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到处走的是另外一种人。我起始发现满街每个人家屋檐下的一向国旗,提醒我这是个节日,问铺子里人,才知悉和尊师重道有关,当天举行八年来第一回的祭孔大典。全国将在同一日举行这个隆重典礼。我重新想起苏州平江府那个大而荒凉的文庙,这一天文庙两廊豢养的几十匹膘壮日本军马,是不是暂时会由那一排看马的病兵牵出,让守职二十年饿得瘦瘪瘪的苏中苏小那一群老教师,也好进孔庙行个礼,且不至于想到用讲堂作马厩而情感脆弱露出酸态?军马即可暂时牵出,正殿一卜那些无法计数身分不明的蝙蝠,又如何处理?中国孔庙廊庑用来养马的,一定不止平江府,曲阜那一座可能更甚。这也正说明,北平、南京,师道在仪式上虽被尊敬,其他地方的教师,却仍在军马与蝙蝠之中讨生活,其无从生活也可想而知。我起始在北平市大街上散步。想在地面发现一二种小小虫蚁,具有某种不同意志,表现到它本身奇怪造形卜,斑驳色彩上,或飞呜宿食性情上。毫无满意结果。人倒很多,汽车、三轮车、洋车、白行车上面都有人。街路宽阔而清洁,车辆上的人都似乎小必担心相互撞碰。可是许多人一眼看去样子都差不多,睡眠不足,营养不足。吃得胖胖的特种人物,包含伟人和羊肉馆掌柜,神气之间即有相通处。俨然已多少代都生活在一一种无信心、无目的、无理想情形中,脸上各部官能因不曾好好运用,都显出一种疲倦或退化神情。另外一种,即是油滑,市侩乡愿官僚侦探特有的装作憨厚混和谦虚的油滑。他也许正想起从什么三郎小村转于的某注产业的数日,他也许正计划如何用过去与某某有田、有岛活动的方式又来参加什么文化活动,也许还得到某种新的特许……然而从深处看,这种人却又一律有种做人的是非与义利冲突,羞耻与无所谓冲突而遮掩不住的凄苦表情。在这种人群中散步,我当然不免要胡思乱想。我们是不是还有方法,可以使这些人恢复正常人的反应,多有一点生存兴趣,能够正常地哭起来笑起来?我们是不是还可望另一种人在北平市不再露面,为的是他明白羞耻二字的含义,自己再也不好意思露面?我们是不是对于那个史年青的一辈,从孩子时代起始,在教育中应加强一点什么成分,如营养中的维他命,使他们生长中的生命,待发展的情绪,得到保护,方可望能抗抵某种抽象恶性疾病的传染,方可望于成年时能对于腐烂人类灵魂的事事物物,能有一点抵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