。不过由于现在庄稼还在发育期,飞鸟不太爱吃,所以并不是很严重。如果我能把剩余的部分保住,收成还是不错的。

我站在庄稼地旁,给枪装好弹药,我刚一走开,就看到那些偷庄稼的“贼”都聚拢在附近的树上,似乎在等着我走开。事实也的确如此,我假装要走开,它们一看不到我,就争先恐后地飞进庄稼地。我火冒三丈,来不及让更多的鸟儿飞下来,就走到栅栏旁边开枪了。因为我知道,它们现在吃掉的一颗谷物,几年后对我来说就是一个一配克重的面包。我打死了三只鸟,正合我意。我把死鸟捡起来,用英格兰惩治恶贯满盈的海盗的手法,把它们全部高高地挂起来,以儆效尤。没想到,这个方法居然十分见效,因为那些鸟不但不再踏足庄稼地,连岛的这一边都不敢飞来了。在我把这三只死鸟当成稻草人吊着期间,附近一只鸟都没有。

无疑,我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十二月底就是一年中第二个收获季节,我把所有的庄稼收割回来了。

不过,我并没有收割庄稼的镰刀,这让我十分为难,不知所措。没办法,我只好凑合一下,在我从船上拿回来的武器中挑选了一把好用一点的作为工具。由于我这一次的收成并不是很多,所以收割起来并不困难。总之,我把庄稼全割了回来,而且我收割的方式非常特别,因为我只割了穗子。收割完毕之后,我就用自己编的大箩筐把它们运回了家,然后用双手把谷粒搓出来。收获完毕之后,我发现用种下的半配克种子,结出了将近两蒲式耳(容量单位,1蒲式耳按照英制是36.368升。)大米和两蒲式耳半多的大麦。不过我这只是估计的数字,因为我手中并没有量器。

我因此受到了非常大的激励,我预见到,早晚有一天,上帝会赐予我面包。想到这些,我又感觉十分为难。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将谷物磨成面粉,就连怎么脱粒,怎么筛掉谷糠都不知道。而且,就算将谷物磨成了面粉,我也不会制作面包。而且就算我做成了面包,也不知道怎么烤制。这些困难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也想把粮食积累起来,这样做以后就可以吃喝不愁了。我决定,这次的谷物一粒都不吃,全部留到下个季节做种子。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我要一门心思地研究磨面粉和烤面包这两个伟大的任务。

说实话,我现在是在为面包而工作。很多人会觉得我这番话难以理解,而且很少会有人费心思考这件事。也就是说,为了生产出面包,需要准备播种,生产粮食,再经过一系列的加工、制作和烘烤的繁杂而又不可或缺的工序。

现在,我如同刚刚落地的婴儿,我所拥有的不过是我自身。我开始天天为面包发愁,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越来越苦恼。甚至在我得到第一把种子以后,心情也没有好转。我在前面已经提到过,那把种子是偶然发现的,而且当时着实让我大吃一惊。

首先,我没有犁,无法耕地,也没有铁锨挖地。不过,我做了一把木锨就解决了这个问题,我在前面已经提到过,但是它毕竟是木器,我也只能让它发挥木器的作用。做这把木锨花费了很长时间,但是我没有包铁,它很快就磨损了,而且我用它干活不但更加费力,效率也更低下。

不过,我只能凑合用这把木锨来干活,顾不上计较它到底好用不好用了。我撒下种子后,又没有耙,只好拖着一根沉重的大树枝在地里走来走去。说是耙地,不如叫挠地皮更合适。

我在前面已经谈到过,从庄稼长出到成熟,我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要用栅栏把它们保护起来。成熟之后,我要收割、晒干、运回家、打谷、去壳,再把谷物收藏起来。要想制作面包,我还需要磨、筛子、酵母和盐,还需要炉子。毫无疑问,这一切工具我都没有,不过,单是有了粮食,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我已经说过,由于缺乏工具,我做任何事情都要花费很多的力气和时间,但是我别无他法,而且我的时间也比较充足,因为我把时间安排得很好。再说,既然我已经决定暂时不吃这些粮食,等到收获了更多的粮食再说,那接下来的六个月,我完全可以一心一意地研究做面包,发明一些做面包必需的用具。等到我的粮食充足了,我就可以做面包了。

接下来的第一步,我要多开垦一些土地,因为现在我手里的这些种子种在一英亩(面积单位,1英亩等于6.7亩,或者40.44公亩。)地上都绰绰有余。在开垦土地之前,我至少要花一个礼拜来做一把木锨。这把木锨做得不好,非常笨重,干起活来需要双倍的体力。不过,我还是靠着它,在两大片平地里把种子种下去了。这两块地距离我的住所不远,而且让我非常满意。我从以前栽过的那些树上砍下了很多木桩,修筑了坚实的栅栏把地保护起来。我知道,它们一定可以成活,而且用不了一年就能长成茂密的篱笆,而且无须修整。我用了整整三个月才做完这件事,因为这期间大部分是雨季,我根本无法出门,工作也就断断续续。

下午的时候我没法出门,只能待在屋里,我也找到了消磨时间的办法。我总是一边工作,一边和我的鹦鹉闲聊,教它说话。在我的教导之下,它很快就记住了自己的名字,还会响亮地叫自己:“鹦哥。”自从上岛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从别的嘴里说出的话,所以这算不上工作,只能算是工作中的消遣。我在前面说过,现在我手里的工作是很重要的。我一直都有制造陶器的念头,因为这是我的生活必需品,可是我并不知道怎么做。这里的气候炎热异常,我确信,只要可以找到合适的陶土,我就能凑合着制作出一个罐子,拿到太阳下晒干之后,一定会既坚硬又结实,还经久耐用,我可以用它来贮存一些干东西。对于我贮存谷粒和粗磨粉来说,罐子是不可或缺的,所以我尽量把它做得大一些,如同一个坛子那样,这样就可以把我要贮存的东西放进去了。

要是读者知道我是如何用笨拙的手法捏黏土的,一定会觉得我既可怜又可笑。我做出来的东西非常丑陋,不忍直视。有些因为黏土的劲儿不够,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不是凹进去,就是凸出来。还有一些由于过早地被我拿到了太阳下,就被晒得裂开了。有一些拿出去晒的时候,还没晒干就碎了,还有一些是晒干之后碎的。总之,我费了很大的力气去找黏土,挖土,和泥,带回家制作成罐子。我用了足足两个月,才做出了两个奇丑无比的东西,它们丑得简直都不能叫坛子。

最后,太阳终于把这两个东西晒得干燥又坚硬了,我小心翼翼地捧起它们,放进了特意为它们编制的大柳条筐里,唯恐它们破碎。此外,我还拿了一些稻草和大麦秆,把坛子和箩筐之间的空隙填满。这样,这两个坛子就永远不会受潮。它们不但可以用来盛放我晒干的谷物,如果我以后能够把谷物磨成面粉,还可以将面粉放在里面。

虽然我做的大罐子大部分都没有成功,可是我做的一些比较小的器皿还是有模有样的,比如小圆罐、扁平的碟子、带把的壶、小罐,以及我随手做的一些别的小玩意儿。由于阳光比较强烈,它们都晒得非常坚硬。不过,这些并不能满足我的需求,我还需要一个能够装流质的能放在火上烧的陶锅。过了一段时间,有一次我偶然生起一堆火煮肉。把肉煮好之后,我就去取肉,但却发现在火堆中有一块陶器的碎片,已经被烧得像石头一样硬,像瓦片一样红了。看到这个情况,我又惊又喜。我告诉自己,既然碎片可以烧成这样,烧整个器皿自然也不成问题。

于是,我开始研究怎样控制火候才能烧出几个锅。我不知道如何搭建陶工烧的窑,也不知道怎么用铅去涂上一层釉,虽然我手里确实有一些铅。我把三个大罐子和两三个锅叠起来,四面架上木柴,下面铺上炭火。然后,我在四周和顶上放上木柴,把火烧得旺一些。很快我就看到,锅被烧得通红,不过并没有开裂。我看到它们烧得红透了,就保持这样的火力又烧了五六个小时。突然,我看到其中的一件虽然没有裂开,却已经开始熔化了,因为混合在黏土里的沙子被大火烧化了,如果我还不停止,它就会变成玻璃。所以,我慢慢地减小火力,罐子和锅的红色也慢慢褪去。为了不让火力退得太快,我一整夜都守在火堆旁。第二天一早,我就有了三个很好的瓦罐,还有两个陶锅,虽然它们看起来并不美观,但是却十分坚硬。其中一个由于沙子被烧化了,还有了一层好看的釉。

这次实验成功之后,毫无疑问,我再也不缺陶器了。不过我要说,那些陶器看起来都是奇形怪状的。大家可以想象,我制作陶器的时候,就像小孩子做泥饼,或者不会发酵的妇人做饼。

虽然制作陶器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但是在我成功地做好了一只能耐火的锅之后,我的喜悦之情难以言表。我根本等不及锅子冷却,就拿了一只放到火上,倒进水煮起肉来。效果非常不错,我往锅里放了一小块羊肉,煮成了一碗非常美味的肉汤。当然,由于我没有燕麦粉和其他几种必需的调料,所以并没有发挥出我应有的水平。

接下来我要做的就是石臼,我要用它来捣碎我的谷物。因为我明白,做石磨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我只有一双手,是绝对不能掌握那样的手艺的。就算想做一个石臼,我都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因为在三百六十行中,我最不懂的就是石匠的手艺。况且,我连做石臼的工具都没有。我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准备找一块大石头,把中间挖空做成石臼。可是,我找到的那些石头都位于牢固的岩石中间,我根本无法把它挖下来或者砍下来。而且,岛上的石头硬度不够,是一些一碰就碎的沙岩,经受不住捣槌的力道,就算能捣碎谷物,也会掺杂很多沙子。所以,在我用了很长时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石头后,我就放弃了这个念头,转而寻找一块大硬木,这可就容易多了。我找到了一块非常大的硬木,我用尽全力才能搬动它。我用大斧和小斧把它砍圆,把外面修理整齐。然后,我又学着印第安人造独木舟的样子,用火和自己的力气在里面弄出了一个洞。然后我又去找来一块铁木,做成了捣槌。做好这些之后,我就把它们收好,等到下次收获的时候把谷物磨成粉,或者应该说是捣成粉,给自己做面包吃。

接下来我面临的困难是,我要做一个筛子筛我的粗磨粉,也就是说把粗磨粉和麸皮、糠分开。要是没有筛子,我根本就没法做面包,光是想一想,我就觉得这很有难度。毫无疑问,我根本没有做筛子必需的材料,就是那种又细又薄的网眼布,把面粉筛出来。这件事把我给难住了,一连好几个月我都没有进展,不知所措。我手里没有亚麻布,只剩下一些破布条。虽然我有很多羊毛,但是我并不会纺织,而且就算我会纺织,我也没有合适的工具。后来,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这也是唯一的办法。我猛然想起,我从船上运回来的那些水手的衣服中,有一些棉布和薄纱围巾。于是,我就凑合着用这几块布做了三个小筛子,用着还比较顺手。就这样,我应付了好几年。至于后来怎么办,我后面还会提到。

有了谷物之后,我下一个应该考虑的问题就是烤炉和做面包了。首先,我没有酵母,无论我怎么努力,我都无法做出这个东西,所以我压根儿不用浪费这个时间。但是说到烤炉,确实颇费周折。最后,我又想出办法做了一个实验:我先做了一些很大的陶器,但是不深。这些陶器的直径大概为两英尺,深度却不超过九英寸。然后,我把它们放进火里,就像烧制陶器那样进行烧制。烧成之后,放在一边备用。我用自己烧制的并不太方的方砖砌了一个地灶,每次想烤面包,我就会在地灶里生火。

等到木柴化为灰烬,或者烧成木炭的时候,我就把灰烬和木炭取出来放到地灶上铺开,盖住整个地灶,一直到地灶变得滚烫之后,我把所有的灰烬清除干净,将面团放上去,再用陶盆把面团扣住,陶盆外面再盖满火种。这样不仅不会让热量散发,还能增加热度。通过这个办法,我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地灶烤出了大麦面包。而且过不了多久,我就变成了一个技术高超的点心厨子,因为我用大米做出了糕点和布丁。不过,我并没有做过馅饼,也没有做馅饼的原料,因为我只有禽肉和山羊肉可以用。

毫不奇怪,我在岛上的第三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做这件事情。不过我还要交代一下,做这些事情的同时,我还要腾出时间收割和工作。因为我需要按时收获,把谷物运回家中,让它们保存着谷穗的形式储存在我的箩筐里,争取一粒米都不浪费。一有时间,我就会用手搓这些东西,因为我一没有打谷场,二没有打谷的工具。

现在,我已经储备了很多粮食,看来是有必要扩建谷仓了。我需要有一个地方来存放粮食,因为这次收获之后,我的粮食储量大大增加。我大概拥有二十蒲式耳大麦、二十多蒲式耳大米。所以,我已经决定放心地吃了,因为我从船上拿回来的粮食早就被我吃光了。同时,我还想估算一下我一年需要吃掉多少粮食,并且,我决定一年只种一季。

第九节 大陆

总体来说,我觉得我一年远远吃不了四十蒲式耳大米和大麦,所以我决定,每年就按照我上次的播种量播种,收获的粮食就足够我吃了。

无疑,在我做上述那些事情的同时,有时候我也会分心,想起在岛的另一面所看到的陆地。我心中总是怀有一个希望,想要登上那片海岸,幻想自己在找到大陆和有人居住的地方之后,再从那里逃向远处,也许最终就可以逃生了。

不过在想这些事情的同时,我忽略了那里的危险性,我很有可能会被野人抓住。而且,我有理由相信,野人比非洲的狮子和老虎还要凶残。万一落到他们手里,我活命的概率几乎不到千分之一,甚至更小。我甚至会被他们吃掉,因为我听说,居住在加勒比海沿岸的都是吃人的部族。而从纬度来看,我现在距离加勒比海岸并不远。就算他们不是食人的部族,也一定会杀死我。每个落到他们手里的欧洲人都是这样的下场,哪怕二三十个欧洲人一起,也是难逃一死,更何况我只有一个人,根本无力抵抗。我本来应该好好考虑这些事情,后来我也确实想到了,不过我并不害怕,依旧一门心思想要到对岸去。

这时候,我倒非常希望苏利还留在我身边。我曾经和他一起驾驶着那艘挂着三角帆的长艇,沿着非洲海岸航行了一千多公里。可是,现在想起他有什么用呢?于是,我想去看看我们大船上的那艘小艇。我在前面曾经说过,大船失事后,我们登上了小艇,它在暴风雨中被刮到了岸上。现在,它差不多还在原来的位置,只是稍微挪动了一点。而且在风浪的作用下,它已经翻了个身,船底朝天,搁浅在一个高高的沙石堆上,不过周围还是像以前一样没有水。

如果我有助手,我们就可以一起修理这艘小艇,把它推到水里,坐着它回到巴西。但是我可以想到,我根本无法把它翻转过来,让它船底朝下,就像我无法搬动这座岛一样。不过,我还是去树林里砍了一些木料,当成撬棒和滚柱,拿到小艇旁边,准备试试运气。我想:只要我可以把它翻转过来,我就能把它修好,让它变成一艘好船,带着我出海。

我足足用了三四个礼拜的时间来做这份工作,不遗余力,最后却是徒劳无功。我发现,我根本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用撬棒把它抬起来。于是,我开始挖小艇下面的沙子,想把下面挖空,让小艇自己落下去。同时,我在下面塞上了一些木头,想让它落下去的时候翻过身来。但是,我干完这一切之后,根本没有办法把它抬起来,也没法钻到它下面,更不可能把它移到水里。于是,我只好放弃了利用这艘小艇的念头。不过,虽然我已经放弃了使用小艇的希望,但却没有放弃去海岛对面大陆的希望,我反而更加渴望去那里了。

最后我突然想到,我有没有可能在没有工具和帮手的情况下,像热带地区的土人那样,用一根树干做一只独木舟呢?我觉得这非常有可能,而且便于操作。我一想到要做独木舟就十分兴奋,而且,比起那些黑人或者印第安人,我有很多有利条件。可是我似乎忘记了,和印第安人相比,我也有很多不利条件,那就是,我把独木舟做好之后,没有帮手可以帮我把它运到水里。确实,由于没有工具,印第安人会面临很多困难。可是和他们的困难相比,我缺少人手的困难更为严重,也更加难以克服。如果我在森林里找到一棵大树,并竭尽全力把它砍倒,再用我的工具把它的外部砍成小船的模样,再用火把里面烧空,这样就可以做成一艘小船。可是做完这一切,我还是得把它留在原地,根本无法把它弄到水里,那我做这些有什么用呢?

也许人们会想,我在做这艘小船的时候,肯定没有考虑到现在的处境,不然我肯定会想到怎么把小船弄到海里。可是,我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乘船出海上,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该怎么让小船离开陆地。而且对我来说,驾驶小船在海上航行四五十英里,也比在陆地上让它挪动四十五英寻(1英寻等于6英尺。)容易。可是它在陆地上,只差这一点距离,就根本无法下水。

我就像一个蠢货一样着手开始造船了,我以我的计划为傲,却无法确定它到底能不能干成。虽然有时候我也会想到船只下水是一个难题,可是我并不愿意多想,只是愚蠢地认为:“先把船造好,我敢保证,到时候一定能想出好办法。”

这个想法十分荒谬,然而我心心念念的都是造船,马上就投入了工作。我砍倒了一棵大香柏树,我相信,就连所罗门当年建造耶路撒冷神殿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大的一棵树。它的长度为二十二英尺,靠近树根那头的直径有五英尺十英寸,细的那头的直径有四英尺十一英寸。细的那头越来越细,往上延伸出很多枝丫。我历尽艰辛才把这棵树砍倒。我用二十二天连劈带砍,才把根部砍掉。我又用了十四天,才用大斧和小斧砍掉了所有的枝丫和巨大的树冠。至于花费了多少力气,那真是难以形容。这之后,我又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又砍又削,才修整出了船底的形状。这样,它就能够正常地在水中航行了。接下来,我又花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才挖空了树干,让一棵大树变成了一只有模有样的独木舟。这一次,我没有用火烧,只用了木头槌和凿子。这只独木舟非常大,足够容纳二十六个人,所以,我可以把我所有的家当都装进去。

完成这件事后,我喜不自胜。这是我有生以来看到的最大的独木舟,当然,我敲敲打打,又劈又砍,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做成了它。现在,我只需要干一件事,那就是把船弄到水里去。如果我的独木舟真的下水了,我就可以开始我的疯狂之旅了。当然,在我经历过的所有航行中,这也是最不可思议的一次。

可是,我尝试了无数种办法来让独木舟下水,最终都以失败告终。现在,独木舟距离水边大概只有一百码。可是我面临的第一个难题是,通往小河的路是上坡路。为了解决这个难题,我决定把地面挖下去,变成下坡路。于是,我马上投入工作,这项工作差点把我累死。可是,眼看着就要逃离这里了,我也顾不上抱怨了。可是,在我解决了这一难题后,情况依然很糟糕。因为就和我无法移动那艘长艇一样,我也无法移动这艘独木舟。

然后,我丈量了一下现场的距离。我想,既然我不能把独木舟弄到水里,那还不如开一个船坞,或者凿出一条小河,把水引到独木舟旁边。好吧,那就这么办。我很快又投入工作,计算了我需要挖的深度和宽度,以及应该把土倒在哪里。我发现,由于我没有任何帮手,只能靠我自己的力量,所以我需要用十年甚至二十年才能完成这项工作。因为河岸很高,达二十英尺。最终,我只能恋恋不舍地放弃了这个计划。

这件事让我伤心不已。直到现在我才看清楚——然而为时已晚——不管做什么事,都要预先计算代价,不计算自己完成工作所需的体力就贸然开始一件工作是非常愚蠢的。

这项工作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结束了在荒岛上第四年的生活。这一次,我依然非常虔诚地纪念了这个周年纪念日,也得到了宽慰。因为我经常阅读《圣经》,认真按照上帝的教诲办事,再加上上帝的帮助,我获得了和我以往掌握的不一样的知识。现在,我对事物的观念发生了改变。对我来说,世界非常遥远,它和我没有任何瓜葛,我对它也没有任何奢望,更没有什么需求。总之,现在我和它毫无关系,而且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关系。所以,我对世界的看法,和我们离开人世后对世界的看法是一样的:我曾经在此居住,但是现在已经离开了。我也可以像亚伯拉罕老爹对财主那样说:“你我之间隔着一条深渊。”

首先,我在这里摆脱了世间所有的邪恶,我没有“肉体的欲望,视觉的贪欲和人生的虚荣”。我毫无所求,因为我现在拥有的一切已经足够我享用了。我是这块领地的主人,或者如果我愿意,我可以说自己是这片国土的国王或者皇帝。我没有对手,也没有竞争者来跟我争权夺势。本来我是可以生产出整船的粮食的,但是我不需要,我只需要生产出够我填饱肚子的粮食就行了。我有很多的海龟,或者说玳瑁,我偶尔抓回一两只,就可以美美地大吃一顿。我的木材那么多,组建一支船队都绰绰有余。我的葡萄也很多,可以用来酿酒或者晒葡萄干。如果真的建成船队,它们也足够装满每艘船。

但是对我来说,有用的东西才有价值。我已经够吃够用,要别的东西做什么呢?如果我猎杀的动物太多,我根本吃不完,就只能喂狗或者野兽。要是我种的粮食太多,我根本吃不完,就只能浪费。我砍下来不用的树,只能让它躺在地上烂掉。它们只能用来当柴火给我煮熟东西,没有别的用处。

总之,在这种自然状态中,事理和经验让我明白:世间万物,只有对我们有用的才是最好的。任何东西积攒多了,都要送给别人。我们只能享受我们能够使用的那部分,多了的也没有用。就算是世界上最贪婪、吝啬的守财奴,一旦沦落到我现在的境地,他贪婪的毛病也能治好。因为我现在拥有不计其数的东西,多到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支配。我的心里一点贪求的欲望都没有,除非是一些我没有的东西,我只是缺一些对我大有用处的小玩意儿。我在前面曾经提到过,我有一包钱币,里面既有金币也有银币,大概三十六英镑。唉,现在这些肮脏又无用的东西还放在那里,我跟它们毫无关系。有时候我会想起,我宁愿用一大把钱去交换一百多个烟斗,或者一个磨面的手推磨。我甚至愿意拿它们去换回价值六便士的英格兰蔓菁和胡萝卜种子,或者一把豆子,或者一瓶墨水。其实,那些金币和银币对我毫无好处,也没有任何帮助。现在,它们待在一个抽屉里。雨季到来时,由于山洞里比较潮湿,它们就会发霉。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抽屉里堆的是钻石,对我也没有任何价值,因为它们毫无用处。

和我刚上岛的时候相比,我的生活状况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我不但生活舒适,心情也很畅快。每当我面对着我的饭菜,我总会感恩上帝,是他让我在这荒岛上能够吃到这样美味的东西。我学会了多看看自己生活中的光明面,少看阴暗面;多想想自己能够享受的,少想想自己缺少的。这种态度给了我难以言说的安慰。我之所以要在这里写下这些话,是想让那些不知满足的人记住:他们之所以无法舒服地享受上帝的恩赐,是因为他们总是在眼红得不到的东西。在我看来,我们对于缺少某些东西而感到的不满,是因为我们缺乏对已得到的东西的感恩之心。

还有一种想法对我大有好处,而且对于和我遭受同样灾难的人来说,无疑也是很有好处的。那就是拿我目前的处境和我当初估计的处境加以比较,或者说和我本来注定要遭到的处境加以比较。上帝有心保佑我,让那艘船在海岸附近搁浅,让我不但可以爬到船上,还能从船上拿回我所需要的东西,让我获得救济和安慰。如果不是这样,我就没有工具,没有武器防身,或者说没有弹药来猎取食物了。

有时候,我会一连几个小时甚至一连几天沉思冥想。我想,如果我没有从船上拿回我所需要的东西,没有除了鱼和海龟之外的食物,又会怎样呢?再说,如果我一开始并没有找到鱼和海龟,而是过了很久才发现,那我肯定早就饿死了。就算侥幸没死,我也一定会像野人一样。如果我费尽周折打死了一只山羊或者飞禽,也无法给它们开膛破肚,剁成小块,只能像野兽一样用牙齿咬、用爪子撕。

这些想法让我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上帝对我的仁慈,虽然我眼下处境艰难,但我还是十分感激。有些人在遭遇困苦的时候总是会说,有谁会像我这样苦啊?我劝他们应该好好看看我上面的话,仔细思索一番,让他们知道有些人的情况比他们还糟。而且如果上帝故意捉弄他们,只怕他们的境况会更糟。

我还有另外一个想法,它让我的内心充满了希望,获得极大的安慰。那就是,反思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理应得到什么样的报应,估计一下应该从上帝那里得到什么惩罚,再和眼前的境况进行比较。以前我的生活十分糟糕,对上帝缺乏认识和敬畏。我的父母悉心教导我,早年也曾经向我的脑子里灌输过敬畏上帝的宗教观念,让我明白自己的责任和做人的道理。可是,我却早早地过上了航海生活。要知道,这种生活是最不敬畏上帝的,虽然上帝总是让海员们过着惊心动魄的恐怖生活。我已经说过,我早早地过上了航海生活,和海员们厮混在一起,早年获得的那一点宗教意识也由于伙伴们的嘲笑而消失得一干二净。再加上我总是轻视危险,视死如归,只和像我一样的人交流,接触不到别人,也听不到有益的教导,所以我的那点宗教意识更加消失殆尽。

那时候我毫无善心,也从来没有想过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应该做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有几次死里逃生的经历,比如逃离萨累,被葡萄牙船长搭救;在巴西经营种植园,并办得有声有色;收到从英格兰采购的货物。面对这些事情,我从来没有在心里或者口头上说一句:“感谢上帝。”就算身处最大的苦难当中,我也不会向上帝祈祷,或者默念一句:“主啊,可怜可怜我吧!”是的,每次我提到上帝,都是在赌咒发誓或者在对别人恶语相加。

我在前面已经提到过,由于我过去过着放荡、冷漠的生活,我一连几个月都在反思。我环顾四周,想想自从我登上这座荒岛,上帝对我多么仁慈。他不仅没有因为我过去的罪恶惩罚我,反而对我十分照顾,提供了很多让我可以活下去的东西。这让我充满了希望,我想,上帝已经接受了我的忏悔,以后还会怜悯我。

经过这样的反思,我的心情越来越开朗。我不但顺从地接受了上帝对我当前环境的安排,甚至对于现状心怀感激。我并没有因为犯过的罪孽而受到惩罚,我至今还活着,还享受到了不应该期望获得的慈悲,我就不应该抱怨。我应该不再抱怨自己的处境,而是应该因为每天能够吃到粮食而快乐,心怀感恩。只有一系列奇迹叠加,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想,我是被奇迹养活的,这种奇迹太过伟大,如同伊利亚被乌鸦养活(伊利亚是耶稣降生前第九世纪的希伯来先知,在一次大旱中,他受到乌鸦的供养得以活命。)一样,可以说,正是因为这一系列奇迹,我才能活下来。而且,在世界上所有荒凉的地方,我觉得没有一个会比我现在流落的荒岛更好。这个地方虽然没有人烟,让我十分苦恼,但是另一方面,这里也没有吃人的野兽,没有凶猛的虎狼来伤害我的性命,也没有误食后会让我中毒的毒蛇和毒兽,更没有会杀掉我吃肉的野人。

总之,从一方面看来,我的生活十分不幸,然而从另一方面看来,我又受到了上帝的恩惠。我不再乞求任何东西来让自己的生活更加舒适,我只希望自己可以体会到上帝的恩惠,知道他在关怀我,让我得到安慰。我就这样提高了自己的认识,心情豁然开朗,不会感觉难过了。

我到这个岛上已经很久了,那些从船上拿回来的东西有的已经用完了,有的快要用完了。我在前面提到过,我的墨水只剩下一点点了,于是,我只好一点一点往里兑水,最后,写在纸上已经几乎无法看到字迹了。但是我决定,只要还有一点墨水,我就要把每天发生的值得注意的事情记下来。我翻阅了日历,发现我遭遇的那些事故在日期上存在一定的巧合。如果我有迷信思想,就会觉得那些日子幸运或者不幸,那我会觉得无比惊诧。

首先,我注意到,我为了出海而离开父母和朋友,逃去赫尔,以及后来被萨累人捉到沦为奴隶,是在同一天。

我在雅茅斯锚泊地的沉船事故中捡回一命,和后来我乘坐小艇逃离萨累,也是在同一天。

我出生在九月三十日,而二十六年后的这一天,我奇迹般地获救,当时,我踏上了这座荒岛。所以说,我的罪恶生活和孤单生活也开始于同一天。

我的墨水用完了,口粮也吃完了,我指的是我从船上拿回来的那些饼干。我吃得很省,每天只吃一片饼干,吃了大概一年。之后的一年,我根本没有饼干可以吃。后来我又能吃到饼干,真的是要感谢上帝,我已经说过,我能够吃到面包简直就是奇迹。

现在,我已经衣衫褴褛。我的内衣早就没有了,只剩下几件从海员们的箱子里拿回来的格子衬衫,我一直小心地保存着它们。有的时候,因为天气太热,我只能穿一件衬衫。好在我从船上拿回了大概三十件衬衣,这帮了我大忙。另外还有几件是海员值班的衣服,但是穿起来太热了,根本没法穿。事实上,这里的天气很热,根本不用穿衣服,可是我并不想赤裸着走出去。就算我可以不穿衣服,我也不会这么做。我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念头,哪怕岛上只有我一个人。

我之所以不愿意赤裸着身体,是因为这里的阳光炽热,裸体晒到太阳会非常不舒服,不如穿上衣服好受。有时候,我的皮肤会被太阳晒起泡。不过穿上衬衫就不一样了,空气可以在下面流通,比不穿衣服要凉快两倍。同时,不戴帽子也不能走到太阳底下。这里的太阳十分毒辣,如果不戴帽子,阳光直射在脑袋上,才一会儿就会让我头痛难忍。不过戴上帽子之后,头很快就不痛了。

鉴于这些情况,我打算把我那些破衣服稍微整理一下。我所有的背心都已经穿破了,现在我准备尝试一下,将我手头上的那些海员值班服改成背心,再加上一些别的布料。于是,我就开始做裁缝了。准确地说,我只是笨拙地把它们胡乱缝在一起,因为我的手艺非常糟糕。不管怎么说,我最后还是做成了两三件背心,足够我凑合一阵子了。至于短裤,我是后来才开始做的,而且也做得很差,只能凑合一下。

我曾经提到过,凡是我打死的野兽,我都把毛皮留下来了。我说的野兽,就是那些四足动物。我用木棍把它们放在阳光下摊开,晾了一段时间后,有的变得又干又硬,毫无用处,但是有的看起来还比较合用。我先用这些毛皮给自己做了一顶帽子,把毛翻在外面,用来挡雨。不得不说,这顶帽子做得还算不错。然后,我又用毛皮给自己做了一套衣服,包括一件背心和一条齐膝短裤。我做得非常宽大,因为它们并不是用来御寒的,而是用来防晒的。我还要承认一点,我的衣服做得非常差。因为我的木匠手艺很差,裁缝手艺更差。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把衣服做好了,可以将就着穿。如果我外出的时候赶上下雨,我就会把背心和帽子的毛翻到外面去,这样身上就不会湿。

做完衣服,我又用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做了一把伞。我确实需要一把伞,也一直想做一把。在巴西的时候,我曾经看过别人做伞。由于那里的天气极度炎热,伞总是能够派上用场。而这里靠近赤道,比巴西还热,而且我还得经常外出,因此对我来说伞是十分有用的,它不但可以挡雨,还可以防晒。我也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少时间和精力,反正总算做出了一把将就能用的伞。做伞确实不容易,在我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做伞的诀窍之后,我还做坏了两三把,才做出了一把凑合着能用的。我发现,把伞收起来是我面临的一大困难。我可以把它撑开,但是如果不能收起来,就只能一直撑着,那就没法携带。最后,我终于做好了一把能撑开又能收起来的伞。伞顶是毛皮做的,毛翻在外面,这样,它就像一个茅屋一样把雨挡在外面,也能防晒,就算天气十分炎热,我也可以出去,甚至比在凉爽的天气外出还舒服。我不需要用它的时候,就可以把它收起来,夹在腋下。

第十节 岛上巡游

现在,我的生活已经非常舒适了。我现在完全遵照上帝的安排,按照他的旨意行事,内心十分平静。我觉得,我现在的生活比有交际的时候还好。每当我因为无人交流而感到遗憾的时候,我总会问自己,我和自己的思想交流,并通过祷告和上帝交流,这不是比世间最有趣的人际交往更好吗?

