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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洁音评《谁不爱被当成圣人对待》:英式八卦的高手

《谁不爱被当成圣人对待》,[英] 玛丽-凯维尔梅斯著,盛韵译,上海文艺出版社,2018年9月出版,293页,59.00元如果你对英国文学艺术界非常感兴趣,对很多名字有点熟悉,例如伊夫林沃、简里斯


《谁不爱被当成圣人对待》,[英] 玛丽-凯·维尔梅斯著,盛韵译,上海文艺出版社,2018年9月出版,293页,59.00元

如果你对英国文学艺术界非常感兴趣,对很多名字有点熟悉,例如伊夫林·沃、简·里斯、卢西安·弗洛伊德、弗朗西斯·培根、薇塔·萨克维尔-韦斯特、维奥莱特·特里富西斯、卡洛琳·布莱克伍德、米特福德姐妹,还有了不起的弗吉尼亚·伍尔夫,然后有一天看见他们全都出现在同一本书里,而且出现的频率很高,你会很开心,找个周末一口气把它读完了。这本书就是玛丽-凯·维尔梅斯的《谁不爱被当成圣人对待》。书中频繁出现的各色人名叫人眼花缭乱,即使还有些名字我们不熟悉,我们也熟悉他们的父母、丈夫、兄弟姐妹,例如伊恩·弗莱明的太太安·弗莱明、西里尔·康诺利的太太芭芭拉·斯凯尔顿、T. S. 艾略特的第一任妻子薇薇安、传媒大亨威廉·伦道夫·赫斯特的孙女帕特里夏·赫斯特等。

这本书收录了《伦敦书评》(LRB)主编玛丽-凯·维尔梅斯撰写的二十二篇文章,开篇就是《伦敦书评是一份怎样的刊物》。作者引用了前去朝拜托马斯·曼,但对会面结果有些失望的苏珊·桑塔格的话,形容托马斯·曼“说话像写书评”,貌似在世人眼里书评地位不高,“没人会否认书评本质上是寄生性的,写起来更快也更容易”。但是,“一篇书评仍然可以比一本书更高明或更深思熟虑”。英国有很多书评刊物,有曾经每天发一篇书评的《独立报》,也有声名卓著的《泰晤士报文学增刊》(TLS),维尔梅斯嘲笑同行:“英国报刊上发表的书评,每周都充斥着满满的形容词……尽是些好心肠的书评人给二三流小说的评语,能印到作者下一本书的腰封上去。”《伦敦书评》尽量避免掉入这样的坑,事实上它的书评内容从来没在腰封上出现过。《伦敦书评》绞尽脑汁寻觅能在不引用学术行话的前提下写上三千字好好讨论问题的人,也的确找到了不少这样的人,英国许多重要的当代文学家最初都在《伦敦书评》崭露头角。

“谁不爱被当成圣人对待”是维尔梅斯纪念作家、翻译家和编辑约翰·斯特罗克的文章的标题,他曾在《泰晤士报文学增刊》工作三十多年,在《伦敦书评》工作将近三十年,他在《伦敦书评》更快乐,因为得到了更多尊重。弗兰克·科莫德曾经为《伦敦书评》撰写过近二百五十篇文章,说它的撰稿人勇于挑战,随时准备发声,但也可以严肃与趣味兼而有之。并非一切文章都必须深沉,内容八卦一点也可以。人们通常希望书评文章不带个人色彩,但是维尔梅斯鼓励她的作者表露个人观点,认为那样才能更好地映衬所评论的作者和作品主题。著名作家艾伦·贝内特和朱利安·巴恩斯等人都曾经写出令人印象深刻且展示自我的文章,希拉里·曼特尔的回忆录最初就是在《伦敦书评》上连载发表。维尔梅斯说,“我喜欢回忆录,我认为人们写起自己的生活时往往写得更好”。


