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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哲学意蕴

“这个妹妹我曾见过”,它一方面了反映了曹雪芹的世界观,另一方面,可以跨越时空从柏拉图那里找到他们思维上的契合点,还可以沟通亚里士多德的思想来反观他们的合理性。

“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哲学意蕴

“这个妹妹我曾见过”,大凡读过《红楼梦》的人,对这句话都颇为熟悉,它是贾宝玉第一次见到林黛玉时说出的“奇言疯话”。说它是“奇言疯话”并非没有道理,连贾母都说宝玉是在胡说,毕竟此前两个人从未谋面,何来见过?然而换一个思维方式,又并非是“奇言疯话”。殊不知贾宝玉抛出的这句话,涉及到了哲学上一些永恒无解、万古常新的难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世界从何而来”,其实,归根结底,这些问题都是关于“存在”的终极关怀。对此,哲学家们苦思冥想、不断探寻,但是始终无法获得终极答案,他们最终提供给我们的仅是各式各样的解答方法。那么,在这里我并不打算费尽心思去寻求出一个终极的答案,而是希冀从其中的一种方法里得到一些启示,思索“这个妹妹我曾见过”背后的哲学意蕴。

为什么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涉及到的是关于“存在”的哲学难题呢?我们又该如何对待这个难题呢?回答这些问题,需要回到《红楼梦》当中去。曹雪芹在《红楼梦》里勾勒出两个世界:一个是太虚幻境,一个是以大观园为核心的现实世界。那么这两个世界是什么关系呢?是彼此独立的?还是紧密联系的?在《红楼梦》里,这两个世界是有对话的,是交织在一起的,而且它们还颇为相似。换句话说,太虚幻境只不过是大观园的一个模子,大观园则是太虚幻境在人间投射出来的影子。这个观点余英时在《红楼梦的两个世界》里也提到过,他说:“在第五回宝玉随秦可卿‘至一所在,但见朱栏白石绿树清溪,真是人迹希逢,飞尘不到’,这个所在(太虚幻境)其实就是后来的大观园。怎样证明呢?就风景而言第十七回宝玉随贾政入大观园,行至沁芳亭一带,书中所描写的恰恰就是‘朱栏白石,绿树清溪’这八个字的加详和放大。”而生活在大观园里的贾宝玉和林黛玉都是经由太虚幻境幻化到了人间,因为绛珠仙草和神瑛侍者幻化成人形下凡前,在太虚幻境警幻仙姑的案前皆挂了号,所以林黛玉和贾宝玉分别是太虚幻境里的绛珠仙草和神瑛侍者投射到人间的影子。在人世中,贾宝玉第一次见林黛玉便说曾经见过这个妹妹,而林黛玉第一次见到贾宝玉也惊讶于此人何等的熟悉,因为在“太虚幻境”所指向的那个世界里,他们有一段未曾了却的情缘,所以对两人在人间世的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也就不足为怪了。可见贾宝玉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不是疯话,他在告诉我们一个事实:这个我曾见过的妹妹,确实存在过,而且先于现在的存在。

对于这个事实,我想在公元前三四百年,古希腊的哲学家柏拉图也是肯定的。柏拉图在他的著作《理想国》中把世界分成两个部分:永恒不变的理念世界和变动不居的现实世界。但是他认为现实世界的一切事物都是处在生灭的变化之中,而生灭变化的事物既不是不存在也不是存在,是既存在又不存在,是一种中间的状态。因而在现实世界的背后必然有一个实在存在,作为其存在的根据和原因,这个实在就是理念世界,理念世界为现实世界的产生提供了永恒不变的“模子”或“形式”。看,这同《红楼梦》里的两个世界“太虚幻境”和“大观园”之间的关系多么具有一致性,太虚幻境是理念世界,大观园是现实世界。那么这两个世界是如何沟通的呢?在柏拉图看来现实世界一切事物的产生都是由理念世界派生出来的,派生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分有”,即具体事物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分有了同名的理念,比如,林黛玉之所以能“秉绝代姿容、具稀世俊美”,是因为她分有了美自身或者美的理念;另一种是“摹仿”,即具体事物的产生是以同名的理念为蓝本的,同名的理念就是一个可供摹仿的模子或者形式。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大观园因为分有了太虚幻境里的美自身或者其他的品格便是其所是了,或者是因为模仿了太虚幻境才得以存在。为什么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因为林黛玉是美的代名词,它汇聚了所有的美于一身,她的美唤醒了贾宝玉内心关于美貌的理念,这个理念和灵魂栖居在人的身体之前就已经如同存在了一样,它早就存在于贾宝玉的灵魂中,只是它处在沉睡的状态,需要外界的力量将它唤醒罢了。有的时候,大概我们也有这种感觉,看到了很美的姑娘,总觉得好像在那里见过,但是具体又说不清楚,可能我们的灵魂深处早已经有了美的集合,只是我们不自知罢了。 

