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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居时的断想(之四)

方寸天地 作者:朱大路


闲居时的断想(之四)

雍正十二年三月的一天,俞鸿图的末日来临了。

这个河南学政,因牵连泄露考题、纳贿营私一案,被腰斩;斩为两截后,上身仍有知觉,手蘸着鲜血,在地上连写七个“惨”字,然后痛苦地死去。雍正得知惨状,遂下令废除“腰斩”酷刑。

据说,这是野史的记载。正史——《清史稿·世宗本纪》却是这样写的:“戊戌,河南学政俞鸿图以婪赃处斩。”既没说“腰斩”,也没说雍正废除“腰斩”。

野史为何要如此“撒野”?

谁知道呢?

反正,这样一来,客观效果便是留住了“痛点”,突出了“痛点”,加深了“痛点”,把“痛点”最大化了,让人们提到俞鸿图,立马想到七个血淋淋的“惨”字所传达出的“痛”。

这是“痛点思维”下的一种演绎。

然而,离历史远了点,离文学近了点。

人类真聪明,“痛”也可以拿来做发财的催化剂。

从网上发现,“痛点思维”时髦起来了,在生意场上被尊崇为一门学问——

企业要推销产品吗?你必须戳中消费者的“痛点”:“给用户感觉,不来购买你的商品就会痛,会在错过之后感叹‘啊!多么痛的领悟’。”

甚至,“找痛点是一切创新的基础”,“要想找到用户的痛点,必须像脑残一样思考”——有位署名“金错刀”的作者,这样写道。

“脑残”恰恰是“智略”啊,为了让企业获取利益最大化!

但有时,找到了“痛点”,也未必能创新。

一位到某市打拼的晚期肺癌患者,为了让妻子落户该市,解决妻儿的生计问题,用狂吃药来延续生命,从患病至今,已坚持了30个月,远超同类病人的生存时间。但距离报户口的日子还有一年多。他不敢死,每日用24粒吗啡硬撑着!

可怜啊!这位患者已让自己的“痛点”最大化了,但除了免费给他发放止痛药,整个世界束手无策。

人类早已能登月了,对攻克癌症却无创新。医生们总该有点志气好不好?总得来点突破好不好?总要努力成为当代“华佗”好不好?而不是满足于每天上下班、发发“止痛药”!

医学界的“痛点”越低,医学才能越进步。

难道老天爷不认可“痛点思维”?不然怎么会在4月13日这一天,让两位坚持“喊痛”的重量级作家相继离世?

呵呵,君特·格拉斯!爱德华多·加莱亚诺!

君特·格拉斯说:“作家就其本义而言,是不能把历史描绘成太平盛世的,他们总是迅速揭开被捂住的伤口。”揭开伤口,当然痛。格拉斯在不断“喊痛”,把“痛点”最大化。

格拉斯在“关闭的大门”背后窥视,发现“食品柜”里有“吃剩的骨头”,发现有人贪吃“神圣的乳牛”。他乐于与失败者站在一起,评点历史进程。

他用作品,让大家记住德国纳粹带来的历史伤口,从而引导德国走上正路。其“痛点思维”,意旨明确。

爱德华多·加莱亚诺说:“拉丁美洲是一个血管被切开的地区。”切开血管,当然痛。加莱亚诺在不断“喊痛”,把“痛点”最大化。

加莱亚诺的灵感,来自每一天在路上听到的许多声音。他所描述的,是拉丁美洲屈辱的过去。他的笔,一直在鞭笞“向穷人开战”的“罪恶世界”。

他用作品,让大家记住拉丁美洲被殖民化的历史伤口,从而呼唤这片土地走向独立、富裕。其“痛点思维”,取向清晰。

留不住他俩的肉身,但愿留住他俩的“痛点思维”。

面对同一种痛楚,人的“痛点”有高,有低。

有人直陈痛感,有人含蓄暗示,有人用“笑点”化解“痛点”。

在满世界絮絮的声音中,有位资深翻译家说:“我们这一代人的‘痛点’比较低,对别人见怪不怪的事情总觉得触动、愤慨、忧心忡忡。不好的事情,既然我看到了,就没法视而不见、不说出来。”

满头白发,没让她的“痛点”萎缩。

这让一头乌发、浑身找不到“痛点”的人,心生羞愧。

十一

一位老杂文家说:杂文,是“喊痛”的文字。

1987年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我接过老一辈编辑手中的专栏,开始编杂文,一直编了二十年。我发觉,从天南地北涌来的杂文,都没有吟风弄月、歌莺舞燕,而是寻找各种“伤口”,诊治各种“伤痛”,让失忆者恢复记忆,让麻木者有点警醒。

哦,什么叫“喊痛”,如何来“喊痛”,我渐渐地,总算弄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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