之后的五年,我的生活中没有发生过什么重大的变故。我按照以前的生活习惯,生活在原来的地方。我每年按时种植大麦和大米,晒葡萄干,供给我一年的食用。除此之外,我每天都会带着猎枪出去。不过,我另外还做了一件事,那就是为自己造了一只独木舟。造好之后,我挖了一条宽六英尺、深四英尺的人工河,把独木舟引入到相隔半英里的小河。我做的第一只船由于我没有事先考虑下水问题,做得太大,一直没有办法把它弄下水,或者把水引到它旁边,只好让它留在原地,教训我下次做事的时候聪明一点。这一次,我没有找到适合做独木舟的树,而且还要把水从半英里之外引过来。可是,我感觉这次有成功的希望,说什么也不想放弃,这一次,我花了将近两年来做这件事,可是我毫无怨言,我希望,早晚有一天我能驾着独木舟出海。

我原本想乘坐独木舟到达小岛对面的那块大陆,这之间的距离大概是四十海里,所以我第一只独木舟做得很大。相比之下,现在这只独木舟就太小了,我不得不取消渡海计划。这样,我只好放弃了我原定的计划。不过,既然有了独木舟,我打算坐着它绕小岛航行一圈。我在前面提到过,我曾经横穿了这个小岛,并在小岛的里边有了很多新发现,所以我一直迫切地希望看看另一面的海岸。现在既然我已经有了一只新的独木舟,我就一门心思想要绕着小岛航行一圈。

为了实现我环岛航行的目的,我慎重又周到地做好了所有准备工作。为此,我在独木舟上安装了一根很小的桅杆,并且从我储存的帆布碎片中取出了一些,做了一张帆。

我把桅杆和帆装备好之后,试着航行了一下,发现效果很不错。然后,我在船的两头做了一些小箱子,里面放上粮食、必需品和弹药,避免它们被雨水或者浪花打湿。此外,我还在船舷内挖了一个细长的槽子,用来放枪,还在上面挂了一片帘子,避免枪支受潮。

我在船尾做了一个座子,把伞插进去,也像一根桅杆一样竖立着。把伞撑开以后,就像一个天篷一样挡在我的头上,防止阳光直射我。我经常乘坐独木舟出去航行,但是距离不会很远,我也不敢离小河太远。不过,我急于勘察我这个小王国的边界,所以最终我还是决定要绕岛航行一圈。我把这次航行需要准备的干粮全都装到了独木舟上,也就是二十多个大麦面包(或者叫面饼更为合适);满满一陶罐炒米,这是我的主要食物;一小瓶朗姆酒;半只山羊。我还带了一些火药和子弹,准备再打一些山羊。还有两件海员的值班服,我在前面已经提到过,是从海员们的箱子里拿出来的。一件可以铺在我的身下,一件可以当被子。

自从我成为这座岛的国王,或者被困在这个岛上,现在已经是第六年了。在这一年的十一月六日,我开始了这次环岛航行。后来我才发现,这次航行所花的时间比我预料的多得多。因为这座岛虽然不大,可是在我航行到东面之后,却碰到了一道很长的礁石,它伸出岸边足足有两里格,一直延伸到海里,有的礁石露出水面,有的却藏在水下。在礁石的另一边还有一片露出水面的、干燥的沙滩,长约半里格。受到它的阻挡,我不得不将船开到远离岸边的海面上。

我刚发现这个地方的时候,由于不知道需要在海上航行多远,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来,就打算直接调头回去了。所以,我就下了锚,这个锚是用从船上取下来的一个破抓钩改制成的。

我把船停稳,就带着枪上岸了,我爬上了一座可以俯视那片礁石的小山。等我看清了那里的全景,就打算冒险继续前行。

我站在小山上,可以看到海中有一股非常迅猛的激流正在向东流去,一直流到了海边礁石的附近。我又仔细看了看,察觉到那里可能会有危险。如果我把船驶进激流,由于它太过迅猛,很有可能会把我的船冲进大海,让我再也无法回到岛上。说实话,要不是我事先登上小山进行查看,我一定会遭遇这样的危险。因为我看到,岛的另一边也有一股同样的激流,只不过距离海岸的距离稍远一些。我还看到,海岸下有一个猛烈的漩涡,要是我想避开那股激流,就只能靠近岸边,否则就会被卷进漩涡。

我在这里停泊了两天,因为此时正在刮东南风,风向偏东,而且风势很大,风向又正好跟我上面提到的激流方向相反,所以惊涛拍岸,激起层层浪花。由于风浪太大,我不敢靠近海岸,可是由于有激流,我又不敢远离海岸。

在第二天夜间,风停了,所以我第三天一早就冒险前进了。没想到,我又犯了一个大错,成了那些冒险无知的人的反面教材,告诉他们划船的时候千万不能冒失。因为我刚靠近礁石附近,此时我距离海岸还没有我的船身长,就突然发现自己碰上了一股激流,它就像磨坊下的水流那么急。它来势汹汹,裹挟着我的船一起往前走。我费尽心思想要让船沿着激流的边沿前进,却徒劳无功。最后,我的船被远远地冲离了我左边的那股回流。此时,一丝风都没有,我根本得不到帮助。我奋力划桨,却也无济于事。看来,我这次是在劫难逃了。因为我知道,这个小岛的两头都有激流,在几海里以外,它们一定会汇合,那我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了。我看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免它,因此,我只能坐以待毙。我不会葬身大海,因为此时大海上风平浪静,我只会活活饿死。我曾经在岸上抓到了一只大海龟,我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把它抱起来,扔到船上。此外,我还有一陶罐淡水。可是,现在我即将被冲进大海,至少在一千里格内,我身边不会有海岸、大陆或者小岛,那我的这点食物和淡水又有什么用呢?

直到现在我才醒悟,一个人已经身处不幸,那上帝很容易就能让他变得更加不幸。现在,我再回想起我居住的那座荒岛,感觉它就是世上最可爱的地方。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最大的幸福就是再回到那里。我满怀期望地向它伸出双手。“啊,这座幸福的荒岛!”我说,“我永远都无法看到你了。可怜的倒霉蛋!”我说,“我要去哪里呢?”然后,我开始责怪自己没有感恩的心。之前,我总是为自己在荒岛上形单影只而苦恼。现在,如果我能够回到岸上,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我们这些凡人总是要在经历了更加恶劣的环境之后,才会发现自己原来所处的环境有多么优越。只有在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原来享受的一切。

现在,这座岛在我心目中变得可爱至极,可是我正从它的身边被冲进浩瀚的大海,距离它有两里格远了。看来,我是不可能再回到岛上了,我内心的那种惊恐简直难以言说。不过,我依旧在用全身的力气划桨,尽量朝北划,也就是朝着那股激流和漩涡交汇的海面划。大概中午的时候,太阳过了子午线,我的脸上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微风,我判断出风是从东南偏南的方向吹过来的,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更让我高兴的是,过了大概半小时,风势变大了。这时候,我距离荒岛已经很远了,如果有阴云或者薄雾,我也必死无疑,因为我没有带罗盘上船,一旦我看不到那座岛,我就会迷失方向,不知道怎么划回去。好在天气一直非常晴朗,我就竖起桅杆,扬帆往北驶去,想要避开那股激流。

我刚竖起桅杆,扬起帆,船就全速前行了。我看出海水变得清澈,知道激流在附近改变了方向,因为我知道,在水流比较急的地方,水是浑浊的。所以我一看到海水变得清澈,就知道激流变得和缓多了。很快,我就发现在东边半海里左右的地方,海水拍打着礁石,浪花四溅。那些礁石又把激流分成了两股,主要的那一股冲向南方,另外一股则被礁石挡住,形成了强烈的漩涡,急速地流回了西北。

如果有人知道在即将被处决的时候得到赦免是什么滋味,或者说正要被强盗谋害时突然获救,或者经历过与此类似的绝境,都会理解我此时的心情有多么惊喜,我喜不自胜地把船开进了这条漩涡形成的水流。这时候刚好有风,船下还有激流,我就张起帆,高兴地乘风破浪。

这股激流把我往海岛的方向带了大概一里格,但是与先前把我冲向海外的激流相距两里格,方向偏北。所以,当我靠近荒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驶向岛的背面。也就是说,这和我出发的南岸是遥遥相对的。

这股激流又把我往海岛的方向带了大概一里格,然后就没有什么力量了,无法再送我前行。现在,我正处于两股激流中间,一股在南面,就是把我冲过来的那股,一股在北面,这两股激流相距大概一里格。此时,我已经靠近小岛,它把两股激流隔开了。我发现这里海面平静,还有一股顺风,我就把握好风向,朝着海岛航行,但是速度明显没有刚才快。

到了下午四点左右,我在距离小岛不到一里格的地方,发现了我前面提到的那道伸向南方的礁石,我这次的困境就是它造成的。礁石把激流逼向了更南面,又分出一股回流流向北方。这股回流非常急,一直流向正北。不过,我的航向却是正西。由于风势较猛,我就斜穿过这股回流,一直冲向正北。过了一个小时,我已经到达了距离海岸一英里的位置。这里风平浪静,我很快就上岸了。

我一上岸就跪在地上,感谢上帝救我于危难之中,决心放弃所有坐小船离开荒岛的念头。我拿出随身携带的东西,吃饱喝足之后,就把小船划进了岸边的一个小湾,在树底下将它藏好。然后,我就躺在地上睡觉了。这次航行让我花费了不少力气,我几乎已经筋疲力尽了。

现在我并不知道该怎么驾船回家。我遇到了很多危险,知道如果原路返回还会遇到这些危险。可是,我对另一面(西面)的情况也不了解,更不想再去冒险。所以我决定,第二天一早就沿着海岸向西航行,争取找到一个地方来停泊我的独木舟,以后有需要的时候我再回来取。我沿着海岸行驶了大概三英里,就来到了一个小湾,宽度大概为一英里,但是越来越窄,最后成了一条小河。对于我的小船来说,这里是一个进出十分方便的小港口,如同一个专门为它建造的船坞。我把船安全地停靠进去,就回到了岸上,看看我现在到底身处何处。

很快我就发现,这里距离我上次步行到达的地方并不远。于是,我从船上取下了枪和伞就出发了,因为天气酷热,我不需要带别的。我刚刚经历过那样危险的旅行,现在步行起来感觉十分轻松。傍晚时分,我来到了我的乡间住所。它还跟我离开的时候一样,东西都整整齐齐的。

我翻过树篱,躺在树荫下休息。但是我实在太累了,很快就睡着了。不过,读到这部分的读者,请思考一下,当我在睡梦中听到有个声音连续几次叫我的名字的时候,我该有多么惊讶。那个声音叫道:“鲁滨、鲁滨、鲁滨·克鲁索,可怜的鲁滨·克鲁索!你在哪儿?鲁滨·克鲁索,你在哪儿?你去哪里了?”

我划了那么长时间的船,又步行了一段距离才来到小屋,所以十分困乏。我突然被惊醒了,却没有完全清醒,迷迷糊糊中,我感觉有人在睡梦中跟我说话。可是,那个声音一直在叫:“鲁滨·克鲁索,鲁滨·克鲁索。”我终于清醒了,这一醒,把我吓得魂飞魄散,直接从地上跳起来了。我一睁开眼,就看到了我的那只鹦哥站在树篱上,我知道,原来是它在跟我说话。因为这些令人伤心的话就是我当初教给它的,我当初总是跟它说这些。它学得惟妙惟肖,还停在我的手指上,把嘴靠近我的脸,对着我大叫:“可怜的鲁滨·克鲁索,你在哪儿?你去哪里了?”这些都是我教给它的。

可是,虽然我明知道刚才是鹦鹉在说话,周围并没有别人,我还是过了很长时间才平复了心情。我一开始,并不知道它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后来我也非常好奇,它怎么会飞到这里待着,而不去别的地方呢?不过,既然我已经知道了跟我说话的就是这只忠心的鹦哥而不是别人,我就不再刨根问底了。我伸出手来,叫着它的名字。这只善解人意的鹦哥就跟以往一样来到我的面前,停在了我的大拇指上。它还在不停地叫着:“可怜的鲁滨·克鲁索!”然后它又问我,我怎么会来到这里,我之前去哪里了。看起来,它很高兴再次见到我,于是我就把它带回家去了。

我在海上漂流了很长时间,现在想安静地休息一阵子,只想那么一动不动地坐着,回想一下这次冒险的经历。如果我可以把我的独木舟弄回小岛这边,那我一定非常高兴,可是,我到底怎么做才能把它弄回来呢?至于岛东边,我已经去过一次,知道断然不能再去冒险了。每次回想起这次冒险经历,我都心惊肉跳、瑟瑟发抖。我并不了解岛的西边是什么情况,如果那边也有像东边那样的激流,我就会再次遇到危险,再次被卷进激流,被冲进大海。想到这些,我就准备放弃我的小船,虽然我花费了很多的时间和精力才把它造出来,又花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把它弄进水里。

第十一节 乐岛

受到这种情绪的影响,我有大概一年时间都过得十分恬淡幽静。这一点你们完全可以想象。每当我想到自己的处境,总是心平气和,我对上帝的安排随遇而安,觉得自己生活得十分幸福。只是有一个小小的缺憾,那就是缺乏人际交往。

在此期间,迫于生活所需,我的各项手艺都有了一些进步。我相信,总有一天我能成为一名优秀的木匠,尤其是在缺乏工具的情况下。此外,我的制陶水平也有了长足的进步,我还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就是用陶轮来制作陶器。这样我在制作陶器的时候省时省力,做出来的产品也非常好看,体态匀称,有模有样,过去做出来的实在是太过难看。不过,最让我自豪和高兴的是,我居然做出了一个烟斗。虽然它看起来十分丑陋,工艺也不好,而且烧得和别的陶器一样红。但是它十分坚固耐用,用它来抽烟是很不错的。对我来说,这是极大的安慰,因为我有抽烟的习惯。一开始我并不知道岛上有烟叶,所以并没有把船上的烟斗拿下来。后来我再上船去,却一支烟斗都没有找到。

在编制柳条器具方面,我的进步也非常明显。我不但编制了很多常用的箩筐,还别出心裁地创造了很多种类,虽然不算漂亮,但是用来盛放东西,或者把东西运回家,都十分方便。比如,我出去的时候打死了一只山羊,就可以把死羊吊在树上开膛破肚,切成小块,用篮子带回家。如果遇上大海龟,我也可以把它杀死,取出肚子里的蛋,留下够我吃的几块肉,用篮子装回家,其他的就都不要了。我还用那些又大又深的箩筐盛放谷物,谷物晒干之后,我就搓穗子,把谷物装进大筐储存。

现在我注意到,我的火药已经少了很多,而且根本就得不到补充。于是我开始思考,一旦火药用完了,我该怎么捕获山羊。我在前面曾经提到,在我来这里的第三年,我曾经饲养了一只小山羊,并且驯服了它。我一直都想抓住一只公山羊,可是想尽办法也没做到。后来,我的小山羊已经变成了老山羊,我却狠不下心杀掉它,一直到它老死。

迄今为止,我已经在荒岛上生活了十一年,前面我已经提到过,我的火药已经少了很多。于是,我开始研究怎么挖陷阱、设罗网,想要捉几只活山羊,我尤其希望抓住一只怀孕的母羊。

为了达到目的,我曾经设下了几个罗网,想要困住它们,而且我也确信,我的罗网曾经有几次抓住了它们。但是由于我没有金属线,绳子不够结实,每次它们都挣脱我的罗网逃跑了,还吃掉了我的诱饵。最后,我决定试着挖陷阱。我找到了山羊经常吃草的地方,在那里挖了几个大坑,并在上面装上了我用柳条编的笼子,还在笼子上面压上了重物。有几次,我放上了大麦和大米,但是并没有装上机关。我从地上的脚印可以看出,有的山羊进去过,还把我放的谷物吃掉了。有一天夜里,我在三个陷阱里都装上了机关。第二天我去检查,发现机关还保持着原样,里面的诱饵却不翼而飞。对此,我感到非常失望。然后,我对我的机关进行了改进。具体是怎么改进的,我就不详细说明了。总而言之,有一天早上我去查看陷阱,发现一个陷阱里抓住了一只老公山羊,另外的一个陷阱里抓住了一公两母三只山羊。

我对那头老山羊束手无策,因为它十分凶猛,我根本不敢靠近它,也就是说,我不敢到陷阱里把它带出来。可是,我的目的就是想活捉它。虽然我也可以杀死它,但是我并不想这么做,因为那不是我的目的,于是我把它放走了。它刚跳出陷阱,就像发疯一样逃走了。不过,我当时并不懂得,就算是一只狮子,也可以用饥饿驯服它。如果我把老山羊在陷阱里饿上三四天,再给它拿一点水和一点吃的,它就会像羔羊一样温驯。如果饲养得当,羔羊是非常伶俐、非常温驯的。

总之,因为我当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把老山羊放走了。然后,我来到了抓住三只山羊的那个陷阱旁边,一一把它们捉出来,用绳子捆在一起,又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它们带回家。

那三只山羊有很长时间都不肯吃东西,可是我还是在它们面前撒了一些美味的谷物,以此来引诱它们,很快我就驯服了它们。我知道,如果我想在弹药用完之后还能吃上山羊肉,那就只能把它们驯服。那时候,我的房子周围也许就会有很大一群羊了。

不过我很快又想到,应该把驯养的山羊和野山羊分开饲养,不然等驯养的山羊长大之后,也会变成野山羊。要想把驯养的山羊和野山羊隔离,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一块空地,用篱笆或者树桩把空地围起来,让驯养的羊待在里面。这样,里面的羊出不去,外面的羊也进不来。

我只有一个人,对我来说,这项工程过于浩大。不过,既然我不得不这么做,那我就要先找到一块合适的土地。这块土地上要有牧草,要有清水,还要有阴凉。

我找了一个非常合适的地方,完全满足这三个条件。这片草原十分平坦,也可以叫稀树草原(美洲殖民者就是这么称呼它的)。草原上有两三条水流清澈的小溪,小溪的尽头是一片树木。但凡懂得圈地的人,一定会觉得我没有头脑,缺乏计算。我是说,如果我告诉他们我需要用至少两英里的篱笆或者树桩才能把我的圈地围起来,他们肯定会嘲笑我。他们笑的并不是我的草地这么大,因为就算是十英里长的篱笆,我也完全可以完成。他们笑的是,我的草地面积如此之大,山羊待在里面,和待在岛上毫无区别,它们一定会到处乱跑。而且,地方这么大,我根本就捉不住它们。

我开始修建篱笆了,等我完成了大概五十码,我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马上就停工了。我想,我先圈起一片长一百五十码、宽一百码的土地就可以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这个面积都能够容纳我饲养的山羊。如果以后山羊的数量增加了,我可以再把这个面积扩大一点。

这个办法比较谨慎,我又重新开始工作了。首先,我用了大概三个月的时间来种树篱。在此期间,我把这三只小羊拴在这块草地上最好的地方,让它们一直在我身边吃草,慢慢跟我混熟。有时候,我还会给它们喂一些大麦穗或者大米,让它们在我手里吃。所以,等到我把树篱修好之后,就算解开绳子,它们也会跟着我走,还咩咩地叫着跟我要吃的。

这件事情做成了,我也就了却一桩心愿。一年半之后,我已经有了十二只大小山羊。又过了两年,这个数字已经达到了四十三,还不包括被我宰杀的那几只。这之后,我又圈起了五块地,它们之间相互独立。在这些地上,我用小羊圈饲养了很多羊。每当我要捉羊,就把它们从羊圈里抓出来。在各个圈地之间,都有小门彼此相通。

我现在不仅随时能够吃到羊肉,还能喝羊奶。一开始,我根本就没有这种想法。在我第一次想到我可以喝羊奶的时候,简直喜出望外。现在,我有了一个挤奶房,有时候一天能够挤一两加仑羊奶。大自然不但会给我们提供食物,还能教会我们怎么充分利用各种食物。所以,我以前虽然没有挤过牛奶,更没有挤过羊奶,而且,我也没有看到过别人如何制作黄油或奶酪,可是我摸索了一段时间,经过了许多次的尝试和失败,最终成功地做了出来。这之后,我就有了充足的黄油和奶酪。

伟大的造物主对于自己创造的各种生灵都非常仁慈,即便是他们看起来身处绝境,造物主也依然仁慈。他让苦难的生活变得甜蜜,哪怕我们身处牢狱,也依然会赞美他。当时,我感觉前景黑暗,生怕会饿死,而如今摆在我面前的是多么丰盛的筵席啊!

任何看到我和我的小家庭成员用餐的人,都会忍不住微笑。在这里,我就是皇帝、就是君主,主宰着整个小岛。所有的臣民都处于我的控制之下,我可以随意杀死它们,我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大权,却根本没有哪一个臣民会造反。

看看我是怎么像国王一样用餐的吧!我一个人坐在那里,身边有我的臣民们陪伴。鹦哥就好像我的宠臣一样,它是唯一一个被允许和我说话的。我那条狗现在已经年老体衰了,它就趴在我的脚边。由于这个岛上没有母狗,所以它也没有后代。那两只猫分别坐在桌子的一边,眼巴巴地希望从我手里得到一点好吃的,并把这当成特殊的恩宠。

这两只猫并不是我当初从船上带下来的了,那两只早就死了,我还亲自把它们埋葬在我的住所旁边。不过,其中的一只不知道和什么动物交配,生下了很多小猫,我从其中挑出了这两只驯养,其他的全都跑进森林里变成了野猫。说实话,那些野猫最后让我厌恶不已,因为它们总是偷偷溜进我的屋子,还偷吃东西。最后我终于无法忍受,开枪射杀了很多,它们就再也不来了。现在,我和这些臣民在一起,摆出这么大的排场,过着幸福的生活。现在我唯一缺少的,就是和我交往的人。可是过了不久,就有人跟我交往了,我甚至觉得人太多了。

我在前面已经提到过,我非常想使用我那艘小船,却又不太想再去冒险。所以,有时候我会待在那里,绞尽脑汁地想该怎么把小船弄到小岛附近,有时候我就静下心来,觉得没有它也无所谓。可是我并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我总是想到岛上的岸边礁石上去。上次瞎闯的时候,我登上过那座小山,远眺了海岸的地形和激流的流向。现在我还想到那里去,看看我能做些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愿望日渐强烈,最后我终于决定,沿着海岸大陆一直走过去。于是,我马上动身了。如果有人在英格兰遇到我这样的人,一定会大吃一惊,或者会哈哈大笑。有时候我也会停下来打量自己,想着自己这样的打扮在约克郡游荡,也会忍俊不禁。下面,我来具体描述一下我的模样。

我戴着一顶高高的山羊皮帽子,这顶帽子很大,不太像帽子的模样。帽子后面垂着一片皮子,不但可以防晒,还可以防雨。在热带,被雨水淋湿是对身体最大的危害。

我穿着一件用山羊皮做的短外套,衣襟大概到了大腿中部。我还穿着一条齐膝短裤,也是用山羊皮做的。两边的羊毛一直垂到小腿上,如同一条肥大的灯笼裤。我没有袜子和皮鞋,不过我还是做了一双类似高筒靴的东西,我也不知道该叫它什么。它的长度到小腿,两边用绳子系着,样子十分原始。不过,我身上的其他服装也都很原始。

我腰间束着一根宽阔的皮带,是我用晒干的小羊皮做成的。皮带没有搭扣,是用两根细山羊皮系着的。皮带两边有两个搭环,但是我挂在上面的并不是匕首和剑,而是短斧和小锯,一边一把。我还有一条窄一点的皮带,斜挂在我的肩膀上,也用皮带系着。在皮带末端、我的左胳膊下,挂着我用山羊皮做的两个小袋,其中一个装的是火药,另一个装的是子弹。我背着一个箩筐,肩上扛着枪,撑着我那把样子十分难看的羊皮伞。不过,我的伞对我来说也是不可或缺的,它的重要性仅次于我的枪。至于我的脸,虽然不像一个黑白混血儿那么黑,人们也会觉得我像是一个生活在北纬十九度那里的不注重形象的人。我有一段时间放任我的胡子不管,所以它长到了大概四分之一码长。不过我有很多剪刀和剃刀,就用它们把胡子剪短了,只在上嘴唇留下一点,并剪成了穆罕默德式的两大撇胡子,如同我在萨累看到的土耳其人留的胡子。摩尔人并不留这种胡子,只有土耳其人才留。这两撇胡子虽然没有长到足够我把帽子挂上去,但确实很长了,而且看起来十分怪异,要是在英格兰被人看到,一定会大吃一惊。

不过,我只是随便提一提我的模样,因为毕竟没有人看到我,所以我是什么样子根本不重要。因此,我也不会浪费太多笔墨。总之,我就这样开始了一场旅行,一直走了五六天。我沿着海岸,一直走到我上次停船登山的地方。这一次,我不需要考虑我的小船,所以就抄近道穿过陆地,爬到了山顶。现在,我又看到了我上次驾船绕行的那片岸边礁。让我吃惊的是,现在海面上风平浪静,光滑如镜,并没有激流。

对此,我感到莫名其妙,就打算花点时间观察一下,弄明白这是不是和潮水的方向有关。过了一会儿我就知道了原因,原来是西边退下来的潮水和岸上一条大河的水流汇合,而且西风或者北风的强度决定了激流离岸的远近。等到黄昏,我又登上山顶。当时正赶上退潮,我就清楚地看到了那股激流。不过,这一次它离海岸远一些,大概距离岸边一海里半。而我上次来的时候,它距离海岸很近,就把我和我的独木舟一起冲走了。如果是别的时候,也许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

经过这次观察,我确信了一点,我需要观察的只是涨潮和落潮,我想把我的小船弄到我居住的那边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过,我刚准备行动,就想起了上次冒险的经历,忍不住恐惧起来,再也不敢继续想下去。不过,我又做了一个新的决定,这个决定虽然比较安全,但却比较费力。那就是,我要再做一只独木舟。这样,我在岛的两边就各有一只了。

读者应该知道,现在我在岛上已经有了两个种植园,一个就是我的堡垒或者说帐篷,它位于小山脚下,四周有围墙,后面有一个岩洞,如今已经被我扩大成了好几个房间,或者说好几个岩洞,它们都是通着的。其中最大的一间最干燥,还有一个门通到围墙或者说城堡外面,也就是说,通到了围墙和山石的连接处。在那个洞里,我存放了我做的大陶罐,还有很多大箩筐,足足有十四五个。这些箩筐和罐子里面,全都放着五六蒲式耳的东西。那些箩筐主要用来存放我的口粮,尤其是谷物。有的箩筐里装的是我从茎秆上摘下来的穗子,有的装的是我用手搓出来的谷粒。

我原本是用木桩筑的围墙,没想到木桩已经长成了大树,还长出了很多枝丫,所以不管是谁都无法看出后面居然有人居住。

沿着我的住所往岛内走几步,有一片地势较低的地方,我在那里开垦了两块土地用来种谷物。我按照季节播种和收割,等我需要更多粮食的时候,我可以在附近再开垦一些土地。

除了这里,我还有一个乡间住所,现在,那里也被我建成了一个种植园。首先,我有一间小屋,并且还在不断地修理它,让它和周围的树篱保持一样的高度。我一直把梯子放在树篱里面。那些树原本只是一些木桩,如今却长得高大粗壮。我经常会修剪这些树,好让它们长得更加茂盛,更富有生机。如今它们确实长得蔚然成荫,让我十分满意。我还在树篱的中间用一块帆布和几根木杆搭了一个帐篷,如今它还在,而且永远不必修理或者重新搭建。我在帐篷的下面搭了一个地铺,那是我用我保留的兽皮和其他柔软的材料做成的。上面还有一张我从船上取回来的被单,它原本是属于海员们的。我还有一件很大的值班衣,我把它作为被子。每次我有事需要离开我的老住所的时候,我就会来到这个乡间住所居住。

紧挨着这个乡间住所的,就是我的圈地,也就是我的羊圈。我历尽千辛万苦,才终于用围栏圈起了这块地,所以我对它十分上心,总是忍不住过来照看一番。我要时刻注意让它保持严密,避免让山羊跑出来。后来,我辛辛苦苦地在树篱外面又打下了密密麻麻的一圈木桩。木桩之间的距离很小,与其说是树篱,倒不如说是栅栏。木桩和木桩之间,连手都插不进去。到了下一个雨季,那些树桩就都成活了,变成了一堵坚固的围墙,甚至可以说比围墙都坚固。

所有这一切都可以证明,我不是一个懒惰的人。为了让我的生活更加舒适,我对所有必须要做的事情都会不遗余力地去完成。我觉得,如果可以饲养一批山羊,哪怕我要在这个岛上生活四十年,我也相当于有了一个能够提供牛肉、牛奶、黄油和奶酪的活仓库。为了让这些羊触手可及,我必须将羊圈修筑得非常严密,让它们不能随便乱跑。我确实把羊圈修筑得非常严密,以至于等木桩长大之后,它们的间隙太小,我只好又拔去了一些。

我还在这里种了一些葡萄,它们的主要用途是晒制葡萄干。在我所有的食物中,葡萄干是最美味的,所以我总是非常小心地保存它。而且,它不但美味,还有丰富的营养,能够延年益寿,对健康很有好处。

这个乡间住所大概位于我原来的住所和泊船的位置正中,所以我每次要去泊船的地方,都在这里停留一下,也会在这里睡觉。我经常去看我的独木舟,把上面的所有东西都收拾妥当。有时候我也会驾船出去散心,找点乐趣,但是绝对不会去冒险,也不敢距离海岸太远。我担心我会被激流冲走或者遭遇大风,或者遇到别的意外。不过,我的生活却发生了新的变化。

第十二节 发现脚印

有一天中午,我正走过去看我的船,突然惊奇地发现,海岸上居然有一个赤脚的人的脚印!这个脚印印在沙滩上,看得清清楚楚。我如同遭遇了晴天霹雳,又好像见到了鬼。我侧耳倾听,又环顾四周,然而我什么都没有听到,也什么都没有看到。我爬到高地上眺望远处,又在海岸上走来走去,可是我只发现了这一个脚印,根本没有发现第二个。我跑到脚印前面,想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它是不是我的幻觉。可是,那里确实有脚印,而且只有一个,我能清楚地看到脚指头、脚跟和脚的各部分。我根本不知道这个脚印从何而来,也无法想象。我心烦意乱,脑海中闪过很多念头,如同一个精神失常的人一样,不停地胡思乱想。然后,我脚不沾地地跑到我的堡垒,而且每跑几步我都要回头看一看,看到那些小树都有疑心,看到那些树桩都会想象成是人。这一路上,我的脑海里出现了各种幻象,幻象里又出现了各种荒诞的想法和奇怪的念头,总之就是充满了各种胡思乱想,这种感觉难以言说。

我冲进了我的堡垒——也许从此之后,我就该这样叫它了,就好像有人在后面追赶我。我现在已经记不清楚我到底是用短梯爬进去的,还是从门口走进去的。甚至到了第二天早上,我都毫无印象。我想,我当时跑进这个藏身之所时,内心一定十分恐惧,比一只受惊的野兔逃回草窝或者一只狐狸躲进地里的时候都要害怕。

整整一个晚上我都没有合眼。距离那件事发生的时间越久,我就越害怕。这有悖常理,也不合乎受惊生物的正常心理状态。但是,我被那件可怕的事情给吓坏了,进而产生了很多不好的幻想,虽然我已经离那个脚印很远了,心中却依然充满恐惧。有时候,我会觉得那一定是魔鬼的脚印,我还想出了很多理由来支持这个想法。除了魔鬼,怎么会有别的人来到这个荒岛呢?把他们送过来的船在哪里?别的脚印在哪里?怎么可能会有人来到这里?可是我转念一想,如果真的是魔鬼来到了这里,那他为什么要化成人形呢?他留下的脚印有什么意义呢?他怎么就知道我一定能够看到这个脚印呢?反过来一想,我也想不通。如果魔鬼想要吓唬我,可以采取很多种方法,他为什么一定要留下一个脚印呢?再说,我通常都在岛的那一边居住,他为什么会蠢到把脚印留在这边呢?因为这个脚印留在这里,我十有八九是看不到的。再说,他把脚印留在沙滩上,随便刮一阵大风,海上涌来一个大浪,脚印就会被冲得干干净净。这一切看起来都无法自圆其说,跟我想象中的魔鬼的一般做法也不一致。

我想了很久,才断定这个脚印并非魔鬼所为,也就不害怕他了。但是我很快又想到,一定是另外一个更加危险的人留下的。也就是说,肯定是住在对面大陆上的几个野人来到这个荒岛了。他们乘坐独木舟出海,可能是遭遇了激流,或者是遇到了逆风,所以就来到了这座岛上。登岛之后,他们又觉得太过荒凉,又乘船离开了这里。换作是我,我也不会留下的。

当我想到这一切的时候,我的内心还有些庆幸,幸好当初我不在附近,也没有让他们发现我的船。一旦他们看到船,就会知道附近有人居住,也许会上岛来找我。接下来我会受到怎样的折磨,我已经能够想象出来了:他们找到我的船,发现岛上有人居住,下一次就会有更多的人来到这里,他们想要吃掉我。如果他们没有找到我,就会找到我的围墙。到时候,他们就会毁掉我的谷物,带走我驯服的山羊,让我最后因为没有食物而饿死。

此时,恐惧心已经驱走了我所有的宗教信仰。之前,由于上帝对我的恩惠和他让我遭遇的种种神奇的经历,使我产生了对上帝的信仰。现在,这种信仰烟消云散。过去,上帝用神迹赐给我粮食,而现在,我觉得他似乎已经无法保住赐给我的粮食了。我责怪自己太过安逸,只肯种能够吃到下一季的粮食,不肯多种一点,完全没有考虑到会发生什么意外从而影响我吃地里的粮食。我觉得,这种自我谴责很有道理。我决定,以后我要储备足够两三年吃的粮食,这样,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因为缺乏食物而饿死。

天意难测,让每个人的生活都变化多端、千奇百怪。在不同的情况下,人的感情也会发生急速变化。也许今天为我们所喜爱的事物,明天又会被我们所憎恨;今天我们苦苦寻觅的,明天却要逃避;今天我们渴望的,明天却害怕,甚至吓得瑟瑟发抖。现在,我自己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在此之前,我觉得我最大的痛苦就是被人类社会抛弃,形单影只地来到这里,被漫无边际的大海包围着,与世隔绝,连个能够交流的人都没有,被迫变成了哑巴。似乎在上帝看来,我不值得与人类为伍,不值得跟他人交往。我觉得,如果我能见到一个人,简直就是让我死而复生,那就是上帝能够赐予我的最大的幸福,这种幸福仅次于他救赎我的灵魂的恩惠。唉,没想到我现在一想到这里可能会有人就浑身发抖,只是出现一个影子,或者这座荒岛上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脚印,我就吓得要挖个洞钻到地下去。

人生总是变化多端,后来,我惊魂甫定,就产生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念头。我觉得,现在我所处的环境,正是睿智而善良的上帝赐予我的。我无法预见上帝的目的,就应该服从上帝的绝对权威。他既然创造了我,就有权力按照自己的意愿支配我和处置我。只要他觉得合适,一切就都合情合理。我是他创造的,又曾经冒犯过他,他自然有权给予我任何惩罚。因为我曾经对他犯下了罪孽,所以对他的任何惩罚,我都应该无条件接受。

