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前言 3

上课记 作者:王小妮


有很多时候,我和他们很一致,我们之间的差异都被掩盖着。在共同抨击嘲讽揭穿什么的时候,我们很同步很痛快很酣畅淋漓,我们变成了一体,对立的是某个第三者。可理想主义真正实施起来千难万难,对我对他们都有长久的难度。

我的最大优势和劣势都在我是过来者,我的失望比他们更真切更深厚,但我要说希望还在。可庆幸的是,很多温情的纯真的瞬间总是自然地冒出来,细细观察同一个我教过的学生,一年级时候和四年级时候,已经完全换过了不止一个人,已经变了好几个来回了。相信他们在自然长大的过程中自生出判断力,谁也不比谁高明,现实才是最高级的教授,是讲述希望的唯一导师。

很多次离开教室,和学生们结束闲谈分手在岔路口,变成我一个人在路上的时候,超越一时一事的大悲哀扑上来,这是真实的深及精神的悲哀。他们不避讳我,当我是个倾听者,做不做某老师的线人,学生助学金分派中的奥妙和不公,学生社团中的猫腻……一般我不会直接说我的意见,满心的意见。一个人暂时保留自己的看法不一定难,但是,当一个人用了心力,滔滔宣讲两小时刚下来,听者想的说的做的,恰恰和刚刚宣讲者的“布道”背道而驰,甚至他们根本没想过这两者间该有什么关联和冲突。上课时候说得多了,喉咙还在发紧发燥,听了他们口无遮拦的只言片语,心里复杂,滋味很不好受,悲哀哦悲哀。我知道,我没一丝一毫的力量“顶”得住这些孩子,让他们在眼下和未来里,不害怕,不趋功利,不计个人得失。

激情敏锐引领潮流——中国的大学生在中国近现代历史上,一直是人群中的翘楚,是精神的尖顶锋刃,是真希望所在。现在,他们被死死地套进了现今的大学这人生游戏的重要一环。世人看他们就是浑浑噩噩的一大团,其实仔细分辨每一个,都复杂,又幻想这样又幻想那样,都本能地渴望快速成功,而成功难上难,超出他们负担能力太多,真实地留给他们的只剩了纠结、恐惧、退却、茫然。遇到小事情或者还敢质疑和执拗,遇到大事情,就忍耐顺从,违心地接受,长久地积郁在心。能抗争的总是少数人,2010年毕业离校,现在已经漂在北京的自由影人邓伯超在大学毕业的班级聚会上,冲上台骂了一句巨脏的脏话。我在课上提示他们人活着不只有“向前向前再向前”这一个方向,我会始终关注珍视他们中间的少数,看这样的人怎样以鸡蛋撞墙的方式走自己的人生。

谁也没能力选择后人,唯一的真理是未来的方向只能把握在他们手中。

希望这些琐碎的记录,不仅是某人某校某年度的记录,也许它能启动更多的人了解关注我们后面的又一代。至于高等教育中的其他东西,我完全没能力没心情去涉及,应当有人写得出真实的“办学记”“保研记”“晋升记”“考核记”“评估记”“申报课题记”“论文辅导记”。写写这些被习惯的常态,不会比走近学生更难。

每一个做老师的都能写他的“上课记”,自由的书写本来就没有界限和门槛。不是我的课讲得多好,只是我对一项工作投入了情感和价值观,这样做的老师很多,无意中稍加留心就能发现他们,默默地以纯粹个人的品质和责任对待每一个学生,圣徒般的持守者是有的,只是他们自己没记录,也没被别人记录。像2010年“上课记”中徐飞同学记在我本子上的他的中学教师:四川省眉山市仁寿县元通中学吕淑英老师,她不知觉中散发出对诗的热爱,熏陶影响着她身边的小孩子们,这和什么绩效工资升学率争先进完全无关,完全超越了生存的层面,外人可以不理解他们,却不能否认他们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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