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生病
尽管对人“恭喜生病”是事后诸葛亮,但只有真正爱那个病人,了解病人的感觉,相信病人听得进去,才会有人恨不能替你生病地发出反讽。
白岩松对“忙”字有一番惊悚的拆解:“忙乃心死。左侧一个心,右侧一个亡……古人理解的‘忙’似于心不利。”乍听好紧张,转念又觉得死活在个人。
依我看,有的忙是有用,忙得有意义是有福,忙得有了好生活是有命。我就瞅着这个目标快活地“忙”着,直到有一天,看见钟南山的体会,才颇有几分震惊。
钟南山忙完工作虽感疲劳,但有网球伙伴相约,婉拒理由不充分,便去了,于是危险降临。事后,挚爱亲友从北京来电:恭喜恭喜!钟院士说,接听这个电话先是恼火,随后又充满感激:一场惊险的病,让亲友们找到叮嘱空间。
接受了“恭喜”,他反思自己是不是忘记了年龄这个硬指标,自此注意劳逸适度,还改掉贪吃油腻食品的习惯。
如钟南山那样懂科学会生活的人,一个至今保持健美身材,医术、话语都有利于人民大众的智者,也会因行为失当突发小面积心梗,何况我这样缺乏常识、将唯意志论奉若神明的愚蠢之辈!所以,当我也接受了一次“恭喜”,康复后回电对方:“瞧,我已经奢华到可以享受工程院院士的精神待遇了!”
玩笑归玩笑,那场单纯性带状疱疹的造访,真让我尝到什么叫痛不欲生。可修养和习惯较力,总是后者占上风。待身强力壮,轻松的快活又让自己为忙找到理由:“那场病是意外,是家族灾情生生叠加在正常的忙碌里,免疫功能岂不受损?”待一切处理妥帖,该怎么忙还怎么忙。
那天,去开发区大剧院与香港灯光师讨论工作,在剧场前厅发现地面理石有裂缝,似龙蛇摆动歪歪扭扭地延伸。突然我就想到钟南山:那位年高德劭美男,就像眼前这现代化的巍峨剧场,壮哉美哉,却内藏瑕疵。
也可能理石裂缝源自工程赶进度,这在我们的生活里着实没有新闻价值。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典故,落在眼前这条理石裂缝上,还是惊得我赶紧找人,若事故发生,谁又会对建筑恭喜生病呢!
尽管对人“恭喜生病”是事后诸葛亮,但只有真正爱那个病人,了解病人的感觉,相信病人听得进去,才会有人恨不能替你生病地发出反讽。
因为爱而出言尖刻,亲人间有,对社会对国家尤甚。网上所议,不算那些只图嘴上过年或心理阴暗的,凡言之沉重的批评、责备、反讽,多半出自对国家对民族爱之深切。
吴敬琏的真诚,茅于轼的坦率,胡舒立的锋机,刘亚洲的赤胆,以及《城市,让生活更美好吗?》那样针砭时弊的文章,似乎多少都具有“恭喜”的品质。
正如钟南山也会有最初的不舒服,违背顺从的温和,往往并不受待见。但就因“文死谏武死战”的传统依然保持,我们看见国家决策者对GDP崇拜做出反省,对生育政策重新掂量,对教育本真痛寻真谛……
匆匆忙忙几十年,岂能不生病?找准因由对症下药,对谁的生命都不啻是一次更新的良机。
受到“恭喜”启示,拟将今次三八节讲座内容做调整。虽然明知“工作让人长寿”“优雅可以修炼”最受欢迎,但还是重笔涂抹“健康是王道”。
还有比身心健康的祈愿更重要的吗?不能“忙”而亡“心”。
2011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