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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木心在浦东高桥的点滴

在生活稍安定后,独有澎湃激情和文艺精神的木心,还是给高桥镇带来过短暂的一抹亮色和骚动。与家人朋友聚在饭桌前,他会拿出一根精致的指挥棒,边敲打着碗盏,边与众人一起唱歌。

据说作家、画家木心曾经在上海浦东高桥生活教书五年,但细节一直语焉不详。身为高桥人,笔者喜欢木心的文字,更想知道木心在高桥五年的麟趾。

本文中纪录和展示各种细节,试图让大家了解真实的木心,了解他对生命的超越、取消和躲闪,以及那些时刻的存在特征,触摸到了他的灵魂。尽管不再栩栩如生,但它代表了木心的本身,那些被忽视了的细节,是不可降解的,补上了他从那里来,到那里去了的情节关系。

迁居高桥

坊间说木心(1927年2月14日—2011年12月21日)曾经在高桥生活教书五年,但细节一直语焉不详。身为高桥人,笔者喜欢木心的文字,更想知道木心在高桥五年的麟趾。2017年夏,得知木心的外甥女老四王宁还居住在高桥镇。欣喜中多次拜访联系,未料却发现了木心与他的家族,移株重根高桥已有60年之久!木心全家早自认是高桥人了。

往事:木心在浦东高桥的点滴

木心全家 杭州三潭印月 1932左右

一九五一年秋,木心先生是通过上海报纸的招聘广告,主动应聘上海私立四维中学教导处职员职务,以后又担任音乐美术课教师职务。在高桥镇的四维中学工作五年。因为是私立学校,当时也没有教师编制一说。木心先生自叙年表中的时间与此相符。但必须重点说明:1951年是木心先到的高桥镇,1952年他姐夫一家后到。不是他投奔姐夫家,而是他通过介绍姐夫王济诚到育民中学工作,全家才从湖州迁居到高桥镇的,并再无离开。

上海市育民中学原名“私立四维中学”,始创于一九四七年,由施燮华先生(同济大学土木系毕业生)创办并任校长(一九四七年至一九五八年间)。校名“私立四维中学”,含“四人维持”办校之意(四人指施燮华、黄振极、刘导源、陆君翼),同时又符合当时蒋介石所倡导的“礼、义、廉、耻”乃国之四维之说。解放后“四维”之名显然已经不合时宜,一九五二年十一月校方主动更名为“上海市私立育民中学”。约1954年,学校由上海市教育局接办,性质由私立变公立。一九五六年二月变更为上海市育民初级中学。1958年后因蓬莱中学有高中六个班并入,从此成为完全中学——上海市育民中学,一直沿袭到现在。

木心到高桥,首先是因为大时代所裹挟,他希望为全家找到发展的新起点。经历了1949年的解放,社会结构的大变动,此时,木心母亲一家寄居在湖州亲戚家,木心姐夫一人在杭州与人合伙的纸品店已难以维持。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木心先生首先得为全家谋生活,他参军半年病退回来,分配到杭州一家高中教音乐,他必须负责为家人找到庇护所。木心素来向往新鲜事物,少时,又经常到父亲做旅馆总经理的上海度暑假,青年时期他又有在上海求学的经历,现代洋气的上海当然是他希望生活工作的地方。当时他在杭州某中学教音乐课的学生拥趸们,也有到上海考学音乐院校的需求;所以他就决定到上海来。选择落脚高桥,则纯属偶然,地处上海郊区的浦东高桥镇上,私立四维中学正好登报招收教师,恰好符合他到上海生活的愿望。

高桥镇向来就是沪上著名的古镇,商贾贸易频繁,其街道规模、经济之繁荣、文化教育传统之深厚,远胜于内陆的乌镇。且高桥镇的行政管辖,在解放前后一直属于上海特别市区,一向有公交线路日夜沟通,非常便利。他所任职的育民中学的校园,原来就是沪上“十大名园”之一的私人花园“承园”。假山丛矗,小桥流水蜿蜒,其精巧和规模堪比上海城隍庙的豫园花园,非常得木心的喜欢。且高桥向东三里即是东海边,镇上河网交叉,农商交错,也像是放大版的乌镇,让木心有种亲切感,所以他将新住下的傍河房子称为“河海居”。至于坊间传说木心“蹈海”之举,完全是因为闻他临江河而居之,并无故事可证。

