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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里兰卡考察行记——关于中斯联合考古

今年8月初,上海博物馆派出考古队赴斯里兰卡进行为期四十天的联合考古工作。该项目作为上海博物馆首次海外联合考古项目,取得了阶段性成果,引起了民众的热烈反响。在考古工作正式开展前,上海博物馆于2017年7

今年8月初,上海博物馆派出考古队赴斯里兰卡进行为期四十天的联合考古工作。该项目作为上海博物馆首次海外联合考古项目,取得了阶段性成果,引起了民众的热烈反响。

在考古工作正式开展前,上海博物馆于2017年7月和2018年3月两次赴斯里兰卡,对当地一些重要遗址进行前期调查与资料收集,最终选定斯里兰卡北方港口城市贾夫纳(Jaffna)的古代遗址进行发掘。

本文是上海博物馆考古队员王建文于今年3月份考察期间所写,详细记述了上海博物馆与斯里兰卡中央基金会组成的联合调查队对当地重要遗址进行前期调查时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想。作为考察随笔,仅是个人观感,《澎湃新闻?古代艺术》经授权节选部分文字刊发。


阿莱皮蒂遗址鸟瞰

2018年2月26日——3月7日,上海博物馆与斯里兰卡中央基金会组成联合调查队,对斯里兰卡中北部的沿海港口曼泰、贾夫纳、亭可马里以及阿努拉德普勒、波隆纳鲁瓦、雅巴忽瓦、康提多个遗址及博物馆进行了前期调查与资料收集。

20世纪70年代以前,斯里兰卡的对外合作考古基本都是由英国人主导的合作发掘项目。80年代后,由于内战,考古发掘基本处于停滞状态,直到近年来才逐步恢复发掘,但仍然面临着经费、方法等诸多的问题。因此,目前是我们参与斯里兰卡国际考古发掘的最佳时期,也是一个双赢的合作。

“走出去”并非一帆风顺,也有反对的声音。有人就质疑,你们国内的遗址都还没有发掘完,干嘛去帮外国人干活?这样的说法,乍看起来似乎有一些道理,实则经不起仔细推敲。这里引用一段哈佛大学著名华裔考古学家张光直先生当年的话:“就是说,今天念中国的考古不是念念中国的材料便行了。每个考古学者都至少要对世界史前史和上古史有基本的了解,而且对中国以外至少某一个地区有真正深入的了解。比较的知识,不但是获取和掌握世界史一般原则所必须有的,而且是要真正了解中国自己所必须有的”。在全球化的当下,如果我们想要有真正全球性的眼光,我们就要对中国以外的文化有真正深入而持续的了解。


中斯联合考古队

阿努拉达普勒——作为世界文化遗产的古都

27号上午9点,我们拜访了斯里兰卡中央文化基金会主席Preshanta,就下一步考察线路、行程安排及今后的合作进行了会谈。中央文化基金会是斯里兰卡文化部的下属单位,负责管理属下的七座博物馆与部分遗址,包括四处世界文化遗产。考察的第一站,我们选择了古代斯里兰卡的首都——阿努拉达普勒。

阿努拉达普勒与科伦坡两个城市之间有300多公里,车子出了科伦坡拥挤的市区,柏油马路仍是双向单车道,川流不息,加上道路蜿蜒曲折,依着地形修建,既没有架桥,也没有隧道,使得行驶速度只有时速四十公里左右。科伦坡所在的西南部是斯里兰卡人口最密集的地方,公路两边遍布着房屋。一个有趣的地方是,这些房屋并没有形成像中国一样聚居的村落,而是一幢幢建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阿努拉德普勒从公元前4世纪到公元11世纪,一直是古代斯里兰卡的首都,佛教遗迹众多。阿努拉德普勒是世界文化遗产,大部分遗迹在一块3平方公里的范围内,主要有大庙、舍利塔、圣菩提树、阿巴哈亚奇瑞修道院等。此外在考古博物馆里珍藏了大量出土的精美造像与建筑构件。


阿努拉德普勒的圣菩提树 (以下图片均有本文作者提供)

我们首先参观了阿努拉德普勒的圣菩提树,作为一棵圣树,信徒们认为,它是由佛教传入斯里兰卡时从印度带来的断枝长成,已经有两千多年的历史,因此这棵树无论在精神上还是地理位置上,都处于阿努拉德普勒的中心地带。参观或朝拜者需要脱掉帽子和鞋子,最好穿着白色的服饰,以表示对佛的尊敬。我们没有白色的衣服,只能把鞋子脱掉,走在滚烫的沙子上,那感觉至今难忘。对于大部分信奉佛教的当地人来说,朝拜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阿努拉德普勒参观寺院的学生