最近一期《伦敦书评》

《伦敦书评》每年出版二十四期,每期发表十几篇文章,有时长文篇幅逾万字。很多文章并非书评,经常有政治和社会评论,还有短文评论电影或展览。《伦敦书评》越来越关注政治,维尔梅斯说因为出版事业越来越糟,没有什么好书可以评论,就只能谈论政治了。她约来的稿件常常会引起轩然大波,而哪怕《伦敦书评》随意评论一点小事有时也会招来怨恨。某次诗人克雷格·雷恩谈到自己对在伦敦盖特威克机场看见的一位女人感到有点色眯眯,结果有人在推特上说要“踢断他的命根子”。

2011年《伦敦书评》曾发表一篇书评,评论哈佛历史学家尼尔·弗格森的著作《文明:西方与其他》,书评撰稿人指责他写的是“白人的历史,……兜售西方辉煌过去的故事”,并且说他支持美国人“将大量资源用于世界,以利于发展资本主义和民主”。弗格森说《伦敦书评》政治左倾尽人皆知,他不指望自己的书受到热烈称赞,但是鉴于《伦敦书评》一贯坚持严肃的学术态度,因此人身攻击不可取,要求道歉,并威胁要将《伦敦书评》告上法庭。一时间文化界人士乐不可支,说自从保罗·索鲁同奈保尔翻脸以来,还是第一次看见上演如此大戏。对这种争议,维尔梅斯说,“我不在乎,我喜欢有人唧唧喳喳小题大做”。虽然争议有利于销售,但她并非为了引起争议才去约稿。她认为即便是文学刊物也应该有立场,要做好因为坚持信念而失去朋友的准备。她认为一份白手起家的刊物可以自由选择她在世界中想要占据的位置。

维尔梅斯说:“书评作者希望书评编辑或是发表过他/她文章的刊物能一直惦记着他/她。”专门舞文弄墨为生的人的确在很大程度上指着书评刊物吃饭。《伦敦书评》对待作者非常慷慨,稿酬是每字三十便士,作者写一篇万字长文一个月的饭钱就有了。如此慷慨,显然需要强大的经济基础来支撑。《伦敦书评》是欧洲销量最高的文学刊物,售价四点二五英镑,发行量七八万。但出版人尼古拉斯·斯派斯说要想达到收支平衡,零售价应该五倍这个价格都不止。维尔梅斯家族信托基金在过去的三十年里为《伦敦书评》累计投入三千五百万英镑,有钱任性,刊物也没有太多盈利压力。

《伦敦书评》的创办得益于《纽约书评》。1978年到1979年间,《泰晤士报》老板与工会发生纠纷,《泰晤士报文学增刊》跟着停刊。为保证英国依旧有份像样的书评刊物,《纽约书评》主编西尔弗斯邀请伦敦名编辑卡尔·米勒策划一份《伦敦书评》,米勒邀请维尔梅斯做副手。《伦敦书评》于1979年10月首次出版,起初是夹在《纽约书评》中间的别册。《泰晤士报》复刊后不久,《纽约书评》不再愿意赞助《伦敦书评》,维尔梅斯用从父亲那里继承的钱财投资,使《伦敦书评》得以自立门户。但是她说,“钱是家里的,我只管《伦敦书评》的标点符号问题”。1992年米勒认为她实际上已经拥有了这份报刊,感到了竞争,决定离开,她成为主编。2014年米勒去世,维尔梅斯撰写长文深情回忆同他的交往。为纪念创刊三十周年,《伦敦书评》建立了新的网站,存档自1979年以来发表的所有文章。2003年5月伦敦书评书店在布鲁姆斯伯里开张,经常邀请作家朗读作品,举办讲座,现场提供小吃和葡萄酒(葡萄酒消耗量巨大)。2007年又在书店隔壁开了家蛋糕店。2018年4月伦敦书评书店还与上海的思南书局结为姐妹书店,在思南书局内设立了专区。