1951年秋木心获得四维中学教导处职员职务,负责刻写蜡纸及课程安排工作, 1952年学生大增,需要扩大班级,施校长又提出要招音乐和美术课老师。于是木心自荐由他一个人来承担美术和音乐课,也可以为学校省钱。教导处的工作,他推荐自己已失业的姐夫王济城先生来做。因为木心深得施校长(坊间称施大块头)青睐,关系很好,所以施校长同意了。给木心的工资是98元,给王济城先生月薪69元。木心每月给妈妈60元菜金,他有一屋子好友要吃饭的,他姐夫交40元菜金(另要给自己在湖州的孤母每月10元),也是一大家人要吃饭的。

往事:木心在浦东高桥的点滴

木心姐夫王济城

木心在育民中学一直叫孙牧心,兼教音乐和美术。他与施校长商定,钢琴由他置办(老四王奕回忆说,可能是从杭州搬家时带来的),借给学校使用,每月收租金30元。据木心学生王连发(1951一1954年在校,担任过学校的学生会主席, 70年代末任过育民中学校长)回忆,木心音乐课教唱的是红色歌曲:《松花江上》,《八路军进行曲》,《黄河大合唱》等。木心钢琴弹得很好。但没做班主任,所以与一般的学生交往并不多。

1951年木心到高桥后,先将妈妈和王宁(排行老二的外甥女)从湖州接到高桥生活,住在镇东的高沙路91号。租赁的是高桥镇大学问家沈轶刘先生(现代词学名人,古籍编辑专家)家的房子。前面是沈家早年买下的民国式大庭院;后面傍河,高桥人称为的“界浜”(民国期间江苏省与浙江省的交界之河)。沈家又自造了六开间的二层楼房(号称水榭,有斋号称“繁霜榭”)房东沈轶刘先生住前院的东厢房,孩子们住后楼的东面底下三间。楼上东面三间都由木心租下,每间有15平方左右,每间租金2.6元一个月。楼上西面三间是租给了镇上高桥中学的学生做宿舍。楼下西面三间则另有两家租户。这个大院中间有个大小80平方的天井,种有石榴、玫瑰花等,环境适宜轩敞。“文革”开始后,学生宿舍不做了,沈家的前院的房子也被“充公”了,突然增加了很多住户,晾晒的衣服和鸡鸭开始占领了庭院的各个角落。院子的四角就自然搭建起小厨房,幽静不在了。只有木心嬉笑着说:大房子生小房子了。

1952年,他姐夫也来高桥工作后,从湖州用十几个大木箱运来了全部家当。于是孙家又另租下前面庭院的西厢房,约有60多平方,租金6元多一个月;供木心姐夫一家六口住,(两夫妻加四个孩子,老大王剑芬在杭州一个大学读外语系,没来同住)。后楼上三间,木心与妈妈各住一间,木心带来的学生3-4人住一间。

木心的妈妈因为心肌炎,除了吃饭很少下楼,到了冬天,饭也是子女送上楼的。但她隔夜必定写好第二天的菜单,由老二王宁带下来,交给木心的姐夫王济城去买菜。老太太也喜欢读鲁迅的小说,鲁迅写道“裹脚布又长又臭。”她说:“是这样的,幸好自己只裹了几个月,逃过一劫。”

木心一家租下四间房是有故事的,其实解放前,他已是小有名气的“文青领袖”,解放初,他在杭州一个高中教音乐时,深得学生的崇拜,有很多拥趸和追随者,因为木心应聘到上海工作,这些铁杆拥趸希望继续接受木心的音乐辅导,复习音乐课程,准备参加上海地区的音乐院系的入学考试(在《同情中断录》中木心有详细的描述)。最多时,他带了4-5位学生兼粉丝一起在高桥同住。老四王奕回忆:对这些学生,木心家是不收食宿费的,这些学生经常带了家乡的土产交给孙母,充做“脩”礼,物品中甚至有燕窝之类,可见这些学生家境一般不错。