阿努拉德普勒的Ruwanwelisaya dagoba佛塔

整个遗址区分布着数量众多的舍利塔,佛教建筑是以佛塔为中心的建筑布局,这与中国南北朝时期的情况相似。建筑为砖石结构,保存状况很好。塔的体量大小不一,大者如Ruwanwelisaya dagoba,基座边长140余米,高可达50多米。在塔的外墙外,当地考古学家布设了5条探沟,正在进行一些解剖性的发掘,试图解决佛塔地基的结构与年代问题。


阿努拉德普勒的Ruwanwelisaya dagoba佛塔外围正在进行解剖性发掘,以解决塔基的范围及始建年代问题

随后我们参观了“纪念摩诃帝沙—法显文化馆”,该文化馆是1992年由中国出资三千万卢比建成,纪念无畏山寺院的创始人摩诃帝沙和曾在此生活学习过的中国高僧法显。馆长是一位女性,热情的接待了来自中国的我们,并允许我们对博物馆展厅里的中国瓷器进行拍照。


阿努拉德普勒纪念摩诃帝沙——法显文化馆藏南宋晚期龙泉窑、景德镇窑、莆田窑瓷器

在一个橱窗里共展出了八件中国瓷器,据说是在寺院里出土的。青瓷、青白瓷和一件绿釉碗,主要是龙泉窑、景德镇窑和莆田窑产品,年代在南宋晚期,这是这一时期常见的外销瓷组合,在埃及福斯塔特遗址也有相似组合的中国瓷器出土。13和14世纪时,龙泉青瓷是印度洋地区陶瓷贸易的支柱产品。托普卡比宫博物馆收藏1350件龙泉青瓷,远多于40件元青花瓷器。

曼泰——连接东西方贸易的重要港口

阿努拉德普勒的考察结束后,我们一路向西北,赶往下一个考察地——曼泰。斯里兰卡的北部是一望无际的稀树草原,沿路看到牛群点缀其间,令人心旷神怡。靠近海边的地方,由于地势低平,海水侵蚀,土壤盐碱化较严重,多有潮间带形成的潟湖,与南方砖红壤发育的地貌差异较大。


曼泰位于斯里兰卡西北部,连接印度与斯里兰卡的亚当桥的东端。任何通过保克湾来沟通东西海岸的船只都必须走班本海峡或者马纳尔海峡,而曼泰正好控制着马纳尔海峡,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斯里兰卡作为一个岛国,对外贸易与文化交流必须要通过海洋,港口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曼泰距首都阿努拉德普勒80公里,有一条河连接两地,沿河修建了水库及灌溉设施,以满足首都的物资供应。因此,曼泰作为首都的对外交流与贸易港口,战略地位十分重要。曼泰的兴衰与阿努拉德普勒直接相关,11世纪后期,斯里兰卡受到南印度的入侵,首都迁往波隆纳鲁瓦,曼泰也随之逐渐衰落。

斯里兰卡古代有大量的文献记载曼泰港,16世纪后,随着葡萄牙、荷兰、英国先后殖民与贸易,也留下了较多的记录。日本学者三上次男、中国学者李知宴曾对曼泰进行了调查。在1980年之前,分别于1887, 1907, 1926-1928, 1950-1951, 1970年代进行了5次发掘。英国学者John Carswell在1980-1984年组织团队对曼泰遗址进行了3次发掘,最后因为内战而不得不停止,并于2013年出版了发掘报告。正如作者在前言中所言:这本报告最主要的目的是为将来的发掘者奠定基础。


曼泰遗址卫星照片,可以看到双重城垣、中间为护城河的结构

我们于3月1日下午3点到达曼泰遗址。从卫星地图看,这是一个临海的椭圆形土墩,中间为一座寺庙,周边为两圈环濠,纵长约800米,面积约350000平方米。北方地区主要为泰米尔人聚居区,尤其是内战以后,原先在南方的泰米尔人,很多都回到了北方。内战结束后,遗址内定居人口逐渐增多,中心高地上的印度教寺庙正在扩建和翻修,并且新造了很多房子,对遗址造成了不小的破坏。斯里兰卡没有像中国文物保护法中的规定,基本建设前必须先进行考古发掘,因此该遗址现在被破坏的很严重。从开挖基槽翻出的土中,捡到了少量的长沙窑瓷片和玛瑙珠子。