然后我又想到,既然公正而全能的上帝认为这样惩罚我是合适的,我就应该遭受这种痛苦,那他一定有力量救赎我。如果他觉得不应该救赎我,我就应该认定,绝对服从他的意志,这是我应该遵守的本分。同时,我应该对上帝寄予厚望,向他祈祷,静静地等待他的吩咐和指示。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几天,甚至几个礼拜、几个月,我都一直在思考这件事。当时,这种思考的结果对我产生了一种特殊的影响,在这里我必须要提一下。那就是,有一天早上,我正躺在床上,脑海里胡思乱想着野人出现会对我有什么危险,我的内心十分害怕。这时候,我突然想到了《圣经》中的话:“在你患难之时向我呼救,我必拯救你,你要赞颂我。”

想到这里,我满怀喜悦地起床了,内心感到十分欣慰,而且获得了指引和鼓舞。我虔诚地向上帝祈祷,恳求他拯救我。祈祷完毕之后,我拿起《圣经》,翻开之后,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就是:“等候上帝,要坚强勇敢,坚定意志,等候上帝!”这几句话给我带来的巨大安慰,我简直无法用语言描述。于是我放下《圣经》,内心充满了感激,也不再感到悲伤,至少当时没有再悲伤。

我整天胡思乱想,心中忐忑,疑神疑鬼。突然有一天,我觉得这可能只是我的一个幻想,那个脚印肯定是我自己从船上上岸的时候留下的。想到这里,我似乎高兴了一些,而且我开始努力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幻觉,那个脚印就是我自己留下的。既然我可以从那里上船,自然也可以从那里下船。而且我想了很久,我自己也无法断定曾经去过哪些地方,没有去过哪些地方。如果最终发现这只是我自己的脚印,那我就是一个蠢货,一直在编鬼故事吓唬自己。像我这种人是比别人更加害怕鬼故事的。

现在,我又有勇气到岛上闲逛了,因为我已经在堡垒里待了三天三夜,食物已经所剩不多了。现在,我的屋里只有大麦饼和水,没有别的食物了。然后,我知道我该去给山羊挤奶了。一般来说,我会在黄昏时分去挤奶,打发打发时间。由于连续几天没有挤奶,这些可怜的羊都胀得很痛。而且,这让很多羊的身体都受到了损伤,几乎无法产奶了。

既然我已经相信那是我自己的脚印,我就告诉自己,吓唬我的只是我自己的影子。在这种信心的鼓舞下,我不但离开了堡垒,还到乡间住所给羊挤奶去了。不过,我走在路上的时候非常害怕,总是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头看,随时准备扔掉我的箩筐逃命。任何看到我这副模样的人,都会觉得我一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才会这样心虚,要么就是我最近被什么东西吓掉了魂。没错,我最近确实被吓得魂飞魄散。

接下来的两三天,我每天都去挤奶,却什么都没发现,于是我的胆子变得大了一些,觉得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是我的幻想。不过,我对此还没有完全信服,除非我再去海边亲自看看那个脚印,用我的脚比一比,看看是不是和脚印一样大。只有这样,我才能确定那真的是我自己的脚印。可是我刚到那里就发现,当时我停船之后,是不可能在那里上岸的。其次,当我用自己的脚印去比那个脚印的时候,发现那个脚印比我的脚大得多。有了这两个发现,我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心情十分沮丧。我居然像发疟疾一样,浑身瑟瑟发抖。我回到家中,想着肯定曾经有一个或者几个人上岸,或者就是岛上有人居住。如果是这样,我随时都可能遭受突然袭击。可是我该采取什么措施来保护我的安全呢?我现在毫无头绪。

唉,人们在被恐惧冲昏头脑的时候,总会做出一些荒唐的决定。理智提供给他们一些解除危难的方法,可是他们却因为恐惧而不知道该如何使用。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拆除所有围墙,将我驯养的所有山羊撵回树林,让它们变成野羊,这样敌人就不会发现它们,以后也不会为了抓山羊而经常上岛。然后我又有了一个愚蠢的念头,那就是把我那两块庄稼地也挖掉,那样他们就不会发现这里有粮食,自然也不会经常到岛上来了。接下来,我还要拆掉我的小屋,这样他们就不会发现这里有人居住,也不会因为想找到住在这里的人而继续往前走了。

我从海边回家之后,整个晚上都在想这些。这一天夜里,之前曾经折磨过我的恐惧又重新涌上心头,我的脑海中充斥着那些沮丧的想法。这种对于危险的恐惧,比危险本身可怕一万倍。我还发现,与我们真正担心的祸事相比,对于这些灾祸的担忧压力更大。最糟糕的是,过去遭遇祸事的时候,我总会听天由命,希望可以减轻痛苦,可是这一次这种方法根本不管用了。我像扫罗一样,不但埋怨非利士人攻击自己,还抱怨上帝抛弃了自己。现在,我根本没有办法让自己静下心来。也就是说,我无法跟往常一样在危难中大声呼喊上帝,也无法将自己的安全和得救全部交托给上帝。假如我那样做了,面对这种突发事件,我也许会乐观一点,也有更大的决心应付这个局面。

我一整晚都在胡思乱想,根本无法入眠,直到清晨才迷迷糊糊地睡着。由于我心烦意乱,我感觉十分疲惫,精神衰弱,所以我睡得很香。等我醒来之后,心情似乎平静了一些。现在,我开始冷静地思考当前面对的问题,并和内心进行了激烈的争辩。终于得出一个结论,这座小岛风景优美,物产丰富,距离大陆也不远,自然不会像我之前设想的那样人迹罕至。虽然这个岛上无人定居,可是有时候对面大陆上的船会到这边靠岸,也有可能是无意中被风吹过来的。迄今为止,我已经在岛上待了十五年,可是一个人都没有见到过。如果有人是被风吹到这里,那么只要有可能,他们就会尽快离开这里,因为到目前为止,他们并不觉得这座荒岛适合久居。在我看来,我所面临的最大危险就是来自那边大陆的脱离正确航向的人。他们并不想留在这里,所以一般不会在这里过夜,否则如果潮水退去,夜幕降临,他们就无法离开了。现在,我只需要找一个隐蔽的地方,一旦看到野人上岸,就到这个地方藏起来。

现在我感觉十分后悔,当初我为什么要把洞挖得那么大呢?而且我居然还开了一扇门,我在前面已经提到过,我的门就在堡垒和岩石的连接处。我仔细考虑了一番,决定在围墙外面,也就是我十二年前种下两行树的地方,加筑一道半圆形的防御工事。我原本就把那些树种得非常密,所以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在树干之间打几个木桩,让树干之间变得更加紧密、牢固。做这道围墙用不了很长时间。

现在,我拥有两道墙了。我找了很多木料、旧锚链和一些别的东西加固了外墙,并在墙上挖了七个刚好能够穿过我胳膊的洞。在围墙里面,我又用从山洞里挖出的泥土进行加固,把泥土踩得非常结实。后来,围墙的厚度已经超过了十英尺。当时我上船的时候,曾经拿回了七支短枪,现在我挖了七个洞,就是为了放置这些枪。我还用架子把枪支撑好,看起来如同七尊大炮。这样,我完全可以在两分钟之内连开七枪。我努力了好几个月,才把这堵墙修葺完毕,累得我筋疲力尽,可是在完工之前,我总是觉得非常不安全。

完成这项工程之后,我又在墙外的空地上插了很多柳条,我想足足有两万支。因为我觉得它们很容易成活,只要能竖着就行。它们和我的墙还隔有一段距离,如果有敌人袭击,我也很容易发现。因为他们无法用小树遮蔽自己,所以很容易就会被我发现。

过了不到两年,我就有了一片茂密的丛林。五六年之后,我的住所前面就长出了密密麻麻的一片树林,一般人很难从这里穿行。谁都不会想到树林后面会有什么东西,更不会想到有人在此居住。我没有留下任何通道,只给我自己安排了两架梯子用于出入。我把一架梯子安排在靠近岩石的地方,然后在岩石的凹陷处放上另一把梯子。一旦我把梯子拿走,谁都无法进入我的城堡,除非他想自讨苦吃。而且就算他越过树林,也只是到达了我的外墙外面。

现在,为了保护我自己的安全,我几乎可以说已经把人类能够想到的防护措施全都用上了。后来我才发现,我这么做也是有一定的道理的,只不过我当时并没有想得这么长远,只是因为害怕才这样做的。

我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其他的事情也没有荒废,我一直记挂着我那一群羊。因为它们可以随时满足我的需要,足够我填饱肚子,我不必耗费任何弹药,也不必劳神费力去抓它们。我可不想丢了这些羊,再从头开始驯养。

为了保住我的羊群,我思考了很久,终于想到了两个办法。一个是另外找一个便利的地方,挖一个地洞,到了夜间就把羊赶进去。另一个是再圈两三块地,最好让它们离得远一点,位置隐蔽一点。万一以后我的大羊群遭遇不测,我还能尽快再恢复起来。虽然这么做要花费很多的时间和精力,但是我觉得这已经是非常合理的计划了。

于是,我就花了一些时间,去岛上寻找了几个僻静的地方,最后,我从里面挑出了一个我最满意的幽静之地。那里地势低洼,土地潮湿,还隐藏在一片茂密的树林之间。我曾经提到过,我有一次从岛的东部回家时,就在这片树林之中迷失了方向。我在这里找到了一块大约三英亩的空地,四周的密林简直就是天然的围场。相比之前的几次,我在这里圈地会省下很多力气。

我立刻着手在这块地上工作起来,过了不到一个月,我的围栏就修好了。我把羊群赶到里面,经过一段时间的驯养,它们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野了,放在这里十分安全。然后,我马不停蹄地往这里转移了十只小母羊和两只公羊。把羊赶进去之后,我又继续加固围栏,直到它和第一个圈地一样牢固。不同之处就在于,我做第一个围栏的时候非常从容,所以花的时间也多了一些。

第十三节 野人上岛

我之所以会辛辛苦苦地做这些工作,就是因为我看到了一个脚印,心生恐惧。不过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有在岛上看到过任何人。我就在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下又度过了两年。由于这种忐忑,我的生活似乎远远没有以前舒适了。如果一个人生活在时刻提防着别人暗算的环境下,他就能够明白我的心情,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更让我痛心的是,我一直过得提心吊胆,我的宗教观念也被大大影响。由于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会落到野人手上,根本没有心思向上帝祈祷,就算祈祷的时候,也完全无法平静下来,也没有以前那种对上帝的百依百顺了。我在祈祷的时候内心十分苦恼,背负着很重的精神压力,仿佛身边危机四伏,感觉天亮之前就会落到野人手里,被他们杀掉吃肉。我本人的经验表明:在平静、感激和崇敬的心情下祈祷,比在恐惧和不安的心情下祈祷更合适。一个人在畏惧灾祸的时候,心怀恐惧地做祈祷,和躺在病榻上做忏悔一样,都是不合适的。因为这种不安会影响人的心理,就像疾病影响肉体一样。不安不但会对肉体造成伤害,还会对心灵造成更大的伤害。因为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向上帝祈祷不是肉体活动,而是心灵活动。

现在还是继续往下说吧。我把这部分羊群安置妥当以后,就走遍了整个小岛,想要再找一个这样的地方安置我的羊群。我往岛的西部走了很远,一直走到了岛的尽头,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到过这里。我站在小山上,看到海上似乎有一艘船。我之前到破船上取东西的时候,曾经在海员的箱子里找到了一两只望远镜,就拿到了岸上,不过我并没有随身携带。那个影子离我太远,我也不敢确定那就是一艘船。我一直盯着它看,直到我的眼睛疼痛难忍。最终我也无法确定那到底是不是一艘船,可是等我从小山上走下来的时候,它就不见踪影了,我也就不再惦记这件事了。不过我决定,以后每次外出都要携带望远镜。

我走下小山,来到了小岛的尽头,之前我从未涉足过这里。这时候,我立刻明白在岛上发现人的脚印并不像我原本设想的那样稀奇。是上帝特意安排,才让我漂到了野人几乎从不涉足的岛的另一边,否则我早就知道了,从对面大陆过来一艘独木舟实在是稀松平常的事情。有时候他们在海面上走得太远了,就会飞快地行驶到岛的这一边来停泊。有时候,他们乘坐独木舟在海上相遇,就会发生战斗,胜利者就会把俘虏带到岛的这一边。他们都是食人部落,所以一定会杀死俘虏,吃他们的肉。关于吃人肉这件事,我后面还会提到。

前面说到我从小山上走下来,来到了东南角,这里的情景让我目瞪口呆,我内心的恐惧简直难以言说。海岸上布满了人的头骨、手骨、脚骨和其他部分的骨头,而且,有的地方还有生火的痕迹,地上有一个如同斗鸡场一样的围坑。我能想象,那些野人就围坐在那里,举行惨无人道的宴会,分享着同类的身体,还吃得津津有味。

我看到这个场景,只是目瞪口呆,居然有很长时间忘记了自己可能面临的危险。我只顾着想这种极端残忍的兽行,只顾着对人性堕落到如此地步而感到恐惧,居然顾不上担心自己的安全了。虽然我过去曾经不止一次地听说过这种行为,但是我并没有经历过。总之,我转过脸去,不想再看到这种可怕的场景。我的胃里一阵翻腾,人也几乎要晕倒了,最后我感觉实在太恶心了,就把胃里的东西全都吐光了,连苦水都吐出来了,才感觉稍微轻松一些。但是我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我飞快地跑向小山,向自己的住所飞奔而去。

当我跑到离那个吃人现场有一段距离之后,才停下了脚步,惊魂未定。后来,我的心情才稍微平复了一下,于是我怀着虔诚的敬意仰望天空,眼含热泪,感谢上帝,让我降生在世界上别的地方,不用和这些可怕的家伙待在一起。虽然我眼下的处境十分悲惨,可上帝还是在生活上给了我很多照顾,所以我不但不应该抱怨上帝,还应该感谢他。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即便我身处这种不幸,上帝还指引我认识他,祈求他的祝福,这让我十分宽慰。这种幸福不但能够补偿我曾经或者可能遭受的种种不幸,还绰绰有余。

我就怀着这种感激的心情回到了自己的堡垒,我比任何时候都觉得自己的处境十分安全,也就稍微放心了一些。因为我发现,那些野人来到岛上并不是为了寻找他们需要的东西,他们并不是来岛上搜寻什么或者指望得到什么。因为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们经常在这个较为隐蔽的茂密丛林中登陆,却从来没有发现过任何他们想要的东西。我知道,我在岛上已经居住了将近十八年,却从来没有看到过人类的脚印。只要我不暴露自己,完全可以再藏上十八年。而且,我也没有暴露自己的理由。现在我只需要做好一点,那就是在自己居住的地方好好地隐藏起来,直到我发现了比吃人的野人更文明的人,我才能现身。

可是,我对于那些野人,对于他们吃掉同类的惨绝人寰的风俗痛恨不已,所以这之后的两年,我每天都忧心忡忡、愁眉不展,一直躲在自己的活动范围里,也就是说,我一直藏在我的三处庄园里,即我的城堡、我的乡间住所和我在森林里的围场。我的围场只有一个用途,就是用来养羊。因为我天生憎恨那些像魔鬼一样的畜生,所以我很怕见到他们,就如同害怕见到魔鬼一样。我再也没有去照看我的那艘船,也不想冒险把它绕岛一周弄回来,而是打算重新做一艘。万一我在海上和野人狭路相逢,落到他们手里,我知道自己会有多么凄惨的下场。

不过时间一长,我感到自己似乎并不会被野人发现,于是内心的担忧就渐渐消失了。我的内心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不过,我比以前更加小心翼翼,时刻关注周围的动静,唯恐被哪一个野人看见。而且,我现在更加小心谨慎,轻易不开枪,避免在他们上岛的时候听到枪声。感谢上帝,让我早早就驯养了一批山羊,所以我不用到森林里去抓羊,也不用开枪,就能吃到羊肉。这之后,如果我不得不抓羊,我也只能像以前一样布设陷阱和罗网。总而言之,之后的两年我都没有开过枪,不过我每次外出还是会随身携带。我之前从船上拿回了三把手枪,每次出门的时候也会带上,至少也带其中的两把,插在我的羊皮带上。我还从船上拿回过几把砍刀,将其中一把磨快,用一条皮带挂在腰间。每次我外出的时候,样子都十分吓人。我在之前描述过的装束上,再加上两支手枪和一把没有刀鞘的腰刀,这就是我现在的样子了。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除了我一直都在小心提防,我的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通过这些经历,我越来越体会到,比起其他人,我现在的境况根本就算不上不幸。如果上帝愿意,他可以让我经历更多痛苦,那我岂不是比现在还要悲惨。我因此想到,如果人们不和比自己处境好的人比,而是和处境不如自己的人相比,那一定会心怀感激,而不会总抱怨个不停。这样,人们的怨言就会大大减少了。

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我的生活中并不缺少什么东西,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我总是因为那些野人而感到害怕,总是想要保护自己,就没有心思去想该怎么改善生活了。我原本有一个计划,就是将大麦制成麦芽,再用麦芽酿酒。如今,我连这个计划都放弃了。当然,这个念头确实有些荒唐,有时候我也会责怪自己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因为我很快就发现,我还缺少酿造啤酒所需的很多材料,而这些材料我是无论如何都造不出来的。首先,我没有啤酒桶,我在前面也提到过,我曾经尝试过做木桶,却总是以失败而告终。我曾经花费了很多天,很多礼拜,甚至很多个月,却还是没有成功地造出来。第二,我无法让它经久不坏,也没有酵母发酵,也没有铜锅和铜壶来煮沸它。尽管如此,我还是坚信,要不是有那些外界的干扰,也就是野人带来的恐惧和惊慌,我早就已经动手操作了,都有可能已经成功了。凡是我决定要做的事,就非要干成功不可。

可是,我现在把我的发明创造能力用在了别的方面,我日思夜想,该怎么趁着那些野人举办残忍的食人宴会的时候,杀死其中的几个。而且,如果有可能,我应该把他们带来的受害者救出几个。我总是在想各种计划,想要杀死这些野人,至少也应该吓得他们不敢再上岛。如果我把这些计划全部记录下来,那这本书比现在要厚得多。不过,我这一切都是空想,如果我不亲自赶到现场,亲自动手,这一切都只能是空想。可是,他们也许会有二三十个人在一起,会带着投枪或者弓箭。他们使用这些武器的本事,并不比我的枪法差。我一个人对付他们一群人,这怎么可能呢?

有时候我也会想,我可以在他们生火的地方下面挖一个坑,埋上五六磅炸药。他们一旦生火,就会引发爆炸,周围的一切都会被炸飞。但是,首先我不想在他们身上浪费这么多火药,因为我剩下的火药已经不足一桶了。而且我也无法掌握爆炸的时间,等爆炸声响起,他们眼前的那堆火被炸飞,他们也许会大吃一惊,可是并不会放弃以后再次上岛的念头。所以,我只好放弃这个念头。接下来,我又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埋伏起来,把三杆枪都装上双倍的弹药。等他们正在兴高采烈地享受人肉宴的时候,我就开火,也许能够一枪打死两三个。然后,我再带上我的手枪和腰刀冲向他们,如果他们只有一二十个人,那我一定可以把他们全部歼灭。这个异想天开的念头让我暗自高兴了好几个礼拜,有时候,我在睡梦中都想着这个计划,还会梦见我在向他们开枪。

对于这个计划,我并没有停留在幻想阶段,而是花了好几天时间去寻找适合我埋伏的地点,然后我就会像我上面说的那样到那里去等着他们。现在我已经去过那个地方好几次,对那里了如指掌。而且,我非常迫切地想要惩罚他们,总是幻想着一刀就杀死二三十个野人。可以说,那些恐怖的景象和那些野人互相吞食的痕迹让我充满了杀心。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在小山的一边找到了适合我埋伏的地方。我对这个地方非常满意,这里可以让我安全地躲藏起来。如果哪一天我看到他们的船正在向这边航行,或者他们准备靠岸,我就可以悄悄地转移到灌木丛里。那里有一个足够容纳我的大洞,我可以藏在里面看清他们残忍的勾当。等到他们凑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可以瞄准他们的脑袋开枪,一定可以命中目标。这样,也许我第一枪就能打伤三四个野人。

于是,我决定就在这里实施我的计划。我先准备了两杆火枪,还有一支我经常随身携带的鸟枪。我在火枪里装了双弹丸和四五颗小子弹,和手枪子弹的大小差不多。在鸟枪里,我装的是特大号鸟弹。另外,我还在每把手枪里装了四颗子弹。于是,我准备好战斗的武器,又带上了足够第二次和第三次射击的弹药,就出发了。

完成战斗准备后,我在脑海中一直不停地实践我的计划。这之后,我每天早上都会去小山上巡视一番,看看海上有没有小船正在靠近小岛,或者从远方驶向小岛。我选定的这座小山距离我的堡垒大概三英里。我这样观察了三四个月,每次都一无所获。这之后,我开始有些厌烦这个苦差事了。在那段日子里,我不但没有看到有人上岸或者靠岸,我用望远镜看了很久,也没有在海面上看到任何踪影。

在每天到小山上瞭望期间,我一直情绪高涨、热血澎湃,似乎一定要实现自己的计划。我之所以想要杀掉二三十个赤身裸体的野人,只不过是因为他们犯下的过错。可是我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他们到底犯下了怎样滔天的罪行。一开始,我只是因为看到了他们违背人性的习俗,才被激起了怒火,一时冲动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统治这个世界的造物主是非常英明的,他似乎已经放弃了这些野人,任由他们几个世纪以来一直按照自己那种可怕而堕落的冲动去行事,才会出现这样可怕的事情。如果不是上帝放弃了他们,如果他们没有堕落到这种泯灭人性的地步,我想他们应该是不会落到眼下这种境地的。可是我前面已经提到过,我转悠了三四个月却一无所获,开始有些厌烦这个苦差事了。我每天早上都要走那么远的路,却没有任何收获。于是,我开始改变对自己计划的看法,并冷静地思考我的行动,想想我到底是在做什么。我想,这许多个世纪以来,上帝一直都容忍着这些野人自相残杀,并没有给予他们任何惩罚,那我有什么权力和资格以法官和行刑者自诩,去惩罚他们呢?对我来说,这些人犯了什么罪呢?他们既然要自相残杀,我又有什么权力去参与呢?我经常忍不住追问自己:“我又怎么知道上帝是如何审判这个案件的呢?毫无疑问,这些人并不知道自己吞食同类是在犯罪,他们那么做也丝毫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他们并不知道吃人是一种罪行,也不是故意违背上帝的正义才这么做的。可是对我们来说,我们犯下的罪孽就是明知道已经冒犯了上帝。他们杀死在战争中擒获的俘虏,就像我们杀死牛一样,并不认为是犯罪行为。他们吃人肉,就像我们吃羊肉一样,也不认为是犯罪行为。”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这件事,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做错了。过去,我总是把这些人想象成杀人犯,可是在战争中,有些基督徒也会杀死战俘。有时候在敌人已经缴械投降后,他们还会杀死所有的敌人。这样看来,那些野人和在战斗中杀死敌人的基督徒是一样的。

其次,虽然他们对待彼此的手法都如此残忍,如此灭绝人性,可是跟我却毫无关系。他们并没有对我造成任何伤害。如果是他们想要下手害我,或者我发现如果为了保全自己就不得不先对他们下手,我还可以这么干。可是他们根本就没有对我造成任何威胁,甚至根本不知道有我这个人的存在,更没有打算要对付我,如果我先向他们下手,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如果我这样做,就相当于承认西班牙人在美洲的暴行是正当的。众所周知,西班牙人曾经在美洲屠杀了几百万土著。虽然土著崇拜偶像,是野蛮民族,还有一些野蛮残忍的仪式,比如用活人祭祀偶像。可是对于西班牙人而言,他们十分无辜。所以,如今提到他们被灭族的行为,所有基督教国家的人民都极度唾弃,就连西班牙人自己也觉得这是一种屠杀,是一种人神共愤的暴行。在所有具有人道主义精神和基督教同情心的人中间,“西班牙”都成了一个可怕的字眼儿。就好像只有西班牙这个国家才会培育出这样的人:铁石心肠,对不幸的人毫不怜悯。而在人们心目中,怜悯正是性格宽厚的标志。

考虑到这些,我决定暂缓我的计划,甚至可以说已经完全停止了。我慢慢放弃了我的计划,我觉得,我那个袭击野人的决定是错误的。我根本不应该干涉他们的事情,除非他们先攻击我,而我应该做的是尽可能地预防他们的进攻。一旦他们发现了我,进而攻击我,我也知道该怎么办。

另外,我还认识到,我主动袭击野人不但不能解救自己,反而会毁掉自己。因为如果我没有把握把当时在岸上的和以后即将上岸的人全部杀死,万一他们中有一个逃脱,那他将会把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他的同胞,他们就会过来成百上千个人找我报仇,到时候我只有死路一条。所以,我现在根本不能招惹他们。

总之,不管是在原则上还是在策略上,我都不应该管他们的闲事。我现在只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尽可能地把自己隐藏起来,别被他们发现。我要隐藏所有的痕迹,免得他们怀疑这个岛上有人。

我除了想到要谨慎行事,我的宗教信仰此时也发挥了作用。反复思量之后,我认识到我在制定那个杀死野人的残酷计划的时候,已经背离了我的职责。因为,至少对我来说,他们是无辜的。至于他们那种自相残杀的罪行,跟我毫无关系。他们的罪行属于民族性的行为,应该交由上帝审判,因为他才是统治各民族的人。他发现哪个民族犯罪了,就会公正地惩罚他们。而对于那些普遍犯罪的人,他也会根据自己的喜好做出普遍的审判。

现在,事情已经一目了然。幸好我没有一时冲动,干出那些事情,这让我十分欣慰。我现在认识到,我根本没有理由去干这些事情,如果我真的干了,无异于故意谋杀。于是我跪倒在地上,以最谦卑的态度表达对上帝的感谢,感谢他让我没有犯下杀人的罪行。我祈求他不要让我落入野人之手,也不要让我去伤害他们,除非上帝发出清晰的召唤,让我为了保命才这样做。

这之后,我又在这样的心情下过了一年。在此期间,我从来没有想找理由去攻击那些野人,所以我一次都没有到小山上去查看他们是否上岛了,也没有去探查有没有人上岸。这样就能避免我经不住诱惑,重新想办法攻击他们,或者因为遇到有利时机而忍不住出手攻击他们。我干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将原本停泊在岛的另一边的船移到了岛的东头,将它停泊在一个高高的岩石下面的小湾里。这里有一股激流,我想那些野人是绝对不敢或者不愿意坐着小船过来的。

同时,我还把原来放在船上的东西都用自己的船搬回来了,因为一般的短途旅行是用不到这些东西的,比如我自己做的桅杆和帆,还有一个锚,其实严格来说它也不能叫作锚,只不过凭我的手艺只能做成这样了。我拿走这些东西之后,别人就不会发现岛上曾经有船只或者有人居住的痕迹。

我在前面已经提到过,我的行踪更加隐秘,也减少了外出的次数。现在,我只干那些非干不可的日常工作,比如去给母山羊挤奶,以及到树林里照顾小羊。不过,由于这两个地方都在岛的这一边,所以我完全不用担心会遇到危险。因为虽然那些野人偶尔会上岛,但是他们从来不会想到岛上寻找什么东西,所以从来不会离开岸边往岛里走。我也毫不怀疑,自从我为了自卫而做出种种防护措施之后,他们还来过岛上好几次。真的,有时候我想到之前出游的时候,简直心惊胆战。如果我在毫无防备的时候碰上他们,或者被发现,我会有怎样的下场呢?那时候,我总是只带一杆枪,装上一些小子弹,在岛上东游西逛,看看有没有什么猎物。如果我当时发现的不是一个脚印,而是十五到二十个野人,他们看到我,一定会对我穷追不舍。他们非常善于奔跑,我根本无法摆脱他们。

每每想到这些,我都吓得魂飞魄散,一颗心沉了下去,导致我的心情十分难过,要过很长时间才能缓过来。我想,万一这件事情真的发生了,我该怎么办?我不但无法抵抗他们,还有可能因为受惊过度而失去自卫的能力,更不用说采取经过我考虑和准备而做的这些措施了。说实话,我认真地考虑过这些事情之后,心情十分沉重,有时候会很长时间都沉浸在这种情绪当中。最后,还是对上帝的感激,让我摆脱了这种忧思。上帝将我从很多我看不到的危险中解救出来,让我躲过了很多灾祸。我知道,凭借我自己的力量,我是根本无法摆脱这些灾祸的。因为我根本不可能预见到这些灾祸,甚至压根儿都不会想到会有这种灾祸。

以前我在生活中遭遇各种危难的时候,我开始意识到上帝对我们十分仁慈,总是让我们转危为安,现在,我重新有了这种感想。我觉得,有时候我们总会奇迹般地摆脱灾难,甚至连自己都说不上来是为什么。有时候我们身处困境,就是我们所说的无所适从,难以抉择,不知道该走这边还是走那边。当我们打算走那边的时候,内心就会出现一种暗示,让我们走这边。在我们的理智、意向和责任都往那边指引我们的时候,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神奇意念却压倒了原本所有的感觉和愿望,让我们走了这边。而后来的事实也表明,如果我们当初走了自己选择的那条路,或者走了我们心中觉得应该走的那条路,那很有可能是死路一条。经过反复思索,我给自己定下了一条规则:一旦我心里出现这种神秘的暗示或者冲动,提示我应该做一件事还是不应该做一件事,应该走这边还是应该走那边,我都会坚决服从这种神秘的指示。尽管我毫无理由,只是凭借内心的暗示或者冲动。在我的一生中,像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有很多次,我都因为服从了这种暗示或者冲动而取得了成功。而我流落荒岛之后,这样的例子更多。如果当时我能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待,那我一定还能举出更多的例子。但是,人只要能够醒悟,什么时候都不算晚。有一些三思而后行的人,如果他们也像我一样经历了很多不同寻常的变故,或者并没有经历什么不同寻常的变故,我要劝告他们,绝对不要忽视上天的启示,不管这种启示来自哪位看不见的神明。我并不准备在此探讨这种启示来自何处,也许我根本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不过这其实可以证明,精神之间的交往确实存在,有形的事物和无形的事物之间也存在着神秘的沟通。而且,这种证明是无法辩驳的。关于这一点,我会在我孤独地居住在荒岛上的剩余的日子里,再举出很多例子加以证明。

第十四节 面临威胁

由于我一直生活在危险之中,内心焦虑,寝食难安,我的改善自己生活的发明创造能力也被扼杀了。我想,如果我承认这一点,读者也不会感到奇怪。现在我需要关注的并不是食物问题,而是我的安全问题。我现在不敢钉钉子,不敢劈木头,唯恐弄出声响被人听到,同样,我也不敢生火。因为别人从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烟火,这很容易暴露我的位置。因此,我把那些需要生火才能完成的事情,比如烤陶罐、烟斗等,都转移到我的乡间住所去做。我在那里待了一段时间之后,突然惊喜地发现,那里居然有一个天然的山洞。那个洞非常深。我敢保证,就算野人来到了洞口,也绝对不敢走进来。说实在的,一般人都不敢进来,只有我这样一门心思找到一个安全的藏身之所的人才会冒着危险进来。

山洞的洞口在一块大岩石底下。我之所以能够发现这个山洞,完全是出于偶然(如果我不能说这是天意,就只能说是偶然了)。有一天,我在那里砍柴,准备用来烧炭。在继续讲述这个故事之前,我一定要说明一下我为什么要烧炭。事情是这样的:

我在前面提到过,我不敢在我的住所附近生火,可是我想住在那里,就不得不烤面包、煮肉。这时候,我想起了在英国看到的办法,他们用草泥盖住木头,再把木头烧成木炭。等到火熄灭之后,他们就把木炭运回家。等到家里需要用火的时候,就直接烧木炭,这样就不会冒烟了。

烧木炭的事情只是顺口一提罢了。再说那天我在那里砍柴的时候,突然看到在一片低矮浓密的树枝后面,似乎有一个洞。我很好奇,就想进去看看。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走到洞口,我发现里面很大。我不但能在里面站起身子,据我测量,里面再站一个人都不成问题。不过,我不得不承认,我刚进去就迅速逃出来了。因为我看到,洞里黑漆漆的,只能看到两只发亮的大眼睛。我并不知道那是鬼还是人,只看到在洞口射进去的微弱的光线的照射下,那两只眼睛像两颗星星一样闪烁着。

不过,我很快就平静下来,还暗骂自己是个“蠢货”。我告诉自己,一个害怕鬼的人,是不配独自在这荒岛上居住二十年的。而且我敢说,在这个洞里没有什么东西比我更可怕。于是,我又鼓足勇气,点燃一个大火把,拿着再次走进洞里了。我刚走进洞里还不到三步,就和第一次那样被吓得魂飞魄散。因为,我听到一声非常清晰的叹息,就好像一个承受巨大痛苦的人发出的。然后,我又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声音,如同有人在含混不清地说话,紧接着又是一声叹息。我吓得后退了一步,这确实把我吓坏了,浑身直冒冷汗。如果我戴着帽子,我想我的头发一定会全部竖立起来,把帽子顶掉。不过,我还是鼓足勇气,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上帝和上帝的威力无所不在,他一定会保佑我。这样念着,我的胆子似乎大了一些。于是,我又往前走了几步,把火把举到我的头顶上端。这一次,我终于靠着火把的亮光看清了,那是一只非常丑陋的老山羊,它看起来十分吓人。它正躺在那里,眼看就要死了。看来,它是知道自己要老死了,所以才到这个山洞里来的。

我伸手推了它一下,看看能不能把它赶出去。它的身子动了一下,似乎想要站起来,可是失败了。我想,既然这样,就让它躺在那里好了。因为既然它可以吓到我,也一定可以吓到野人。要是它还没有咽气,就一定会把所有闯进洞里的野人吓跑。