对木心而言,教课是种谋生方式,身份认定;在学校他可以随合大流、轻柔低语与同事相处,为学生友爱授教,因为不做班主任,所以与学生交往不多。但他旧时代浸淫过的风骨,总让人感觉性格清高孤僻、与世无争。更何况他的居所,自有知己三四人,躲进小阁成一体,恰好是旧时精神贵族必然采取的行径。比如他一再在作品中推崇的魏晋风骨,推崇嵇康,可印证其彼时心迹。一直到1956年木心第一次“蒙难”,他身边还有一二位朋友相伴左右,直到他释放后,去市区工作,宴席终于散了!

1953年,政府重新登记户口,木心认为外甥们的名字都太土了,在上海读书,会被同学取笑的。比如老四原来叫王小明,就改为王弈,顿时文雅十足。木心的五个男女外甥的名字,四个人的名字都是木心重取的。除大外甥女王剑芬此时已在杭州读大学,不易改名外,其它孩子都得了舅舅的“赐名”。

自1952年全家从杭州搬到上海高桥镇后,他的外甥辈都在高桥长大、外出读书或成家立业的。木心外甥女老四王奕回忆,1952年她到高桥时才3-4岁。老五王韦是1955年生在高桥的(当时木心姐姐意外怀了上第五胎,她不准备要了,就自己上街买了堕胎药服下,谁知药物反应极大,发高烧躺在床上,木心前去问候知道后,力劝姐姐生下来,大家帮助一起养,于是木心马上告诉母亲一起来劝说,终于保住了老五一条命。)1956年木心调上海美术模型厂工作后,每到周末也是回到高桥家里来的;1967年,他姐姐孙彩霞因家传心肌炎症过世在高桥。不巧高桥镇竟也成了孙家移树再根的第二故乡。

偏安五年

在生活稍安定后,独有澎湃激情和文艺精神的木心,还是给高桥镇带来过短暂的一抹亮色和骚动。与家人朋友聚在饭桌前,他会拿出一根精致的指挥棒,边敲打着碗盏,边与众人一起唱歌。老四王奕说,经常唱的是《可爱的家》之类的外国民歌;唱《多年以前》最后副歌的重复的几句“多年以前”歌词,他强调一定要用英语唱“Long long age”。木心舅舅说这样可以避免别人说你有“怀旧复辟”的思想。其实他对旧时代的隐留和对新时代的不自觉的躲闪,也掺杂了文学的审美和隐含性,犹如《木心谈木心》中他偏不提“台湾海峡”而写成“巴士海峡”一样。

木心住在高桥镇东头(育民中学在镇西头,间距二里路左右),一条海高路向东3里是解放前法国人开的高桥海滨浴场遗址,建筑犹在;向西一里是“东华门”“双井”“印家花园”等高桥镇故址;向北二里是明代抗倭壁垒“老宝山城遗址”都是高桥镇的历史留存。木心和朋友们都会行脚游过。孙牧心及一拨文艺青年住一起,热闹嬉笑总是少不了的,偏偏王家老二外甥女王宁,长得“貌若天仙”正是15-16岁的豆蔻年华,喜欢与这帮“叔叔哥哥”凑热闹,王弈说:舅舅的好友李梦熊负责教小姐姐(老二王宁)唱歌,歌唱得好听的不得了。小姐姐也经常与舅舅和他的朋友们李梦熊、陆家其等搭肩牵手,在镇上弹格路上散步。一时镇上传说“小姐姐”就是舅舅的女朋友。现在知道,年轻时的木心,与太多的美丽知识女性有过交往,小镇上的居民当然是不解风情的。

木心的学生李梦熊有意追求小姐姐王宁(老二),孙家是有过讨论的。木心姐姐说:“李梦熊是络腮胡子,北方人气质,应该爽直,人好弄,可能脾气暴躁些-------”但老二王宁并不中意,没有响应。后来王宁考到上海外国语大学,英语是满分,毕业后分配到北京外文局的《北京周报》工作,果然是聪明伶俐、人见人爱的尤物。同时王宁也的确胆识过人,泼辣有主见。1956年当时市区来的民警要拘木心,她敢出面挡人,询问有无拘留证,以后又到市区拘留所探望木心舅舅。

