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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届琦君散文奖:我们怎样理解历史和书写故乡?

11月29日,第五届琦君散文奖,在浙江温州瓯海区三溪中学琦君文学馆颁发。李敬泽、祝勇、刘大先分别凭借《——它的作者,这伟大的正典诗人》、《故宫六百年》、《故乡即异邦》获得“作品奖”。胡冬林的《

11月29日,第五届琦君散文奖,在浙江温州瓯海区三溪中学琦君文学馆颁发。李敬泽、祝勇、刘大先分别凭借《<黍离>——它的作者,这伟大的正典诗人》、《故宫六百年》、《故乡即异邦》获得“作品奖”。胡冬林的《山林笔记》获 “特别奖”。

以“月是故乡明”为主题,今年举办颁奖典礼的地方为琦君文学馆,这里是散文家琦君的旧居,是她无数次以文字深情抚摸的故土,她在《桂花雨》中曾回忆:“我家的大宅院中前后两大片旷场,沿着围墙,种的全是金桂。惟有正屋大厅前的庭院中,种着两株木樨、两株绣球。还有父亲书房的廊檐下,是几盆茶花与木樨相间”现在虽只有部分建筑遗存,自然风物也不复从前,但仍旧在院中保留着几株金桂,正屋明间前檐置五扇门,二楼有回廊和美人靠,南面中式风格暗沉的木质门窗转向东西方向一变为西式风格,处处是时间的沉郁。

琦君文学馆。

琦君文学馆。

今年的获奖作品似乎也暗合这种历史感,李敬泽的《<黍离>——它的作者,这伟大的正典诗人》将时间拉回到文学起源处的《诗经》,关注一首作品在历代“层累”的解释中如何变成千回百转的典故,又如何在多次阐释中成为一种民族气质,《故宫六百年》则历数六百年紫禁城的前世今生。

琦君在《留与他年说梦痕》中写:“我若能忘掉亲人师友,忘掉童年,忘掉故乡,我若能不再哭,不再笑,我宁愿搁下笔,此生永不再写”。关于乡土的理性反思或感伤式的怀念也是小说家们写作的重点,刘大先的《故乡即异邦》将“知识分子返乡”时刻选在了最凝重的时刻——陪着父亲渡过了毫无尊严可言的临终时期,却在一场盛大繁复的乡村葬礼中感受到在都市里暌违已久的乡里的古道热肠;《山林笔记》是胡冬林的遗作,这首写给长白山山林里深林、鹿马、无数种小动物和不知名的花草的自然之歌伴随着作者在2017年的离世,也成为一首写给自己的挽歌。

李敬泽

李敬泽

《<黍离>——它的作者,这伟大的正典诗人》:直面内部文本还是相信古人?

两千七百多年,一位东周的大夫望着曾经西周宏伟的丰镐二京已成废墟、堙灭在无边无际的庄稼地,这位有“故国之思”的大夫喟叹着:“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直到宋朝,王安石仍旧纪念着《诗经》中这句沉重的咏叹,并化用为“黍离麦秀从来事,且置兴亡近酒缸。”的诗句,到最近的一次叶嘉莹的纪录片《掬水月在手》中,垂暮之年的叶嘉莹失去了故园,她与诗人席慕蓉结伴,来到曾经的原乡叶赫水畔寻根,攀上了一个丘陵不见任何恢弘的城址,只有满目的接天衰草,叶嘉莹说此情此景,正合了《黍离》的意蕴。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这首悠长的诗就这样被吟诵了几千年。

李敬泽的《<黍离>——它的作者,这伟大的正典诗人》长文中提出一个核心问题:这文明的、历史的、人世的悲情在汉语中追根溯源,发端于一个词——黍离麦秀。

如同我们现在回望中国历史,最为跌宕的篇章当属于易代之际文明、思想、精神的冲突激荡,“旧世界崩塌,新世界展开,那旧世界的遗民,他们幸存、苟活,沉溺于记忆。黍离麦秀,这是华夏文明最低沉的声部,是深渊里的回响,铭记着这古老文明一次次的至暗时刻。悲怆、苍凉、沉郁、隐忍,它执着于失去的一切、令人追怀追悔的一切。”

并不是每一次最初被使用、后来被作为典故化用的词都有“黍离麦秀”的运气,更多的典故只是成为一个诗句中诘屈聱牙的词,而“黍离麦秀”却在历代阐释中获取一种情感温度和文化地位。而它的意义生成的过程中却不仅仅只是在文学内部。

