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正在走向现代性。19世纪40年代和50年代以来，技术和商业开发的动力就一直在积聚，而传统的社会结构又在南北战争中被彻底打破了。辉格党原先设想要建立一个由独立的工匠和农场主组成的、没有任何磨擦的、类似单细胞生物的社会，但这一理想却被他们自己无情的发展逻辑吞噬了。现代性所需的基础设施——快速而低廉的交通、容易获取的基础原料（如煤炭、铁和石油等）、实时的沟通、顺畅的金融资本流通渠道——要求有规模庞大的商业组织，并且贪婪地、无情地、一心地专注于生产出更多的钢和煤炭，更多的股票和债券，以及更多随机产生的任何产品。19世纪70年代期间，现代化的扭力获得了最大的扭矩，并把它加在了旧有的生活方式、管理方式和商业模式上。现代性的领军人物——卡内基们，洛克菲勒们，古尔德们，以及他们的仰慕者们；所有渴望在新的领域通过奋斗出人头地、购买更多的东西、实践新行为模式的人们；那些寻求从老欧洲半封建的狭隘束缚中解脱出来的移民们：他们都在为正在发生的变化而狂欢。但是，这个国家很可能还有另外一半在憎恨这些变化[4]。

1873年的大衰退

1873年9月18日，杰伊·库克[5]的银行倒闭了，留下了一大堆没有卖出去的北太平洋铁路的债券，从而引发了一场银行危机；套用传统的说法，它引发了“19世纪70年代的大衰退”。库克银行破产引发的震荡怎么说都不为过，因为他被广泛地认为是美国最主要的私营银行家之一，而且事先并没有什么先兆显示他身处困境。《商业和金融年鉴》称，听到这一消息时，产生了一种“嘲笑似的怀疑”。

库克的名字在华尔街金融界可谓是如雷贯耳。他是一个营销的天才。1862-1863年间，联邦政府正处在最困难的境地，是他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地，或者说几乎一家一家地推销联邦政府的债券，从而单枪匹马地扭转了政府的财政危机。他那次销售债券的行动是历史上第一次真正的债券零售活动。库克继续举行了两次大规模的联邦债券发行活动，发行的债券总值将近10亿美元；而他只收取极少的佣金，并且承担了所有的营销开支。从他那里购买证券的人也都获得了理想的收益。普通人购买债券是作为长期的储蓄，而不是为了投机；而他们的债券在证券市场上也没有多大的分量。库克从这些债券中赚取的利润很少，这使他成为了世界最知名的债券银行家之一，一个连巴林家族和罗特希尔德家族[6]都高兴与之合作的人。

华尔街上一连串的银行也紧跟着库克银行倒闭了。股票交易也暂停了，纽约票据交换银行也都关闭了一个多星期。官方最初拒绝承认这个坏消息。《商业和金融年鉴》的评论一向都非常精辟，但是这次，面对“当前的杰伊·库克恐慌显示出所有事情都存在着严重的错误”这一说法，它也持嘲笑的态度，因为“自从战争结束以来，商业机构的情况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么好过。”

事实上，美国当时正在经历一场完全“发育成熟”的银行危机；而且，这场危机将一直持续到1874年的年中。就像20世纪90年代的光纤线路的情况那样，当时美国的铁路建设已经远远超出了实际需求；库克的北太平洋铁路只是一个非常极端的例子。《商业和金融年鉴》顽固地坚持说，铁路的收益仍然能够轻易地抵偿它们的债务负担，这是真的——因为在票面价值下降的年代里，铁路的债务还在按美元的不变价值来计算。到1873年年底时，已经有89条铁路不能按期售出它们的债券；而到了第二年，这一数字就增加到了108。在那个年代，在全部股票市场的股本中，铁路行业大约占到了80％——即使像洛克菲勒这样正在成长的显要人物也没有涉足公共证券市场——所以，铁路上一旦发生危机，就会毁掉整条华尔街。

从那年夏季末以来，《商业和金融年鉴》就一直在担心会发生一场现金危机。1872年的粮食出口情况不好，所以新的一年一开始就发生了并不常见的大额贸易赤字，只能通过从海外市场获得的短期贷款来弥补。这些贷款存放在纽约，以便让银行的现金暂时比较充裕。由于铁路发行的债券在整个春季都销售得很不好，所以华尔街就用短期贷款来为它的债券库存提供支付，因为短期贷款是可以随时收回的。简而言之，纽约的银行是在用外国的短期流动资金在为长期借款人提供资金，这与泰国和马来西亚的银行在1997年的情况是一样的[7]。七八月的消息既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西部农场主的收成非常好，于是现金开始流向西部以启动运粮的火车。但即使是在最好的情况下，一场财政困难也是在所难免了。皮尔蓬·摩根是华尔街少数做出正确预测的人之一；在危机发生前很长一段时间，他就要求他与德莱克斯合作开办的大多数银行提前支付尚未偿付的信贷。这虽然也许不能说是很有公德心的做法，但却是一个好的银行家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