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仿佛看到那年的你，惯于给予的你对那一笔关爱早已忘掉，不料在画展前夕却及时反弹回来。真不可思议！秀治啊，看到你的人每每见你敬谨安拙地立在绣画旁边，辞不达意的说上一二句话，却哪里知道你的生命充满起伏的情节，精彩而令人目不暇接！

七

看你的新作《雪虎》，心中鼓荡，如大江上饱胀的旧帆。

雪线以上，路迷东西，两只斑斓的猛虎在没膝的深雪中径行。秀治啊，我仿佛看见，你所绣的，岂不正是你自己吗？这些年来，你为人妻复为人母，一面照顾两个精力旺盛的小男孩，一面想要持续去绣几十万针才构成的一幅画，谈何容易！然而雪中的虎虽步步寒透指爪，却不失其威，返首待啸处，依旧天地回合，山川俯伏。

秀治啊，前路漫漫，我仿佛看见，你正是那举步维艰的女子。太长的路，太繁复的任务，秀治，我仿佛看见你的挣扎。然而，我是放心的，因为仿佛看到你惯有的、笃定的笑容。

八

如果艺术品也能魂梦相通，待参观的人潮散尽，那些故宫中的木刻、玉器、铜器、竹雕或宋瓷想必会一一前来看这用现代针车绣成的画面。我仿佛听见它们说：

“啊哟，可惜，那些当皇帝的，都没看过这种刺绣呢！”

然后，我仿佛听到你那安静的绣画自己说话了：

“不是的，我不属于皇帝，我属于一个人人有尊严的时代，我属于一个村姑可以成为大匠的时代。”

秀治啊，我仿佛听见。

——原载1986年6月10日《联合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