《伦敦书评》虽然在文化人中很有名,但是维尔梅斯为广大普通公众所熟知,还要等到2013年。这一年曾经在维尔梅斯家当过保姆的妮娜·斯提布将五年中每周给姐姐写的信结集出版,成为畅销书,并于2016年被BBC改编为五集迷你剧《爱你,妮娜》。这些书信记录了维尔梅斯家的日常生活以及与朋友的往来,妮娜说他们都是富裕人家,但是不拘小节,不像有钱人,尤其是维尔梅斯最好的朋友、著名剧作家艾伦·贝内特是个多面手,很会修理家用电器。维尔梅斯很喜欢BBC迷你电视剧中由海伦娜·伯翰·卡特塑造的她的形象,卡特也说很高兴出演这个角色,因为两人有很多经历相似,例如都离了婚,都有两个孩子。


《爱你,妮娜》

玛丽-凯·维尔梅斯二战前不久出生在美国,四十年代末搬去布鲁塞尔,五十年代初去英国就读寄宿学校。她会说俄语、法语、德语和西班牙语,1960年进入费伯出版社,再后来与卡尔·米勒合作任BBC《听众》杂志副主编,七十年代曾经在《泰晤士报文学增刊》任职一段时间。她1968年与斯蒂芬·弗雷斯结婚,七十年代初离婚,育有二子,萨姆和威尔。萨姆患有先天疾病,威尔后来成为话剧和电影导演。说起她的前夫斯蒂芬·弗雷斯,我们或许一时还很难对应人名,但是他曾经导演过《危险关系》和《女王》等著名电影,他爱用的明星有米谢尔·菲佛、格伦·克洛斯、约翰·马尔科维奇、海伦·米伦、朱迪·丹奇、梅丽尔·斯特里普等,可谓群星灿烂。2008年《每日电讯报》选出“英国文化界一百名最有影响力的人物”,他名列第六十三。不过玛丽-凯说到他总没什么好气:“我结婚前经常想,他要是达尔文那样的我洗衣做饭也就认了。然而并不是,所以凭什么要我做家务。”

维尔梅斯自己为《伦敦书评》撰写了多篇书评,她有本领把别人叙述的故事顺序打散再重新组合,产生一种恶毒的调侃效果,而且有时叫人难以捉摸她的态度,正如她说自己喜欢边界情感,喜欢有点暧昧的事情。虽说《伦敦书评》具有明显的政治倾向,但是她的书评很少表露政治态度。女性是她最关心的主题,她说喜欢“难对付的女人”,因为她自己就有点难对付,她喜欢为她们代言,也喜欢她们的复杂性。她的文章讨论夫妻关系、母女关系、父女关系以及兄弟姊妹之间的关系。她重述的故事都相当有意思,例如T. S. 艾略特的前妻薇薇安,她1947年死于疯人院。维尔梅斯1960年代在艾略特执掌的费伯出版社工作,听到不少有关薇薇安的故事。薇薇安有时来办公室找艾略特,艾略特躲着不见。她是个可怜、焦虑的人,穿着寒酸,非常不快乐,但也很固执。别人不让她留下给丈夫的热巧克力,她就全都倒进他的邮箱里。如果知道艾略特在哪里办讲座,她会站在场外举块牌子,上面写“这是他的弃妇”。维尔梅斯似乎对这样的故事很感兴趣:“正因为她有点疯疯癫癫,才适合做一位诗人的妻子。而且因为她疯狂,才让我觉得很有吸引力。”看过电影《汤姆和薇薇安》的人都知道薇薇安也是个才女,其实疯子同诗人仅一步之遥,或者压根没区别——如果疯子不同人交往,不让别人知道自己在日常生活中异于常态的话。薇薇安的文笔别具一格、富有诗意。当比利时国王死于一场登山事故时,她写道,“我本该在圣灰星期三预见此事,就在杰克把烟灰倒在玫瑰烟灰缸里之时。或者在那之前,昨夜我路过圣西彼廉教堂,月桂树的枯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个古怪身影越过我,溜进了教堂。或者当我发现粉色房门外的一小片死去的树叶之际。”一位才女发疯并死去,总是令人唏嘘。

