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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赢椿用水,做成了一本书

这是一本被水打湿的书,或者说,是一本被雨淋湿了的书。书里写的是少年的故事。所以我想设计得干干净净,就像少年的时光。

编者按:

这是申赋渔老师和朱赢椿老师的第十次合作。申老师所有的书都是朱老师设计的,获“中国最美的书”的纪实文学《不哭》、获“冰心儿童图书奖”和“金陵文学奖”,被中国新闻出版总署评为“向全国青少年推荐优秀图书”的《逝者如渡渡》、“个人史三部曲”中“破损斑驳的旧书”《一个一个人》和“烧焦的书”《匠人》……每次都能给我们带来特别的阅读体验。

这次朱老师用水,做成了一本书。

申老师离开南京回法国之后,从夏末到深冬,《半夏河》的封面设计方案又更改了几次,但唯一没有变化的,是那几颗水滴,一直都在。

朱赢椿老师不变的初衷——这是一本“水之书”,那几颗水滴,是书从半夏河里捞起而未及风干的河水,是《半夏河》中讲述的故乡往事的淡淡愁绪与隐隐温情,是少年大鱼儿在无人处哭泣时流下的泪水,也是作者于遥远异国写作这部个人史、回望已经远逝的故乡时,因感怀而在心底泛起的波澜。

那本书已经完全霉掉了。

去年夏天,我有十多天时间,每天要去随园书坊。朱赢椿正在给我设计《半夏河》。

他打印了二十多张不同的封面,一张一张贴在工作室的墙上。

这是楼上的一小间房子。头顶上有个天窗,一棵巨大的凤杨,撑开枝叶,在天窗上形成一片浓荫。阳光穿过树叶,碎碎地打在这木板的墙上。

朱赢椿拿着一只小喷壶,朝每张封面上喷水。有的封面已经模糊了,有的上面缓缓地往下淌着水线。有的纸面上,凝着大大小小的水滴,像珍珠一般。他一张又一张地试着,有时候脸都要贴到纸上了,不知道他在寻找什么。整个下午他都在做这件事。

“你喝茶,你喝茶。”他有时候忽然像从梦中惊醒, 又从墙边跑回来,倒一杯热茶给我。

天窗上再也没有阳光照进来了。朱赢椿终于坐了下来。

“你记得《匠人》的设计吧?”他说,“我用的是火。你看,封面已经烧黑了,整本书已经烧黑了。书是一块烧焦的木板,或者是一块被烧了很久的砖头。总之,被火烧过了。然后呢,我们又把它抢救了出来。所以,《匠人》就是一本从火里抢救出来的书。”

我点点头:“《匠人》《半夏河》《一个一个人》是三部曲。《匠人》这本书黑黑的,比较沉重。《一个一个人》旧旧的。《半夏河》你打算做成什么样子?”

“水水的。”朱赢椿笑起来,“我想用水来做这本书。因为这本书没有《匠人》那样沉重,也不像《一个一个人》那样艰难。虽然看起来很伤感,可是不难过,还有些淡淡的美好。”

“这是一本被水打湿的书,或者说,是一本被雨淋湿了的书。书里写的是少年的故事。所以我想设计得干干净净,就像少年的时光。”

朱赢椿用水,做成了一本书

被水洇湿的文字,还有水里带上来的水草

朱赢椿又给我倒了一杯茶:“不急,这只是我的想法。要实现这个想法,还很难。不急。我们慢慢来。”

于是,第二天,第三天,我都来看他怎样用水设计一本书。

他把封面放到外面的水泥地上,在上面浇上一盆水, 然后盯着看,再浇,再看。他把封面放到水池里,看它缓缓地沉入水底。他把封面扔在开着杂花的田地里,再在上面慢慢地滴水……我手里拿着一叠打印好的封面, 他毁了一张,我就再递给他一张。

朱赢椿用水,做成了一本书

随园书坊门外的院子

在随园书坊门外的院子里,有一口大缸,这是他养荷花的。正是荷花盛开的时候,可是缸里只有几片荷叶。他的院子被一圈花墙围着,院门是竹篱笆编的,只是虚掩着。常常有人过来,看到这院子雅致,就进来逛一逛。朱赢椿刚好在,就和陌生人闲聊上几句。如果进来的是孩子,他就更高兴。此时,就有几个孩子围在我们旁边,看着这个奇怪的大人,把一张纸放到荷花缸里,拿出来, 再放。拿出来,再放。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问这问那。朱赢椿突然回过头来: “你摘了我的荷花?”“不是我。”“不是我。”孩子们一哄而散。朱赢椿就哈哈大笑起来。

