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间的名士李慈铭（一八三〇至一八九四）写过一篇文章《猫娘传》，说绍兴城外有个老丑妇人，卖女人的衣物首饰化妆品为生，绰号猫娘。老妇又黑又丑，但每天进城贩货，打扮得花枝招展，涂满了粉黛不说，还把头发结成十多个鬟，用红线缠起来，上面又插上红红绿绿的花草。举止更是装模作样，烟视媚行，掩口而笑，好像自己是绝世美女。奇怪的是，生意兴隆，衣物首饰都卖得好，赚了不少钱。

李慈铭不禁大为感叹，认为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一个又丑又老的妇人，东施效颦，居然成为风尚，创发时装化妆品的卖点。他由此引申到美丑好恶的流动性以及世人跟风心理：“夫世之人，莫不好妍而恶丑。而丑之甚者，知必不可于世也，乃益假妍以自形。果以是取笑于世，而世人不之觉，已群售其丑矣。然则世之好恶，真不可恃哉!”照说，世人都是爱美厌丑的，那么丑人怎么办呢？有办法，丑人多作怪就行了。虽然难免贻笑大方，但世上的人“大方”者不多，多的是小家子气，没有能力分辨美丑的。看到丑人居然也作怪，就以为“作怪”必然是美的展现。自己总想，这个丑八怪都如此打扮，招引人们注意，我比她好看得多，打扮起来，一定可以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了。如此这般，“已群售其丑矣”。

李慈铭观察到的，虽然是清代绍兴妇女的情况，却触及了“美”的主观成分与自我感觉，是有普遍意义的。环观今天的世界，最善于丑人作怪的是日本人，就像猫娘一样，而台湾与香港的年轻女孩则像绍兴城内的妇女，美丑不分，却勇于跟风，自命“哈日”。中国大陆的女孩尚未向日本看齐，也不知道是传统包袱太重，还是改革开放得不够，总之还没赶上丑人作怪这股风。现在的中国人，一天到晚“走向世界”，但愿以后不要跟着日本猫娘走。

当然，年轻人会说，只要我喜欢，没有什么不可以。没错，丑人多作怪，又不犯法，你“大方”，其奈我何？只是，每次看到短短的萝卜腿，踩在鞋跟如半尺高跷的麂皮靴上，迎风摇摆，惨不忍睹，就不免想到孟老夫子说的人之四端，特别是“怜悯之心，人皆有之”，为之凄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