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踏着月光的行板(9)

第三地晚餐 作者:迟子建


车厢的过道里响起了流动小货车走来的吱扭扭的声音。那男人掐灭了烟,神情亢奋地吆喝货车停下来,要了两瓶啤酒,一袋花生米,两根香肠。他用牙齿把两个瓶盖麻利地咬下来,递给王锐一瓶,说:“兄弟,吹一瓶吧!”王锐连忙说:“我不会喝酒,你喝你喝!”那男人边撕花生米的包装袋边说:“酒是好东西啊,喝了它心里舒坦!”说完,他耸了一下肩膀,说:“有时我觉得心里乱七八糟的,堵得慌,就像塞满了垃圾,可是酒一落肚,咳,就觉得心里敞亮了!酒就像小扫把一样,把那些脏东西都给我清除掉了!”他一用力,花生米的袋口被撕裂了,“哗——”的一声,袋中的花生米有多半洒在地上,花生米咕噜噜地四处滚动,那男人骂:“我操,你们又不是黄花闺女,天生就是被人吃的,还溜,就是溜了,我吃不上你,老鼠也会把你们吃了!”他的话把王锐逗笑了。就连那女人也微微睁开眼,偷偷看了一眼对着遗落的花生米发牢骚的丈夫,嘴角浮出几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然后又合上了眼睛。

王锐已经快到站了。他看着对面的男人咕嘟嘟地喝啤酒。一喝上酒,他的话就更多了。他骂这车厢里的腥臭气,说是不知哪个浑蛋把变了质的鱼带上车了;他骂厕所的尿骚味,嫌乘务员个个是懒虫,不知道冲刷厕所;他还骂慢车跟婊子一样,逢站就要拉客。他很快干掉了一瓶啤酒,他在弯腰把空酒瓶摆在地上的时候叹了一口气,说:“唉,我老婆的水分就像这瓶里的酒,让情人给滋咕滋咕地喝干了,留给我的,就是个空瓶!可我还不舍得扔掉这个空瓶子!”说完,他站起身,无限怜爱地抚弄了一下那女人的头发。他的举动险些催下王锐的泪水,他对眼前这个看似粗俗、牢骚满腹的男人有了一股莫名的好感。所以当他在让湖路下车的时候,他紧紧地握了一下那男人的手,说:“回去过个好中秋节吧!”那男人嘟囔道:“咳,你怎么这么快就下车了?我还没跟你聊够呢!”

王锐步出站台时,心里不由得有了几分怅惘。他想万一林秀珊看上别的男人怎么办?他可不想让妻子的笑容开在别的男人的怀抱里。林秀珊曾跟他说过,毛纺厂传达室的老李对她很热情,有一次她去电话亭等王锐的电话,天忽然落起雨来,老李就打着伞来接她,一直把她送回宿舍。林秀珊说她头一回和别的男人合打一把伞,心里很紧张,有意识地与老李隔得远一些,结果半面身子淋在雨中,仍然弄得身上湿漉漉的。王锐当时与林秀珊开玩笑说:“这老李分明是想把你弄湿了,让你浑身发冷,再说要为你暖身子!”林秀珊朝王锐的胸上猛捶了一下,说:“我才不让别人为我暖身子呢!”王锐只见过老李一回,印象中他是个面目和善的人。他想今天他找林秀珊,一定要在传达室停一下,让老李看看他给妻子买的丝巾,让他明白他对林秀珊的爱有多么深。可他不知道今天是不是老李的班。传达室的两个人是轮流当班,每人值一天一宿的班后,会休息一天。

是上午十一点左右的光景,阳光强烈得直晃眼睛。王锐快步朝毛纺厂走去。沿途随处可见提着月饼和水果的行人,王锐明白他们这是为着晚上的那轮月亮而准备的。在下三营子过中秋节时,母亲会在院子里放上桌子,摆上月饼、瓜果来“祭月”。月饼和瓜果经过月亮的照耀后,人才会去吃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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