第二天是阴天,外面的蝉还是叫得很响,不过天气总算凉了一些。朱赢椿不再摆弄封面了。他说,我要几个字。就是“半夏河”这三个字,找人写一写。手写的字不一样,有人的温度,人的气息。

我们一起去找孙少斌先生。孙先生是有名的篆刻家、书法家,他的工作室在朝天宫。

孙先生已经年过七十,或许是因为每天刻印写字, 显得精力极其充沛,端坐在案几旁边,如一尊伏虎罗汉。他刚刚把茶泡好,问的第一句话就是:“哪几个字?”

朱赢椿把“半夏河”三个字写给他。孙先生点点, 走到案桌旁边,铺开纸,拿起笔,醮了一笔浓墨,我和朱赢椿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一挥而就。

我们拿着字,怔怔地发呆。因为孙先生给我们写的,是三个篆字。他的篆书是江南一绝,我们来请他写字,他自然而然认为我们想要的就是篆书。

“孙老师,我们想要行书。”

“噢!”孙先生大笑起来。

他重又铺了一张纸,写下“半夏河”三个字。然后把两张纸,铺在桌上,等它去干。

孙先生是个性急的人,正事做完了,才开怀畅谈。于是我们坐下来喝茶。时光不早了,朱赢椿惦记着封面,起身告辞。孙先生把我们送到门外走廊。朱赢椿忽然回过头来,跟孙先生说:“孙老师,能不能请你再写一张, 我在水里泡一泡,找个感觉。只是太有点浪费。”

孙先生已经知道我们要做一本水之书,对于他的请求没有丝毫犹豫,转过身,拿笔又写了一张。

走出去很远了,朱赢椿捧着这最后一张字跟我说:“其实,我要的是这一张。我故意跟他说要泡水,浪费掉, 他就会很不在意地写。我要的,就是不在意。”

他要把这三个字,用在扉页上。

朱赢椿用水,做成了一本书

孙老师书法做封面的效果,水草还在,多了生锈的书钉

我马上要离开南京了,《半夏河》还没设计好。朱赢椿说,感觉已经有了,封面已经在心里了。

我们在随园书坊坐着。是个星期天,书坊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外面下着大雨。朱赢椿拿着《半夏河》的样书。书没有封面,封面还在他心里呢。他一边拿书在桌上轻轻敲着,一边说:“内页,内页。”天色越来越暗,雨终于小下来,断断续续打着屋顶,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扯着闲话,朱赢椿显得心不在焉。他突然站起身,打开门,走到院子里。

他扛了一把梯子,靠在外墙上,爬上了屋顶。他把《半夏河》的样书,放在了屋顶上。

朱赢椿用水,做成了一本书

在屋顶上接受风吹日晒雨淋的样书

回到屋里,所有的灯都已经打开。他从一个罐子里拿出一包茶叶。

“这是上好的茶,你喝一喝。到法国,你就喝不到了。”

“你把书放屋顶上做什么?”

“让雨淋。”他说,“大自然是最好的设计师。”

我从巴黎给他打电话:“大自然设计得怎样了?”

“霉掉了。”他大笑着。

朱赢椿用水,做成了一本书

屋顶上取下来的那本样书

关于《半夏河》的真正设计,我几乎没有了解。我不知道我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他是如何做出来的。我唯一知道的是,他真的用水,做成了一本书。看到这本书,我就能闻到故乡半夏河水的味道。我的手里,就有一种凉凉的感觉。我仿佛又看到了少年时的我,奔跑在泥泞的小路上,大雨一遍遍地打在我抱在怀里的书包上。我看到我正在灿烂的阳光底下,把一本一本的书,晾晒在家门口的篱笆墙上。

那个故乡,离我有一万里,离我有三十年。

《半夏河》的成书,白色封面上,书名之外,仅有那一直都在的几颗水滴,及纸页被洇湿留下的水痕,干净、轻盈,没有情绪。一切的情绪,都在文字中。(文/申赋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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