“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哲学意蕴

然而事实真的是如此吗?难道《红楼梦》里的这两个世界的互动关系的合理性不让人质疑吗?到底太虚幻境是大观园的影子,还是大观园是太虚幻境的影子?到底是绛珠仙草是林黛玉的影子,还是林黛玉是绛珠仙草的影子呢?到底谁是真实的、永恒的,谁是虚幻的、变动的?还是他们都是真实的,或者都是虚幻的?我们可以通过进一步的认识《红楼梦》里的两个世界来寻找曹公给出的答案

在《红楼梦》里,在现实世界(大观园)之外,还有一个超验世界(太虚幻境)的存在,这个超验的世界便是人类的前世,也是神仙的居所,是不可直观和无法触摸的,它是永恒先在的,也是人类的最终归宿;而现实世界便是人类的今生,是人类的领地,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是变动不居的,是有生有灭的,正如大观园从锦绣繁华走向了萧索没落。人类死后灵魂是不灭的,它从肉体中独立出来,从现实世界再回到超验的世界去,所以灵魂必须是相对自由的,不受禁锢的,才可以如此在两个世界里穿梭。人死后灵魂回归到超验的世界,这就是灵魂的转向,如果在人世间还有未尽之情缘或者还有不得已的缘由,还可以通过转世投胎的方式,再回到现实的世界,了却未了之情之缘之人之事。人类沟通这两个世界的方式有两种,一是可以通过灵魂的转世,而且一旦转世成功,便和肉体合二为一了,两个世界之间的沟通也就完成了,所以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说这样的沟通只能有两次,一次是死去了,一次是活过来,因为在死与活的瞬间,灵魂获得了自由,灵魂与躯体是二分的;二是通过梦境的方式,在梦里进入到超验的世界,铺展开另一番景象。在现实世界中的贾宝玉就是通过梦境的方式进入到太虚幻境的,第一次是在秦可卿的卧室中,这时的贾府还是一个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贾宝玉对太虚幻境里所见所闻皆是懵懂的、混沌的,因此他的躯体虽然到了超验的太虚幻境里,但是灵魂还留在了现实的大观园中;第二次在梦境中贾宝玉重游太虚幻境,较之上一次,情形大有不同,贾府则是树倒猢狲散的光景,惨淡的现实让贾宝玉彻底的悟了,他真正意义上读懂了太虚幻境,那么在灵魂上达到与太虚幻境的统一,留在人世间的只剩下他泥一样的躯体。只有当梦醒之后,灵魂才回归到躯体中,二者融为一体,那么沟通也就结束了。这两个世界是不是真实的存在呢?《红楼梦》里的答案是肯定的,否则就不会有贾宝玉“这个妹妹我曾见过”一说,贾宝玉在现实世界里的这种反应恰恰应证了太虚幻境的真实性,所以大观园是太虚幻境的具体化和现实化,太虚幻境是先于以大观园为核心的现实世界而真实存在的。这样看来,大观园确是太虚幻境的影子,贾宝玉确是神瑛侍者的影子,林黛玉确是绛珠仙子的影子。

然而,对于这样的答案,在“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的亚里士多德看来,是完全颠倒了事实,因为只有现实世界才是真实的存在,理念世界是现实世界的影子,事物的理念是事物的共性特征,理念世界是从现实世界中抽象出来的,是意识的范畴,它们都是存在着的,但并不都是实在的,只有可感官的世界才是真实的。由此看来,大观园是真实的存在,而太虚幻境只是人的意识所抽象出来的共相而已,只是存在,但不真实,所以太虚幻境是大观园的影子,太虚幻境只不过是人的意识的投射罢了。那么绛珠仙子是林黛玉的影子,神瑛侍者是贾宝玉的影子,现实世界中真实的人才是草与石的模子或者“理型”。那么怎么理解“这个妹妹我曾见过”呢?大观园里的贾宝玉非常欣赏女性,在他看来,“女儿是水做的骨肉”,他见了“女儿”便觉“清爽”,而在他生活的圈子里,有很多值得尊重和关注的美好女性,她们大多都品貌绝佳,这就是她们身上的共相了,这共相就是“美的集合”储存在内心深处,当看到了世外仙姝林妹妹,便觉得好像在那里见过,其实美如仙子的林妹妹只是契合了他心中“美的集合”罢了

“这个妹妹我曾见过”,它一方面了反映了曹雪芹的世界观,另一方面,可以跨越时空从柏拉图那里找到他们思维上的契合点,还可以沟通亚里士多德的思想来反观他们的合理性。结果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哲学运思之路带给我们思考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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