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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谊永固——回忆二十七年来结识袁行霈教授的经过

双清集:恭祝袁行霈教授八秩华诞文集 作者:王能宪,董希平,程苏东 编


友谊永固——回忆二十七年来结识袁行霈教授的经过

康达维(David Knechtges)

初次认识袁行霈教授是1988年的仲夏。内人张泰平和我受邀参加在长春举办的首届《昭明文选》国际学术讨论会。当年,要在国外购买国内的航空机票是很困难的,几乎是不可能的,幸有北京大学的朋友为我们安排了从北京到长春的团队机票。当我们离开北大校园的时候,第一次遇见了北大中文系的系主任袁教授,他也正要前往长春参加这次的《昭明文选》会议。巧合的是,当时我也正担任华盛顿大学东亚语文学系的系主任。在机上,我们比邻而坐,畅谈魏、晋南北朝文学,两人有许多相同的看法,言谈投机,欲罢不能。在美国汉学界,我早就听过袁教授的大名,但是当年,中、美两国之间的学术交流十分有限,购买国内的学术论著十分不易,我甚至不知道袁先生是国内研究陶渊明的专家。经过几分钟的交谈之后,我就认定袁教授对文学研究而言,是位深有内涵的学者、应该多多向他学习、请教。

当年参加该会议的著名学者有曹道衡教授、沈玉成教授、马积高教授、穆克宏教授、屈守元教授、孙钦善教授、还有来自日本的冈村繁教授、兴膳宏教授、清水凯夫教授,以及来自香港地区的何沛雄教授。我对袁教授在会议上宣读的论文《从〈昭明文选〉所选诗歌看萧统的文学思想》特感兴趣。从那时侯起,那篇论著就列为我的研究生必读书目之一,后来我在撰写其他论文时,也多次引用这篇论文的内容。

1997年,袁教授荣选美国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学社访问研究学者,同年11月,我邀请他到西雅图华盛顿大学作一场演讲,小住寒舍。当时正值美国的感恩节之前,按照美国习俗,我烤了一只大火鸡,加上填料,配上一些应景的时蔬鲜果,另外也邀请了系里的一些同事和国外留学生,大家围聚一桌,好不热闹。当年的脆皮烤火鸡,袁教授至今似乎仍然津津乐道。

袁教授在寒舍大约住了一个星期,这期间,我们开车到加拿大的温哥华旅游,参观了英属哥伦比亚大学,以及该大学图书馆的中文珍本藏书。另外还拜访了甲骨文专家高岛谦一教授。当晚高岛教授在温哥华的中国城设宴招待袁教授,正宗美味的中国菜,让大家留下深刻的印象。

在西雅图这段期间,袁教授正在审定《中国文学史》的稿本,有些问题,他征求我的看法,并接纳我的建议,使我觉得光荣万分。

下一次再见到袁教授的时候,当是1998年的秋季。袁教授邀请我参加北京大学的百年校庆。我演讲的主题是北京大学和华盛顿大学百年来的关联。我有多位大学老师都曾经在北京大学学习或是任教过。在闭幕的晚宴上,袁教授要我代表北美的同仁说几句祝贺之辞,当年参加庆典的北美人士,不乏年高德劭的国际知名之士。袁教授指定由我代表发言,受宠若惊之余,我整整花了一个下午准备当晚不到十分钟的演讲。

2000年千禧年之后,我仍有许多机会与袁教授在不同的地方会面,其中最值得回忆是2004年的10月。我到香港城市大学参加学术会议,令人惊喜的是,袁教授正好在该大学担任访问教授。联系上后,我立刻邀请袁教授和夫人杨老师到中国餐馆用午膳,见面后的欢乐自在不言中。城市大学比邻一座庞大的购物中心,饭后我知道袁教授喜食冰淇淋,正在寻找之间,一家美国知名的冰淇淋店Ben and Jerrys呈现在眼前,买了三份冰淇淋,三人边吃边谈,乐不思蜀。这时袁教授又提起1997年在寒舍的感恩节大餐,畅谈往事,忘了下午开会的时间。这时大会派出以前指导过的博士生Joe Cutter教授前往寻找,找到我们之后,他却坐下与我们继续畅谈许久,忘记了本身肩负的使命——催促我赶紧回到大会,继续下午开会的行程。