“读《诗经》,直接面对文本是可能的吗?自胡适起,现代学人都在探索一种内部的、文本的、直接的解释路径。排除汉儒以降的阐释传统,与古人素面相对,我们相信,这是可能的,经过层层剥离,我们可以接触到那一株鲜花、那本真的声音,这是使经典获得现代生命的唯一之途。”这涉及到关于《诗经》阐释几千年争论不休的问题:我们该相信《诗大序》还是相信孔疏郑笺?是该相信朱熹的《诗集传》还是清代姚际恒、方玉润等的解释?是该始终亦步亦趋地跟着古人,还是仅从文本中读取最浅白的那层关于单纯的忧伤和爱恋。

李敬泽选择相信古人,相信毛亨、毛苌所传的《诗序》中,对于《黍离》“闵宗周也。周大夫行役至于宗周,过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闵周室之颠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诗也”的解释,相信司马迁在《史记·宋微子世家》中讲述的“箕子朝周,过故殷墟,感宫室毁坏,生禾黍。箕子伤之,欲哭则不可,欲泣为其近妇人。乃作《麦秀》之诗以歌咏之。……所谓狡童者,纣也。殷民闻之,皆为流涕。”的说辞。

李敬泽认为:“《诗经》而言,层累本身就内在于诗,对诗的吟咏、阅读、阐释和征用在声音发出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我们其实已无法越过这一切去寻求唯一之真。《毛诗》的故事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它是专断的,毫不掩饰它的教化目的。但这其实并不重要,这也不是汉儒的发明,早在春秋时代,《诗》就已经不仅是诗,同时也是知识、教化、交往,承担着复杂的文化功能,在这里没有什么现代的艺术自律性可言,《诗》之为经正在于它被理解为这个文明最具根性的声音,从根本上启示和指引着我们的心灵生活和世俗生活。”

组委会给予李敬泽的颁奖词中提及:“这一次,他从文明史的角度重读诗歌经典,以黍离讲述华夏自觉的发端与存续。怀天下而忧接千古,用阐释为世界再次安排秩序,现实与书写、他者与本地构成隐秘的对照。这是中国人情感与精神方式的朝拜式回望,自毛诗而下这每个人皆身处其中的意义之河,李敬泽蹚出一条信的路径,走在中华诗教与道统的前端,走过少年逞才与暮年变法,走过人与仁的无数分身,转身辨认文明的先知。”

李敬泽提到大诗人谢灵运曾到过瞿溪,写下“清霄扬浮烟,空林响法鼓”这样的诗句。“我写《黍离》的时候心情也差不多,也是安安静静、寂寞地读书,如同山僧做饭,敲个法鼓,没有想过会有这么大的动静和热闹。”

《山林笔记》《故乡即异邦》:“一种释然”与“一种沉痛”

获得“特别奖”的《山林笔记》是一个纪实性的作品。2007年,胡冬林把家从长春搬到长白山脚下的二道白河,在此后的5年多的时间里,他专心观察长白山的动物、植物、菌类,在荒野上学习博物学知识,留下了数百万字的生态文学作品。在他的笔下自然是真实可感的。

胡冬林的作品有森林中久居之人才会发现的乐趣:“一株粗壮的落叶松下部围着一圈宽达近两尺的光滑铁皮,这是防止花栗鼠从树下上树的阻障物。上端的铁皮边缘,悬挂着一具铁丝编织成的捕貂鼠用的笼子,明显是用来捕获活松鼠的,可惜这种捕笼不好用,松鼠进入笼中把作为诱饵的松子吃光后,又安然离去,尽管销子犯了,门也关了,可连根松鼠毛也没逮着。”

他写悉心记下了关于动物的“发现”:“野兔一般在三月发情求偶;山里下第一场雪时母狍大多已怀孕,母熊和鹿亦相同;狍与鹿喜欢吃云杉、冷杉嫩枝嫩绿针叶;五月是狍子的天堂,换毛后由灰棕变成红棕;秋天是熊过度觅食的阶段,一天要吃两万卡路里热量的食物为冬眠做准备;蜜蜂每秒扇动翅膀400次;蝌蚪长成蛙需三个月左右;冷杉果向上长,多年不掉落,云杉塔果则下垂生长,成熟即落。”

