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三星堆新发现受到了广泛的关注。三星堆新坑发掘历程是怎样的？在发掘过程中有哪些新的创新？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中国考古学会理事长王巍介绍，自2019年发现新的几个坑类遗迹之后，并没有着急着手实施发掘，而是加大区域勘探精心制订发掘计划和文物保护预案，组织国内考古和文物保护等方面的专家对考古发掘和文物保护工作方案进行论证二十余次。与此同时，搭建了国内乃至世界上规模最大，设施最先进的考古发掘大棚，建设了现场实验室考古平台和会诊系统，为考古发掘和文物保护及后期的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2021年3月20至23日，应中央电视台社会新闻部的邀请，参加了对三星堆遗址发掘现场直播，收获良多。现将我的体会分享给各位关注三星堆考古，关心考古事业的朋友们。
直播现场
发掘工作恰逢其时，有利条件多重叠加
这次发掘真是恰逢其时。一是2020年9月28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政治局第二十三次集体学习时强调，建设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考古学，就做好考古和历史研究工作提出4点要求，为中国考古学的发展指明了方向。二是今年是中国考古学诞生100周年。三星堆考古的新一轮发掘，是向中国考古学百年诞辰的献礼。三是四川省委宣传部于2018年启动了“古蜀文明保护传承工程”。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对三星堆遗址的新一轮考古勘探工作，就是该工程的一个组成部分。四是国家文物局近期将“川渝地区巴蜀文明进程研究”列为“考古中国”体系之中，三星堆遗址发掘是其重要项目之一，在考古发掘项目申请，研究课题的设置、保护同步、多学科融合、多团队合作等方面给予了帮助与指导。直播前一天下午，国家文物局副局长宋新潮亲临发掘现场视察，对发掘和出土遗物的保护等工作作了部署。五是在总书记讲话精神的指引下，四川省、德阳市和广汉市政府都对此次考古发掘工作极为重视，在各个方面给予支持。以上这些都是此次考古发掘得以顺利开展的重要保证。
青铜神树
各级政府高度重视，准备充分
自2019年发现新的几个坑类遗迹之后，并没有着急着手实施发掘，而是加大区域勘探精心制订发掘计划和文物保护预案，组织国内考古和文物保护等方面的专家对考古发掘和文物保护工作方案进行论证二十余次。四川省文物局考古研究院以宽广的胸怀向国内学术界开放，吸纳多个考古机构参加发掘，还和近34个单位开展三星堆遗址出土遗物的保护和多学科综合研究。与此同时，搭建了宽敞、明亮的工作大棚，大棚建筑面积1903平方米，长51.2米，跨度38米，檐口高度为8.1米，是国内乃至世界上规模最大，设施最先进的考古发掘大棚，建设了现场实验室考古平台和会诊系统，为考古发掘和文物保护及后期的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四个保持恒温恒湿的玻璃工作舱是国内首创，也是据我所知世界上最先进的发掘方舱，为出土遗物的保护提供了良好条件。
考古现场
方法理念，开拓创新
此次三星堆考古实现多学科融合与多团队协同工作，实现考古发掘与文物保护同步，具有考古发掘与保护理念创新、技术创新、组织管理创新、发掘方法创新等特点。
理念创新方面，首次将实验考古前置考古现场、出土文物应急保护与预防性保护有机结合、考古与文物保护信息及时展示与传播。
技术创新方面，一是将考古发掘、环境调控与监测、信息记录、文物运载、应急保护等多种设备集成于一体；二是首次将高光谱技术运用于考古现场出土文物特征识别；三是首次将3D打印技术应用于考古现场文物提取保护。
组织管理创新方面，包括组建领导小组、专家咨询组、考古发掘、文物保护等团队，实现管理、咨询与现场工作组成一个完整的有机体系。
发掘方法的创新方面，针对三星堆6个坑的具体情况，分别建设了恒温恒湿的玻璃发掘舱。在坑内遗物密集分布的情况下，发明了吊箱等方式，发掘人员趴在吊箱上进行清理，避免了因踩踏而对坑内文物产生破坏。为了避免对出土遗物的污染，参加发掘的人员都身穿防护服，严格遵守相关规程，保证了考古发掘和采集检测样品的科学性。为了避免出土遗物长距离运输当中可能产生的损坏，在大棚内修建了有机质、无机质等出土遗物的处理保护室，使出土遗物可以在最短的时间获得有效的处理和保护。这种方法也是三星堆发掘的首创之一。