木心与姐姐孙彩霞特别的亲,饭余聊天讲到兴处,会与姐姐孙彩霞一起用吴语背诵唐诗,模仿他小时候的塾师夏承焘先生的摇头晃脑的样子“唱唐诗”。老四王奕说:外婆总说舅舅又聪明又调皮。家里请瞎子算命,外婆让木心和姐姐把算命先生牵进来,遇到门槛提醒叫一下“乌槛”(乌镇方言,即门槛)。木心总是多叫“乌槛”,看着瞎子算命先生小心地高抬腿,木心还忍不住笑了。算命先生说这个孩子皮的!但他掐算了木心的八字后,立起惊呼:不得了,是文曲星下凡。当年姐夫第一次进门,六岁的木心却爬在树上不肯下来,说是在“写生”。老四王奕说:“舅舅喜欢与二个小外甥玩,教我们变扑克牌魔术,我都学会了几手,”

木心偏安高桥的五年,可以说是他整理思绪、调整人生方向的蛰伏期,也是木心身心的休养生息时期,偏安于上海郊区他是安全的,也是他鹰栖草地比鸡低的时候,然而他的蛰伏期,被突然发生的事情所打断了!这些多变木心的故事,看官各听各悟。

往事:木心在浦东高桥的点滴

1982年春节 木心在高桥与外甥女(老四王奕)丈夫王亚民及二个外孙合影

祸起偶然

1956年间,木心先生的学生陆续或考学或工作,离开高桥镇到上海市区生活,其中一位潘先生,在新单位被人举报“收听敌台”。被抓后交代出他在高桥的群居情况,木心是“群主”,当然受了牵连,就被一网打尽收监关5个月。后查无重大案情,就不做刑事处理,无罪释放了,结论依稀是“犯了自由主义的错误”。但他租给学校钢琴,每月收30元租金的事,算是剥削的铁证。所以钢琴是否被正式没收了?反正木心家也不敢再追究钢琴的物权归宿。这架钢琴在育民中学一直用到90年代,是褐栗色立式钢琴。2000年前后,育民中学改建,这架有故事的钢琴不知所踪,听说先被送到一个小学,后来被扔掉了。目前学校在追查下落。遗憾的是育民中学竟然没有木心工作五年的任何文字和照片资料。如果能找到钢琴,则是木心存在过的最好证明。

木心在押的五个月期间,他母亲原有家传心肌炎症,加上她对独生儿子的担心,突然发作病逝了。等木心释放回来后,姐姐孙彩霞指着庭院中枯萎的玫瑰花,对木心说:那是妈妈亲自种的花,它随母亲去了。木心徘徊端看了许久,不语。这次他在家才几天功夫,不能回育民中学工作了,但他的神情居然没有一点颓唐,似乎有点兴高采烈。就直接到石门二路,上海手工业局底下一个叫“上海美术模型厂”里当一名美工,这是一家集体经济合作社形式的自负盈亏单位。

对木心的外甥们来讲,这种改变反而是受益多多,因为木心调到上海美术模型厂后,回到了自己的美术专业,参与了北京人民的大会堂等诸多重大项目的装饰工作;后来又一直从事上海重大展览会的布展工作,所以接触的都是经济文化新东西,与外宾交流也多。老四王奕说:舅舅从北京回来,都是直接回到高桥家里,有次下了81路车站,从一个老婆婆手里买了一只老母鸡,21元。木心姐姐说:这是一只“高级鸡”啊,这么贵!原来母鸡还是生蛋鸡,在家养了二年继续生蛋。每次木心回家到高桥,就是他外甥们最欢乐的时光,他带回来外国的巧克力,日本的玩偶、圆珠笔等等;其中有三件一套日本造的天蓝色塑料桶具,两个可叠起的大小脚盆,一个水桶;家里都舍不得用的,后来也在“文革”“中被抄去,不知所踪。