此时我已经平复了心情,不再觉得害怕了。于是,我开始细心地查看四周的情况。我发现,这个洞其实并不大,周围不过二十英尺,既不方也不圆,没有什么形状,是一个天然的山洞,没有任何人工的痕迹。我还看到,洞的尽头还有一个更深的地方,但是比较低,我只能爬着才能过去。至于它通向哪里,我根本不知道。由于我并没有携带蜡烛,所以就决定暂时先不进去了,明天再带着蜡烛和火绒盒进去。那个火绒盒是我用一支短枪上的枪机改造而成的,另外,我还需要带一盘火种。

第二天,我带上自己做的大蜡烛,再次进到了山洞。现在,我已经可以利用羊脂做出非常不错的蜡烛了。我钻进那个小洞的时候,不得不爬进去,这一点我已经提到过了。我爬了大概十码。不得不说,这个举动非常冒险,因为我对于要爬多远和洞里面有什么都一无所知。穿过小洞之后,眼前豁然开朗,我想洞高足有二十英尺。我环顾四周,看着这个山洞的周围和顶部。在烛光的照耀下,洞壁折射出万道光芒,绚丽夺目。自从上岛以来,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我不知道洞壁上的到底是钻石、宝石还是金子,不过我猜可能是金子。

虽然洞里漆黑一片,但是这个洞穴非常美丽,让人十分喜欢。地上干燥平坦,还有一层松散的沙砾,所以并没有令人厌恶的毒虫之类。洞壁和洞顶也十分干燥。这个洞穴只有一个缺点,那就是洞口太小。不过正是由于进出困难,所以才更加隐蔽,这才是我苦苦寻找的藏身之所。所以对我来说,这个缺点反而是优点。这个大发现让我惊喜万分,我马上决定,将我所有放心不下的东西都搬到这个洞里,尤其是我的火药以及多余的武器,也就是两杆鸟枪(我一共有三杆)和三杆火枪(我一共有八杆)。我在堡垒中留下五杆火枪,如同大炮一样架设在外墙洞里。我在外出的时候,也可以随手拿上一把。

借着这次转移军火的机会,我把从海上捞起的那桶浸水的火药也打开了。我发现,火药的四周有三四英寸受潮了,结成了一层坚硬的壳,里面的部分却还是好的,如同被果壳保护的果仁。于是,我一下从这个桶中得到了大概六十磅上好的火药,这对我来说简直是意外收获。于是,我把它们全部搬到了洞里。从那以后,我留在堡垒里的火药不超过三磅,唯恐发生什么意外。此外,我把做子弹的铅也搬过去了。

在我的想象中,我是古代的巨人。据说那些巨人就是住在山洞里的,没有人能够攻击他们。我想,只要我留在洞里,就算有五百个野人来了,他们也不会找到我,就算找到我了,他们也不敢攻击我。

我发现那只老山羊的时候,它已经奄奄一息,我刚发现山洞的第二天,它就在洞口旁边死去了。我想,与其费时费力把它拖出去,不如就地挖一个大坑把它埋了。于是我就把它给埋葬了,避免闻到臭气。

到现在,我已经在岛上度过了二十三个年头,已经适应了这个地方和这种生活方式。如果不是需要担心野人的偷袭,我就可以平静地在这里度过我人生剩下的时光,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就像洞里的老山羊那样,也会十分满足。同时,我还想出了很多消遣和娱乐,这让我的生活变得十分愉快。我在前面提到过,我教那只鹦哥说话。现在,它说话十分清楚,也让我非常高兴。它和我一起生活了二十六年,至于它以后能活多久,我不得而知。但是巴西人都说,鹦鹉能活一百年。也许我那只可怜的鹦鹉至今还在岛上,还叫着可怜的鲁滨·克鲁索呢。不过,我希望没有哪个英格兰人会倒霉到去岛上听它叫,如果他真的听到了,肯定会以为是魔鬼在叫。我的狗跟我一起度过了至少十六年,它是我可爱的伙伴,总是带给我欢乐。最后,它老死了。而我的那些猫,我在前面也提到过,由于繁殖太过迅速,我只好开枪打死了一些,避免它们把我和我的粮食全部吃光。可是后来,我从船上带下来的两只猫都死了。其他的猫又被我不断地撵出家门,我不让它们跟我一起吃饭,于是它们全部逃去了森林,变成了野猫。我从其中挑选了两三只比较喜欢的驯养起来,可是每当它们生出小猫,我就会把小猫淹死。这些都是我家庭的一部分成员。此外,我身边还养了两三只小羊,我还会把食物放在手心,诱导它们吃。我还有另外两只鹦鹉,它们也会说话,也会叫“鲁滨·克鲁索”,但是始终比不上我的第一只。不过说实话,我并没有在它们身上花费像第一只鹦鹉那么多的精力。我还驯养了几只海鸟,但是并不知道它们是什么鸟。我是在岸边抓到它们的,抓到后就剪掉它们翅膀上的毛,饲养起来了。我在堡垒外面打下的那些小树桩,如今已经长成了茂密的丛林。那些鸟儿就在丛林里栖身,还在那里繁育后代,看到这种情景,我满心欢喜。我已经说过,如果不用担心野人的偷袭,我对这里的生活是十分满意的。

可是,事情并没有按我想象的发展。凡是读到我这本小说的读者,一定会得出一个正确的结论。这就是:在我们的生活中,我们竭尽全力躲避一种灾祸,对这种灾祸心生畏惧。可是,这种灾祸往往是我们获得拯救的途径。一旦遭逢这种厄运,我们总会吓得魂飞魄散。可是,正是由于我们陷入了痛苦,所以才能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在我这充满传奇色彩的一生中,出现过很多这样的例子。不过,我在荒岛上生活的最后几年,也许更能证明这一点。

现在是十二月。我已经提到过,我在荒岛上已经度过了二十三个年头。这是南半球的冬至日(我没法把它称为冬季),也是我收获的季节,我需要到外面去收割庄稼。有一天早上,我赶在天色未亮之前出了门,却惊奇地发现,在距离我大概两英里的海岸上居然有火光,这简直把我吓得魂不附体。我曾经在那里看到过几个野人,可现在困扰我的是,火光并非在岛的另一边,而是在我这边。

说实话,看到这种情景,我马上停住脚步,留在小树林里,不敢再往外走,唯恐有人偷袭我。但是此时我的内心十分忐忑,如果那些人在岛上闲逛,他们迟早会发现我的庄稼,看到有的已经收割过了,有的还没收割,或者看到我制造或者改造过的其他设施,他们就会知道岛上有人居住,那么他们肯定会找遍整个荒岛把我给找出来。在这危急关头,我迅速回到堡垒,把短梯撤回去,把围墙外所有的东西尽量弄得自然一些。

然后,我在堡垒里做好了抵抗的准备。我把所有的火枪——我称为炮——全部装上弹药,架在我的外墙上。然后,我把所有的手枪也装满了弹药。我已经决定要拼死保卫自己,战斗到最后一刻。同时,我还热切地向上帝祈祷,希望他可以保佑我不要落到别人手里。我一直忙了两个小时,之后就急不可耐地想知道外面的消息,因为我并没有探子可以派出去打探消息。

我又坐了一会儿,思考对策,目前,我还是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所以有些坐不住了,于是我把梯子搭在山岩旁边。前面都提到过,山岩旁有一块平坦的地方,我先登上那块平地,再把短梯放在平地上,然后登上小山。我匍匐在地上,拿出随身携带的望远镜,向那一带望去。我很快就发现,那里大概有九个赤身裸体的野人围坐在火堆前。现在天气炎热,他们生火肯定不是为了取暖,我想他们应该是在烤人肉。至于是活人还是死人,我就不得而知了。

他们是驾着两艘独木舟过来的,现在舟被拖到了岸上。那时正赶上退潮,我想,他们一定是要等到涨潮后再走。看到这样的情景,尤其是看到他们来到了小岛的这一边,距离我这么近,我的心情十分慌乱。不过我也注意到,他们总是趁着落潮的时候才来,我的心情就稍微平复了一些。只要他们不在岸上,我在涨潮期间外出就不会有危险。有了这个发现,我就可以踏实地去收割庄稼了。

跟我推测的一样,潮水开始西流的时候,他们就登上船,划着桨(或者说摇着桨)走了。我在望远镜里看见,临走之前的一个多小时,他们还在跳舞。不过,我只能看到他们都赤裸着身体,但是至于是男是女,我就看不清楚了。

看到他们已经登船离开,我背上两杆枪,又在腰带上挂了两支手枪,腰上挂了一把没有鞘的大刀,以我能达到的最快的速度跑到了我第一次发现野人的那座小山上。我大概跑了两个多小时才到达那里,因为我身上的武器比较重,所以我根本跑不快。我登上小山之后看到,除了我刚才看到的两只独木舟,还有另外三艘来过岛上。我远眺海面,发现他们都在船上,正在往大陆方向行驶。

呈现在我眼前的是非常可怕的景象,尤其是我走到岸边的时候,我更加清晰地看到他们那种毫无人性的杀戮留下的痕迹,更是触目惊心。我看到了鲜血、人骨以及人的残骸,那些人都是这些残忍的家伙一边寻欢作乐一边吃掉的。看到这样的情景,我怒气冲天。我忍不住开始重新考虑,如果我下次再看到他们上岛,一定要把他们全部杀死,不管他们是谁,来多少人。

不过我发现,他们来岛上的频率并不高,因为我再次看到他们在那里登岛,已经是十五个月之后的事了。也就是说,在这一年多里,我既没有再见过他们,也没有看到过他们的脚印或者留下的痕迹;看来,他们在雨季不会出门,至少不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不过,这一年多的日子我并不好过,每天都胆战心惊的,唯恐有人突袭我。由此我体会到,等待大难临头,比大难临头更加痛苦,特别是如果无法逃脱这种灾难,就只能坐以待毙,那这种恐惧更是如影随形。

在这段时间里我只思考了一件事情,就是要杀掉这些人。我本来可以将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好好工作的,可是现在我却在冥思苦想,下一次见到他们的时候,我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们落入我的圈套,怎么杀死他们。我着重考虑的是,如果他们像上次一样分成两股,我该如何应对。我根本就没有考虑到,如果我杀了第一股,比如十几个人,我在第二天,或者第二个礼拜,或者第二个月,还要再杀第二股、第三股,一直这样杀下去,没有尽头。那最后,我也会成为和这些野人一样的杀人犯,甚至比这些野人杀的人还要多。

现在我每天都过得十分困惑、十分焦虑,我感觉,总有一天我会落到那些杀人如麻的野人手中。就算我鼓足勇气出去,我也会瞻前顾后,非常谨慎。现在我才发现,我提前就驯服了那么多山羊,这真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这件事给了我极大的宽慰。因为不论在什么时候我都不敢开枪,特别是在他们经常出没的地方,以免惊动了他们。我知道,就算我能暂时把他们吓跑,他们也一定会卷土重来,甚至乘坐着两三百艘独木舟前来,那我的下场自然就可以想象了。

无论如何,在接下来的一年零三个月,我过得提心吊胆,却从来没有碰到过野人。后来,我又碰到了他们,我在下文还会提及详细的经过。在此期间,他们可能曾经来过一两次,但是迅速离开了,或者是没有被我发现。不过,我现在已经在岛上生活了二十四个年头,在这一年度的五月份,我又遇到了那些野人。具体的情况,我还会再说。

第十五节 听到炮声

在这十五六个月里,我的日子非常不好过,备受煎熬。我每天晚上都睡不好,总是做噩梦,还会被吓醒。白天,各种烦恼纠缠着我,晚上,我经常在梦中对野人大开杀戒,还列举出要杀野人的种种理由。不过,现在先不提这些,我要说说五月十六日那天发生的事情。这是根据我在十字架上刻的日历推算出来的,我至今还是每天都会在柱子上刻下痕迹。五月十六日那天白天暴风雨大作,雷电交加。到了夜晚,天气也没有好转。事情发生的具体时间我也说不准,我当时正在读《圣经》,并思索着自己现在的处境。突然,我听到了似乎是从海上传来的一声炮声,这让我大吃一惊。

这种吃惊完全不同于我以往的吃惊,因为我当时产生的想法也和以往的想法不同。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跳了起来,拿起短梯竖在半山上,登上那块平坦的地方之后,我又搭起短梯,爬上了小山。这时候,我又看到一道火光,我知道,第二声炮声马上就会传来。果然,刚刚过了半分钟,我就再次听到了炮声。我从这炮声中判断出,它是从我上次坐船被冲进激流的那一带海面传来的。

我马上想到,肯定是有船只遇难了,而且,肯定还有别的船跟它一起航行,它才会开炮发出求救信号。我当时非常冷静,我想,就算我没法救他们,他们倒是有可能救我。于是,我迅速收集了身边的干柴,堆成一堆,在小山上点起了火。干柴很干,火焰一下子就升起来了。我确信,只要海上有船,就不会看不到我点的火堆。事实上,他们确实看到了。因为我每次给火堆添柴,都能听到一次炮声。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我都在给火堆添柴。等到天亮了,天空也放晴了,我看到距离我很远的东边的海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但是我看不清到底是帆还是船。我用了望远镜,可是还是看不清,因为天气还是雾蒙蒙的,至少海面上还笼罩着很浓的雾。

接下来的一整天,我一直在瞭望海面上的那个东西,很快我就发现,它就停在原处,根本没有动。我断定,那艘船应该已经下了锚。可以想象,我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的,于是,我马上拿起枪跑向岛的南面。我跑到我上一次被激流冲走的那些岩石前面,爬到了岩石上。此时,天空已经完全放晴,我清楚地看到,昨天晚上的那艘船撞在暗礁上失事了。对此,我感觉痛心不已,其实我上次驾船出行的时候,已经发现了那些暗礁。这些暗礁挡住了激流,才形成了涡流,如同落潮一样,才让我上次侥幸捡回一条命。有生以来,这还是我第一次从最绝望的险境中逃出生天。

世事总是这样: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我想,这些人对地形一无所知,而且那些暗礁都藏在水底下,昨天晚上刮着猛烈的东北风,船就触礁了。我想,他们应该没有看到这个小岛,否则他们拼上性命也会换上小艇,来到小岛上的。可是他们开炮发出求救信号,以及看到我燃起的火光后多次发出的炮声,让我的脑海里出现了很多设想。我首先想到的是,他们看到我点燃的火光后,也可能坐上小艇,准备到小岛上来,但是风浪太大,把他们刮走了。然后我又猜想,也许他们的小艇在触礁之前就没了。这种情况并不罕见,有很多原因都会引起。尤其是在大船遇到狂风巨浪的时候,船上的人就不得不凿穿小艇,甚至要把它砸烂,扔进海里。过了一会儿我又想,也许和他们同行的那艘船收到了他们的求救信号就赶过来救援,并且已经把他们带走了。过了一会儿我又想,也许他们上了小艇,却遭遇了我上次遇到的那股激流,被冲进了大海。现在,他们无计可施,只能坐以待毙。也许现在他们已经快要饿死了,甚至已经开始吞食同伴了。

不过,这种种想法都是我的臆测。我的处境如此,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遇难,最多表示一下同情。不过,这件事对我的思想产生了很好的影响。经过这件事,我对上帝更加感激。虽然我目前孤独地住在荒岛上,可是他让我衣食无忧,过着幸福、舒适的生活。到现在为止,已经有两艘船上的人葬身大海,而我却能够幸存下来。我还要说一句,不管上帝将我们置于多么不幸的境地,让我们遭受多少苦难,他总会让我们看到一些让我们对他心怀感激的事,看到一些比我们更为不幸的人。

比如,现在船上的人就处于这种境地,我几乎无法想象他们中的哪一个能够侥幸活下来,更无法想象他们会全体生还。他们只有一个希望,那就是被同行的船只搭救,但是这种希望太过渺茫,我几乎无法看出有任何这样的迹象。

看到眼前这一幕,我心中突然出现了一种奇怪的渴望,一种非常执着的欲望。有时候,我也忍不住大喊:“哪怕有一两个,或者只有一个人,能够从船上逃生,逃到这个岛上,那我就会有一个伙伴,能跟我交谈了。”不管语言的力量有多么强大,都无法完全描述我这种欲望有多么强烈。自从上岛之后,我就孤身一人生活在这里,但是我从来没有这么强烈地想要与人交往,也从来没有因为缺乏与人交往而感到如此失望。

在人类的感情中,总会有一些渴望如同一道道隐秘的溪流,一旦这种渴望被目标引发,不管这目标是否可见(虽然看不见,却在自己的头脑中想象),就会像势不可当的流水一样,裹挟着我们的灵魂,强烈、热情地去拥抱这种渴望,如果无法实现这种渴望,我们就会十分痛苦。

我的渴望就是,有人脱离险境,哪怕只有一个。“啊!哪怕只有一个人也行啊!”我想,我重复着这句“哪怕只有一个人也行啊”,足足重复了上千次。这句话引发了我十分迫切的渴望。我在重复这句话的时候,紧握双拳,如果我的手里有什么脆软的东西,那它一定会被我捏碎,我的牙关紧闭,有很长时间都无法张开。

至于这种现象产生的原因和表现形式,应该留给那些科学家去解释。我只能把一切事实告诉他们。在我刚刚发现这个事实时,我也非常惊讶,虽然我并不知道引发这种现象的原因。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我脑海中热切的希望和强烈的思绪所产生的作用是如此强烈,让我深切地体会到,如果让我和一个基督徒交谈,我会得到莫大的安慰。

然而,这并没有成为事实。可能是他们的命运,可能是我的命运,也可能是我们双方的命运都不济。直到我离开岛之前的最后一年,我都不知道那条船上到底还有没有人生还。几天后,我在靠近失事船只的岛的那一头看到了一具尸体,那是一个年轻人,他穿着海员的背心,一条齐膝亚麻短裤,还有一件蓝色亚麻衬衫。但是,他身上并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表明他来自哪个国家。他的口袋里只有两个西班牙金币,以及一个烟斗。对我来说,烟斗的价值远超过金币价值的十倍。

现在已经风平浪静,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冒险乘船到那艘失事的船上。我相信,我一定可以从船上找到很多对我有用的东西。但是,让我更加迫切地想要到船上去的并不是这个原因,而是我觉得,船上可能还有人幸存。这样,我不但可以救他一命,还能让自己得到安慰。这个念头日夜萦绕在我的心头,让我不得安宁。于是,我只好乘着船,冒险登上了那艘失事的船,至于其他的事情,就交给上帝安排吧。我想,这个念头十分强烈,我根本无力抵抗,这一定是上帝的指示,要是我不去,那我一定蠢到了极点。

受这种愿望的驱使,我迅速回到了堡垒,准备本次出航所需的一切。我拿了很多面饼,一壶淡水,一个罗盘,一瓶朗姆酒(我的储量还很多),以及一篮子葡萄干,就到船前了。我走到船旁边,把船里的水舀出去,让船浮起来,然后把所有东西都放到船上,又回家去取第二趟。这一次我带了一大袋米,一把用来挡住阳光的伞,一大罐淡水,以及二十多张大麦饼——这次比上次拿得多,还有一瓶羊奶和一块干奶酪。我累得筋疲力尽,汗水直流,才把这些东西运到船上。然后,我祈祷上帝保佑我,就出发了。我沿着海岸线,把小船划到了岛的东北角。现在,不管我敢还是不敢,我都要进入大海了。我望着海岛远处的那两股激流,心中十分恐惧,因为我被激流冲走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我心中的那点勇气在慢慢流失。因为我可以想象,不管我被卷入这两股激流中的那一股,都会被冲入大海,那我就再也见不到小岛,再也回不到小岛了。我的船这么小,随便刮起一阵风,我就会命丧大海。

这让我心理上背负着沉重的压力,我打算放弃冒险。于是,我把船划到了沿岸的一条小河,走上了岸,在一个隆起的土堆上坐下来。现在,我心里十分害怕,但是又想过去看一看。我一边害怕过去,一边又想过去。就在我思考之际,我看到潮水改变了方向,开始上涨了。这样,我有好几个小时都无法航行。我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应该找到一个最高的地方,看看那两股激流在潮水上涨的时候流向如何,那样我就可以知道,一旦我被一股激流冲进大海,是否有可能被另外一股激流冲回来。这个念头刚一出现,我就把目光转向了一座小山,从山顶上我应该可以看到小岛左右两边的海面,还能看清激流的流向,并由此判断出我回来时应该选择哪条航道。我发现,退潮的激流是沿着小岛的南部往外流,而涨潮的激流是沿着小岛的北部往里流。所以,只要我沿着岛的北部行驶,就能顺利回到岛上。

经过这次观察,我又充满了勇气,并决定第二天早上随着第一次落潮出发。我把海员值班的衣服盖在身上,在船上凑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出海了。我先往正北方向行驶,走了不久,就遭遇了那股向东流动的激流。在它的带动下,我的船飞速行驶。不过,它并不像我上次在岛南面遭遇的激流那么激烈,所以我还能控制住小船。我用桨控制着航行,飞快地驶向失事的船只。过了不到两个小时,我就来到了破船前面。

眼前的景象十分凄惨。根据船的构造,我判断出这是一艘西班牙船。它如同插入岩石里的楔子,牢牢地卡在岩石中间。船尾和后舱在海浪的冲击下已经破烂不堪,上甲板也由于剧烈的碰撞而卡在岩石中间了。主桅和前桅齐根折断,都倒在甲板上。现在,只有船头的斜桁还是完好的。我靠近破船后,在上面发现了一条狗。它见到我在靠近,就开始狂吠。我一呼唤它,它就跳进海里,飞快地向我的小船游来。我把它拉到船上,发现它又饥又渴,已经奄奄一息。我给了它一块面饼,它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了,如同一只在冰天雪地里饿了两个礼拜的狼。然后,我又给它喝了一点水,如果我不控制它,我想它一定会把肚子给撑破。

然后我就爬上了大船,呈现在我眼前的第一幅景象,就是在厨房的前舱里有两个淹死的人,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根据我的判断,当时风浪太大,海面上波涛汹涌,船触礁之后,接连不断的浪头打到船上,船上的人就被海水埋没,最后窒息而死。我想,事实也应该就是这样。整艘船上唯一的活物就是那条狗。而且,船上所有的货物都浸水了。我还在底舱里发现了几桶酒,不过我也说不好是葡萄酒还是白兰地。因为此时潮水已经退了,我就看到了它们。不过,由于桶太大,我压根儿搬不动。我还看到了几个箱子,应该是船上的海员的。我没有时间打开箱子看里面有什么,就直接搬了两个到我的船上。

如果是船尾触礁而船头被撞碎,那我这一次一定大有收获。我根据两只箱子里面的东西判断,船上装着大量财宝。根据它的航海路线,我想它应该是从南美巴西南部的布宜诺斯艾利斯(阿根廷首都。)或者拉普拉塔河口出发的,绕过巴西,先进入墨西哥湾的哈瓦那,再从那里去西班牙。无疑,船上满载了金银财宝,可是它们现在对于任何人都没有用了。至于船上的其他人去了哪里,我当时根本无从得知。

除了那两只箱子,我还找到了一桶大概为二十加仑的酒,我竭尽全力才把酒桶搬到小船上。我还在船舱里发现了几支短枪,以及一只盛有四磅火药的牛角器。现在短枪对我来说没什么用,我就把它们留在了原地,只拿走了那只装有火药的牛角器。此外,我还拿了一把煤铲和一把火钳,这两样东西都是我急需的。我还拿了两把小铜壶,一个煮巧克力的紫铜锅以及一个烤架。我把这些全都拿到船上,就带着那只狗走了。此时已经开始涨潮,天黑之后的一个小时,我就成功回到了岛上,不过我已经疲惫至极。

当天晚上,我又在船上凑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我决定将这次发现的所有东西全都运到我新发现的山洞里,以及我的堡垒里。我先饱饱地吃了一顿,就把所有东西都搬到了岸上。我仔细查看了这些东西,发现那桶酒也是朗姆酒,不过跟我在巴西喝过的那种有所不同,总之就是不太好喝。但是我打开那两只箱子之后,才发现里面的东西对我大有用处。比如,我在一只箱子里发现了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着满满几瓶甜酒,而且品质上乘,味道甜美。每一瓶大概是三品脱,瓶盖是银的。我还发现了两罐上好的蜜饯,由于密封严实,并没有被海水泡坏,另外两罐却浸了海水,已经没法食用了。我还找到了几件非常不错的衬衫,正是我梦寐以求的。此外,还有二十多条白手帕和彩色领饰,手帕也是我渴望已久的。我打开箱子的抽屉,看到里面有三袋西班牙银币,估计有一千一百多枚。其中有一个小袋里装着六块西班牙金币和几根金条,据我估计,这应该有一磅重。

我还在另一个箱子里找到了几件衣服,但是对我用处不大。看样子,这个箱子的主人应该是船上的副炮手。我在箱子里找到的不是通常用的火药,而是两磅像粉末一样细而且有亮光的火药,它们分别装在三个小瓶里。据我猜测,应该是用来打鸟的。总之,这次航行我发现的对我有用的东西并不多。那些钱对我来说毫无用处,根本派不上用场。它们对我来说就像泥土一样,如果可能的话,我宁愿全部将它们换成三四双英格兰皮鞋和袜子,因为这些才是我需要的。不过我还是弄到了两双皮鞋,这是我从淹死的那两个海员的脚上脱下来的。此外,我还在箱子里找到了两双鞋,这自然也是我梦寐以求的。不过,这些鞋比不上英国的鞋子舒适耐穿,因为它们并不是皮鞋,而是一种便鞋。在这个海员的箱子里,我还发现了五十多枚西班牙银币,但是没有金币。我想,这个箱子的主人比较贫穷,而另一个箱子的主人应该是一个高级船员。

总之,我还是把这些钱搬回了我的山洞,妥善保存起来,我从我们自己的船上取回来的钱也是这么处理的。只可惜,我没法进入到破船的其他部分,否则我一定会驾着我的独木舟往返几次,将这些钱全部运到岸上。如果有一天我能逃回英国,就先把这些钱放在这里,它们一定非常安全。等到以后时机合适了,我再回来取。

我把船上的东西全部搬到岸上藏好之后,就回到船上,把船划回原来停泊的港口,好好地藏起来,然后回到了我的老住所。我发现这里一切如故,于是我休息了一会儿,又过上了像以往一样的日子,料理家务。有一段时间我过得非常惬意,不过我的警惕性更高,也很少外出活动。说起来,有时候我大着胆子出去走走,也只会到岛的东部。因为野人基本上从来不踏足那里,所以我去的时候也不用处处提防,这一点我比较满意。而我每次去别的地方,都要携带大量的武器和弹药。

第十六节 较量

就这样,我又在岛上度过了两年时间。但是,我那倒霉的头脑似乎时时都在提醒我,它的存在就是为了折磨我的肉体。在这两年里,我的脑海中充斥着形形色色的计划和打算,就是想办法离开这里。有时候,我还想再到那条破船上去一次,虽然我的理智告诉我,船上已经没有任何值得我冒险一去的东西了。有时候,我想坐着小船东游西逛。我想,如果我拥有一条从萨累出逃时坐的那种小船,我一定会冒险出海,随便去哪里。

人类都有一种通病,就是不知足,对于上帝和大自然的安排表示不满。我想,在他们的苦难中,至少有一半是由于这种通病造成的。那些患有这种通病的人,从我的经历中就能获得教训。当时,我固执地要抛弃原有的身份,对我父亲苦口婆心的劝告充耳不闻,可以说,我是犯了“原罪”。之后我又犯了同样的错误,才会让我落得如此下场。原本,上帝已经十分关怀我,安排我成了巴西的种植园主。如果我不任由自己的愿望膨胀,而是对于慢慢致富感到满足,也许我现在已经成了巴西较为显赫的种植园主了。而现在,我却流落荒岛这么多年,过着悲惨的生活。当时,我在巴西的时间并不长,就获得了良好的发展,如果我能坚持下去,一定可以赚得盆满钵盈,我想我应该拥有十几万葡萄牙金币的家产了。我已经有了稳定的赚钱渠道,种植业也走上了正轨,并且越来越兴旺。我却抛弃这一切,非要到船上做商务负责人,去几内亚贩卖黑奴。现在想想,我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如果我待在巴西,凭借我的耐心,很快就能积累大笔财富,那我完全可以在自己的家门口从黑奴贩子手中买到黑奴。虽然价钱会贵一点,但是我并不值得为了这点差价而冒这么大的风险。

然而,一些莽撞的年轻人的共同命运就是这样。他们需要经历多年的磨炼,花费多年的时间,才会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蠢事,付出了多么昂贵的代价。我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可是,这个毛病在我的性格中已经根深蒂固,我并不能安于现状,总是想着逃离这个荒岛的办法和可能性。为了增加这个故事的趣味性,我会先谈一谈我这个荒唐的逃跑计划是如何制订的,又是如何实施的,以及我实施这一计划有什么依据。

从破船上回来之后,我就回到了堡垒里,过上了隐居生活。我按照原来的方法,把独木舟沉到水底藏起来,过上了以往那种平静的生活。现在,我拥有了比之前更多的钱,但是我并没有变得更加富有,因为我无处可用。就像在西班牙人到达秘鲁之前,金钱对当地人也毫无用处一样。

现在,我已经在荒岛上度过了二十四个年头。正值三月雨季,我躺在吊床上,难以入眠。我的身体非常健康,没有病痛,也没有觉得不舒服,心情也不错,可是我就是无法入睡。整整一夜,我都没有打盹,一直在回想往事。

那天晚上,我的脑子如同一条大通道,不计其数的前尘往事在我的脑海中呼啸而过。我不可能,因为没有必要把这些事情一一记录下来。可以说,我就像在看微缩画和读节略本一样,回顾了我踏上这座荒岛之前和之后的所有经历。我想到,我刚登岛的那几年,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十分快乐;后来,我在沙滩上发现了人的脚印,就每天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过日子。我知道,那些野人这么多年来一直都会登岛,有时候甚至成百上千人一起来。可是当时我并不知道,所以我没有觉得恐惧。那时候我也有危险,但是我不知道,所以生活得很自在。我想,既然我不知道危险的存在,就相当于没有危险,自然会过得十分快活。由此,我悟出了很多有益的道理:上帝的英明之处就在于,他将统治下的人类的认识和知识局限在一个狭小的范围内。实际上,人们生活的环境中处处存在危险,一旦人们发现了这些危险,他们就会提心吊胆,不得安宁。而上帝不让人们看清事实真相,人们就不会意识到自己周围存在的危险,生活得十分安宁。

我这样想了一段时间,就开始认真思索,我在岛上的这么多年,一定是时时面临危险的,这种危险是切实存在的。可是,我过去却非常悠闲地在岛上东游西逛。实际上,当时可能只是一座小山、一棵大树,或者正好赶上夜色降临,我才幸免于难。否则,我很可能会被以残忍至极的方式杀害:我会落到吃人的野人手里。他们会把我抓起来,跟我抓住山羊和海龟的目的一样。在他们看来,把我杀了吃掉,跟我杀死鸽子和鹬鸟并吃掉它们一样,都不是犯罪行为。我衷心地感激伟大的救世主,如果我不承认我的感激之情,就是不够诚实。我必须恭敬地承认,如果不是他保佑我,如果不是他在我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救我于危难之中,那我早就落到那些残忍的野人手里了。

想完这些,我又想了想那些无可救药的人——也就是那些野人的天性。我想,为什么主宰万物的上帝会容忍自己创造的生物堕落到如此灭绝人性的地步,他们禽兽不如,连自己的同类都能吃下去。我想来想去,只是得出一些推测,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好放弃了。后来,我又想到了一个问题:那些无可救药的人住在哪里?他们的居住地距离我有多远?他们为什么要冒险离开家?他们驾的船是什么样的?既然他们已经来到了这里,我为什么不做好准备,也到他们那里去呢?