恒温恒湿的玻璃发掘舱
科技手段，初显神威
三星堆遗址发掘和出土文物保护采用了很多新技术方法，在发掘工作进行中发挥了巨大威力。如通过显微观察、高光谱、纳米CT等方法对4号坑灰烬层剖面进行观察分析，初步判断4号坑灰烬层没有明显分层。采用酶联免疫技术检测发现4号坑灰烬层中有蚕丝蛋白，说明4号坑中曾经存在过丝绸。显微观察发现3号坑部分青铜表面有纺织品残留物。采用X射线荧光光谱、X射线衍射光谱、拉曼光谱、扫描电镜-能谱等现代分析方法对3号坑青铜器、4号坑灰烬层、5号坑器物层、6号坑木匣表面微痕信息进行了成分分析，初步确定了青铜器、金器成分，4号灰烬层包含物类型。植物考古提取了200个样本，发现了炭化稻、竹亚科、楠属、阔叶树材等植物，该结果对研究四川盆地同时期的环境具有重要意义。目前还正在采取微观形态分析与磁化率等技术手段对坑内的红烧土烧结温度和灰烬沉积物微形态进行研究。新技术将考古发掘、环境调控与监测、信息记录、文物运载、应急保护等多种设备集成于一体；将高光谱技术运用于考古现场出土文物特征识别；首次将3D打印技术应用于考古现场青铜器提取保护等，都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为今后的考古现场利用各种自然科学方法手段提供了经验。
新老结合，年轻学者崭露头角
参加此次三星堆考古发掘的队伍，来自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以及北京大学、四川大学、上海大学等高校。发掘队伍中有具有丰富田野考古经验的50后、60后的资深学者担任顾问，对发掘计划和实施进行指导。在发掘第一线的主力是80后和90后的年轻人。他们具有朝气，善于思考，接受新鲜事物比较快，熟练掌握数字化信息采集和记录技术，较快进入角色，掌握了田野发掘的技术与方法，在此次发掘当中充当了主力。整个发掘现场由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统一协调指挥，统一调度；各个发掘舱发掘队员来自不同单位；考古、文保和信息采集等各个环节，不同专业的学者们密切协作，形成一个整体，发掘和文物保护工作有条不紊地开展。
央视直播，阵容强大
中央电视台对此次发掘极为重视，以中央电视台社会新闻部为主，其他相关部门密切配合，组成前所未有的强大团队。包括新媒体在内，参加直播的总人数达200人，堪称央视对考古发掘现场直播阵容最强大的一次。央视的直播队伍中，仅技术团队就达120人，其中有多位在央视从事拍摄等相关技术工作30多年的“老手”。为了保证直播质量，央视摄像团队拿出了全部的家当，摄像机就达十多台。其中，有在国庆阅兵中大显神通的天鹰座索道摄像机，有智能机器人摄像机，还有最新购置的长度可达数十米的超大型摇臂摄像机（被大家戏称其是摄像设备的“航空母舰”）。为了满足对发掘环节进行近距离拍摄的需求，央视技术部还研发出“鱼竿”摄像头，可以在距离遗物20厘米的位置进行拍摄，让观众能够非常清晰地看到考古队员正在清理遗物的细部状况。这些先进设备的使用，在基本不影响考古正常工作的前提下，为这次直播提供了效果保证。
此次央视直播，动用了央视多方宣传途径，除了新闻频道作为主要直播方之外，央视融媒体——央视频、央视科教频道等都积极参与。为了提高直播的学术性，使观众能够更加全面准确地了解发掘遗存蕴含的丰富内涵，央视编导团队在节目设计之初，就邀请资深学者对策划案进行学术指导。在直播过程中，先后邀请了近十位在夏商周考古领域具有较深造诣的学者作为特邀嘉宾，参与现场直播和评述，使观众得以较为全面地了解此次考古发掘出土遗物及其包含的历史文化信息。直播中还设置了快问快答环节，让嘉宾直接回答观众提出的问题。《新闻1+1》也专门制作了一期三星堆发掘的节目，我有幸和央视著名主持人白岩松进行了连线，回答了关于三星堆发掘的问题。
超大型摇臂摄像机
广泛连线，文明盛宴
央视此次直播一个重要特点是不是就三星堆说三星堆，而是以三星堆考古发掘现场为重点，同时对与其有关联的多个遗址和博物馆进行连线直播，有同属成都平原的金沙遗址博物馆和成都博物馆、成都平原史前文化重要来源地甘肃马家窑文化遗址、玉琮的发祥地——良渚博物院和同在浙江的中国丝绸博物馆，也有与三星堆文化年代相近或同时的夏商王朝都城——河南偃师二里头夏都遗址博物馆和安阳殷墟博物馆以及商代晚期大型铸铜作坊遗址，还有与三星堆遗址地理位置接近、关系密切的湖北盘龙城遗址博物馆和同属江汉平原史前文明都城的石家河遗址以及同为商代在长江流域的重要方国——江西新干大墓和集中了山西商周出土青铜器的山西青铜博物馆，可以说是迄今直播连线范围最广的一次直播。通过这些连线，让观众们享用了一次中华文明的视觉盛宴，得以全方位地了解中原王朝和各地方国之间以及方国与方国之间的密切联系，让观众可以领略多元一体的中华文明的形成和发展过程。