他姐夫王济城说:因祸得福。木心回到了工艺美术专业上,否则,难以想象思想活跃,做派另类的木心,在上海郊区的一所普通中学如何过好隐晦一生。

飞来“地主”

木心被抄家是场飞来横祸。解放前,孙家已败落,乌镇的房产田地都已卖掉,全家到杭州开纸品店,所以家庭成分定为小业主,均不影响子女上学就业。到高桥生活也太平。

他姐姐孙彩霞是读过二年初中的,到上海后曾经短时期在小学代过课,平时帮助婆婆做家务兼接些裁缝的活,做衣服的手艺很好,家里孩子的衣服都是她做的。老四王奕回忆,木心从来不穿“军便服”,买来的外套,一定要让姐姐改成立领的学生服,葆有民国文学青年的风范。白衬衫则一定要改成小尖领,以示独立的审美情操。

有次邻居女孩要过六一儿童节,没钱买白衬衫,跺着双脚又哭又闹。木心姐姐听到后,问邻居有没有米袋子;找来后花了一个晚上,帮小姑娘做了件白衬衫,大家都记着。邻居小男孩中耳炎化脓了,女家长没钱干着急(男家长被劳改中),因为他们家先前就有个女儿急病未送医,死了。木心姐姐孙彩霞叮嘱男孩的妈妈一定要上医院看病,又塞了二元钱给人家,帮孩子治好了病。因为木心姐姐孙彩霞文化高、人缘好,还在当时的高桥镇的镇东居委,担任了十年的居民小组长。

安静的时光到了1964年,浙江乌镇老家搞社会主义四清运动,不知在孙家哪个亲戚家里,发现了一份民国的地契;上面有木心姐姐孙彩霞的名字,按地契上的时间算,那时木心姐姐才17岁,应该是老辈给她准备的“陪嫁田”吧。(根据木心回忆,解放前,他在父亲病逝后不久,早就将乌镇的田地全数卖出,全家搬到杭州做小生意了)这在当年是大事,老家那里特别发出公函,给上海川沙县高桥镇,说是放过了一个阶级敌人,于是木心姐姐孙彩霞就被戴上了“漏划地主”帽子。全家也就背上这个罪名。

1967年8月高桥镇上造反派,名正言顺地到孙家破四旧,把孙家贵重的家具文物都抄去了,这些镇上的造反派都是粗人,大白天的把木心姐姐孙彩霞和两个小外甥(其他三个孩子都已经考学外出了)赶到天井里;是值钱东西都带走,甚至把丝绵的棉花胎扯出来,将绸缎的被面拿走;把抄得的木心妈妈和姐姐孙彩霞的“体己私房”细软,也各打了一个包裹带走了。最后堂而皇之地抬着大理石镶嵌的楠木桌子扬长而去,路过高桥镇一号桥堍时,说:这么重的桌子一定有金银财宝藏在里面,当马路上,把楠木桌砸了,大理石碎了一地,也没有找到什么。造反派拿走了值钱东西,又说孙家有很多书,传到镇上另一个中学的红卫兵的耳里,这次小将们“文雅又懂行”仔细地将孙家的所有书籍文稿装了三大车运走。将木心在解放前后,年轻时写下的所有书籍画册文稿全部带走了!一个月后,镇上造反派送来了一份抄家清单,上面没有记载“两包细软”的事,另一派红卫兵则连抄家的清单都没送来。

1971年落实政策,发还抄家物资。只送还了两件东西:一只金丝楠木骨灰盒(木心母亲的,后2010年由木心携去落葬乌镇),一件木心的的确良衬衫。书稿之类则再没人再说起,如果这些书稿还在,木心的著作可能不止多一倍,作品内容一定更丰富和激情!