可是我从来没有考虑过,到了那里之后我该做些什么;一旦落到野人手里,后果会怎样;如果他们要追杀我,我怎样才能逃脱。我甚至没有考虑过,我一旦登上大陆,被那些野人追杀,我该怎么逃脱;就算我侥幸没有落到他们手里,我到哪里去寻找食物,或者该驾船驶向何处。反正我当时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些,只是一门心思地想要驾船登上大陆。我觉得,眼下我的情况已经糟糕至极,只是比死强一点,任何情况都不可能比现在更差了。我想,也许登上大陆之后我就会得救,或者我可以像上次在非洲的时候那样,沿着海岸航行,一直到达有人居住的地方,从而获得拯救。最后,也许我能遇到一艘基督徒的船,得到收留。万一最后情况没有好转,对我来说也不过是一死了之,那我就能从这些苦难中解脱出来。我当时心烦意乱,心情急躁,才会产生这些想法。我一直以来都非常不顺,登上那艘遇难的船后又万分失望,这所有的折磨都让我头昏脑涨。我原本以为船上会有一两个活人,那样就有人能和我说话,我还能从他们那里了解一些情况。比如我现在在哪里,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离开这里。想到这些的时候,我的内心非常激动。之前我一切都听从上帝的旨意,任由上帝做主,所以心情十分平静,可是现在这所有的事情都扰乱了我的心情。现在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驾船驶向大陆。这种想法如此强烈,让我根本没有招架的力量。

这种强烈的欲望让我的心情十分激动,我有两个多小时一直热血沸腾,心跳加速,好像在发烧,不过这只是我的头脑发热而已。我想了很长时间,直到心力交瘁,沉沉睡去。也许有人会以为,我做梦也会登上大陆,但是我根本没有梦到和大陆有关的任何东西。我梦见自己和往常一样,清晨走出堡垒,看到海面上有两艘独木舟,上面坐着十一个野人,正在向荒岛驶来。他们还带了另外一个野人,看来是准备吃掉他。突然,那个要被杀害的野人挣脱开来,拼命逃跑。我在睡梦中依稀看到,他跑到了我的防御工事外面的那片密林里藏了起来。我看到只有他一个人,其他野人并没有过来追他,就走出城堡,还朝他微笑,让他不要害怕。他跪在地上,似乎在祈求我的帮助。于是,我马上把梯子放下去,让他爬上来,把他带回山洞里。这样,他就成了我的仆人。我收留他之后,就告诉自己:“我现在可以到大陆上去冒险了,这个野人可以给我当向导,指点我怎么做,还知道哪里能找到食物,哪里不能去,避免被野人吃掉。他会告诉我哪里应该去,哪里应该避开。”我醒来之后,这个念头还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一开始,我觉得自己很有希望获救,所以非常高兴。可是醒来才发现,那不过是黄粱一梦,这让我十分失望,十分沮丧。

不管怎么说,这个梦都给了我一个启示:如果我真的想离开这座荒岛,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尽可能弄到一个野人,而且最好是其他野人的俘虏。那些野人把他带到岛上,准备吃掉他。但是,这个计划的难点就在于,想要救下这一个野人,就必须攻击一大片野人,把他们全部杀死。可以说,这种做法就是孤注一掷,最后很可能会失败。而且我还有一个顾虑,觉得这非常不合法。一想到我要杀死很多人,流这么多血,我的内心就忍不住颤抖。我已经说过我为什么不能主动去攻击野人,此处不再赘述。不过,我现在已经可以找出新的理由,说明我为什么要攻击这些野人。比如,这些野人会杀死我,一旦有可能,他们就会吃我的肉。再说,我应该先下手为强,只有这样才能保命,这和他们先攻击我我再自卫是一样的道理。不过,虽然我能想出这么多理由为之辩护,可是,我一想到要让自己获救就要让别人流血,内心还是非常不安,一直过了很久都无法劝服自己这么做。

我一直在内心做非常激烈的思想斗争,摇摆不定,十分伤神,因为各种理由都在我的头脑里反复争斗,最终,想要脱离困境的愿望还是压倒了一切。我决定,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尽可能地弄到一个野人。接下来,我就该想想怎么付诸行动了。至于具体要怎么实施计划,一时还难以决断。不过,既然我不可能马上采取行动,我就要事先观察一段时间。等到他们上岛的时候,我再根据他们的行动见机行事。

下定决心之后,我就经常出去侦查。我一有时间就出去,很快就又厌烦起这件事。因为我这一等就是一年半,在此期间,我几乎每天都要到岛的西头或者西南角,看看海面上有没有独木舟,可是一次都没有看到过。这让我十分沮丧,心烦意乱。不过,我这次并没有像上次一样放弃希望,而是等的时间越长,我的欲望就越强。总之,我以前总是十分小心,唯恐碰到野人,现在却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们。

此外,我还觉得自己完全有能力驾驭一个野人,就算两三个野人也不成问题。只要我能把他们弄到手,我就可以让他们完全听命于我,按照我的吩咐做事,并且任何时候都可以防止他们伤害我。有了这个想法,我着实高兴了一阵子。可是,我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一切都只是我的空想,我的计划也落空了,因为野人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出现。

距离我这个念头的产生已经过去了一年半,在这段时间里,我经常思考,却总是空想,因为我根本没有办法付诸实施。一天清晨,我突然惊奇地发现岛这头的岸边停着五艘独木舟,而且船上一个人都没有,他们都已经上岛了,但是我并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他们来了这么多人,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估计。现在一下子来了这么多船,而且我知道他们一般每艘船上会有四五个人,有时候还可能更多。也就是说,这次他们至少来了二三十人,而且我单枪匹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对付他们。于是,我一动不动地躺在堡垒里,心情十分沮丧,一筹莫展。不过,我还是根据以往的计划,做好了战斗的准备,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立刻行动。我一直凝神聆听他们的动静,最后实在忍耐不住了,就把枪放在梯子旁边,采取以往的方法爬出小山顶,但是尽量不把脑袋露出去,以免被他们发现。这样,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看到我的。我通过望远镜看到,他们至少有三十个人,已经生起了火,正在烤肉。至于他们是怎么烤的,以及烤的是什么肉,我不得而知。这时候,他们正在围着火堆跳舞,看起来十分野蛮,也十分难看。

我正在通过望远镜观望,突然看到这些野人又从船里带出了两个倒霉蛋。看来,他们刚才是被放在船上,现在要被拖出来杀了。我看到,其中一个被大棒或者木刀给击倒了,他立刻倒地不起。我知道,这是他们一贯的做法。马上就有三个野人一拥而上,把倒在地上的野人开膛破肚,准备煮了吃。这时候,另外一个倒霉蛋就在一旁站着,等着他们处理完毕后再拿他开刀。这时候,这个倒霉蛋发现几乎没有人顾得上监视自己,马上燃起了求生的希望,迅速跳到一旁,在沙滩上飞速奔跑起来,速度惊人。我的意思是,他正朝着我住所的方向跑过来。

我得承认,我看到他向我奔跑过来的时候,确实大吃一惊。因为我认为,那些野人一定会对他穷追不舍。现在我觉得,我的一部分梦境要成真了,毫无疑问,他一定会躲到我堡垒外面的树林里。可是,我不敢相信我梦境中的其他部分也会实现,也就是说,那些野人不会追到树林里来。总之,我还是站在原地。当我发现只有三个野人过来追他的时候,马上勇气大增。尤其是我发现,他比他们三个跑得快,已经远远地把他们落在了身后。我觉得,只要他能坚持半个小时,就一定能摆脱他们。

他们和我的堡垒之间有一条小河,我曾经在这个故事的开头部分提到过,当时我从破船上运东西的时候,就是进入小河之后才将东西搬到岸上的。我猜到,这个逃跑的野人必须要游过这条小河,否则他一定会落到那些野人手里。不过,他跑到小河边的时候,竟然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大概游了三十下就上了岸。他爬到岸上之后,就继续飞速地往前跑。追他的三个野人到了河边,却只有两个会游泳,剩下的那个不会,就眼巴巴地站在岸边看着另外两个游过去。过了一会儿,他就悄悄地回去了。不得不说,这算是他走了大运。

我看到,那两个会游泳的野人游得比逃跑的野人慢得多,他们至少花费了比逃跑的野人多一倍的时间才游过了河。现在,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欲望:说不定现在就是我收仆人的好时机,也许我还能得到一个伙伴或者助手呢。现在,是上帝在召唤我拯救这个倒霉蛋。于是,我迅速跑下梯子,拿起我的两杆枪,我已经提到过,我把枪放在梯子旁边了。然后,我站起身来,迅速地翻过山顶,爬上小山,跑向了大海。我抄了一条近路,沿着下坡跑到追赶者和逃跑者之间,朝着那个逃跑者大叫一声。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一开始对我也很害怕,其程度不亚于害怕那两个追赶他的野人。但是,我一边向他做手势让他靠近我,一边慢慢地迎向那两个追赶他的野人。然后,我迅速冲到跑在前面的那个野人面前,举起枪托把他砸倒在地。我之所以不愿意开枪,是因为怕枪声传到其他人的耳朵里,把他们引过来。不过其实我现在和那些人相隔很远,他们很难听到,就算听到了,他们也看不到硝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轻松地把第一个野人打倒在地,跟在他后面的那一个马上停住了脚步,惊慌失措。当我跑到离他更近一些的位置时,发现他手里拿着弓箭,正准备向我放箭。于是我只好向他先开枪,他随着枪声倒地身亡。

此时那个逃跑的人已经停住了脚步,虽然他已经看到追赶他的那两个野人躺在地上,而且必死无疑,但是他却被我的枪声和火光吓坏了,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既不前进也不后退。不过在我看来,他似乎更想逃走,而不是走向我。我大声招呼他,还做手势让他走过来,他立刻就懂了我的意思,慢慢往前走了几步,但是马上又停住了,很快又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就站住了。我看他一直瑟瑟发抖,似乎已经成了我的俘虏,即将像他的那两个敌人一样被我杀死。我又向他招招手,他走得离我近一点,我还做出各种手势示意他别害怕。他离我越来越近了,而且每走十步到二十步就要跪倒在地,以示对我的救命之恩的感激。我向他微笑,做出一副十分和蔼的样子,让他离我再近一点。最后他终于走到了我的跟前,双膝跪地,亲吻着地面,又把头贴在地上,抓起我的一只脚放在他头上,似乎是在宣誓要永远做我的奴隶。我把他扶起来,尽量和气地对待他。不过此时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因为刚才被我打倒的那个人并没有死,只是被我打昏了,现在他又苏醒了。我向他指了指那个野人,表明他还没有死。他看了看,就叽里呱啦地跟我说了很多话,虽然我听不懂,但是我感觉是天籁之音,因为这是我二十五年以来第一次听到有人和我说话。当然,现在我没有时间追忆,因为那个被我打倒在地的野人已经从地上坐了起来。我发现我的奴隶又开始害怕了,于是我举起另一杆枪瞄准那个苏醒的野人,准备开枪打死他。被我救下的那个野人——现在我要这样叫他了——向我做了一个手势,让我把随身携带的那把没有刀鞘的大刀借给他。我把大刀从腰上摘下来,递给了他。他接过刀,迅速跑到他的敌人面前,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他的手法干脆利索,我感觉比任何一个德国刽子手都快。我相信,此前这个人只用过他们自己的木刀,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一把真正的刀。可是他居然能够这么利索,真是让我惊讶不已。后来我才知道,他们的刀是用非常硬的木头做成的,不但沉重而且锋利,就算是用木刀,他们也能轻而易举地砍下一个脑袋。他完成这件事,就得意地带着大刀回来了,还冲着我哈哈大笑。然后,他做了很多我看不懂的手势,他把刀放在地上,还把他砍下来的那个脑袋摆在我的脚下。

不过,他感到最为惊讶的是我是如何在相隔很远的情况下杀死那个野人的,他看起来很想知道。他指了指那具尸体,又用手势示意我允许他到那具尸体旁边,我也尽量用手势告诉他,我同意他过去。他走到尸体旁边,吓得目瞪口呆。他先是直勾勾地看着那具尸体,然后把他翻过来,想要弄个明白。他看了看枪眼,我击中的正好是胸口位置。子弹在那里留下一个洞,但是流的血不多,因为那个野人中弹之后马上死了,全都是内出血。他拿起那个野人的弓箭,走回我身边,我让他马上跟着我离开这里,并用手势告诉他,后面可能会有更多的野人追过来。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就用手势告诉我,我会用沙子把这两具尸体埋起来,这样就算再有野人追过来,也不会发现踪迹。我打手势告诉他,我同意他这么做。于是,他马上着手干起来,眨眼之间就用双手在沙地上挖了一个土坑,刚好能把第一个野人的尸体放进去。他把尸体拖进去,盖好沙土。然后,他又用同样的方式埋好了第二具尸体。我想,他埋葬这两具尸体所用的时间不超过一刻钟。然后,我让他跟着我离开这里,但是我并没有把他带到我的堡垒,而是带他走了一段路,来到了岛那头的山洞。我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不让我梦境的另一部分应验。因为在我的梦里,他是跑到堡垒外面的小树林中藏身的。

到了洞里,我拿了一些面饼和一串葡萄干给他吃,还给他拿了水喝。我发现,经过这半天的奔跑,他早就又饥又渴。我让他吃饱喝足,恢复了精神之后,就指了指地上的一堆稻草,打手势让他睡一会儿。稻草上面还有一条毯子,有时候我自己也会睡在上面。这个可怜的家伙一躺下去,马上进入了梦乡。

第十七节 奴隶星期五

这个野人面目清秀,身材匀称,非常英俊。他的四肢挺直而结实,但是并不粗壮,我估计他应该有二十六岁。他的五官十分端正,看起来一点也不狰狞,而且很有男子汉气概。他看起来像欧洲人一样和蔼,尤其是在微笑的时候,这种和蔼更为明显。他的头发又黑又长,但是不像羊毛一样卷曲。他的额头十分高大,眼神充满生机,而且十分锐利。他的皮肤不是黑的,而是深黄褐色,却又不是像巴西人、弗吉尼亚人或者土著人那样让人恶心的黄褐色,而是一种有亮光的橄榄色,看起来赏心悦目,但是我很难用语言描述。他的脸圆圆的,胖胖的,鼻子却很小,又不像一般黑人的鼻子那样扁。他的嘴也很好看,嘴唇薄薄的,牙齿非常整齐,又像象牙一样洁白。

我感觉他并没有睡着,只是打了半小时盹儿。他睡醒之后就跑到洞外来找我,此时我正在山洞旁边的围场挤羊奶。他一看到我,就迅速跑到我面前,躺在地上,做出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姿势,好让我知道他希望臣服于我。然后,他把头贴在地上,靠近我的脚边,就像上次那样,抓起我的另一只脚放在他头上。之后,他又用各种手势向我表示,他愿意听从我的差遣,为我效力。总之,他做出了能够想象出的各种姿势,表示愿意终身做我的奴隶。他还让我知道,在我的有生之年,他都会服务于我。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就告诉他,我对他非常满意。不久,我就开始和他说话,并教他说话。首先,我告诉他,他的名字叫“星期五”,因为我是在星期五这一天救下的他。我给他起这样的名字,就是为了纪念这一天。我还教他学着说“主人”,然后告诉他,以后他就这样称呼我。我还教他说“是”和“不”,让他明白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我拿出一个瓦罐,给他盛了一些羊奶,并把面饼放在羊奶里,示范给他看。然后,我给了他一块面饼,让他按照我的样子来吃。很快他就学会了,并打着手势告诉我味道不错。

那天夜里,我们一起在山洞里睡了一晚。第二天天一亮,我就让他跟我一起出去,并告诉他我要给他做一些衣服。他明白了我的意思,看起来非常高兴,因为他当时一丝不挂。当我们路过埋葬那两个野人的沙滩时,他就指给我看,还给我看了看他留下的记号。他打着手势告诉我,我们应该把尸体挖出来吃掉。我弄明白他的意思之后,看起来非常生气。我告诉他,我非常讨厌这种事情,一想起这种勾当就要呕吐。然后,我向他招招手,让他赶紧跟着我离开这里。他非常听话,马上跟着我走了。我带他来到山顶上,看看那些敌人是否还在。我从望远镜中看到,他们昨天聚集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连独木舟都不见踪影了。很明显,他们把两个同伴丢在了岛上,压根儿没有过来找他们。

不过,我并不满足于这个发现。我现在充满了勇气,好奇心也大大增强。于是,我带着我的奴隶星期五,准备到他们上岛的那个地方一探究竟,因为我想掌握更多的关于他们的情况。我让他拿着大砍刀,背上弓箭。我发现,他是一个运用弓箭的好手。然后,我又给了他一杆枪,自己背着两杆枪。我来到他们昨天聚集的地方,眼前的景象简直惨不忍睹,让我浑身冰凉,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真的,这里实在是太可怕,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但是星期五似乎并没有把这当回事。那里遍布着死人骨头,鲜血染红了地面。地上残存着很多人肉,这里一堆那里一堆。有的肉被啃了几口,有的被砍烂了,有的被烧焦了。总之,到处都是他们打败敌人之后到这里举行庆功宴的痕迹。我看到了三个头骨、五只人手、三四条腿,以及一些脚骨,还有人体的很多其他部位。星期五打着手势告诉我,他们一共带着四个俘虏来这里举行人肉宴,其中三个已经被吃掉了,他就是第四个。他说,他们和一个自立为王的新头领之间发生了战争,看来他是忠于老头领的。他们也抓获了大批俘虏,并分别带到不同的地方吃掉了。别处的情况跟这里差不多,都是要杀掉俘虏吃肉。

我让星期五把所有的头骨、人骨和人肉,以及那些野人吃剩的东西全都堆到一起,付之一炬。我发现,星期五看到这些人肉的时候,依然垂涎欲滴,看来,他还没有摆脱吃人的本性。不过,我对这种事情表现得非常厌恶,不要说看到这种事,就连想到这种事都不愿意。于是,他就不敢流露出这种念头了。因为我打算让他明白,如果他敢再吃人肉,我就会杀掉他。

干完这件事,我们就回到了堡垒里。一到那里,我就开始为星期五忙碌起来。首先,我给他拿了一条亚麻布裤子。这是我到之前失事的船只上时,从炮手的箱子里找出来的。我把它稍微修改了一下,星期五穿上非常合身。然后我又发挥我最好的手艺,给他做了一件羊皮背心。现在,我的裁缝手艺已经有了很大的长进。我还给他找了一顶兔皮帽子,是我以前做的,戴起来非常方便,样子也比较时髦。经过我这么一打扮,他的样子还挺过得去。他看到他穿得跟我一样好,非常高兴。不过,他刚开始穿上这些衣服的时候,行动似乎很不方便。他穿上裤子之后感觉非常别扭,而且背心的袖子磨得他的肩膀和腋窝很痛。于是,我就把让他不舒服的地方稍微修改了一下,再加上他已经慢慢习惯了穿衣服,很快就对这身衣服非常喜欢了。

回到家里的第二天,我就开始考虑应该让星期五睡在哪里。我既要让他住得好,还要保证我自己的安全。于是,我在两道围墙中间的空地上给他搭建了一个帐篷。也就是说,我选在内墙之外和外墙之内搭建了一个帐篷。内墙上原本有一个入口通道进山洞,我就在入口处安上了一个门框,又安上了一扇木门。门只能从里面打开,每到夜里,我就把门从里面闩住,并把梯子拿进来。如果星期五想要通过内墙来到我身边,必定会弄出很大的动静,我就会从梦中惊醒。因为我在内墙和岩壁之间用长木条做椽子建了一个屋顶,盖住了我的帐篷。我在椽子上面放置了很多小木条,又在上面盖上了厚厚的一层像芦苇一样结实的稻草。我还在顶部留了一个口子,可以靠短梯出入,出口部分还装了一扇门。如果外人想要硬闯进来,从外面根本打不开门,只会掉到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而且,我每天晚上都会把所有的武器拿进来放在身边。

事实上,我这些保护措施完全是多余的,因为星期五不但忠心耿耿,而且真心对我,可以说是最好的仆人了。他从来不会发脾气,也不会耍阴谋诡计。他对我充满了感激,对我俯首帖耳。他对我的感情,就像孩子对父亲的感情。我可以肯定,不论遇到什么情况,他都会豁出自己的性命来保护我。后来发生的很多事情都印证了这一点,所以我对他毫不怀疑。我确信,我根本不需要防备他。

这让我经常想到,上帝在安排世间的一切事物时,都有天意。他在统治自己创造的万物时,一方面会剥夺很多生物的才干和良知;另一方面也会赋予他们和我们这些文明人同样的能力、理性与情感,以及同样的善心、责任感和疾恶如仇的心理。他们会和我们一样,具有感恩之心,同样具有诚挚待人、做善事和接受善举的能力。而且,一旦上帝赐予他们表现这些才干和良知的机会,他们就会立刻发挥这些才干和良知来做好事,甚至发挥得比我们还要充分。对此,我自然是难掩惊讶。不过在想到这些的同时,我还会感到些许悲哀。因为许多事实证明,我们很多文明人在发挥这些才干和良知的时候,比他们更为卑劣。虽然我们比他们更有能力,而且我们还受到上帝的教诲和《圣经》的启示,我们的认识更为深刻。同时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上帝为什么不给这成千上万的灵魂以同样的教诲和启示,让他们明白什么是赎罪。我想,如果我能把这个野人作为判断的依据,那他们在这些品质的运用方面一定会好过我们。

有时候,我对这些问题想得太多,甚至会冒犯上帝的统治权,我觉得他处理事情太过专横,有失公允。因为他只把他的教诲赐予一部分人,却不赐予另一部分人,并且在这样的情况下让这两部分人承担相同的责任。不过,我这种想法很快就消失了,我还得出了这样的结论。第一,我不知道上帝是根据什么神意和律法给这些人定罪的。上帝作为神明,一定无比神圣和公正。如果上帝判决不给这些人赐予教诲,那一定是因为他们违反了上帝的教诲,就像《圣经》中所说的,违反了他们自己的律法。而上帝的判决所依据的标准就是他们的良心所承认的法则,虽然我们并不知道这些法则的依据。第二,我们都是上帝这个陶匠手中的黏土,没有哪一件陶器会问上帝:“你为什么要把我做成这个样子?”

现在还是再说说我这个新伙伴吧,我非常喜欢他,并愿意教会他各种事情,让他成为我的得力助手。尤其是,我准备教他学习英语,并让他能够听懂我说话。他是一个非常棒的学生,在学习的时候总是兴致勃勃、勤恳努力。每次他能够听懂我的话,或者说出一句我能够听懂的话,总是表现得非常高兴。和他说话的时候,我也觉得非常快乐。现在,我的生活变得无比轻松。我告诉自己,只要野人们别来骚扰我,我就能过上安生的日子。哪怕我的余生都要在岛上度过,我也不在意。

回到堡垒两三天之后,我就决定要让星期五戒除那个可怕的进食习惯,让他不再吃人肉。我想,我应该让他尝尝别的肉是什么味道。于是,有一天早上,我带他来到森林里,准备去羊圈里挑一只小羊,宰杀之后拿回家吃掉。可是我们刚走到半路,我就看到树荫下趴着一只母山羊,它身边还有两只小羊。我一把扯住星期五,“站住,”我说,“不要动。”我还向他打了一个手势,让他不要动。然后我瞄准一只小羊,开枪打死了它。可怜的星期五上次曾经看到我开枪打死了追逐他的那个野人,但是当时他站得比较远,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无法想象我是怎么杀死那个人的。现在他看到我开枪,吓得瑟瑟发抖,眼看着就要瘫倒在地上了。他没有看到我开枪射杀那只小羊,也没有看到那只小羊已经死了,他只是扯开自己的背心,看看自己身上有没有伤口。我发现,他应该是觉得我要杀死他。因为他马上来到我身边,在我面前,抱住我的膝盖,叽里呱啦地说了很多话,但是我根本听不懂。可是我能看明白,他是在乞求我不要杀他。

我马上就想出了一个办法,让他知道我不会伤害他。我用手把他搀扶起来,一边大笑,一边指着我打死的那只小羊,并用手势吩咐他去把它捡回来。他按照我说的办了,并查看小羊是怎么被打死的,他感觉非常疑惑。趁此机会,我在枪里重新装上了子弹。过了一会儿,我看到一只像鹰一样的鸟儿蹲在树上,正好在我的射程之内。我想让星期五知道我是怎么开枪的,就把他叫到我身边,指着那只鸟。现在我才看清,那是一只鹦鹉,刚才我居然错把它当成鹰了。我用手指了指那只鹦鹉,又指了指我的枪和鹦鹉下面的地面,我要让他明白,我肯定会把它打下来。于是,我让他好好看着,自己扣动了扳机。于是他就看到,那只鹦鹉应声落地。虽然我事先已经告诉他了,但他还是吓坏了,发起呆来。而且,我看到他似乎更加困惑了,因为他并没有看到我往枪里装子弹的过程,所以他觉得,枪里肯定是有什么神奇的致命的东西,能够把人、野兽和鸟或者其他的东西全部杀死,不管距离多远。他的这种惊讶持续了很长时间,我相信,如果可以,他一定会崇拜我和我的枪。至于那杆枪,事后好几天他都不敢碰它。可是,在他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总会跟枪说话,似乎枪会回答他。后来我才从他那里知道,原来他是在请求那杆枪不要杀他。

等他惊讶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下,我指指他,让他去把那只死鸟捡回来。他跑过去了,但是过了很久才回来,因为当时那只鹦鹉并没有死透,它又挣扎着飞了一段距离。可是星期五还是找到了它,并把它拿了回来。我已经发现他一点都不了解枪,就趁着他取鸟的时间迅速装好子弹,等到再有目标出现,我可以马上射击。可是当时我并没有发现别的目标,只好带着小山羊回家了。当天晚上,我把小山羊剥皮,把肉切得方方正正的。我原本就有一只专门煮羊肉的罐子,所以就用它煮了一些肉,还熬了一锅美味的羊肉汤。我自己吃了一些,也让星期五吃了一些。他看起来吃得津津有味,也很喜欢这种吃法。当时他看到我在肉和肉汤里放盐,他觉得非常奇怪,还用手势告诉我盐不好吃。他把一点盐放在嘴里,做出呕吐的样子,然后把盐吐了出来,还拿水漱口。看到他这样,我也拿起没有放盐的肉塞进嘴里,也假装要呕吐的样子,就像他对盐一样。但是我的做法毫无成效,他一直都不喜欢在肉里和汤里放盐,直到过了很长时间之后,我才敢放很少一点盐。

给他吃过煮羊肉和羊肉汤之后,我又决定第二天烤一点羊肉给他吃。以前很多英国人都是这样烤的:在火堆的两边竖起两根有叉的木桩,在木桩上搭上一根横杆,再用绳子把肉吊在横杆上,不断转动这块肉。看到我的这种烤法,星期五觉得非常新奇。在品尝了烤羊肉的味道之后,他就用各种手势告诉我,他非常喜欢烤肉。最后,我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还告诉我,以后不会再吃人肉了,我对他的这番话表示非常高兴。

第二天,我叫他去打谷,并把谷筛出来,至于筛谷的具体办法,我在前面已经提到过了。他很快就知道怎么做了,还跟我做得一样好。尤其是他知道这些谷物是用来做面饼的之后,他干得就更加卖力了。他把谷筛好之后,我就让他看着我做面饼和烤面饼。很快,星期五就能独立完成所有的活儿了,还跟我做得一样好。

现在我开始考虑,既然又添了一张嘴吃饭,就应该再开垦一些土地,多种一点粮食。于是,我又划出了一大块地,按照以前的方式把地圈起来。在干这些活儿的时候,星期五非常激动,也非常卖力,他总是非常高兴。我告诉他做这项工作的意义,让他知道现在多了他吃饭,就要多种地,多做面饼,才能够我们两个人吃。他看起来明白了我的意思,他还表示他知道,因为他,我干的活要比我为自己干的活多了。所以,只要我告诉他怎么干,他总是会不遗余力地去干好。

第十八节 希望

自从我登岛之后,这是我度过的最愉快的一年。现在,星期五的英语已经说得非常好了,他已经能够明白我让他拿的东西的名称和我派他去的地方的名称。而且,他非常喜欢跟我说话。总之,现在我的舌头又可以用来说话了。说真的,我以前很少有机会说话。我不但喜欢跟他说话,也很喜欢他这个人。相处的时间长了,我越来越了解他那单纯又不做作的性格。可以说,我是从心底里喜欢上他了。我想,他应该也是喜欢我的,对我的爱超过了对任何人的爱。

有一次,我想试探一下,看看他是不是还思念自己的家乡。此时他的英语已经讲得非常流利,几乎能够回答我的任何问题。我问他,他的部族是不是从来没有吃过败仗。他听了我的问题,笑着说:“是的,我的部族总是战无不胜。”他的意思是,他们总是在战争中占据优势。于是,我们就展开了下面这样的对话。“星期五,既然你们的部族总是战无不胜,”我说,“你怎么会变成俘虏呢?”

星期五:虽然是这样,但是我们的部族还是抓到了很多俘虏。

主人:你们是怎么打败他们的呢?如果你的部族抓到了他们的很多俘虏,那你又是怎么被抓住的呢?

星期五:在我们打仗的地方,他们的人数远超过我们,他们一共抓住了一个、两个、三个,还有我。我的部族在别的地方打败了他们,还抓到了他们上千人。

主人:那么,当时你的族人为什么不救你?

星期五:他们带着抓到的一个、两个、三个,还有我,乘坐独木舟逃走了,可是当时我的部族没有独木舟。

主人:好吧,那星期五,你的部族是怎么对待那些俘虏的呢?是不是也像你的敌人那样,把他们带到一个地方吃掉?

星期五:是的,我的部族也吃人,把他们全部吃掉。

主人:你们部族的人把他们带去哪里?

星期五:他们去别的地方,去他们想去的任何地方。

主人:那他们会到岛上来吗?

星期五:来,他们会来这儿,也会去别的地方。

主人:你跟他们一起来过吗?

星期五:来过,我来过这儿(他用手指了指岛的西北面,看来他们上次就是在那里登陆的)。

经过这次谈话,我了解到我的仆人星期五以前也会和那些野人一起,在岛的另一头上岸,参加吃人的宴会。而最近的这一次,他是被别人带到岛上来,要被别人吃掉了。过了几天,我鼓起勇气,把他带到岛的那一头,也就是我在前面提到过的那个地方。他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个地方,还告诉我,他曾经来过这里一次,那一次,他们一共吃掉了二十个男人、两个女人和一个孩子。他不会用英语说二十,就拿了很多石头在地上摆成一堆,用手指着它们数给我看。

我之所以要在这里详细记述这些情节,是因为它和下面这个故事有关。我们谈完话之后,我就立刻问他小岛离对面的大陆有多远,独木舟是不是经常出事。他告诉我,一点危险都没有,独木舟也从来没有失事过。不过在距离小岛不远的地方有一股激流和一阵风,上午的时候水流是一个方向,下午就变成了另一个方向。

我还以为这是涨潮和落潮的方向,后来我才知道,这是那条巨大的奥里诺科河(南美洲北部委内瑞拉的主要河流。)的河水注入大海形成回流引起的,我们的岛就处于这条河的一处入海口。我在西面和西北面看到的陆地,是一个叫特立尼达的岛,这里正好位于河口北面。我问了星期五很多问题,比如当地的居民、海面、海岸之类,以及附近有什么部落。他非常坦率地把他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我。我问他,他这个民族分成几个部落,叫什么名字,可是他只说出了一个名字,就是加勒比人。我明白,他说的是加勒比群岛,在我们的地图上属于美洲地区,这些群岛从奥里诺科河河口一直延伸到圭亚那,再延伸到圣玛撒。他指着我的胡子告诉我,在月亮落下去的地方,距离这里很远,也就是他们国土的西面,住着很多白人,都有跟我一样的胡子。他还告诉我,他们在那里杀死了很多人。我从他的话中听出,他说的是西班牙人。那些人屠杀美洲人民的暴行在各个民族中臭名昭著,很多民族永远都无法忘记。

我问他,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如何才能离开这座荒岛,去那些白人住的地方。他说:“能,能,你可以乘坐两艘独木舟去。”我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也没法让他向我解释什么是两艘独木舟,后来我才明白,原来他的意思是用一艘大船,要像两艘独木舟那样大。

我对星期五的话非常感兴趣,从此之后我就产生了希望,总有一天我要离开这个荒岛,而星期五将成为我实现这一希望的帮手。

截至目前,星期五跟着我生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能跟我说话,也能听懂我的话了。在此期间,我一直想给他灌输一些宗教知识。有一次我问他,你是谁创造出来的?这个可怜的家伙根本不明白我的意思,还以为我在问他谁是他的父亲。于是我换了一种方式问他:大海,我们行走的大地,以及高山和树林,都是谁创造出来的?他说,这些东西都是一个叫贝纳马基的人创造出来的,他不和大家住在一起。关于那个大人物,他只能说出他年纪很大,比大海和陆地、月亮和星星年纪都大。我又问他,既然那位老人创造了万物,那为什么万物都不崇拜他呢?他马上既庄重又天真地说:“万物都对他说‘啊’。”我问他,他的家乡的人去世之后,会去那里吗?他说:“去,他们都会去贝纳马基那里。”我又问他,被他们吃掉的那些人会不会也去那里。他说:“是的。”

我就从这些事情入手,逐渐教导他认识真正的上帝。我一手指着天空,告诉他那位伟大的造物主就住在那里。他用神力和神意创造和治理着这个世界。上帝是万能的,能够为我们做任何事情,赐予我们一切。慢慢地,他就懂得了上帝的道理。他开始认真聆听我为他讲述的观念,并非常乐意接受:上帝派耶稣基督来拯救我们;我们应该向上帝祈祷,虽然他远在天上,但是他也能听得到。有一天他告诉我,上帝住得比太阳还远,如果他能够听到我们的祷告,那他一定比贝纳马基还要伟大。因为贝纳马基住得比上帝近,但却听不到他们的话,他们只能到他居住的那座大山里去跟他谈话。我问他,你去那里跟他说过话吗?他说,没有,他们这些年轻人从来不去,只有那些被称为奥沃卡基的老人才会去。我让他给我解释什么是奥沃卡基,听完我才知道原来这个词指的是他们的巫师或者说神汉。他说,他们去那里说“啊”(他说这是他们的祈祷),然后回来向他们转述贝纳马基的意思。我从星期五的话中推断出,就算是世界上最愚昧无知的邪教徒中,也有祭司制度。同时我还发现,将宗教神秘化,让人们敬仰神职人员的做法不但可以在罗马天主教中发现,在世界上的其他宗教中,甚至在最残忍野蛮的野人中也存在。

我竭力向星期五揭穿这一骗局,我告诉他,那些老人只是假装上山去对贝纳马基说“啊”,他们说把贝纳马基的话带回来也是骗人的。如果他们真的在那里听到了什么,或者在那里跟什么人谈过话,那么他们肯定是遇到了魔鬼。然后,我花了很长时间告诉星期五有关魔鬼的问题:魔鬼的来历,他如何背叛了上帝,他对人类的仇恨及其原因。我还告诉他,魔鬼统治着这个世界上最黑暗的地方,他让那里的人像崇拜上帝一样崇拜他。他还利用各种阴谋诡计,想诱惑人类自取灭亡。他在暗中影响我们的情欲,迎合着我们的心理来安排他的陷阱,还会让我们自己诱惑自己,心甘情愿地走向灭亡。

我发现,要让星期五对上帝的存在获得正确的观念没有什么难度,可是想要让他正确地认识魔鬼,就有很大的难度。我可以通过大自然的很多现象向他证明,天地之间必须有一个造物主,一个统治一切的力量,一个在冥冥之中指引万物的上帝,而且我们向他致敬也是公正合理的。可是,关于魔鬼的观念,关于魔鬼的起源、存在和本性,以及他喜欢作恶,喜欢引诱人类作恶的意图,我却无法找出现成的例子。所以,有一次这个家伙向我提出了一个自然而天真的问题,这让我无言以对。在此之前,我已经在跟他谈论关于上帝的问题,比如上帝的权威、上帝的全知全能、上帝的疾恶如仇,他用烈火烧死那些制造罪恶的人。我还跟他说,上帝可以创造万物,也可以毁灭这个世界的一切。我在说这些的时候,他一直听得非常认真。

这之后,我告诉他,在人们的心目中,魔鬼是上帝的死敌。魔鬼总是心怀恶意,用各种恶劣的手段来破坏上帝善意的安排,妄图毁灭基督的王国。

“嗨,”星期五说,“你说上帝是强大的,伟大的,难道他比不上魔鬼强大、伟大吗?”