曼泰遗址地表采集的越窑瓷片、波斯釉陶、阿富汗青金石等

然后我们又踏察了一块低地,捡到了很多的中国瓷片,主要是长沙窑、越窑的碗片,非常碎小,边缘磨损很严重,显示经过了多次搬运,并非是原生堆积。我们分别记录了GPS坐标和拍了照片,将遗物留在了原地。陪同我们的斯里兰卡考古人员说我们可以带走,但我们没有那样做。遗物留在当地,是基本的考古伦理,也是我们今后联合考古的基础。随后我们又查看了John Carswell1980年代发掘的探方,当年发掘结束后没有回填,准备持续的开展工作,但不曾想由于战争戛然而止。考古是一项团队工作,需要协调各方面的关系,既要得到当地政府的支持,也要得到土地所有者的允许,受外界因素的影响较大。当然,有时候还需要一点运气。


曼泰遗址1980年代发掘的探方

尽管过去了三十多年,由于雨水冲刷,探方已经不那么规整,但现在的深度仍有四五米,可以遥想当时发掘规模宏大。当年发掘最深的探方深度超过十米,从新石器时代早期一直延续到公元10世纪左右,数千年来不断有人类在这生活,展现出一幅斯里兰卡丰富多彩的历史画卷。对于考古学家而言,这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发掘对象。当我们站在这片土地之上,回想着一百多年来,多位考古学家曾经满怀希望挥洒汗水的时候,我们深深感觉到是好奇心驱使着各国的考古学家不断前来探索,前赴后继。学者有国籍,但学术不分国界。

贾夫纳与阿莱皮蒂——东西方贸易的必经之地

结束曼泰的考察后,一路驱车赶往贾夫纳,计划拜访贾夫纳大学考古系与考察贾夫纳考古博物馆。贾夫纳位于斯里兰卡的西北部,是由贾夫纳半岛和一些岛屿构成,隔海与印度相望,是葡萄牙、荷兰殖民者较早占据的地方。其中有一座岛名为代尔夫特岛(Delft),可能是以荷兰代尔夫特市的地名命名的。早期殖民者总是喜欢以自己的地面来命名殖民地。代尔夫特市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在荷兰的6个据点之一,也就是在那时将中国的瓷器引入荷兰,并发展成了荷兰著名的代尔夫特青花瓷器。


贾夫纳荷兰城堡

到达贾夫纳后,首先参观了贾夫纳荷兰港(Jaffna Dutch Fort),这是一座荷兰殖民时期修筑的军事防御城堡,平面呈五角形,外有护城河,内筑城墙,在五边形的三个角上又修筑了菱形的炮台设施,规模宏大,设计精巧,易守难攻。这个遗址正在进行修复,采用景观考古的理念,局部做了一点小的发掘。我们用携带的无人飞机,帮他们拍摄了数百张高清照片,并用PHOTOSCAN软件建立了三维模型,并且演示了软件的使用方法及在考古中的应用,该项目负责人对我们的帮助非常感谢,我们观摩了该遗址出土的青花瓷片,并允许我们拍照,我们也帮他们做了窑址与年代的判定,基本上是清代景德镇产的青花瓷,应该是当时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贸易品。


贾夫纳的荷兰殖民时期的建筑,地面用中国的青花瓷碎片铺成。在肯尼亚的马林迪,当地富人喜欢用青花瓷装饰墓葬建筑.这是很有趣的现象。

3日上午,我们拜访了贾夫纳大学考古系,并且参观了贾夫纳大学博物馆的藏品。曼泰遗址1984年发掘结束后,后因内战被迫中止了后续的发掘工作,出土的遗物存放在几个地方,贾夫纳大学博物馆即是其中之一,有几个柜子展示了曼泰出土的中国瓷器,并且允许我们拍照。主要为长沙窑、越窑的碎片,是九世纪外销瓷的常见组合,与印尼黑石号沉船、埃及福斯特特遗址出水、出土的器物相似,年代在9世纪。

贾夫纳大学的交流结束后,我们前往贾夫纳考古博物馆。这是一家小型博物馆,只有一层平房,主要展示当地出土的佛教、印度教等遗物和一些陶器。馆长待人热情,听说我们想要看阿莱皮蒂出土的瓷片,她将库房打开让我们看。当柜子打开后,我们都震惊了。满柜子堆放的都是中国瓷片,约有数千片之多,按釉色和器形分门别类的用袋子装着。这批瓷器是John Carswell1977年调查斯里兰卡北方港口遗址时发现的,这是完全出乎我们意料的惊喜,因为贾夫纳是泰米尔猛虎组织的大本营,受战争破坏较严重。无论如何,我们也不敢想象我们这次考察可以找到这批重要的材料。