木心姐夫家五子女中前三人,“文革”前都考上了外国语大学,故被镇上人家美誉为外语世家。王弈问为什么?妈妈(木心姐姐孙彩霞)说,你们后面两个考医生!但是64年木心姐姐孙彩霞被戴上漏划地主的帽子,1965年老四初中毕业,已无高中可上,老五弟弟则是78年恢复高考后上的大学。

1967年木心的姐姐孙彩霞也因家传心肌炎症逝于高桥;

1980年他姐夫王济城带了老四老五搬出了高沙路91号,在高桥镇上工房居住。

1978年老五王韦参加高考,外出工作生活。现在高桥镇唯留老四一家在兹。他们早就自认高桥人了。

别离高桥

往事:木心在浦东高桥的点滴

1982年春节 木心去美前与外甥女(老四王奕)告别

1982年元月,木心去国离乡前夕,特地回到高桥镇,与唯一还住此地的外甥女王奕(老四)家里,并与外甥女夫妇和两个外孙子女拍照留念,隆冬季节,木心穿淡黄人造海夫绒翻领短大衣,背景是不辨颜色风格的六层工房门口,表情苦涩别样,他斜欠着身体牵着外孙的手。这样瘦弱的老知识青年模样,我们是决计想不到,在未来的30年里,他会奉献出如此多的文化牛奶的,土壤的贫瘠与出产的丰厚实在不成正比。木心对外甥女说:“有好心人帮助我出国,最后机会了!”他的人生和青春,已在故土憋了太久“花儿,你不开比开难呵”他恍如深海归来的海龟,苦苦寻找着合适的沙滩,需要产下满是精血的蛋卵。

时年木心55岁。这也是木心最后一次回高桥,他与高桥的结缘也正好30年!高桥镇收留了孙家,孙家也以高桥为家,时代却又以一个天大的错误亏欠了孙家。

90年代后期,高沙路91号这栋大房子在开发浪潮中也全部拆除,整条街消失得痕迹全无。现在市里有了规划,要将高桥镇打造上海19个历史古镇之一,试问失去了镇上两个最有价值的现代名人沈轶刘、孙牧心的羚羊挂角处,这种重建还能找到多少旧情怀?

往事如烟

关于木心的感情生活,老四王弈说:舅舅是有个一起参军的女同学,一直到高桥来看他的,我们都叫她“方姐姐”。在木心《芳芳NO.4》文中,我们可以或暗或明地看到,木心与“芳芳”交谊很久,芳芳来访木心的情节,从时间上看,只可能发生在高桥的五年。那时木心住楼上,文中也有送芳芳“下楼到客厅”的描述。而1956年后,木心住天潼路小宿舍是做不到的。对芳芳的描述时间跨度有30年之久,情节的描写是躲闪的。木心好像是局外人,如画家在审美,而不是画中人的行事精神。

关于木心小说《夏明珠》中,描写他父亲在上海经商时有个红粉知己“夏明珠女士”,是否真有其人?老四王奕回忆: 家里从来没有公开说过这个人,但她在听母亲和外婆谈论:1933年外公病死后,木心才6岁;木心姐姐18岁,初二辍学回来。外婆希望木心姐姐早点找个先生结婚,帮助持家。当时有人介绍也在上海经商的一位乌镇青年,但木心姐姐坚决拒绝,她说:不能容忍自己的先生也有一个“夏明珠”一样的小老婆。所以家里就决定,从祖籍绍兴找了一个识字的老实男子入赘孙家,挑起重担。这个情节说明,“夏女士”在孙家的环境中存在过,是可能的。

2010年左右,木心归国养老,高桥镇历史文物陈列馆也专门派员到乌镇拜访他,也有索征些木心文物的意思。先生回答:感谢,东西留存不易,不再分散了。

往事:木心在浦东高桥的点滴

2017年秋 木心外甥女王奕(老四) 镜框为1980年月历 内容是木心画的鹭鸶图

访谈结束,王奕夫妇取出一个大镜框,那种红色年代装领袖照片的大相框,中间装了一张泛黄的画片,画着两只寒水鹭鸶。王奕说是舅舅画的,但不是真迹,是80年代初的印刷挂历,舅舅送的,当年挂历是稀罕物;下端是7-8张家属合影,王奕说,大多数是报纸杂志上下载的。只有王家姐妹三个与二姐夫的一张合影,和木心82年来高桥时的二张与老四家的合影是家庭旧藏。舅舅的其它资料都由老五王韦负责,带到北京,大多选赠给浙江乌镇的木心纪念馆了。(文/辛旭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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