虚拟情景，引人入胜
央视社会新闻部探索新闻现场的虚拟直播技术应用，在三星堆遗址公园利用现实场景立体还原3000多年前古蜀先民的生活基址，青铜大立人在三星堆祭坛上的祭祀场景，虚拟呈现了三星堆遗址所处自然环境和古城的地理位置，以及介绍各器物坑时实呈现断层扫描图，还原考古发掘进程，在2号坑位置虚拟呈现2号坑器物堆叠情况，丰富了考古直播层次。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央视推出了虚拟系列短片《大立人》《面具》《神树》三集虚拟小片，结合虚拟现实技术呈现大立人与记者的实时互动，达到混合现实虚拟技术新的突破应用，使得传播信息量最大化，带领观众身临其境，感受3000多年前三星堆古蜀文明的璀璨魅力。其中#沉睡三千年 一醒惊天下#【央视节目中青铜大立人是咋扭起来的】当晚登上热搜榜前五位，阅读量2600多万，抖音阅读量50.7万。
直播上热搜，收视创新高
3月20日至23日央视新闻频道播出的《三星堆新发现特别节目》累计观看人次超过4380万。央视新媒体端，直播总观看量1.64亿。25个微博话题登上热搜，设置话题阅读总量达21.4亿。国际视频通讯社对外发布的“三星堆新一轮考古发掘”新闻素材和直播信号共被CNN西语频道、美国广播公司、意大利TGCOM24电视台、巴西旗手传媒集团新闻频道、日本朝日电视台、韩国YTN等31个国家和地区的227家电视台/频道和网络新媒体平台引用报道，累计播出1026次，播出总时长近6小时。
截至2021年3月29日11时，“三星堆考古新发现”共传播208多万条信息，其中，微博传播96万多条，论坛传播4万多条，视频传播1万多条，微信传播10万多条，网媒、APP等媒体传播95万多条。微博全网阅读量破71亿，阅读量破千万话题共96个，其中含12个阅读量破亿话题，#三星堆遗址考古重大发现#为最高单个阅读量话题，达11.9亿。微博话题“盗墓不等于考古”，全网阅读次数1.7亿次，讨论2万次。
成果丰硕，未来可期
此次发掘取得了重要成果，为古蜀文明的研究提供了重要资料。目前出土总数已超过500件。多种在三星堆1、2号坑没有见过的器类，对于丰富古蜀文明的内涵，研究三星堆文化及其与周邻文化的关系提供了重要资料。目前发现的文物中，夏商王朝风格的青铜尊和罍、玉琮和玉璧以及玉戈和玉璋等礼器和仪仗用具的出土，再次证明，三星堆遗址所代表的古蜀文明与中原夏商王朝之间确实具有密切的联系，三星堆遗址的新发现是中华文明多元一体的重要证据。与此同时，迄今出土的最大金面具和铜面具等与古蜀人的原始宗教信仰密切相关的遗物的发现，为研究三星堆所代表的古蜀文明的原始宗教信仰提供了新的资料。为三星堆遗址发掘和出土文物的保护与科学分析，积累了此类遗迹的现场发掘和保护处理以及室内科学分析的多方面经验。央视对三星堆遗址发掘现场的多种方式的直播，使广大民众得以通过现代化的传播手段，宛若身临其境地了解三星堆遗址所反映的古蜀文明的丰富内涵，了解她与中原王朝的密切关系。引发了民众尤其是年轻一代对中华文明和中华古代文化的浓厚兴趣；特别是通过科学严谨的发掘现场的直播，使民众对作为一门科学的考古学，有了切实的感受。
新发现的金面具
余 言
三星堆遗址发掘现场直播的成功，也再一次以雄辩的事实证明，媒体与考古机构相互尊重，精心组织，密切配合，在尊重科学的前提下进行发掘现场直播，不仅不会对考古发掘造成负面影响，而且会极大地促进考古工作过程及其成果的宣传，有助于让公众了解考古，有助于增强民族文化自信，是应当予以大力支持的。
发掘区现场
此次参加三星堆发掘现场直播，是我近四十年考古生涯中极为难忘的经历。三星堆遗址的发掘正在进行中。我期待会有更多令人惊喜的发现，期待三星堆遗址及其所代表的古蜀文明研究能够通过此次发掘和研究得到推进，期待作为多元一体的中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的古蜀文明的面貌会越来越清晰地展现在世人面前。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中国考古学会理事长、河南大学古代文明研究中心主任，本文图片均由作者提供。全文原刊于中国文物报文博中国。澎湃新闻转刊时有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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