胡冬林在长白山的几年也时时热情地投入到对于动物的保护工作中,同时也常在笔记中真实地“埋怨”因为有记者和访客的叨扰导致自己的写作进行不顺利。

颁奖词中写:“他的作品不仅让我们领悟到人类对生命应有的敬畏,理解了地球上所有种群都是平等的伦理观,还让我们认识到自然文学也是能够改变人类生活方式的文学。他的写作之于长白山,就像怀特之于塞耳彭、梭罗之于康科德、利奥波德之于威斯康星一样。他是中国自然文学领域是一位功不可没的重要作家。”而正是这样一位落笔总是活泼生动地作家却在2017年遗憾地因病去世。

刘大先

刘大先

《故乡即异邦》刊发于2020年《十月》第4期,是这四个获奖作品中写得最沉痛的一个。

《故乡即异邦》如同标题体现的,处处透露出作者消极的乡土观念,刘大先写:“我们这样的乡土少年注定要在这个迅速变革的社会中离家出走。很多时候,故乡在心中只是幻化成某个具体的意象”“我无法在文字中铭写下那些意象,那是因为它们本来就是一厢情愿的悬想,被净化了的幻象。如同决绝而去不再回头的少年,故乡也同时拒绝了我们的回返。浪漫主义之后,知识分子的返乡几乎形成了一种原型母题,自我反思型的现代个体再重回故土时候往往会经历桃源不在的感伤式怀旧。记忆中渚净沙明、清新修洁的地方已经被现实涂抹得脏乱不堪,外在的风景如同破旧的衣服一样凋敝,人情风俗也变得面目全非。他亟待救赎的情感找不到落脚之处,只能仓皇逃离。但这个故乡其实是心造的故乡,正表明了这个人与他的乡土的割裂,他从中生长出来,并且日益壮大,最终离去,故乡成了一个忆念中的存在,它与现实不再发生联系。所有的故乡在这个时候都成了异邦。”

但是比起这种乡土观念的传达,作者用极大的篇幅记录了一场乡村葬礼,这种奇观化的乡村景观在给人精神带来震动的同时,也可贵地为逝去中的乡土文明存留下多一份的记录。

组委会给予刘大先的颁奖词是:“这是一首父与子、个体与故乡、死亡与承续的抒情多重奏,也是一则时代大流动背景里的乡土社会学观察。每个亡灵都会经历两次安葬,一次以现实,一次以言语。大先以梦境打开封存的记忆,情感的暴风雨消声为雾气氤氲的低语,伴之以抽丝剥茧的理性分析。在故乡陪伴父亲度过最后时光的亲情体验,与地方道德生态、传统礼仪细节、新农民的生活追求等观察相牵连,于新与旧、我与他之间呈现千姿百态的乡土形态。经由缺失与离别成为有故乡的人,成为背负着乡土幽灵的最后一代人,是这代书写者的命定。”

刘大先也在发表获奖感言时表示:“其实我并非一个专业作家,但是我觉得每个人都是有故乡的人。在这样一个急剧变化的大时代当中,我们跟故乡的那种感情,那种内心非常焦急,充满着难以割舍的情绪,跟琦君的散文有着一致性。”

祝勇

祝勇

《故宫六百年》原载于《当代》2019年6期,组委会给予祝勇的颁奖词是:无论是置于公众的视野之外还是读者的关注热点,故宫所铭刻的六百年沧桑从未变成过眼云烟。本篇《故宫六百年》是祝勇解密故宫的《故宫六百年》的开篇之作,他历数故宫的前世今生,赋予了伟大的故宫在中华民族历史中无可替代的文明和传承。

祝勇在发表获奖感言时说:“故宫是一个六百年的宫殿,经历了明清两代的皇宫。六百年当中有无数人在这样一个场域里生生死死、悲欢喜乐。我觉得紫禁城六百年或者说故宫六百年不是一个空洞的概念,它有很多人生活过的痕迹和情感在里面。在回望故宫六百年的时候,不应当仅仅看到的这些建筑、这些物质化的遗产,更多的是看到这些人。《故宫六百年》这个作品,是跟曾经在故宫生活过的人的一个对视,或者是对话。”

十月杂志主编陈东捷致辞说:“自2016年‘琦君散文奖’启动以来,至今已举办5届。5年来,累积20篇(部)获奖作品,是我们从国内文学期刊发表的大量散文作品和海内外公开出版的散文专著中遴选出来、经过专家评委最终评定的精品力作。它们包容了多种创作题材、风格,以不同的写作路径代表了中国散文写作的最新成果和最高水准。下一个5年,我们将继续合作,使这一文学品牌产生更为持久而广泛的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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