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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敲银元(7)

六六镇 作者:高建群


法医验过尸以后,断定是夫妻斗殴,误伤致死。将媳妇拘留了半个月,放了。

媳妇回来后,说:“这下,用不着偷偷摸摸了,晚上大门一关,你过来盛就是了。”

“那用不着敲银元了?”士旺老汉还记着敲银元的事。

“用不着了。你把银元,连罐子抱过来就是了!”

瓦罐拿过来后,瞅了空儿,趁士旺老汉不注意,媳妇将满满的一罐子银元,抱回了娘家。

娘家人拿起瓦罐一看,吃了一惊。原来这银元就是她家祖上的。瓦罐上刻的有字,字原来叫土遮着,看不清,稍一擦拭,字便清清楚楚地显露出来了。

媳妇让娘家人将瓦罐藏好了,然后折过身,回到李村。进了门,见到士旺老汉,媳妇说:“大,有个事情,我得告知你一声!”

“啥事?”

“我要回娘家。我已经给娘家说好了,暂且搬回娘家去住。有了合适的主儿,就改嫁!”

“你再说一遍!”

“我要改嫁走了!”

“你不能走!”

“大,你管不了这些事情了。《婚姻法》上有规定,寡妇改嫁,理所应当。立生一死,我就成了自由的身子了。”

“你敢走!你活着是我李家的人,死了是我李家的鬼。你敢迈出楼门半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尔格是新社会了,没人吃你这一套。我是好心,给你打一声招呼,搁给别人,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抬脚走人了。”

话说到这里,士旺老汉算是没诀了,他软了下来。他央告媳妇,看媳妇能不能再留些日子,不要回娘家了,就在这李家盛着,慢慢物色了人再走。

“我不留了,大!你做过的事你知道。叫人抓住,坏了名声,到时候谁再要我?”

“你是在讹诈我?”

“就算是吧!”

至此,士旺老汉明白了,这出戏该收场了,这场梦该醒了。他颓然地圪蹴下来,两手抱住头,恨恨地说:“自从得了那一罐子银元以后,我好像做梦一般,尔格,一场大梦算是醒了。歹毒不过妇人心,原来你成了这么多的精,都是为了那银元!”

媳妇接住话头说:“大,你说对了!不过你也没有吃亏,你好风光了些日子哩!”

媳妇腋下夹着个包袱,离去了。

院子里现在空荡荡的,好像一座坟墓一般。李士旺站在大门口,目送着媳妇的背影,消失在一道山梁后边了。

他折回眼光,望了望这个家,自言自语地说:“尔格我儿子也没有了,媳妇也没有了,财宝也没有了,落得了个场光地净。唉,洪福太浅,浮不起财,反而惹了一身的臊气。”

春天,夏天,秋天,冬天。一年有四季,四季有二十四节气。永远有的。生活踏着它的节拍,缓慢地走着。你欢乐,它是这样,你痛苦,它也是这样。它走着自己的行程,呆板,固定,冷酷。

又过了些日子,张家山一行经过李村的时候,看见士旺老汉正圪蹴在那里晒太阳。腔子腔子:胸膛。前挂一个手帕,他正用手帕擦鼻涕。张家山看见,士旺老汉明显地苍老了。

张家山说:“李大哥,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我真后悔。我这舌头根子上有毒,你看,几句玩笑话,说得你家破人亡。老伙计,你骂我一顿吧!”

李士旺睁开半闭的眼睛,说:“不怨你,张老弟!命里该吃球,走到天尽头!你忘了,年轻时咱们一块儿上南路,路上,算命先生给我算过一卦,说我无儿无女,老景凄凉。尔格,这一卦应了!”

张家山没话找话:“事情就这么认了么?我是说那一坛子元宝。李大哥,你要是想折腾这事,我给你出头。这次纯粹是情义,不要什么咨询费了!”

李士旺的眼睛里,亮了一下火花,接着又熄灭了:“算了吧,张老弟!我也不怕你笑话,我有短头在那婆姨手里攥着哩!”

“这么说……认了?”

“认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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