“不对,不对,”我说,“星期五,上帝比魔鬼更加强大,上帝超过魔鬼。所以,我们应该向上帝祈祷,把魔鬼踩在我们脚下,让我们能够抵御他的诱惑,扑灭他的火焰。”

“但是,”他又说,“既然上帝比魔鬼更加强大,更加有力量,那他为什么不直接杀死魔鬼,让魔鬼无法再做坏事呢?”

这个问题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因为,虽然我现在年事已高,可是在开导别人方面却资历尚浅,我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人,也不善于解决难题。一开始,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好假装没有听清,问他说的是什么。可是,此时星期五正满怀热情地期待一个答案,他自然不会忘记自己的问题,所以用英语结结巴巴地把刚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这时候,我稍微镇静了一些,就说:“上帝最终一定会严惩魔鬼,让他接受审判,并把他投入无底的地狱,永生永世接受烈火的焚烧。”对于我的这个回答,星期五显然很不满意。他又用我的话反问我:“最终!我不懂,不过,上帝为什么不现在就把魔鬼杀掉,为什么不在很久之前就把魔鬼杀掉?”

“你这样问,就相当于在问,”我说,“我们在做触怒上帝的事情的时候,上帝为什么不杀掉我们呢?上帝留着我们,是让我们有机会忏悔,有机会被赦免。”听到我的话,他略做思考,对我说:“对,对,你、我、魔鬼都有罪,上帝留着我们,是让我们有机会忏悔,有机会被赦免。”他的话让我十分窘迫,因为我认识到,虽然天赋的观念可以让一般有理性的人认识上帝,可以让他们崇拜至高无上的上帝,可是,想要认识耶稣基督,想要认识他为我们赎罪,想要认识他是我们和上帝之间所有的新约的中间人,想要认识他是我们在上帝宝座前的仲裁者,就只能靠神的启示。也就是说,只有神的启示才能在人的灵魂中产生这些观念。所以,我们的主和救世主耶稣基督的福音,也就是基督和圣灵(这是人类灵魂不可或缺的引导者),才能帮助我们认识上帝拯救人类的道理和我们是如何获救的。

于是,我赶紧岔开了话题。我站起身来,似乎突然想到了一件什么要紧事要出去一趟,还找了一个借口,安排他到很远的地方去办事。他离开之后,我就诚挚地向上帝祷告,祈求他可以赐予我教导和搭救这个野蛮人的好办法,祈求他用他的圣灵帮助这个无知又可怜的人接受圣灵之光,和基督结合在一起,使这个家伙能够发自内心地皈依上帝。我还祈求上帝能够指导我用他的语言和星期五谈话,让他心甘情愿,睁开眼睛,灵魂得到救赎。星期五回来之后,我又和他促膝长谈,谈了耶稣代人赎罪的事,以及从天上来的福音,也就是说,谈到向上帝忏悔和信仰神圣的耶稣。之后,我又尽我所能向他解释为什么我们的救世主不是以天使的身份出现,而是以亚伯拉罕(《圣经》中的人物,据传为希伯来人的始祖。)的后代的身份出现;那些堕落的天使为什么不能被救赎,以及耶稣之所以来到人间,是为了挽救迷途的以色列人。

在我尽我所能教导这个可怜人的时候,我是十分真诚的,可是,我自己也只是略知皮毛。我承认,在向他说明这些道理的时候,我自己也收获颇多。有些问题我在过去并不理解,也很少进行思考。现在为了教导星期五,我就进行了深入的思考。我想,但凡出自真心实意想要帮助别人的人,都会这样边教边学的。现在,我感觉自己更有热情去探讨这些问题了。因此,不管这个可怜的人将来是不是会让我变得更好,我都应该感激他来到我身边。我不再那样悲伤,也感觉住所非常舒适。每当我想起,我在荒岛上独居的时候,不但靠近了上帝,还按照上帝的旨意,挽救了一个可怜的野人的生命和灵魂,让他认识真正的宗教和基督教义,让人认识了耶稣基督,而认识耶稣基督就是永生。每当想起这些,我的灵魂就无比快乐。有时候,我甚至为自己流落荒岛感到高兴,而以前,我却觉得我会在这里遭受非人的折磨。

我就怀着这样感恩的心情,在荒岛上又度过了几年。我和星期五一起相处了三年,我们有很多时间都在谈话,日子也因此过得非常完美、非常幸福。如果这世间真的有“完美幸福”,那这个野人现在已经成了一个比我还要虔诚的基督徒。不过,我完全有理由希望,还要为此感谢上帝,我们两个都做了忏悔,得到了宽恕,彻底洗心革面。在这里,我们可以读《圣经》,也有圣灵指引我们,我们和圣灵的距离跟在英格兰是一样的。

我经常朗读《圣经》,并尽可能地让他明白我读的经文是什么意思。而且星期五总是积极提问,他的问题让我更加深入地钻研《圣经》,我对《圣经》的了解比我一个人默默阅读时更多了,我在前面已经提到过这一点。此外,我还要根据隐居荒岛的这段经历,提出自己的一点体会。我觉得,关于上帝的消息和耶稣基督救人的道理,在《圣经》中写得非常清楚,能够让人非常容易接受和明白,对人来说,这真是难以言说的无限幸福。因为,只通过阅读《圣经》,我就能认识到自己的责任,并义无反顾地承担起一个如此重大的任务:真诚地忏悔自己的罪孽;皈依救世主耶稣,获得拯救;在实践中改造自己;在没有别人的帮助和教导的情况下,服从上帝的一切指示;而且,还要用这种浅显明白的教导来启迪这个野人,让他成为我这一生中非常少见的虔诚的基督徒。

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很多关于宗教的争论、质疑、冲突和辩论,有一些是涉及教义上细微的区别,有一些是关于教会组织的体制的,这些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我觉得,这些跟世界上所有人都毫无关系。我们拥有能够指引我们上天堂的可靠向导,那就是《圣经》。上帝保佑我们,上帝的圣灵用上帝的观点教导我们,引导我们认识一切真理,让我们心悦诚服地服从他在《圣经》中的指示。因此,即便我们对那些导致世界无比混乱的宗教争执了如指掌,对我们来说也毫无用处。现在,我要按照时间的顺序,交代一下我的经历。

星期五和我的关系日渐亲密,我说的话他已经几乎能够全部听懂了。虽然他的英语不太合乎语法,但是也能流利地跟我交流了。我向他讲述了自己的身世,尤其是我如何流落到这个荒岛,如何在这里生活的,我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多少年。他一直弄不明白火药和子弹的秘密,我就告诉了他,并且还教他如何用枪。我还给了他一把刀,让他高兴不已。我替他做了一条皮带,皮带上有一个像我们在英格兰用来佩刀的那种搭环。不过,我并没有让他佩刀,而是佩了一把斧头。这把斧头不但可以用来当作武器,大部分时候还能当作工具,非常实用。

我把欧洲地区,特别是我的故乡英格兰的情况告诉他,我告诉他我们是如何生活的,如何崇拜上帝的,人与人之间是怎样相处的,我们是如何乘船到世界各地做生意的。我还着重提到了我乘坐的那艘失事的船,还将触礁的地点指给他看。可是,那艘船早就被风浪打碎,不见踪影了。

我还指给他看那艘小艇的残骸,当年我们乘坐它逃命,它却翻了。当时,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让它移动分毫,如今它已经变成了碎片。星期五看到这艘小艇之后,站在那里思考了很长时间,一言不发。我问他在想些什么,他说:“我曾经在我的部落里看到过这样的船。”

过了很长时间,我都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可是我详细追问之后,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曾经有一艘和这艘一样的小艇在他们居住的地方靠岸。他还说,那艘小艇是被风浪吹过去的。我马上想到,肯定是有一艘欧洲商船被风浪吹到了他们居住的地方,船上拴小艇的绳索松了,小艇就漂到了海岸上。当时我的反应非常迟钝,居然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从失事的船上逃到他们那里,更没有想过他们逃过去的位置,只知道让星期五详细描述那艘小艇的样子。

星期五向我详细描绘了那艘小艇的样子,然后还激动地补充了一句:“我们还从海里救起了一些白人,他们没有被淹死。”这时我彻底弄懂了他的意思,我马上追问,小艇上有没有他说的白人。他说:“有,小艇上有满满一船白人。”我问他有多少个,他掰着手指头告诉我,有十七个。我就追问他们去了哪里。他说:“他们都还活着,在我的部落里。”

听到他的话,我有了新的想法,我想,那些白人可能是我上一次在看到的失事之后被刮到我的岛上的那艘大船上的船员。现在,我把荒岛称为“我的岛”。那些人触礁之后,知道船会沉没,就乘坐小艇逃生了,最终在野人居住的荒蛮海岸上登陆了。

想到这里,我更加仔细地打听那些白人的下落。星期五告诉我,那些人还住在那里,至今已经有四年了。野人们不但不会打扰他们,还会给他们送去食物。我问,他们为什么没有把那些白人吃掉呢?他说:“我们和他们成了兄弟。”对此,我是这样理解的,他们之间有个停战协议。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他们平时不吃人,打仗的时候才吃。”意思就是,他们只吃在战争中抓到的俘虏,平时是不会吃人的。

这之后又过了很久,有一天天气晴朗,在岛东边的那座小山顶上(我在前面提到过,我曾经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看到了美洲大陆),星期五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陆,然后出乎预料地手舞足蹈起来,还大声叫我过去,因为此时我并不在他身边。我问他出了什么事?他说:“太高兴了,太高兴了,我看到了我的家乡,我看到了我的部落了!”

此时我看到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欣喜,双眼还闪闪发亮,看起来非常神往,似乎非常迫切地想要回到家乡。看到他这个样子,我的心里不由得戒备起来。我首先想到的是,我以后要防备他。我确定,一旦星期五能够回到自己的部落中,他不但会忘记宗教信仰,也会忘记我对他的恩情,甚至会毫不犹豫地把我的情况告诉部落里的人,还可能带上一两百个人回来,拿我开人肉宴。我想,他在吃我的时候,一定会和吃别的俘虏一样沾沾自喜。

然而,我的那些胡思乱想实在是大大冤枉了这个可怜的老实人,后来有一段时间,我都对他心怀歉意。不管怎么说,我当时的戒心越来越重,而且有几个礼拜我都非常谨慎,不像以前那样友好亲热地对待他。当然,我这样对他也是大错特错的。那个诚实感恩的老实人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些事,他不但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还是一位懂得感恩的人,他的所作所为让我非常满意。

不难想象,在我的防备心还没有消除的那段时间,我每天都会试探他,看看他会不会在无意中暴露出隐藏在心底的真实想法,证实我的怀疑。可是我发现,他的每一句话都非常诚实,根本无法让我疑心。虽然我一开始对他非常戒备,可是他最终又让我消除成见。在这段时间里,我并没有让他看出我对他的怀疑,因此我根本无法怀疑他是在伪装。

有一天,我们又一起走上了那座小山,但是海面上弥漫着大雾,我们根本就看不到那片大陆。我对他说:“星期五,你想不想回到自己的家乡,回到自己的部落?”他说:“对,我很想回到自己的部落里去。”“那你回去之后会做些什么?”我说,“你会重新过上野蛮生活,吃人肉,做回之前那样的野人吗?”他非常郑重地摇了摇头,说:“不,星期五要告诉他们做好人,要向上帝祈祷,让他们吃玉米饼,吃牛羊的肉,喝牛羊的奶,不要再吃人了。”“那么,”我说,“他们肯定会杀死你的。”听完我的话,他看起来非常庄重,说:“不会的,他们不会杀我,他们都是爱学习的。”他的意思是,他们愿意学习。他还补充道,他们从小艇上的那些有胡子的男人身上学会了很多东西。我又问他想回去吗,他笑着对我说,他不可能游那么远。我告诉他,我会给他造一艘独木舟的。他说,如果我同意跟他一起回去,他就去。我说:“如果我跟你一起去了,他们肯定会吃掉我。”他说:“不会的,不会的!我会阻止他们吃你,还会让他们爱你。”他的意思是,他会告诉那些人我是如何杀死他的敌人,把他救下来,这样他们就会爱我。他还非常诚恳地告诉我:他们对那十七个白人非常非常好,那些白人都是遭遇海难之后到他们那里去的,他称他们为“有胡子的人”。

我承认,我就是从这时候开始打算冒险到那边的大陆去一趟,看看有没有与那些有胡子的人会合的可能性。无疑,他们要么是西班牙人,要么是葡萄牙人。我坚信,一旦我们成功会面,我们一定能够想出办法离开这里。因为一方面我们是在大陆上,另外一方面,我有了好伙伴,这比我一个人从距离大陆四十英里的荒岛上逃离更加容易。于是,过了几天,我就带着星期五出去干活。我告诉他,我会给他弄一艘船,让他回到自己的部落。然后,我就带着他去了岛的另一头,我把船藏在了那里。因为我一直都把船沉在水底,所以等我到了之后先排干了船里的水,然后把它弄出水面,跟星期五一起坐了上去。

我发现星期五驾船的手法非常高超,他能把船划得比我快一倍。他正在驾船的时候,我说:“星期五,咱们去你的部落,怎么样?”听了我的话,他面无表情,看来是嫌弃这艘船太小,走不了那么远。于是我告诉他,我还有一艘大一点的船。第二天,我就带他来到了我做好的第一艘船那里,它还在老地方,我当时没法把它弄下水。他说,这艘船足够大。可是这艘船已经废弃了二十二三年,我从来没有照管它,它已经被太阳晒得到处开裂,看来已经腐朽了。星期五说,这样的一艘船就足够了,能够装“足够的食物、饮水和面饼”,他是这样说的。

总之,我已经下定决心要跟星期五一起到对面的大陆上去了。我告诉他,我们可以造一艘跟它一样大的船,让他乘着回家。星期五一言不发,他看起来十分难过。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星期五做错了什么事,你要生这么大的气?”我问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还告诉他我根本没有生气。

“没有生气!没有生气!”他反复念叨着这句话,“那为什么要打发星期五回到自己的部落?”

“嗨!”我说,“星期五,你不是曾经跟我说你想回去吗?”

“对,对,”他说,“可是我想我们两个人都去,不是星期五自己去,主人不去。”总之,要是我不去,他也不想回去。

我说:“星期五,我要是去了那里,能做些什么呢?”

他立刻回答我:“你做了很多好事,你可以教野人做好人,让他们安守本分,做规规矩矩的人。”他说,“你可以教他们认识上帝,让他们学会向上帝祈祷,过上全新的生活。”

“哎呀!星期五,”我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自己还是一个无知的人呢!”

“行,行,你能教好我,就能教好他们。”

“不,不,星期五,”我说,“你一个人回去吧,把我留在这里,我会像以前那样独自生活。”

听到我的话,他看起来非常慌乱,马上去把他经常佩带的那把短斧拿过来递给我。

“你把斧头给我做什么?”我问。

“你用它杀死星期五吧!”他说。

“我为什么要杀你?”我又问。

他迅速回答:“你为什么要赶走星期五?你拿着它杀死星期五吧!别赶他走。”

在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态度十分诚恳,我看到他眼含泪光。此时,我就明白了他对我的一片真情。我当时就下定决心,并告诉他,只要他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就再也不会打发他走。此后,我还多次向他重复这句话。

总之,从跟他的谈话中,我可以看出他对我有很深的感情,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离开我。他之所以想回到家乡,是因为他对自己的部族充满热爱,希望我可以让族人变好。不过,我根本没有这种想法,所以我并不想,也不愿意承担这样的工作。不过,我从这里逃走的愿望依然十分强烈,这种愿望的根据,就是星期五谈话中提到的那十七个有胡子的人。所以,我马不停蹄地带着星期五去找了一棵适合砍伐的大树,建造一艘大一点的独木舟,好乘着它前往对面的大陆。岛上到处都是树,别说造一艘独木舟了,就是建立一支船队都绰绰有余。但是我的主要目的,是要找到一棵离岸边很近的树,这样船造好之后就能马上下水,避免重蹈覆辙。

最后,星期五找到了一棵合适的树。我发现,在用什么木料造船这方面,星期五比我懂得多。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当时我们砍倒的那棵树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它看起来像黄木,或者介于黄木和红木之间,因为不管是颜色还是气味,这种树都和这两种树差不多。星期五打算用火把树的中间部分烧空,我用工具给他示范了一下,让他把中间挖空。他学会使用工具后,活儿干得非常漂亮。总之,过了大概一个月,我们就造出了一艘好看的大船。星期五学会使用斧头之后,我们就把船的外壳修整了一下,让它看起来像一艘真正的小船。之后,我们又花了两个星期的时间,将很多枕木垫在船下,一寸一寸地把它推到水里。小船下水后,我们发现它足够容纳二十个人。

船下水之后,虽然体积很大,可是星期五却操纵得非常熟练,这让我大为惊讶。星期五让船飞速行驶,回旋自如,灵巧又敏捷。我问他,我们能不能乘着这艘船过海。他说:“行,我们可以乘着它过海,刮大风都没关系。”不过,我对船还有别的设计,星期五对此并不知情。我要给船安装上桅杆和帆,再配上锚和缆索。想要弄到桅杆并没有什么难度,岛上遍布着很多杉树,我就在附近挑了一根笔直的小杉树,让星期五砍倒它,并教他怎么把它做成桅杆。不过,帆对我来说是个难题。因为我虽然藏了很多旧帆,或者说旧帆布,可是它们已经闲置了二十六年,我保存得也不是很好,因为我以前根本没有想到它们还能派上用场。我甚至有理由相信,它们早就烂掉了。事实上,确实有大部分都烂掉了。可是,我还是从这些烂帆布中间找出了两块看起来还不错的帆布,准备制成船帆。由于我没有针,缝制起来非常费劲。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做出了一块难看的(这一点可以肯定)三角形的玩意儿。在英格兰,我们管这种东西叫羊肩帆。用的时候,在底部装上一根张帆杆,在顶部装上一根短小的斜撑帆杆,就和我们在大船上的备用艇上装的帆一样。我对这种帆使用得十分拿手,因为我从巴巴里逃出来的时候,我的船上用的就是这种帆。关于这个情节,我已经在前面说过了。

为了完成这最后一项工作,我大概花费了两个月的时间,因为我想把装配桅杆和帆这项工作做得十分完美。我不但配上了小小的桅索以便支撑桅杆,还在船头做了一个前帆,这样在逆风的时候也能行船。此外,我还在船尾装了一个舵,这样我就可以自如地控制方向了。虽然我的手艺并不高明,可是我知道这些东西都有很大的用处,所以我只好费尽心思做了一个,最后总算是做成了。当然,在制造过程中,我也遭遇了很多失败,如果把这些计算在内,我做舵和做船花费的时间和力气几乎是一样的。

把这一切都做完之后,我就教星期五怎么使用帆和舵。因为他虽然十分善于驾船,但是对于帆和舵的使用却一窍不通。他看到我用手掌舵,灵活地在海面上操纵小船,又看到在我们改变航向的时候,船帆也会随风转动,一会儿转向这边,一会儿转向那边,他看得都入迷了。不过,我只花了一点点时间,就教会他使用帆和舵。现在他的驾船技术非常高明,只可惜,我虽然教了他罗盘怎么用,但是他却怎么都学不会。幸好这边很少会阴天,而且也很少有雾,白天能够看到海岸,夜晚也能看到星星,所以几乎用不到罗盘。当然,雨季就不一样了。可是一般没有人愿意在雨季出门,就更不要说航海了,就连在岛上的活动都很少。

现在,我已经被困在荒岛上二十七年了。不过,最近的三年由于有了星期五的陪伴,我的生活和以往完全不一样了,所以确切地说,这三年应该不算被困。我还和以往一样,满怀感激地度过了登岛纪念日。如果我过去有充分的理由感谢上帝,那现在我的理由就更充分了,因为有很多事实都证明,上帝对我十分关心,还给我展示了巨大的希望,让我知道我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我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我想应该是在一年之内。即便如此,我还是跟以往一样做着家务,挖地、播种、打围篱。我还继续做采集和晒制葡萄干的工作,以及其他所有要做的事情。

第十九节 和野人战斗

现在,雨季来临了。在雨季,我一般都不会出门。为此,我要先把新造的船安置妥当,把它移到小河里。在我刚开始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就提到过,当年我乘坐小艇来到岛上的时候,就是在这里上岸的。现在,我趁着涨潮,把小艇拖到了岸边。我让星期五挖了一个小船坞,宽度刚好能够容纳小船,深度刚好在把水放进来之后让船漂浮起来。退潮之后,我们又在船坞口筑起了一道坚固的堤坝,将潮水挡在外面。这样,不管是涨潮还是退潮,小船都能保持干燥。我们还在船上放了厚厚的树枝,如同建造了一个茅草屋的屋顶,这样在下雨的时候,船也不会被淋湿。做好这一切准备之后,我们就静候十一月和十二月的到来。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去冒险了。

旱季快到了。随着美好天气的回归,我也开始为冒险做准备了。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准备足够的粮食,留着在航行过程中食用。我还打算一两个礼拜内就打开船坞,把小艇放到水里。一天早上,我正忙着干这些事,就安排星期五去抓一只海龟回来。一般来说,我们每周都会抓一两只回来,用它们的蛋和肉大快朵颐。星期五刚离开不久,又急匆匆地跑回来,他穿过了外墙或者说围篱,看起来脚不沾地。我还来不及开口询问,他就着急地大喊:“主人!主人!大事不好,坏了!”

“怎么了,星期五?”我问。

“那边,有一、二、三艘独木船,一、二、三!”

我听到他的话,还以为来了六艘独木船,可是再详细一问,我才知道是有三艘。“星期五,别害怕。”我说。然后,我想尽各种办法给他壮胆。可是我看出,这个可怜的家伙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因为他只想到了一件事,那些人是来找他的,想要把他切成小块吃掉。这个可怜的家伙吓得瑟瑟发抖,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对他才好。我尽量安慰他,告诉他我们现在面临同样的危险,那些人不但会吃掉他,也会吃掉我。

“不过,”我说,“星期五,我们必须下定决心跟他们打一仗。你能打吗?”

“我会开枪,”他说,“可是他们来了很多人。”

“不要紧,”我说,“就算我们的枪打不死他们,也会把他们吓跑。”然后我又问他,我决心保护他,他是不是也会下定决心保护我,跟我并肩作战,听从我的吩咐。他说:“你让我死我就马上去死,主人。”然后,我去拿了一点朗姆酒给他喝。因为我一直都喝得比较节省,所以现在存量还不少。他喝完酒,我就让他去把我们平时经常携带的那两杆鸟枪拿来,装上和手枪子弹一样大的子弹。然后,我又拿了四杆火枪,每一杆枪里都放上两颗弹丸和五颗小子弹。我又拿上了我的手枪,每把里面装了两颗子弹。此外,我还把那把没有刀鞘的大刀挂在腰上,又把斧头递给星期五。

装备完毕之后,我就拿着望远镜到小山上去观察敌情。我用望远镜看到,这次一共来了二十一个野人和三个俘虏,他们是乘坐三艘独木舟前来的。看来,他们这次又是来摆庆功宴的,他们想要吃掉那三个俘虏。无疑,这种聚会非常野蛮,可是对他们而言,这是司空见惯的。

我还注意到,他们此次登陆的地点并非上次星期五逃走的地方,而是距离我的小河不远。那一片海岸很低,还有一片延伸到海边的密林。对于这些惨无人道的畜生即将做出的灭绝人性的勾当,我厌恶不已,怒气冲天。于是我跑到山下对星期五说,我一定要杀死那些畜生,问他是否愿意和我并肩战斗。现在星期五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恐惧了,再加上我给他喝了一点朗姆酒,他的情绪也恢复了一些。他兴奋地对我说,我让他死他就马上去死。

我难掩心中的怒火,就把已经装好弹药的武器分给星期五一些。我递给他一把手枪,让他插在腰带上,又给他三杆长枪,让他背在肩上。我自己则拿了一把手枪和三杆长枪。武装好之后,我们就出发了。我又拿了一小瓶朗姆酒,放到衣兜里,还递给星期五一大袋火药和子弹。我命令星期五,一定要听我指挥,紧跟在我身后,不能随便乱动,不能随便开枪,更不能擅自行动,也不能说话。就这样,我们往右转了一圈,大概有一英里,就越过小河钻进了树林。我这么做,可以保证在他们发现我之前,进入能够射击到他们的距离。我事先已经用望远镜观察过,想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

在我前行的过程中,往日那些想法又重新浮现出来,我的决心慢慢动摇了。我并不是说害怕他们人多,因为他们全都赤裸着身体,也没有武器,我确信我可以占据绝对优势,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能够对付他们。可是,我想到,我究竟有什么理由,究竟凭什么,或者有什么必要去干涉这些人,去让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他们既没有伤害到我,也没有伤害我的意图。所以对我来说,他们十分无辜。他们那种野蛮的风俗也只是他们自己的不幸,只能证明上帝已经抛弃了他们和那一带的民族,表明他们已经非常愚蠢,泯灭人性。然而,上帝并没有召唤我去审判他们的行为,更不用说让我执行上帝的律法了。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上帝觉得到了该处理这件事的时机,他自然会出手,对他们整个部落的罪行进行全面性的处罚。可是,即便那样,跟我也没有任何关系。对于星期五来说,他动手倒是理所应当的,因为他和这些人是明面上的敌人,和他们正处于战争状态中,可是我的情况就不一样了。我一边往前走,一边进行思想斗争。于是我决定,先到他们身边去,这样我就可以亲自观察他们的聚会,再根据上帝的指示见机行事。我决定,除非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我的控制,让我不得不出手,否则我是不会干涉他们的。

拿定主意之后,我就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树林里。星期五紧紧地跟着我,悄悄地往前走。我们一直走到了树林的边缘,这里距离他们最近,中间只隔着树林的一个拐角。在这里,我小声地招呼星期五,并指着树林角上的一棵大树,让他躲到那棵树后,去看看野人们正在做什么,然后悄悄地回来告诉我。星期五过去之后,很快就回来了,他对我说,他从那里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正围着火堆吃一个俘虏的肉。距离他们不远的沙滩上,还躺着一个被捆住的俘虏。星期五说,接下来他就要被杀死了。我听到这番话,怒火中烧。然后星期五还告诉我,被捆住的那个俘虏并不是他们部落的,而是一个有胡子的人。他曾经告诉过我,有些白人乘坐救生艇到了他的家乡。我听说这是一个有胡子的白人,十分震惊。我慢慢地走到树后,通过望远镜看到海边的沙滩上躺着一个白人,手脚都被菖蒲叶之类的东西捆绑着。我能看出他是个欧洲人,还穿着衣服。

此时我前面还有一棵树,树前面有一丛小灌木,比我现在所在的地方离他们近五十码。我觉得,我只要绕一个小圈,就能不被察觉地走到那里。这样,我跟他们的距离就不到一半射程了。当时我已经愤怒至极,但是还是强压怒火,往后退了二十多步,走到一片灌木后面,并在它们的掩护下走到了那棵树背后。在这里,我能看清他们所有的举动,此时我们的距离大概为八十码。

现在形势已经非常危急,因为我看到十九个野人坐在地上,还有两个被派出去宰杀那个可怜的基督徒。很快,他的胳膊和大腿就会被拿到火上去烤。此时,那两个野人正弯着身子解开绑在那个人脚上的菖蒲叶。我转过头去对星期五说:“星期五,听我的命令行动。”星期五表示一定会听从我的命令。“那么,星期五,你看着我的行动,我做什么你就照着做,不要误事。”于是,我把一杆火枪和一杆鸟枪放在地上,星期五也照着我的样子做了。然后我举起另一杆火枪向那些野人瞄准,并让星期五也这么做。然后我问他准备好了没有,他说:“好了。”“现在向他们开火。”我一边说,一边扣动了扳机。

星期五的枪法比我好很多。他开枪射击之后,已经打死了两个,打伤了三个,而我只打死了一个,打伤了两个。毫无疑问,他们吓得魂飞魄散。那些没有受伤的人全都从地上跳了起来,但是他们不知道该往哪里跑,也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这场灾祸是从哪里来的。星期五一直盯着我,因为我已经吩咐过他,让他按照我的行动来做。我放完第一枪,就把火枪扔在地上,拿起了鸟枪,星期五也按照我的做法做了。他看到我闭着一只眼睛瞄准,也按照我的样子做了。“星期五,你准备好了吗?”我说。“好了。”他说。我就说:“凭借上帝的名义,开火!”话音刚落,我就对着那些不知所措的畜生们开枪了,星期五也跟着我开枪了。这一次我们的枪里装的是打鸟的大号子弹或者叫小手枪子弹,只击倒了两个,但是受伤的很多。他们抱头鼠窜,嘴里还不停地嚷嚷着,就好像疯了一样。他们浑身是血,很多人受了重伤,很快就又倒下了三个,但是还有呼吸。

“现在,星期五,”我一边说,一边把打光了子弹的鸟枪放下,抓起装着子弹的火枪,“跟我来!”他马上勇敢地跟在我身后。说完这句话,我就冲出森林,站到了这群野人们面前。我看到野人们已经看见我了,就开始大声喊叫,还吩咐星期五跟着我一起喊。我一边喊,一边迅速地往前跑。可是,由于我拿的武器太多了,根本跑不快。我朝着那个可怜的俘虏冲过去。我在前面已经说过,这个可怜的家伙正躺在沙滩上,那两个屠夫刚要对他下手就被我们的第一声枪响吓得魂不附体,马上扔下他跑到海边去了,现在已经跳进了独木舟里。现在,那群野人里还有三个也在往独木舟那边逃去。我回头吩咐星期五,让他追过去向他们开火。他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往前跑了大概四十码,到了距离他们很近的地方就开枪了。我一开始以为他把他们通通打死了,因为我看到他们全都栽进了独木舟里,可是很快其中的两个又站起来了。不管怎么说,还是打死了两个,打伤了一个,受伤的那个倒在船舱里,似乎也已经死了似的。

趁着星期五向他们开火的时候,我拔出刀子,把那个可怜的家伙身上绑着的菖蒲叶割断,给他的手脚松绑。我扶他坐起来,用葡萄牙语问他是做什么的。他用拉丁语回答我,他是基督徒。这时候他十分虚弱,浑身瘫软,几乎站不起来,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我拿出口袋里的朗姆酒递给他,并用手势示意让他喝一点,他就喝了一点。然后我又给他拿了一张面饼,让他吃了。然后我问他来自哪个国家,他说是西班牙。这时候,他恢复了一点体力,就用手势告诉我,非常感谢我的救命之恩。“先生,”我用我会的那一点西班牙语说,“这些以后再说吧,现在我们要去打仗。你还有体力的话,就拿上这支手枪和这把刀跟着我杀过去吧!”他接过我递过去的武器,千恩万谢。他拿到武器之后,仿佛产生了新的力量,迅速冲向了那些试图杀害他的人,一下子就砍倒了两个。事实上,对于那些野人来说,我们发动的是突然袭击,早在我们开枪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被吓坏了,瘫坐在地,连逃跑都忘记了,只能用身体来抵挡我们的子弹。星期五在船上打伤的那五个人也是这种情况,他们之中的三个人中枪之后栽进了船里,另外两个却是因为惊吓而栽进去的。

此时,我手里拿着一杆火枪,但是我并没有开火,因为我把手枪和大砍刀都给了那个西班牙人,手里需要留下一支装备好的火枪以备不测。我把星期五叫来,让他赶紧去我们第一次开枪的那棵大树旁边把那里的几杆枪拿过来。他很快就拿来了。我把手里的火枪交给他,自己坐在地上,给所有的枪重新装好弹药。我在给枪装弹药的时候,看到那个西班牙人正和一个野人进行殊死搏斗。那个野人手里拿着一把大木刀,猛地冲向他。刚才如果不是我开枪阻止,他已经被这把大木刀砍死了。那个西班牙人虽然身体虚弱,却非常凶猛,胆子也很大。我看向他的时候,他已经和那个野人激战了很久,在野人头上砍出了两个大口子。可是那个野人也非常强壮,孔武有力,一下就把他扑倒在地,因为他实在是太虚弱了。现在,那个野人正在夺西班牙人手中的大砍刀。那个西班牙人被压倒在地,就机智地放弃了手中的刀,拔出腰间的手枪,打死了那个野人。这时候,我正要去救他,还没有赶到他身边。

现在星期五不需要听从我的号令,就开始大展身手了。他只带了一把斧头,就对那些抱头鼠窜的野人穷追不舍,他拿着斧头把刚才受伤倒地的三个人全部砍死了,又把他能追上的所有野人都给杀死了。这时候,那个西班牙人过来向我要枪,于是我给了他一杆鸟枪。他拿到枪之后,就去追两个野人,并把他们打伤了。可是,因为他没有力气再追赶了,那两个受伤的野人就逃到了树林里。这时候星期五追上去杀死了其中的一个,可是另一个实在是跑得太快,没有追上。那个野人虽然受伤了,但是他却跳进了海里,游向留在独木舟上的那两个野人。原本独木舟上有三个人,其中一个受了伤,生死未卜。这次来的二十一个人中,只有这么几个人逃脱了。所有人的情况统计如下:

三人 被我们从树后第一枪打死。

二人 死于第二枪。

二人 被星期五打死在船上。

二人 受伤后被星期五砍死。

一人 在树林中被星期五杀死。

三人 死于西班牙人之手。

四人 受伤后倒地而死,或者被星期五追杀而死,尸体较为分散。

四人 乘船逃生,其中一人受伤,生死未卜。

共计二十一名。

逃上独木舟的野人拼命划船,想要逃出我们的射程。星期五连续朝他们开了两三枪,但是我并没有看到他击中任何人。星期五非常想乘坐独木舟追上他们,说真的,我也很担心让他们逃脱,那样他们就会回去传递消息,兴许还会乘坐二三百艘独木舟卷土重来,到时候他们人多势众,一定会把我们全部吃掉。因此,我同意星期五去海上追他们。我立刻跑向了野人们的一艘独木舟,让星期五也跟我一起上来。可是我跳进独木舟之后才吃惊地发现,里面还躺着一个俘虏。他和那个西班牙人一样,手脚都被捆住了,等着被吃掉。他的脖子和脚都被捆绑着,所以没法抬起头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现在,他已经吓得半死,再加上长时间被捆绑,已经奄奄一息了。