同样才华横溢、脾气怪异的是亨利·詹姆斯的妹妹爱丽丝·詹姆斯。父亲溺爱她,喜欢她的聪明机智,但总是说,“女人的德性使得她不需要任何受教育的尊严”。这简直等同于我们的“女子无才便是德”了。或许因为具有同样的才智,却无法同两位哥哥竞争,爱丽丝在少年时代就经常爆发歇斯底里:“过去我时常坐在书房里,看似纹丝不动,心中却有突如其来的暴力狂潮……例如跳出窗外,例如砸烂正在桌边写作的慈祥爸爸的脑袋。”她在死前不久写道:“我已经死了如此之久,身后只有阴森的时间你追我赶……1878年那个可憎的夏天我去了深海,那阴冷的海水淹没我,既不见希望也没有平静,现在只剩一个空豌豆荚在慢慢枯萎。”


玛丽-凯·维尔梅斯

维尔梅斯的书评经常揶揄作者,但也有不带嘲讽、对作者倾注满腔同情的,尤其是为琼·迪狄恩《蓝色的夜晚》撰写的书评,这也许同她自己的经历有关。她同迪狄恩一样要抚养生病的孩子,也同她一样到最后都老了。她摘引的迪狄恩笔下的句子非常美好,让你读后心中一动:“她荡过秋千的夹竹桃树枝看着眼熟,她踢过海浪的沙滩的曲线亦如此。她的衣服当然更熟悉。有段时间我每天看到它们,洗它们,把它们晾在书房窗外的衣架上吹风。在看着她的衣服变干的日子里,我写了两本书。”

从维尔梅斯的书评中,我们可以窥见英国生活百态,除了各种难对付的女人,还有被包养的女人、处于更年期的女人,也有老男人。她提到“我以前认识一个老画家,他八十多岁的时候还自信满满,爱勾肩搭背,晚上你根本不能单独跟他走在马路上”。或许在#MeToo的今天,这种状况会有很大改观。她还漫不经心地抛出许多格言,表明自己对人对事的态度,直抵人心和世情:“包养情人,像养马一样,是富人能做而其他人做不到的许多事之一。”“世界史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难伺候的男人的统治史,但从来没人写书来专门谈论难伺候的男人。”“如果造物大设计的一部分让男人能够至死方休地为世界人口增长(和地球衰退)做贡献,那么他们自然会昂首挺胸趾高气扬地享受‘绝色美女’”。

维尔梅斯1991年写的文章就在调侃自己步入老年,缺乏性感,可是到了八十岁,她看上去还是气质优雅,不乏吸引力,绝不会是那种“在纽约的广场上大喊大骂的人”(“到我这个年纪这可是实实在在的诱惑”)。既然八卦别人,当然就不免被别人谈论。她七十岁生日时朋友们撰文谈论与她的交往,安德鲁·欧黑根将这些文章收集在一起与好友分享,本书从中挑选了五篇文字。我们可以读到她的朋友说她“并不总是喜欢她说她喜欢的人,也不总是讨厌她说她讨厌的人”。似乎她很欣赏这种说法。朋友还说她很有趣,很难打交道,很善良,看透人心,脾气不好,有无可挑剔的趣味,不作兴虔诚那一套,是世上最好的文字编辑,令人生畏等等。而且她害羞,不喜欢抛头露面,是最不善交际的人。然而她家里有无穷无尽来往的客人,还经常举办热闹的派对,似乎又表明并不是这么回事。最后《伦敦书评》副主编珍·麦克尼可编制了一个词汇表,诠释一些英语词在玛丽-凯生活中的特殊意义,总结她的“怪癖”。


维尔梅斯的英文随笔选《人际关系及其他棘手之事》

令中国读者感到欣喜的是本书专为中国读者结集,由译者挑选了这些书评文章。今年玛丽-凯·维尔梅斯还出版了英文随笔选,取名《人际关系及其他棘手之事》,选目与中文版略有不同。本书中文翻译用词时髦,笔调轻松,同原作的内容非常合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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