2005年,在袁教授的安排下,我参加了北京论坛,并结识了当时参与撰写《中华文明史》的学者专家。当时《中华文明史》的编写工作即将完成,座谈会上讨论的主题之一就是将整套文明史翻译成英文的可能性。我当初十分犹豫,首先,要找寻合格的翻译专家是何等的困难。另外我也曾顾虑到,要找一个著名的学术出版机构出版这样一套英文巨著,又将是何等的不容易。

伦敦《中华文明史》英译本首发式,与袁先生合影(右一康达维)

《中华文明史》在2006年出版之后,袁教授跟我联系有关翻译的问题。在张泰平的协助之下,我们终于组成了一支翻译团队,在从事英文翻译的这段期间,我们经常和袁教授保持联系,凡是有关的问题或疑难,袁教授总是立刻回复或是解答。另外,在资金方面也获得了解决,北京大学以国际行情支付所有的翻译费用。翻译期间,翻译团队每年固定前往北大,向原作者请教翻译上所遭遇的疑难。会后,张泰平和我经常前往拜访袁教授和夫人,他们总是在邻近的全聚德设宴招待,谈话的内容从古籍书册的内容到饮食文化,无所不谈,每次尽欢而返。

翻译工作仍在进行的时候,最令人担忧的是,还没有确定的大学出版社愿意出版这套《中华文明史》的英文翻译。终于在2010年,英国剑桥大学出版社潘仕勋总裁(Stephen Bourne)听说了这套翻译,不但建议而且还鼓励他的总编辑接受出版《中华文明史》的英文翻译。记得2010年的秋季前往北京,袁教授如常设宴招待,受邀的贵宾还有潘总裁和北大的一些同事,欢笑言谈之间,袁教授宣布《中华文明史》的英译本将由英国剑桥大学出版社出版,并且将采用美式的英语作为翻译的标准,当晚喜事连连,令人难以忘怀。

当年若不是因为袁教授的邀请,我是不可能同意翻译文明史这份艰巨的工作,在翻译这段期间,更加深了我对袁教授的敬慕,而这时候,我也开始觉得我们变成更为亲近的好友了。翻译《中华文明史》有些时候并不顺畅,许多难懂、难解的词句,在没有任何注解的情况下,要找出相对的英文词语是十分困难的,还有些时候是因为文化的差异而使中、英表达方式迥异,这意味着针对英文读者的需要,英文版在措词遣句上须作适当的修改。多次与袁教授商讨后,对袁教授以委婉、巧妙的方式处理这些棘手的问题越加敬佩,袁教授是一位真正具有世界宏观的学者,他以自己独特的学识和方式,在中、西文化的这道鸿沟上,架构了一座沟通的桥梁。

二十七年前结识了袁教授,曾经跟他交谈过无数次有关文学的问题。我个人认为,在我的职业生涯路途上,袁教授在中国文学方面,是最具有感性、最能洞察文学微言妙语的学者。在最近由荷兰Brill出版社出版的四册《先秦汉魏晋南北朝汉学资料汇编》(Ancient and Medieval Chinese Literature:A Reference Guide)之中,我收录了两篇由中国学者撰写的词条,一篇是已故曹道衡教授的汉赋,另一篇是袁教授的陶渊明。我将陶渊明这个词条翻译成英文后连同其他的词条作为样稿,交给该出版社亚洲部门的总编辑Albert Hoffstaedt博士审核出版的可能性。Hoffstaedt博士也是一位资深的古典文学学者,深通拉丁文和希腊文。他并不知道这篇是由中国学者所写、由我翻译的作品。他看了样稿之后,特别赞赏陶渊明这篇,他说“这篇文章的作者一定是位真正爱好文学的学者”。我在哈佛大学求学的时候,我的老师海陶伟教授也是一位研究陶渊明的专家,他常说:任何人想学习或是讲授文学,这个人必须具备的第一个条件就是,必须是一位真正“文学的爱好者”。袁教授正是一位这样稀有、真正挚爱文学的学者。他教导了无数的学生和学者,启发他们如何去真正欣赏中国文学伟大的传统。

我珍惜与袁教授数十年来的友谊,我常常称他是我的知音。虽然我们两人来自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和文化背景,但是我却认为他能真正地分享我对文学的爱好。更重要的是,我能跟他自由自在、尽兴畅谈中国文学或是其他的事情。袁教授是我真正的知音!

(作者单位:华盛顿大学东亚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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