我立刻把捆住他的那些菖蒲叶或者灯芯草割断,想扶他站起来,可是他根本无法站立,也无法说话,只是不停地哼哼,看起来非常可怜。看来,他以为我给他松绑是想宰了他。

星期五一上船,我就让他跟那个人说话,告诉他,他已经没有危险了。同时,我还把酒瓶掏出来递给星期五,让他给那个人喝一口。那个人听说自己得救了,马上就恢复了元气,居然坐了起来。星期五走过来听他说话,并看了看他的脸,然后,我就看到了一幕非常动人的情景:星期五就像疯了一样,不停地亲吻他、搂着他、拥抱他,不停地大哭大笑、大喊大叫,还不停地唱歌跳舞,不停地哭号,还扭动自己的双手,拍打自己的脸和头,又大声歌唱,到处乱蹦。过了很长时间,我才能让他开口,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告诉我,那个人是他的父亲。

我看到这个可怜的野人在见到父亲逃过一劫之后的欣喜若狂和一片孝心,大为感动,实在难以言表。而且,他和父亲重逢之后的那种一往情深,我更加无法形容。他一会儿上船,一会儿下船,这样上上下下好多次。他每次上船都会坐到父亲身边,敞开胸膛,把父亲的脑袋贴在自己胸口上,一贴就是半个小时,好给父亲一丝安慰。然后,他拉起父亲的胳膊和脚踝不停地按摩,因为他父亲被捆的时间太长,手脚都已经僵硬和麻木了。见此情景,我就把朗姆酒给了他,让他用酒按摩,效果会更好。

发生了这件事,我们就没有去追那几个乘坐独木舟逃走的野人。现在,海面上已经看不到他们的影子了。不得不说,我们没有去追赶他们实在是太走运了。因为过了还不到两个小时,海面上就刮起了大风。据我估计,此时他们刚走了四分之一的路程。强烈的西北风刮了整整一夜,对他们来说正是逆风。我觉得他们的船根本没法躲过这次危险,安全抵达海岸。

现在还是再来说说星期五吧,他一直都围着他的父亲,手忙脚乱的,我不忍心吩咐他去做任何差事。后来,我觉得他可以离开父亲一会儿了,就把他叫到我身边。他蹦蹦跳跳地过来了,看起来非常高兴。然后我问他,有没有给他父亲面饼。他摇摇头说:“没有,我这个坏小子已经吃光了所有的面饼。”于是,我把自己特意带来的一个小袋拿出来,从里面掏出一个面饼递给他,还给了他一点酒,想让他自己喝。不过他滴酒未沾,全部拿给了他父亲。我的口袋里还有两三串葡萄干,我也给了他一把,让他拿给他父亲。他把葡萄干转交给父亲之后,就迅速离开了小船,好像着了魔。他跑得飞快,我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人跑得这么快。他跑得如此快,一溜烟儿就不见了。我在他后面大喊大叫,可是他头也不回地走掉了。过了一刻钟,我看到他回来了,但是速度比走的时候慢了一些。他走近之后我才发现,他的手里拿了很多东西,所以速度慢下来了。

他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他回家去给他父亲取了一陶罐淡水,还带回来两张面饼。他把面饼给了我,把水给了他父亲。不过,此时我也口干舌燥,就喝了一点水。他父亲喝了水之后,精神好了很多,比喝朗姆酒有效,因为他口渴得都要晕过去了。

他父亲喝完水之后,我就问星期五,罐子里还有没有水。他说:“有。”我让他给那个西班牙人送点水过去,因为他也和星期五的父亲一样,渴得都要晕过去了。我还让星期五把拿来的两张面饼拿走一张,给那个西班牙人。此时他疲惫至极,正躺在树下的草地上休息。由于之前他的手脚被捆得太紧,现在又肿又硬。我看到星期五过去给他送水,他就坐起来喝水,还接过面饼吃了起来。我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一把葡萄干。他抬起头看着我,似乎非常感激。可是他的身体实在太过虚弱,虽然他刚才和野人殊死搏斗,现在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尝试了两三次,最终还是没能站起来。他的脚踝肿得很高,而且疼痛难忍,所以我让他坐着别动,还让星期五像照顾他父亲一样给他搓脚踝,并用朗姆酒给他擦洗。

我发现,星期五真的非常孝顺,虽然他在为西班牙人擦洗,却每隔两分钟或者更短的时间,就回头去看看他的父亲是不是还坐在原来的地方,是不是还按原来的姿势坐着。有一次,他突然看到父亲不见了,就马上跳了起来,一言不发地冲了过去。我看到,他跑的时候几乎脚不沾地。可是他跑过去一看,发现他的父亲只是躺在地上,想要舒活筋骨,这才放下心来,又飞快地跑了回来。我就告诉那个西班牙人,如果他可以坐起来,我就让星期五扶他坐起来,带他上船,然后一起回我们的住所,我可以在那里照顾他。不过,星期五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他一下就把西班牙人背了起来,走向小船。到了船边,星期五轻轻地把他放在船舷上,让他两只脚垂在船里,然后又把他抱进船里,安置在他父亲身边。然后他迅速下船,将船推进水里,沿着岸边划起船来。这时候风很大,可是他划得比我走着还要快。就这样,他把他们俩安全地带进了我们的小河里,让他们在船上等着,自己去把另外一艘独木舟划过来。我在半路上和他相遇,就问他要去哪里。他说:“去取那只小船。”很快,他就一溜烟儿走掉了,我感觉他跑得比马都快,更别说人了。我刚走到小河边,他就划着另外一艘独木船回到了小河。他先把我送过河,又帮助我们的两位新客人下了船。可是,这两个人此时根本无法走路,可怜的星期五顿时手足无措。

这时候,我开动脑筋,让这两个人坐在河岸上,然后把星期五叫过来帮忙。我迅速做了一副类似担架的东西,让他们俩躺上去,我和星期五抬着他们走。可是走到我们的墙外面,也就是防御工事外面的时候,我们又遇到了新的难题。因为我们无法把他们抬过墙去,我又不舍得拆掉我的墙。于是我和星期五迅速动手,用了大概两个小时,在外围栏和我种的小树之间的空地上搭起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帐篷,还铺上了旧帆布,并在帆布上铺了树枝。我把帐篷里的一切都拿出来,为他们俩搭了地铺。这样,他们不但有了用稻草做的地铺,还有一条铺着的毯子和一条作为被子的毯子。

第二十节 君主和臣民

现在,我的小岛上已经有人了,我觉得自己有了很多臣民。有时候我忍不住会想,我就像一个君主一样。首先,整个小岛都是我的私人财产,我对所有的领土都拥有不容置疑的主权。其次,所有的百姓都听命于我,我是他们的统治者,也是立法者。我救了他们所有人的性命,一旦我有需要,他们会心甘情愿地为我献身。还有一点值得注意,虽然我只有三个臣民,可是他们的宗教信仰各不相同:星期五是新教徒,他的父亲是异教徒,还是吃人的野人。那个西班牙人却是天主教徒。不过,在我的领土上,我允许宗教信仰自由,我在这里只是顺便提一提这件事而已。

现在,我救出的这两个俘虏身体非常虚弱,我一安顿好他们,让他们有遮风挡雨和睡觉的地方,就准备给他们弄些吃的。我首先让星期五去羊圈里抓回了一只不大不小的羊,大概一岁吧,然后把它宰了。我砍下它的一条后腿,剁成小块,让星期五加上清水煮熟,又加了一些大米和大麦进去,炖成了鲜美的羊肉糊汤。我是在户外做这一切的,因为我不在内墙生活。我把羊肉糊汤煮好之后,就拿到了新帐篷里,还给他们摆上了一张桌子,跟他们一起用餐。我尽可能逗他们高兴,让他们恢复精神。在我们谈话的时候,星期五会给我做翻译,不但把我的话翻译给他父亲听,有时候还要翻译给那个西班牙人听,因为这个西班牙人能够非常熟练地说他们部落的语言了。

吃完饭,更确切地说是喝完羊肉糊汤之后,我就让星期五去把我们所有的火枪和武器都取回来。刚才太过匆忙,我们把武器落在战场上了。第二天,我又让他去把那些野人的尸体掩埋起来。在烈日的暴晒下,那些尸体很快就会散发出浓烈的臭味。此外,我让他把那些野人享用人肉宴之后剩余的东西也一并掩埋掉,我知道,那里还残留了很多骨头和肉。我可不想自己去埋,我连看都不想看。不过,星期五很快就完成了这所有的任务,他把野人留下的痕迹清除得一干二净。我后来又去那里的时候,要不是看到了树林的一角,我根本就无法认出这里就是当时的战场。

我和这两位新臣民进行了一次简短的对话。首先,我让星期五问问他父亲,他觉得那几个乘坐独木舟逃跑的人会有怎样的下场,并问他是否觉得他们会带领大批野人再回到这里,让我们无力抵抗。他的第一反应是,他们的小船是无法抵挡当天晚上的风暴的,他们不是在海里淹死,就是被风刮到南面的海岸去。如果他们的船在那里失事了,他们只有两个下场,要么被淹死,要么被那里的野人吃掉。可是,如果他们幸运地安全回到家乡的海岸,他们又会怎么做呢?星期五的父亲说,他也说不好。不过他觉得,他们遭受了这样的袭击,一定会吓得魂飞魄散。等到他们回去之后,他们一定会告诉族人,那些没能逃回去的野人是被霹雳和闪电杀死的,不是被敌人打死的。而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人,也就是星期五和我,是从天而降的天神或者复仇之神,而不是带着武器的人,我们的目的就是毁灭他们。因为他曾经亲耳听到,他们用自己部族的语言互相转告,因为他们无法想象人居然能够喷火和发出霹雳,连手都不用抬,就能在远处把人杀死。这个老野人说的话非常在理,因为我后来才从别人那里听说,那些野人从那之后再也不敢上岛了。看来,那四个野人居然死里逃生,回到了部落里,并把情况告诉了野人们。野人们听说之后,都吓坏了,他们觉得,要是谁胆敢登上这座魔岛,就会被天神用火烧死。

不过,因为我当时并不知道这种情况,所以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提心吊胆的,处处戒备。现在我,加上我的臣民,一共有四个人。不论何时,哪怕他们有一百个人一同登岛,我都敢和他们在空旷的地方一决高下。

不过,过了一些时候,我并没有看到野人的独木舟出现,就不再担心他们反攻了。这时候,那个驾船登上大陆的想法又重新涌上了我的心头。星期五的父亲还向我保证,如果我要去那里,他们部族的人一定会看他的面子,好好地招待我,这一点绝对没有问题。

可是,我和西班牙人进行了一番认真的交谈之后,就暂时放弃了这个念头。他告诉我,目前他们还有十六个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都是船只失事后一起逃过去的。他们和那些野人相处得还算可以,可是极度缺乏生活必需品,处境艰难。我仔细地询问了他们的航程,才知道他们是一艘西班牙航船,从拉普拉塔河出发,准备往哈瓦那送一些白银和毛皮,再从哈瓦那运一些欧洲货物回来。他们的船上有五个葡萄牙海员,是从另外一艘失事的船上救下来的。后来,他们自己的船也失事了,有五个西班牙海员葬身大海。那些侥幸没有被淹死的人又历尽重重艰险,才逃到了吃人的野人们聚集的海岸。他们每天都食不果腹,还要担心被野人吃掉。

他还告诉我,他们还有一些武器,但是由于没有火药或者子弹,所以根本派不上用场。遭遇海难的时候,他们的火药都被海水打湿了,仅存的一点也在登陆之后打猎用了。

我问他,他觉得留在那里的人会有怎样的下场,以及他们有没有逃跑的打算。他说,他们已经就此进行了多次商谈,可是他们既没有船,也没有造船的工具,更没有任何粮食。他们的每次商谈,都以眼泪和绝望而告终。

我又问他,如果我提出一个逃生的建议,他觉得他们会不会接受?如果我让他们全部登岛,这个建议有没有实现的可能?我坦诚地告诉他,如果我将自己的性命交到他们手中,最担心的就是他们背叛我,甚至虐待我,因为感恩图报并不是人性中固有的美德,而且人们也并非总是按照自己所受的恩惠来回报别人,更多的时候是根据自己所希望获得的利益来采取行动的。我又告诉他,如果我帮助他们脱险,他们却反过来把我当成俘虏抓去西班牙,那我的处境堪忧。因为一个英格兰人如果到了那里,不管他是迫不得已前去,还是偶然前往,都会受到宗教迫害。对我来说,我宁愿落到野人手里成为他们的口中餐,也不愿意落入天主教修士的魔爪中,被送去宗教法庭。我又补充道,如果他们不会背叛我,那他们登岛之后,我们可以完全凭借这些人手造出一条三桅帆船,把我们这些人全部运到南面的巴西,或者北面的加勒比海群岛,再或者西班牙海岸。可是,如果我把武器给他们之后,他们恩将仇报,用武力逼迫我到西班牙人那里,那我就是好心遭到恶报,下场比现在还要悲惨。

他非常坦诚地告诉我,他们目前处境悲惨,而且也认清了自己当前的处境。他相信,对于任何能够帮助他们脱离险境的人,他们都不会忘恩负义,还会非常厌恶这种念头。同时他还说,如果我愿意,他可以带着星期五的父亲一起回去,跟他们交涉这件事,再回来给我答复。他说他会跟他们谈好条件,让他们发誓绝对服从我的领导,将我当成他们的司令和船长。他们必须宣誓,要绝对效忠于我,不管我让他们去哪一个基督教国家,他们都会毫无疑义地跟随我前往,并且完全听从我的命令,直到我安全抵达我指定的地方。为此,他还会让他们写一份保证书并亲笔签名,下次带回来给我。

然后他告诉我,他愿意第一个宣誓,如果没有我的命令,他这一生都不会离开我。如果他的同胞想要背信弃义,他一定会站在我这一边,直到流尽鲜血。

他还说,他们都是文明、正直的人,只不过此刻正在遭遇巨大的灾难。他们没有武器、衣服和食物,连生死都掌握在野人手里,根本没有返回故乡的希望。所以他敢保证,如果我能够拯救他们,他们一定愿意跟我同生死共命运。

听到他的保证,我决定尽我所能去冒险营救他们,并先派星期五的父亲和他一起渡海过去跟他们交涉。不过,等我为他们准备好一切,打算让他们出发时,西班牙人却突然提出了一个意见,那就是暂时先不去交涉。他的这个意见不仅考虑周到,而且出自真心实意,让我觉得非常满意。由于他的这个建议,我们对他的伙伴的营救计划推迟了大概一年半。情况是这样的:

这个西班牙人已经跟我们一起生活了大概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我让他亲眼看到我是如何在上帝的保佑下通过生产来维持生活的。对于我储备了多少粮食,他也看得一清二楚。这些粮食供我一个人吃绰绰有余,可是现在已经有四张嘴吃饭了,如果不节省一点,根本不够吃。不过,他已经告诉我,他还有十几个同胞,如果他们都过来,自然就更不够吃了。再说,如果我们想要建造一艘船,航行到美洲一个信奉基督教的殖民地,还得在船上准备粮食。于是他告诉我,应该让他和星期五父子俩再开垦一些土地,把我手头上所有的种子都种下去,再收获一季庄稼之后,手里的粮食宽裕了,再考虑让他的同胞们过来,到时候就不用担心缺乏粮食了。他觉得,这种做法比较合适,因为如果缺乏食物,大家可能会发生冲突,甚至会认为自己并没有获救,只是从一个困境转移到了另一个困境。他说:“你知道,以色列人当初被救出埃及的时候,非常高兴,可是当他们在旷野中没有食物的时候,就背叛了拯救他们的上帝。”

他的告诫非常谨慎及时,他的建议也非常明智,所以我不仅赏识他的建议,还对他的忠诚非常满意。于是,我们四个动用了所有能够用来挖地的木制工具来开垦土地。我们用了大概一个月,就开垦了一大片土地,并在适合播种的季节把地整理好,种下了二十二蒲式耳大麦和十六罐大米。总之,我们省下了尽可能多的粮食来做种子。其实,我们留下的大麦根本不够吃六个月,可是要等六个月之后才能收获。不过,这六个月的起始时间是从留出种子的时候算起的,在热带地区,庄稼的成熟根本用不了六个月。

现在岛上已经有了足够多的居民,就算那些人再来,只要他们的队伍不是很庞大,我们就不用害怕。所以,我们现在可以随便在岛上行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们一直都在想着逃走和脱险,所以时刻都在想办法,至少我自己是这样的。为此,我在几棵适合做船的大树上做了记号,派星期五父子俩去砍倒它们。然后,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西班牙人,并让他去监督和指挥星期五父子俩。我还将我以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做成的一些木板给他们看,告诉他们我是如何将大树削成木板的,并让他们按照我的做法操作。最后,他们做成了十二三块很大的橡木板,每块的宽度大概为两英尺,长度为三十五英尺,厚度为两英寸到四英寸。至于这要花费多少工夫,这活儿多么辛苦,不难想象。

与此同时,我还费尽心思让我那个小羊群繁殖得更多一些。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我们轮流出动。星期五和西班牙人第一天出去,我和星期五第二天出去。采用这个办法,我们很快就抓到了二十多只小羊,并把它们跟之前驯养的羊关在一起。因为每次我们打到母羊都会留下小羊,放到羊圈中饲养。更为重要的是,在葡萄成熟的季节,我让大家采摘了大量的葡萄,放到阳光下晒成葡萄干。我相信,要是在盛产葡萄干的阿利坎特,我们这次晒制的葡萄干也可以装满六十到八十大桶。我们的主食就是葡萄干和面饼,我保证,葡萄干不但美味,而且营养丰富,它大大地改善了我们的生活。

收获的季节到了,我们的收成非常不错。虽然比我登岛之后收获最丰的那一年逊色一些,但是收获的粮食也足够满足我们的需要。我们一共种下了二十二蒲式耳大麦,最后收获了二百二十蒲式耳以上。大米的收成比例也差不多。有了这些粮食,就算有十六个西班牙人来到岛上,我们也可以维持到下一个收获季节。如果我们准备航海,这些粮食也足够让我们在船上生活。有了这些粮食,我们就能到达美洲大陆的任何一个地方。

我们把收获的粮食贮藏好之后,又开始用柳条编制更多的器皿,也就是大箩筐。我们把所有的粮食都放在箩筐里。那个西班牙人心灵手巧,编制箩筐非常在行。有时候,他还会责怪我以前没有用柳条编制防御工事,虽然我觉得这没什么必要。

现在,我们已经有足够的粮食来迎接那些我期盼已久的客人了,就让西班牙人去大陆那边,跟留在那里的那些人进行交涉。在他们出发之前,我下达了严格的书面指示,只有在他和老野人面前宣誓过的人,才能登岛。宣誓词的内容如下:他即将在岛上看到的那个人完全是出于善心将他们接过来,并准备带领他们脱险,才会派人去找他们。所以,他们绝对不能伤害那个人,不能攻击他。而是要跟他携手并肩作战,保卫他的安全。而且不管到什么地方,他们都要绝对听从他的指挥。宣誓词必须写在纸上,并亲笔签名。我知道他们那里并没有笔和墨水,所以我该怎样才能让他们写下来并亲笔签名呢?此前我可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西班牙人和老野人,也就是星期五的父亲,带着我的指示乘坐独木舟走了。可以说,当时他们就是乘坐独木舟来的,或者更准确一点,他们当时是以俘虏的身份被带到岛上的,那些野人准备吃掉他们。

我给了他们俩每人一杆火枪,火枪上带有燧发机(火器点火系统。),还给了他们八份弹药,让他们省着点用,不到万不得已就别用。

这件工作让我心情愉悦。因为这是我二十七年来第一次为拯救自己而采取措施。我给了他们许多面饼和葡萄干,够他们俩吃很多天,也够那些西班牙人吃八天左右。我送他们出发,并祝愿他们一帆风顺,还跟他们约定,让他们在返航时在船上挂一个信号。我一看到这个信号,就知道他们已经在返航的途中了。

他们出发的时候正好是顺风,而且按照我的推算,是十月份的一个月圆之日。不过,自从我把日历记错之后,就再也弄不清准确的日期了。我甚至不确定年份有没有记错,不过后来我检查的时候发现,我并没有把年份记错。

第二十一节 一艘英国船

他们出发之后,我刚等到第八天,就出现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这件事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也许有史以来都没有听说过。那天早上,我正在小屋里呼呼大睡,星期五却突然闯了进来,还大声嚷嚷着:“主人,主人!他们来啦!”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不顾危险,迅速披上衣服穿过了小树林。顺便提一下,此时小树林已经长成了茂密的树林。我之所以说不顾危险,是因为我没有带枪,这跟我平时的习惯完全不符。我往海面上眺望,不由得大惊失色,因为我看到在四五海里之外的海面上有一只小船,船上挂着的是所谓的羊肩帆。此时正好是顺风,小船就一直向着小岛前行。很快我就发现,小船并非来自大陆方向,而是从岛的最南端驶过来的。见状,我马上将星期五叫到身边,让他赶紧藏起来。因为这些人并不是我们翘首期盼的人,现在还无法判断他们是敌是友。

然后我就回了家,准备去取望远镜,看看这到底是些什么人。我拿出短梯,爬到了山顶上。每次遇到让我忐忑不安的事情,我就会这么办,我在这里不但看得十分清楚,还不会被发现。

我登上山顶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条大船,它停留在距离我七八海里的东南偏南方向,距离海岸有四五海里。我一看就知道,那分明是一艘英格兰船,那艘小艇也是一艘英格兰长艇。

此时我内心的慌乱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我看到了一艘大船,而且有理由相信船上有我的同胞,把他们称为朋友也不为过。我内心的高兴难以言说,可是我心中又有些许怀疑。我也不知道这些怀疑从何而来,反正它在叮嘱我要保持警惕,小心防范。首先,我在想:为什么一艘英格兰船会开到这个地方来呢?这里并非英格兰进行商业贸易的要道。再说据我所知,最近没有什么大风暴,他们不可能是被吹到这里来的。如果他们真的是英格兰人,那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到这里来一定不怀好意。我想我最好还是继续之前的生活,千万不要落到海盗和杀人犯手里。

有时候人们的内心中会出现一些预感和暗示,警告我们可能会有危险。很多人在觉得没有危险的时候,却突然出现了这种预感。我相信,凡是一些心思细腻的人,都不会否认这种预感和暗示。这种预感和暗示是一种心灵的呼唤,是一种精神交流,不容置疑。如果这种预感和暗示是为了提醒我们有风险,那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把它理解成是来自某个友好的使者,而且是出于善意的呢,至于这位使者的地位如何,根本无关紧要。

当时发生的情况证实我的推理是正确的。不管这个神秘的警告来自何处,如果我没有听从它的提醒变得小心谨慎,我早就大祸临头,处境比现在还要悲惨。至于这件事的详情,我会在下面提到。

我在山顶上望了一会儿,就看见小艇驶向小岛,似乎在找一个河湾停泊,想要靠岸。但是他们沿着海岸走得不够远,没有发现我以前卸木排的小河湾。最终,他们把小艇停在了距离我半英里的沙滩上,这真是我走运。否则他们就会停在我的门前,然后攻进我的堡垒,把我撵走,把我的一切抢个精光。

他们上岸之后,我看得更加清楚,确实是英格兰人,至少其中大部分都是。有一两个我觉得是荷兰人,但是后来证明我猜错了。他们一共来了十一个人,其中有三个没有武器,而且我看到他们被捆绑着。有四五个人先从小艇上跳到岸上,然后把那被捆着的三个人押到岸上。我看到其中有一个非常激动,正在指手画脚地做出恳求、苦恼和绝望的姿势,动作有一些夸张。另外两个有时候会举起手,看起来十分忧虑,但是没有第一个那样激动。

这个场面让我十分困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星期五用英语大声喊道:“主人,你看,英格兰人居然跟野人一样吃俘虏。”

“什么?”我说,“星期五,你觉得那几个人会被他们吃掉吗?”

“会的,”星期五说,“一定会被吃掉的。”

“不,不,”我说,“我看他们只会杀死那几个人,但是绝对不会吃掉他们。”

在此期间,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站在一边看着这个可怕的场面,一边瑟瑟发抖。我想,这三个俘虏随时都有性命之忧。有一次,我甚至看到一个恶棍举起一把被水手们称为砍刀的弯刀,砍向了其中一个。我想,他可能随时都会倒地死去,一想到这儿就让我汗毛倒立。

现在我是多么希望西班牙人和老野人都在我身边啊,我也希望自己可以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走到他们前面,在我的射程之内,这样我就能把那三个人救出来了。因为我发现,这些人都没有枪支。不过,我后来想到了别的办法。

我看到那几个凶恶的家伙残忍地虐待了这三个俘虏,就分散到岛上去了,似乎想看看这附近的情况。现在,那三个俘虏已经没人看管,非常自由了。不过,他们三个都坐在地上,看起来满腹心事,十分绝望。

他们的样子让我回忆起自己刚到岸上的时候环顾四周的情景。我当时也是绝望至极,失魂落魄,内心充满恐惧。为了不被野兽吃掉,我还在树上睡了一晚上。

那天晚上,老天爷居然会用风暴和潮水把大船冲向海岸,让我能够维持生活,这一点是我始料未及的。后来,我靠着从船上拿下来的东西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三个不幸的人也不会想到,他们一定会获救并得到食物,因为我这个救星距离他们咫尺之遥,可以说他们现在已经安全了。不过,这时候他们还以为自己已经陷入绝境,马上就要没命了。

有时候,我们是这样的目光短浅,所以有充分的理由去信任造物主。他不会让自己创造出的生灵面临绝境,即便环境恶劣,他也会拉我们一把,指引我们走向光明。有时候,他们的近在咫尺,比他们想象的近得多。非但如此,有时候他们所认为的绝境,反而会让他们获救。

那些人上岸时,正值潮水最高时。他们的一部分在和俘虏谈判,另外一部分就在附近转来转去,看看自己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结果,他们没有注意到潮水退去了,小艇被搁浅在沙滩上。

他们原本在小艇上留了两个人,可是后来我发现,这两个人喝了太多的白兰地酒,已经昏昏睡去。后来,其中的一个率先醒来,却发现船已经搁浅了,根本无法移动。他赶紧大声召唤其他的人过来,那些正在四处游荡的人听到喊声,迅速来到小艇边。可是由于船身太重,附近的沙土又松又软,如同流沙一样,所以,他们根本无法将船推到水里。

也许海员是全人类当中最不会思虑周全的了,他们似乎没心没肺,见无法把船推到水里,他们就弃之不顾,又开始四处游荡了。我听到其中一个大声对另一个人说,让他快点离开小艇:“算了,杰克,不用管它,等下次涨潮的时候,它自己就浮起来了。”我一听这话,就证实了一直萦绕在我心头的一个问题——他们来自哪个国家。

在此期间,我一直隐藏得非常好,活动范围也只限于小山顶和我的堡垒。只有到小山顶上观察的时候,我才会走出堡垒。想到我的防御工事如此坚固,我忍不住暗自高兴。我知道,下次涨潮至少要十个小时之后。那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我就可以更好地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从他们的对话中打探消息。

同时,我把自己全副武装起来,做好战斗准备。不过我这次更加小心,因为我知道我面对的敌人跟以前的不一样。我吩咐星期五也带上枪,在我的训练下,他已经成了一个非常高明的神枪手。我自己拿了两杆鸟枪,给星期五三杆火枪。这时候我的样子看起来非常可怕,我穿着那件山羊皮外衣,戴着那顶大帽子,挂着一把没有刀鞘的大砍刀,腰上还插着两把手枪,左右肩膀上各扛着一杆枪。

我在前面已经说过,在天黑之前,我并不想采取任何行动。可是到了下午两点左右,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我看到他们都分散到树林中,应该是进去午睡了。那三个可怜的俘虏因为正在忧心自己的处境,所以根本睡不着,只是坐在一棵大树的阴凉下。现在他们距离我大概四分之一英里,而且似乎正处于别人的视线之外。

见状,我打算先过去了解一下情况。我在上面说过,我的样子十分可怕,我就这样大步朝他们走过去,而星期五远远地跟着我,也是十分狰狞,样子可怕,不过他比我好一点,而我就像个恶鬼。

我慢慢地走近他们,尽可能不弄出声响。还没等他们看到我,我就用西班牙语问:“先生,你们是什么人?”

他们一听到有人说话,吓得一跃而起,看见我这可怕的样子,更加惊慌失措。他们没有回答我,站起来想要逃跑。于是,我又用英语说:“先生们,别害怕,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正是你们的朋友呢!”

“他一定是上天派下来的,”其中一个俘虏郑重地说,还摘下帽子向我表示敬意,“因为我们的处境并非人力能够挽救的。”

“所有的帮助都是上天派下来的,先生,”我说,“你们现在正处于危难之中,能够让我这个陌生人来帮助你们吗?早在你们登陆的时候我就看到你们了,当时你正在向那些畜生求饶,他们中的一个还举起了刀,似乎要杀掉你。”

那个可怜的人涕泪交流,瑟瑟发抖,似乎被吓呆了,他说:“正在跟我说话的是上帝还是人?你是人还是天使?”我说:“先生,你不要胡思乱想,如果上帝派天使来拯救你们,他的穿戴一定会比我现在的样子好很多。不用担心,我是一个人,是一个英格兰人,我来就是要帮助你们。我只有一个仆人,我们都有武器和弹药。现在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们吧!我能助你们一臂之力吗?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说:“我们的情况比较复杂,现在那些杀人犯就在附近,我无法告诉你们整个经过,只能长话短说。先生,我是那艘大船的船长,手下的人反叛了。我好不容易才说服他们不要杀死我,最后他们就决定把我送到这个荒岛上来。跟我一起来的这两位,一个是我的大副,一个是旅客。我们原来以为这里荒无人烟,留在这里只能饿死,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那些暴徒,你的敌人,现在去哪里了?”我说,“你知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他们都在那里躺着,”他一边说一边指着旁边的灌木丛,“我怕他们已经看到了我们,听到了你在说话,我的心脏吓得狂跳不止。一旦被他们知道了,我们肯定就全部没命了。”

“他们手里有枪吗?”我问。他告诉我,他们一共有两杆枪,其中一杆留在了小艇上。“那就好了,”我说,“一切都交给我吧!我看到他们都已经睡着了,想要杀死他们实在是轻而易举,但是我觉得不如把他们全部抓来当俘虏,怎么样?”他告诉我,其中有两个人心狠手辣,如果这次饶过他们,我们的处境堪忧。只要把这两个人抓起来,其他的人就会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我问他是哪两个,他说现在距离太远,看不清楚,不过,他会绝对服从我的命令。“好吧!”我说,“那我们现在先退到远一点的地方,避免他们醒来之后看到我们或者听到我们的讲话声。我们先去商量商量再说吧!”于是他们就跟在我们身后,一直走到树林后面藏了起来。

“先生们,请听我说,”我说,“如果我冒险营救你们,你们愿意答应我两个条件吗?”我还没有来得及说出条件,他就表示,如果我们能够夺回那艘大船,那么包括他在内,船上的所有事情都会听我指挥。万一我们无法夺回大船,他也会一直追随我,跟我同生共死。其他两个人也这么说。

“好吧,”我说,“我只有两个条件。第一,你们在岛上的这段时间,绝对不能侵犯我在这里的主权。如果我把枪给你们,一旦我向你们索要,你们必须马上交回,不得反对我和我的手下。在此期间,你们要完全听从我的命令。第二,如果我们能够夺回大船,你们必须免费把我和我的仆人送到英格兰。”

他向我做出了种种保证,只要是能够想得到的让人信得过的保证,他全部都提出来了。他还说,我的要求完全合情合理,他一定会绝对服从。他还说我救了他的命,此生都不会忘记我的恩情。

“好吧,”我说,“这三杆火枪给你们,这里还有一些火药和子弹,接下来你们说一说,我们该怎么做?”他再三向我表示感激,并强调一定会服从我的命令。我说,我觉得任何冒险行动都会有危险,最好就是趁着他们还躺着,一齐向他们开枪。如果这一次开火之后还有幸存者,就命令他们投降,我们可以留他们一命。至于他们谁生谁死,这就听天由命了。

船长是一个非常慈悲的人,他并不想把那些人全都杀死,只想除掉那两个恶贯满盈的家伙,因为就是他们引发了船上的哗变,而且,如果他们侥幸逃脱,那我们就会非常危险,因为他们肯定会回到船上搬救兵,把船上剩下的人全都带来杀死我们。“那好吧,”我说,“我的建议也是迫不得已,只有这样才能保住我们的性命。”不过,我看他还是不愿意大开杀戒,就对他说,这件事由他自己做主,他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们正在交谈的时候,他们中有几个人醒过来了,很快我就看到两个人站了起来。我问他,这两个人中有没有引发哗变的人,他说没有。“那好吧,”我说,“那就留他们一命,看来是上帝让他们醒来的,好让他们保全性命。不过,如果其他人逃脱了,那就是你的责任了。”

听了我的话,他似乎非常激动,就拿着我给他的一杆火枪,又把一把手枪插在皮带上,他的两个伙伴也每人拿着一杆枪,跟着他去了。他的两个伙伴走在前面,不小心弄出了声响,两个醒来的人中的一个听到了动静,就转过头来,看到他们正在靠近,就大声呼喊其他人。可是此时已经太迟了,他刚一出声,他们就扣动了扳机。开火的是那两个伙伴,船长十分聪明,知道保留实力。他们的枪法很准,击中了他们想要打死的目标,其中一个一枪致命,另外一个受了重伤,可是还没死。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站起来,想要向其他人求救。可是船长却跳到他面前对他说,现在呼救为时已晚,他应该祈求上帝宽恕他的罪行。说完,船长就用枪托把他打倒在地,他就闭口不言了。跟那两个水手在一起的还有三个人,其中的一个受了轻伤。此时我也赶到了,他们看到大难临头,知道抵抗也无济于事,就纷纷求饶。船长告诉他们,只要他们能够保证痛恨自己所做的反叛行为,宣誓效忠船长,帮他夺回大船,再开回牙买加去,就能饶他们一命。他们纷纷表示要效忠于船长,绝对不会辜负他。船长愿意相信他们,留下他们的性命。我并没有表示反对,只是要求船长在他们在岛上的这段时间,把他们的手脚捆绑起来。