贾夫纳考古博物馆收藏的阿莱皮蒂遗址出土的中国瓷器

当年Carswell原本是想去调查曼泰遗址,但由于其它原因没能成行,在一个收藏爱好者的带领下,去寻找一个曾经捡到瓷片的遗址点。不幸的是,在他们到达后发现这个点已经被建筑挖沙完全破坏了。正打算返回时,一个骑自行车的泰米尔小孩告诉他们在另一个地点也发现有瓷片。他们跟随小孩到了这个点后,发现了一条建筑挖沙后留下的沟,正好穿过了埋藏中国瓷器的沙堆。经过仔细清理,发现同一件器物的碎片都分散在瓷片堆的周围。发掘者认为原来可复原的瓷器在用干净的沙子埋藏之前,可能已经经过了挑拣。Carswell组织了发掘工作,布设了一条5×2米的探沟,共计发掘10平方米,出土了大量的中国瓷片。这批器物绝大部分都存放在贾夫纳考古博物馆,少量存放于其它地方。

幸蒙女馆长的允许,我们对这批器物进行了仔细的观摩与拍照,从上午10点半工作到下午两点,中午也没来得及吃饭,终于把每个大类的典型器物都拍摄了一遍。这项发掘工作,Carswell曾写过一个简报和一篇根据演讲整理成的文章,但都没有完整的发表这批材料。这批瓷器相对单纯,大部分为青白瓷,器形有碗、罐、盆、壶等,但以碗为主。主要为广州西村窑、潮州笔架山窑、福建窑场和几片耀州窑瓷片,年代为北宋晚期。这样一批相对单纯的中国瓷器,出现在阿来皮蒂,和目前已发现的东南亚沉船的船货都不太一样,仍旧值得重视。因此,这批材料仍旧有重新整理、完整发表的价值。


阿莱皮蒂海滩,这次调查并没有找到当年发掘的遗址

阿莱皮蒂位于斯里兰卡西北部韦勒奈岛(Velanai)的西岸,是东西方贸易的必经之地。下午我们来到阿莱皮蒂海滩边,希望可以找到当年发掘的遗址点。原来希望可以找当地人带路,到了地点才知道,经过内战后,这个地方原住人口大部分都已迁徙或是丧生,现在的居民都是近年从其它地方迁来的。四十多年前参与发掘的村民,一个都找不到了。没有办法,我们只好根据当年的发掘照片,和现在的地貌进行比对,但毕竟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找了三个小时无果而终,只能带着一丝遗憾离开了。

亭可马里——斯国最大的军民两用港

亭可马里位于斯里兰卡东部省,是一处天然良港,目前是斯国最大的军民两用港。随着斯里兰卡首都从阿努拉德普勒迁到波隆纳鲁瓦,亭可马里作为新首都的外港逐渐繁荣起来,是11世纪以后斯里兰卡最重要的港口,也是我们此行重点考察的地方。3月4日下午到达亭可马里,拜访了中央基金会在当地的考古工作站,负责当地考古工作的人很年轻,毕业于英国的大学,英文非常好,而且对中国瓷器也比较熟悉。通过交流,他非常欢迎我们来合作进行发掘项目。亭可马里开展考古工作相对较晚,而且由于是军港,很大的一块地方被军方占用,无法进行考古调查与勘探,其它地方也被现代民居所叠压。


亭可马里,远处即为进行考古试掘的学校

当地考古项目负责人带我们去现场踏查,这是整个亭可马里港口区域仅有的一块空地,原来是学校,据说现在要改作他用。经过和当地政府的多次协商,才允许进行考古调查,看来考古工作者在那里都是弱势群体啊。他们开挖了一条探沟,出土了很多的陶片,年代可以早到公元前。经过现场勘查,我们认为该地块被晚期人类活动破坏的很严重,仅留下了新石器时代的地层。对于我们而言,这个地点并不是非常理想的发掘项目。离开这个遗址点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

在亭可马里南边约25公里的Ilankaturai,据当地考古部门调查,也发现了一处港口遗址,并且发现了中国的瓷器、建筑构件与人工水塘,可惜由于当天的时间紧张,没法到现场进行调查,但这是我们今后重点关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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