我在这边处理事情,又派星期五和大副到小艇那里,把它扣留住,并收缴了桨和帆。他们迅速处理好了这件事。很快,在别处闲逛的三个人(算他们走运)也回来了,他们之前跟别人走散了,听到枪声就迅速赶回来了。他们看到了船长,不久之前还是他们的俘虏,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了他们的征服者。于是,他们也顺从地被我们绑起来,总之我们是大获全胜。

现在,我就有时间和船长谈谈各自的经历了。我先把我的身世告诉船长,他聚精会神地听我讲述,看起来非常惊讶。尤其是在我讲到我是如何种植粮食和得到火药的时候,他更是大为惊讶。说真的,我的故事就是一个奇迹,让他深受感动。不过,他从我的故事中联想到了自己的遭遇,如同当初上帝留下我的性命是为了现在救他的命,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泪流满面、哽咽难言。

谈话结束之后,我就带着他和他的两个伙伴回到了我的住所,用短梯翻过墙。回家之后,我拿出我手头所有的食物款待他们,还向他们展示了我这么多年制造出的所有东西。

第二十二节 平息叛乱

我给他们看的所有东西,对他们说的所有的话,让他们除了惊讶还是惊讶。不过,船长最欣赏的还是我的防御工事。我居然用一片小树林把住所隐藏起来,实在是非常巧妙。到现在为止,这片小树林已经存在了二十年,而且这里的树木成长速度比在英格兰快得多,现在已经长成了一片小树林。这里枝繁叶茂,只能从我留在树林中的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通过。我告诉他,这是我的堡垒和住所,不过我和其他所有的君王一样,也拥有乡间住宅,心情好的时候,我就会去那里暂住。我告诉他,以后有时间我会带他过去看看,但是现在我们面临的首要问题就是要夺回那艘大船。船长赞同我的看法,只是说暂时想不到好办法,因为船上还有二十六个人。他们已经参加了叛乱,按照法律就应该被判处死刑。一旦他们被抓住,不管是到英格兰还是任何英格兰殖民地,都只有死路一条。现在他们没有别的出路,只会豁出去顽抗到底。我们只有这么几个人,根本无法向他们发起进攻。

我仔细思考他的话,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拿定主意,一方面,要防止船上的人攻到岛上,把我们杀死;另一方面,我们要在他们进攻的时候,将他们引入圈套。这时候,我突然想到,大船上的人很快就会觉得奇怪,他们的伙伴和小艇到底出了什么事,还会乘坐别的小艇到岛上来寻找他们。而且到时候,他们可能会带着武器前来,那我们根本就无法抵御他们。船长听了我的话,觉得很有道理。

于是我告诉他,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搁浅在沙滩上的那艘小艇的底部凿穿,这样他们就没法把它带走了。我们还应该把小艇上所有的东西都拿走,只把小艇留在那里,让它根本无法下水,变得一无是处。于是,我们就来到了小艇上,把上面所有的武器以及能够找到的所有东西,比如白兰地、朗姆酒、饼干和一些火药,全都拿下来了。我甚至还找到了一大块用帆布包着的糖,足有五六磅重。这些东西都对我大有用处,尤其是糖和白兰地,我早在好多年前就用完了。

我们把小艇上所有能够拿走的,比如桨、桅杆、帆、舵之类的,全都拿走了,还在小艇底部凿了一个大洞。一旦他们闯过来,就算他们人多势众能够战胜我们,也没法把小艇划走。

说实话,我觉得我们几乎不可能夺回大船。我认为,只要他们不把这艘小艇带走,我们就可以把它修好。到时候,我们就能乘坐它前往背风群岛(拉丁美洲西印度洋群岛的一部分。),途中还可以顺便带上那些西班牙朋友,因为我一直惦记着他们。

我们是这样实施我们的计划的:先用力把小艇推到沙滩上比较高的位置,这样就算是涨潮了,它也不会被水冲走。然后,我们在船底凿开一个大洞,想要短时间修好是不太可能的。然后,我们就坐下来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突然,我们听到大船上放了一炮,而且还有旗帜在打信号,叫小艇赶紧回去。不过,小艇毫无动静。他们又放了几炮,打了几次信号。

不管他们打信号还是开炮都是白费工夫,最后他们发现那艘小艇还是纹丝不动。这时候我从望远镜看到,他们放下了另一艘小艇,乘坐它往岸边划过来。他们靠近一些之后我才看到,小艇上至少有十个人,而且每个人都带着枪。

大船停靠的位置距离海岸大概六海里,他们划着小艇过来,我们看得一清二楚,连上面的人的脸都能看清。潮水把他们冲到了第一艘小艇的东边,不过他们又往西划,想要靠近第一艘小艇停泊的地方。

我用望远镜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而且船长认识他们所有人,也了解他们的性格。船长说,中间有三个人非常老实,他确信他们是受到了别人的胁迫和恐吓才会参与叛乱。至于那个水手长,就是他们的头目,其他几个也是非常凶恶的。现在,他们既然已经发动了叛乱,自然就会豁出性命。船长吓坏了,他觉得他们实力太强,我们完全不是对手。

我微笑着告诉他,我们已经处于这种境况,根本没有什么值得畏惧的。无论如何,这已经是目前最糟糕的情况了。所以,我们应该想到,不管最后是死是活,对我们来说都是一种解脱。我问他,他对我目前的处境有何看法,是否值得为了解脱冒险一搏?“先生,”我说,“刚才你还劝我,上帝让我活在这里,是为了拯救你,现在你的信念怎么又消失了?对我来说,”我说,“我只对一件事情感到遗憾。”“什么事情?”他问。我说:“你说他们之中有三个老实人,我们应该放过他们。如果他们跟那些暴徒同流合污,我觉得上帝是故意把他们挑选出来,交到你手里。因为我可以保证,他们所有人都会成为我们的俘虏。至于他们最后是生是死,完全取决于他们对我们的态度。”

我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故意抬高了嗓门儿,面带微笑,这激发了船长的勇气。于是,我们开始为战斗做准备。他们刚把小艇放下来的时候,我们就打算将俘虏们分散开来,现在这件事已经办妥了。

船长非常不放心的那两个俘虏,被我派星期五和船长的一个手下押送到了我的山洞里。那里距离这里有一段距离,没有人会发现他们,也不会听到他们呼救。就算他们侥幸逃出了山洞,也只会在森林里迷路。我们把他们捆在山洞里,但是给他们留下了食物,并向他们保证,只要他们老老实实地待在山洞里,一两天之后,我们就会让他们恢复自由。如果他们试图逃跑,我们一定会杀死他们。他们老老实实地保证,愿意被我们关起来,还对我们能优待他们表示感激。因为我们不仅给他们留下了食物和火堆,星期五还给了他们一些蜡烛(就是我们自己制造的那种),好让他们舒服一点。不过他们并不知道,星期五没有在洞口监视他们。

其他俘虏的待遇好一点。有两个人因为船长对他们不放心,所以一直被捆绑着。另外两个得到了船长的推荐,被我留用了。同时,他们也郑重发誓会跟我们同生共死。这样,连同船长和他的一伙可靠的人,我们一共有七个人,个个全副武装。我确定,我们一定可以打败小艇上那十几个人,再说了,船长也说上面还有三四个老实人。

那些人把小艇停到了第一只小艇停泊的地方,就把小艇推到沙滩上,全部下了小艇。见此情景,我非常高兴,因为我原本还担心他们会把小艇停在离岸较远的地方,再留下几个人看守,那样我们根本就没法夺下小艇。

他们上岸之后,第一时间跑到了另一艘小艇旁边。他们惊讶地发现,小艇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拆得干干净净,底部还有一个大洞。

见此情景,他们沉思了一会儿,就开始大声喊叫,想让同伴们听见,可是毫无回音。然后,他们围成一圈,放了一排枪。我们听到了枪声,也听到了树林里的回声,可是结果依然如故。关在山洞里的那两个人根本听不到,被我们看管住的那两个人虽然听到了,但是却不敢回答。

事后他们告诉我,当时他们觉得这个情况超乎预料,大感惊讶,就决定马上乘坐小艇回到大船上,告诉船上的人,那些人都被杀光了,小艇也被凿出一个大洞。于是,他们把小艇推进海里,一起爬了上去。

见此情景,船长十分惊讶,不知所措。他觉得,这些人回到大船之后,就会跟船上的人说,第一批上岸的伙伴全都被杀死了,那他们就会扬帆起航,他就没有希望夺回大船了。原本他也跟我一样,以为可以夺回大船的。不过,很快他就为另外一件事惶恐不安起来。

那伙人登上小艇,划出去一段距离之后又掉头回来了。不过,这次他们采取了新的行动措施,看来是刚才在小艇上商量过了。也就是,留着三个人看守小艇,其他的人都到岸上去寻找那些伙伴。

这让我们大失所望,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因为就算我们抓到了上岸的七个人,一旦那艘小艇逃回去,对我们也是极为不利的。因为他们回到大船之后,其他的人就会把大船划走,那我们就不可能夺回大船了。不过,眼下我们并没有好办法,只能静观事情的发展。那七个人上岸之后,小艇上的三个人就把小艇划到距离岸边很远的位置,停下来等他们。这样一来,我们根本无法攻击小艇上的人。

那七个人簇拥在一起,大步走向山顶。而在小山下就是我的住所,他们看不到我们,我们却可以把他们看得一清二楚。如果他们能走得离我们更近一些,我们会非常高兴,因为这样他们就能到我们的射程范围之内,不过他们要是走远一点也可以,我们就可以到外面去对付他们。

他们在小山顶上,可以看到地势最低的往东北方向延伸的山谷和森林。他们一直在大喊大叫,直到最后累得叫不出来了。看来他们不敢走得离海岸太远,也不敢彼此分散,只好坐到一棵大树下思考对策。如果他们能和上一批人一样,觉得睡一觉就能够解决问题,倒是让我求之不得。可是他们害怕有危险,根本不敢睡觉,虽然他们自己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危险。

船长看到他们正聚在一起商量办法,也给我提出了一个行之有效的建议。他说,为了让他们的伙伴听见,他们过一会儿也许会放一排枪。我们应该趁着他们刚刚把弹药打空,就向他们发动进攻,要他们束手就擒,这样我们就可以不用流一滴血将他们制伏了。我觉得这个建议非常不错,可是要想达到这个目的,我们必须离他们很近,并且赶在他们装好子弹之前到达他们身边。

可是,他们并没有开枪。我们悄悄地躺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我告诉他们,我认为天黑之前我们不应该有任何动作。不过如果晚上他们不回到小艇上,也许我们可以悄悄地找一条路,包抄到他们和海岸中间,这样就可以用计把小艇上的人引到岸上来。

我们等了很久,他们都毫无动作,这让我们既厌烦又着急。这时候我们看到,他们经过一段时间的商量,全都站起身来,大步走向海边。看来他们是认为这里有危险,非常害怕,不如就当那些伙伴已经死了,他们自己回到船上,按照原计划继续航行。

我一看到他们往海岸走去,就知道他们已经放弃了搜寻的计划,准备回去了。我把我的想法告诉船长,他大吃一惊,差一点瘫坐在地上。可是我马上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把他们引回来,这个办法非常不错,完全达到了我想要的效果。

我命令星期五和大副越过小河往西走,一直到达当年野人上岸的地方,我就是在那里救下了星期五。我让他们到达半英里外的那片小高地上,尽量大声叫喊,一定要让那些海员听到。在听到海员的回答之后,他们还要继续回应,但是不要让海员看到他们。他们应该在海员叫唤的时候,绕着圈子回答,将他们引到小岛深处的森林里,再按照我指定的路线绕回我这里。

眼看着那些人就要登上小艇了,星期五和大副就扯着嗓子大喊。他们听到之后,就一边回答,一边往声音传来的西海岸跑过去。刚跑了一会儿,他们就被小河挡住了去路,因为现在正在涨潮,他们过不去,就招呼那艘小艇赶紧过来,把他们渡过去。说实在的,这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他们渡过河后,我有了一个新发现:小艇已经沿着河的上游走了一段距离,进入了一个类似内河港口的地方。他们还叫小艇上的一个人下来帮忙,现在,小艇上只剩两个人了。我看到,小艇被拴在了一棵小树的树桩上。

一切都在按我期望的那样发展,我让星期五和大副继续做他们的事情,然后带着其余的人偷偷地渡过小河。趁着那两个人还没有发现我们,我们猛扑了过去。其中一个人躺在岸上,另一个躺在小艇里。岸上的那个人半梦半醒,刚要爬起来,就被船长冲上去打倒在地。然后船长又让小艇上的人赶紧投降,不然就打死他。

小艇上的那个人看到五个人从天而降,唯一的伙伴还被打倒在地,二话没说就投降了,而且,看起来他是船长口中的三个比较老实的人中的一个,因为他不但迅速地被我们降服了,之后还忠心耿耿地加入到我们这边。

与此同时,星期五和大副也圆满完成了对付其他人的任务。他们一时呼唤一时回答,将那些人从一座小山引到了另一座小山,从一片树林引到另一片树林,不但让那些人疲惫不堪,还把他们扔在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天黑之前根本回不到小艇上。事实上,星期五他们回到我们身边的时候,也已经筋疲力尽。

现在我们无事可做,只能暗暗观察他们,坐等最佳的时机向他们发动进攻,完全制伏他们。

星期五回来之后,大概过了好几个小时。我们能听到,在离船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前面的人就一直催促后面的人快点走,后面的人却一直在抱怨他们又累又脚痛,根本走不快。对我们来说,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最后,他们终于走到了小艇前面,却看到小艇已经搁浅住了,潮水退了,留下看船的那两个人也不知所踪。他们那种慌乱的样子,简直无法形容。我们能听到他们在互相呼唤,声音十分无助,他们说这一定是座魔岛。如果岛上有居民,他们肯定会被全部干掉,如果岛上有妖怪,他们肯定会被全部带走吃掉。

他们不停地呼唤着那两个伙伴,却根本得不到回应。过了一会儿,凭借着微弱的光线,我们看到他们是这样子:扭着双手,慌乱地到处乱跑,如同已经陷入了绝望。有时候他们会到小艇上坐一坐,恢复一下体力,有时候又回到岸上到处乱跑,总之,就是一直在重复这些行为。

我的手下都已经按捺不住,希望我可以马上发出命令,让他们攻击那些身处黑暗中的人。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够等到一个更加有利的时机,这样我可以少杀几个人,特别是我知道对方也配有武器,我不希望我的手下有丧命的危险。我决定再等一段时间,看他们会不会分散开。为了更好地观察他们,我缩小了包围圈,让星期五尽量趴在地上,匍匐前进,以免引起他们的注意,并在他们开火之前,尽量离他们近一些。

他们刚趴了一会儿,看到水手长带着两个水手走了过来。这次哗变就是水手长挑起的,可是此时他看起来比别人都要沮丧,情绪低落。船长看到这个带头哗变的家伙已经被自己控制,再也忍耐不住,只从他的声音认出他之后就动手了,根本等不及看清他的面貌。等他们走得更近了一些,船长就和星期五迅速起身,向他们开枪。

水手长迅速倒地死去。其中一个人也中了枪,但是没有立刻毙命,过了一两个小时才死去。另外一个拔腿就跑。

枪响之后,我马上带着所有人冲过去了。我们一共有八个人:我,总司令;星期五,我的副司令;船长以及他的两个伙伴;三个值得信任的俘虏。我们还给这三个俘虏发放了武器。

我们是在黑暗中发起进攻的,所以他们根本看不清我们的人手有多少。我让那个留在小艇上后来又向我们投降的人一个个叫他们的名字,问他们是否愿意跟我们谈判,这样也许他们能不战而降。果然如我所料,他们同意了。这也不难想象,以他们当时的处境来说,他们当然非常想投降。于是,他大喊着:“汤姆·史密斯!汤姆·史密斯!”汤姆·史密斯回应道:“是谁在说话?鲁滨孙吗?”这个投降的人恰好也叫鲁滨孙。看来他已经辨认出了说话者的口音。另一个人说:“唉,看在上帝的分儿上,汤姆·史密斯,你赶紧放下武器投降吧,否则就没法活命了。”

“向谁投降?他们在哪里?”史密斯问。“他们来了,”他说,“船长带了五十个人,足足盯了你们两个钟头。现在水手长已经被打死了,威尔·弗赖伊也被打伤了,现在我已经成了俘虏。如果你们还不投降,只有死路一条。”

“那么,他们会放过我们吗?”汤姆·史密斯说,“如果投降的话。”“如果你们同意投降,我就去帮你们问问。”鲁滨孙说。他就问船长,船长说:“史密斯,你应该能够听出是我吧。如果你们全部缴械投降,我就可以饶过你们。但是,威尔·阿特金斯除外。”

威尔·阿特金斯一听船长的话,马上大叫着:“看在上帝的分儿上,也饶过我吧!我跟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啊,船长!”这个人简直是满口胡言,因为在刚开始哗变的时候,阿特金斯率先抓住了船长,把他的双手绑起来,不但虐待他,还肆意辱骂他。不过,船长告诉他,必须放下武器,听从总督处置。他说的总督就是我,大家都称我为总督。

总之,他们都放下了武器,要求放过他们。我派跟他们谈判的那个海员带上两个人,去把他们全部捆起来。然后,我的五十个人的人马——实际上包括他们三个在内才八个人——一起上前,把他们全部逮捕,然后扣留了小艇。不过,我和另外一个人为了表明自己身份高贵,并没有出面。

接下来,我们的任务就是夺回大船,首先要修理被凿沉的小船。现在,船长有了足够的时间和那些哗变的人谈判。他严肃地警告他们,他们对他的所作所为就是犯罪,他们的打算更是罪不可恕,最后,他们一定会遭受灾难,甚至会被送上绞架。

他们看起来都十分懊悔,苦苦哀求不要杀死他们。于是船长告诉他们:“你们并非我的俘虏,而是这座岛上的首领的俘虏。你们原本以为把我扔到了荒无人烟的岛上,没想到上帝却偏要指引你们把我送到一个有人居住的岛上,这里住着一个英格兰总督。他原本可以把你们全部绞死,不过现在他已经打算饶你们一命。他决定把你们全部送回英格兰,依律处置。至于阿特金斯,总督让我通知他等待死亡,明天早上绞死他。”

这番话都是他自己编造的,却达到了想要的效果。阿特金斯立刻跪倒在地,乞求船长代他向总督求情,不要绞死他。其他人则在乞求船长,让他看在上帝的分儿上,不要把他们送回英格兰。

这时候我突然想到,这正是我们离开荒岛的大好时机;现在,我可以轻而易举地引导这些人去夺回大船。为了不让他们看到“总督”的真面目,我趁着夜色走得离他们远了一些,并把船长叫到身边。我从远处托人给船长带话,让他过去对船长说:“船长,司令官在那边叫你。”船长回答道:“请禀告司令官,我马上就到。”他们对我们的表演深信不疑,真的相信了司令官带着五十个手下就在附近。

船长过来之后,我就详细地告诉了他夺船的计划,他觉得十分可行,并决定明天早上就采取行动。不过,为了让行动更加巧妙,确保万无一失,我告诉船长,应该将俘虏分散开,他应该带着一起被他放逐到岛上的两个人,将阿特金斯和另外两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抓起来,送到我们现在关押其他俘虏的那个山洞里。

他们把那三个人关进了山洞,如同把他们送进了监狱。说实话,那里暗无天日,再加上那些人如今处于这样的境况。我吩咐他们将其他的俘虏送到了乡间住宅,我在前面已经详细介绍过这里,此处不再赘述。乡间住宅的周围有围篱,而且他们都被捆绑着,人也比较老实,我很放心。

第二天早上,我就派船长过去打探,再回来向我汇报,看看他们会不会帮我们夺回大船。船长讲述了他们对他造成了伤害,他们当前的处境,以及虽然现在总督决定饶恕他们,可是等他们被送回英格兰,也是难逃一死。不过,如果他们愿意协助我们夺回大船,他就会去说服总督赦免他们。

试想一下,他们目前的处境如此悲惨,自然非常乐于接受这样的建议。他们一起跪在船长面前,赌咒发誓说要效忠于船长,直到流干鲜血。他们还说,船长救了他们的命,以后天涯海角都会追随他,将他当作自己的父亲。

“好吧,”船长说,“我会把你们的话转告给总督,并尽力劝说他,让他赦免你们的罪行。”然后,他就回来向我详细讲述了那些俘虏此时的心情,并表示他相信他们是真心要效忠于我们的。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告诉他,他应该再回去,从那些俘虏里挑出五个,并告诉他们,虽然我们现在不缺人手,还是要从他们中间挑选五个助手。总督会把另外两个人和送到堡垒(山洞)的三个人当人质,好让这五个人保持忠诚。一旦他们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有任何不忠的行为,这五个人质就会被活活绞死。

这个方法看起来十分残酷,让他们坚信总督是非常严肃地看待这件事的。不过,他们只能接受。现在,除了船长之外,那五个人质也一直在嘱咐参加任务的俘虏,让他们尽心完成这件事。

现在,我们的队伍是这样组成的:

一、船长、大副和那个乘客。

二、第一批俘虏中的两个船员,船长向我保证他们值得信任,我就让他们恢复了自由,还给他们配备了武器。

三、另外两个此前一直被捆在我的乡间住宅里,后来由于船长的建议,我释放了他们。

四、最后释放的五个俘虏,现在除了那五个关在山洞里的人质,他们一共十二个人。

我问船长,他是否愿意带领这些人去夺取大船,至于我和星期五,就要为岛上留下的、分别关在两个地方的俘虏提供饮食,无法参加本次行动。对于山洞里的五个人,我会严加看管,每天派星期五过去两次,给他们提供生活必需品。这些物品由其他两个人送到指定地点,再由星期五去取。

我第一次出现在那两个人质面前时,是船长陪同我去的。船长对他们说,总督命令我来监视他们,总督下令,没有我的指示,不准他们乱跑。一旦他们敢违抗命令,就把他们抓到堡垒,戴上镣铐。为了不让他们知道我就是总督,我现在出现在各种场合的时候,都是以另外一个人的身份,我还经常跟他们谈到总督、驻军、堡垒之类的词。

现在,船长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修好凿沉的那只小艇,并为两艘小艇配备必需品和人员。他命令那个乘客为其中一艘小艇的船长,并为他配备了四个人,他自己则带着大副和另外五个人上了另外一艘小艇。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到了半夜,他们就靠近了大船。等到他们近到可以向大船喊话时,他就让鲁滨孙告诉船上的人,说人和小艇都回来了,不过他们用了很长时间才找到这些人。趁着鲁滨孙说话的工夫,他们已经靠近了大船。船长和大副先带着武器冲上大船,用枪托把二副和木匠打倒在地。其他的人也表现得非常忠诚,将前后甲板上的所有人全部制伏,还把舱口给关住,让舱底的人出不来。这时候,另外一艘小艇的人从船头的铁索爬到船上,将前部的水手舱和通往厨房的小舱口占领了,还抓获了三个俘虏。

完成这些之后,甲板上已经没有任何危险了。于是,船长命令大副带领三个人冲进船尾的甲板舱,将正在那里睡觉的新船长抓起来,他也参加了哗变。这时,新船长听到警报声,早就爬起来了。他身边还有两个男人和一个小伙子,他们都有武器。大副刚刚用撬棒撬开房门,新船长就带领那三个人开火了。大副的胳膊中了一枪,被打断了。其他两个人也受伤了,所幸无人死亡。

不过,大副虽然负伤了,还是一边大声呼救,一边冲进了船长室,一枪击中了新船长的脑袋。子弹从他的嘴里穿过去,从他的一只耳朵后面射了出来。所以,他到最后都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其他人见此情景,纷纷缴械投降。于是,我们顺利地夺回了大船,再也没有死人。

船长夺回大船之后,马上下令连开七炮,这是我和他约定的信号,夺回大船之后,他就用这个信号通知我。可以想象,我听到信号之后有多么欣喜若狂。我刚才一直坐在海岸上等着这个信号,直到凌晨两点才听到。

第二十三节 为回英国做准备

听到信号之后,我就放心地躺下睡觉了。我忙了整整一天,现在已经十分疲惫,所以睡得很香,直到突然被炮声惊醒。我一跃而起,马上听到有人在叫我:“总督,总督!”我听出,这是船长的声音。这时候,他已经爬上了小山顶,一见我就指着那艘大船,并把我拥入怀中。“我的朋友,我的救命恩人,”他说,“你看,那是你的船,我也是你的,船上的一切都是你的!”我看了看那艘船,它现在距离海岸只有半英里左右。此时正在涨潮,船长就划着长艇来到了我当初卸木排的地方,也就是说,正好在我家门口。

我看到自己逃离荒岛的希望居然已经掌握在我自己手里了,十分震惊,差点瘫倒在地。现在,一切都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了,我们可以到达任何我想去的地方。一开始,我根本说不出话来,幸好船长紧紧地抱着我,作为我的支撑,我才没有倒在地上。

他见我如此兴奋,就从口袋里掏出一瓶酒喂我喝了一口,这是他特意为我带的。我喝完之后,就坐在地上,虽然已经恢复了意识,但是还是有很长一段时间说不出话来。

在此期间,可怜的船长也跟我一样欣喜若狂,不过他比我要冷静一点。他跟我说了很多温馨的话,想要安慰我,让我恢复正常。不过,我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头脑一片混乱,最后我忍不住哭了。过了很长时间,我才开口说话。

我敞开怀抱,紧紧抱住船长,说是他拯救了我。我们都非常高兴,我说,他就是上帝帮我脱离苦海的人,这整件事情就是一系列奇迹。这说明,冥冥中自有天意,上帝无处不在,掌控着世间的一切,他可以凭借自己的意愿来帮助任何陷入困境的人。

我也没有忘记衷心感谢上帝,我独自一人流落荒岛,不但没有饿死,他还奇迹般地赐给我饮食,还让我几次死里逃生,我自然要衷心地感谢他的保佑。

船长跟我进行了简短的交谈,并说他从船上拿下来很多烟酒和食品,这些都是那些哗变的人剩下的。说到这里,他就高声吩咐船上的人通知手下,让他们把所有的东西搬下来送给总督。说实话,我刚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觉得似乎我并不是要跟他们一起走,而是还要继续待在岛上。

首先,他送给我一箱高级的提神酒,六大瓶马德拉白葡萄酒(每瓶里有两夸脱酒),上等烟叶两磅,上好的牛肉脯十二块,猪肉六块,豌豆一袋,饼干一百二十磅。

此外,还有一箱糖、一箱面粉、一袋柠檬和两瓶酸橙汁,这些只是一部分而已。不过对我来说更加有用的是六件干净的新衬衫、六条上等的领巾、手套两副、鞋一双、帽子一顶、长袜一双,还有他自己只穿过几次的一套西服。总之,他让我从头到脚都换了新的行头。

不难想象,对于我这种处境的人来说,这份厚礼有多么珍贵。不过,我把这些衣服穿上的时候,感觉非常不舒服,如同被束缚了手脚。

完成送礼的仪式之后,所有的东西都被送到了我的住所。接下来,我们就开始讨论该怎么处理手中的那些俘虏了。是否要冒险将他们带走,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俘虏中有两个人一肚子坏水,而且罪大恶极,实在是让我们头疼。船长说,那两个人都是坏蛋,不是什么善良的人,如果要带走他们,也要像对待罪犯那样,给他们戴上手铐和脚镣。等到船抵达头一个英格兰殖民地,就把他们交给当局法办。我能看出,船长对这件事确实忧心忡忡。

对此,我告诉船长,如果他同意,我就会去找他说的那两个人交涉,让他们提出请求,让船长将他们留在岛上。“这么做我很高兴,”船长说,“我绝对赞成。”

“好吧,”我说,“那我派人去把他们带过来,替你跟他们谈谈。”于是,我就派星期五和两个人质一起去山洞里把那五个人捆绑着带来,并把他们看住,等我过去。现在这两个人质已经恢复了自由,因为他们的伙伴践行了诺言。

很快我就穿着新衣服过去了,现在我是以总督的身份出现的。我和船长一起过去,见了见我们的人,就让人把那五个人带过来。我告诉他们,我已经知道他们是如何对待船长的,也了解了他们夺船的经过,还知道他们准备去当海盗。没想到上帝让他们自投罗网,让他们掉进了他们准备坑害别人的陷阱。

我告诉他们,我已经指挥大家夺回了大船。此刻大船就停在小河里,很快他们就能看到新船长被吊在桅杆上,这是他为自己罪恶的行为所付出的代价。至于他们几个,我想知道他们还有什么话想说。因为我现在完全可以把他们当成海盗处决,而且毫无疑问,我现在有这个权力。

这时候,其中一个人代表大家告诉我,他说,他们无话可说,只不过在他们被俘的时候,船长曾经答应过不会杀他们。所以他们乞求我能宽恕他们,饶他们不死。但是我告诉他们,我不知道该如何宽恕他们,因为我已经决定带着我所有的部下离开这座荒岛,跟随船长回到英格兰。至于船长,他只能将他们作为囚犯,给他们戴上镣铐押回英格兰,以谋反和劫船的罪名交给当局审判。而他们也都知道,审判的结果就是他们全部都会被送上绞架。所以,我没法为他们想出更好的办法,除非他们愿意留在这座荒岛上,听从命运的安排。如果他们愿意留下,我不会提出异议,因为我有处置这座荒岛的权力。如果他们愿意,而且能够在这里活下去,那我就饶他们一命。

他们对于我的提议千恩万谢,说他们宁愿冒险留在岛上,也不愿意回到英格兰被绞死。就这样,我解决了这个难题。

不过,船长似乎并不太同意我的办法,好像他不敢把那几个俘虏留在这里。看到船长这个样子,我就生气地对他说,那几个人是我的俘虏,不是他的,既然我已经答应了要放他们一条生路,就不能出尔反尔。如果他觉得我这么做不合适,我完全可以把他们放掉,只当从来没有抓住过他们。如果他不满意我这么处置,完全可以再去把他们抓回来,如果他能够抓得住的话。

他们听到我的话,似乎非常感激。我让他们回到当初被抓的树林,并告诉他们,如果他们愿意,我可以给他们留下一些弹药,并告诉他们怎样才能在这里好好生活。

处理完这件事,我就准备登船了。不过我告诉船长,我要准备东西,所以还要在岛上待一夜,这段时间他就留在船上看守,第二天再派小艇来接我。我还告诉他,在此期间,一定要把那位新船长吊在桅杆上,让所有人都看到他的下场。

船长离开之后,我就派人把那几个人叫到我的房间,做了一次严肃的谈话,分析他们当前的处境,并告诉他们,他们的选择非常正确。如果他们跟随船长离开这里,一定会被绞死。我还把吊在桅杆上的新船长的尸首指给他们看,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选择留下,就会跟新船长一样的下场。

他们一致表示,愿意留在荒岛上。我就对他们说,我一定要告诉他们我生活在这里的具体情况,好让他们以后过得好一点。于是,我把我在岛上的经历以及我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全都告诉了他们,我还给他们看了我的防御工事,教他们烤面饼、种庄稼和晒葡萄干。总之,我把我所知道的过好生活的方法倾囊相授。之后,我还跟他们说会有十六个西班牙人来到岛上。我给那些西班牙人留了一封信,并让他们保证会对那些西班牙人一视同仁。

我还把所有的枪支,也就是五杆火枪、三杆鸟枪,都留给了他们,还给了他们三把大砍刀。另外,我还留给他们一桶半火药。我之所以还有这么多火药,是因为除了最开始的一两年用掉了一些,之后的时间我都用得非常节省。我还教授他们怎样饲养山羊,指导他们挤羊奶和养肥山羊,以及怎么做黄油和奶酪。

总之,我把自己的经历详细地告诉了他们。我还说,我一定会去说服船长,让他再给他们留下两桶火药和一些菜籽。我说,我做梦都想获得一些菜籽。而且,我还把船长送给我的那一袋豌豆也给了他们,叮嘱他们好好播种,争取收获更多的豌豆。

我把这些事情交代完毕之后,第二天就离开他们上了大船。我们本来打算立刻起航,但是直到夜里都没有起锚。第二天一早,那五个人中的两个就游到了船边,说另外的那三个人对他们非常苛刻,希望我们可以看在上帝的分儿上收留他们,如果他们留在岛上,早晚会被那三个人杀死。他们还说,只要船长让他们上船,哪怕马上吊死他们,他们都不会有怨言。

船长并没有马上答应他们,而是说自己无权决定,需要征得我的同意才行。这两个人软磨硬泡了很久,再三发誓会改恶从善,才被允许上船。上船之后,他们就挨了一顿鞭子,又被敷了盐和醋。从此,他们就痛改前非,安守本分了。

过了一会儿,潮水开始上涨,我就让人用小艇把答应送给那三个人的东西运了过去。经过我的劝说,船长让人把那三个人的箱子和衣服也装上了小艇。收到这些东西之后,他们感激不已。我还鼓励他们,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派船来接他们,绝对不会忘记他们。

我在离开小岛的时候,带上了大山羊皮帽子、伞和鹦鹉,准备当作纪念。当然,我前面提到的那些钱也被我带上了。这些钱被我藏在岛上多年,已经变了颜色,失去了光泽,如果不经过一番处理,恐怕没有人能看出这是银币。当然,我从失事的西班牙船上找到的钱也是同样的情况。

于是,根据船上的日历,我在一六八六年十二月十九日离开了荒岛。由此推断,我在岛上已经待了二十八年两个月十九天。我第二次获救的这一天,和我第一次乘坐小艇从萨累的摩尔人手中逃离,正好是同月同日。

经过漫长的航行,我终于在一六八七年六月十一日抵达了英格兰。此时,我离开它已经三十五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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