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这窗口,成了老两口生死诀别的十里长亭 3

我们把守护忘记了 作者:王金钢


母亲病情的发展远比我们预料的严重。

为了凑齐我和姐姐各自向单位请假的时间,我们约定,后天(周五)一早带母亲去医院。

第二天上班之前,我还庆幸母亲并无特别恶化的迹象,临走前嘱咐小何,一定要喂些稀饭给母亲,难喂也要喂。我总觉得,只要能勉强吃下东西,总还是有活下去的希望。

没想到,开着车走了一半的路时,小何的电话就来了——

“哥,你快点回来吧,大妈喘气特别粗,你快回来吧!”

小何在电话里急得不行,完全失了主张。

返回途中,我联系了几个姐姐。此刻的我感到自己像被丢进万古深渊里没着没落的一颗石子,眼前一片黑暗和混沌。

母亲的样子很吓人,面色枯槁,形容委顿,与一小时前我出门时判若两人。嘴里老像是有痰,呵喽着,呼吸明显不均匀。几乎是前后脚,二姐也赶到了。我们特意为母亲换了件厚一点的干净外套,带了被褥,背着母亲下楼。

四层楼,七八十级台阶。我们几乎是连拖带拽地把母亲折腾到楼下的——母亲眼角的泪水就是在这时候流下来的,浑浊而苍凉。

就在大家背母亲下楼的时候,父亲叫嚷着冲出房门。他一路拄着拐棍磕磕绊绊追了下来,竟一口气追到楼下。

以他平时的气力,偶尔由我搀扶着下这四层楼,至少也要一刻钟。这次他竟一个人跌跌撞撞地一口气跑下来,紧跟在我们后面。他是调动了身体里的全部潜能。

“——回来!不许上医院!把你妈弄回来——”父亲趿拉着鞋,边追边骂:“王八蛋操的你们!回来!”……“老伴儿啊——”谩骂声渐渐变成了哭喊声,响彻整个楼道。

当时楼里一定出来很多人好奇地观望,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和二姐把母亲往车里塞,极费劲。母亲在我们手里几乎被攒成一团。

后边,小何正连哄带劝把父亲往屋里搀——万一父亲在这时候有个闪失,岂非乱上添乱?父亲哪里肯听?最后是小何急中生智,吓父亲说:“门还没关呢,还不回去看看,有人偷你的东西了!”父亲一时顾了这头顾不得那头,才勉强上了楼。

车子就停在楼下的草坪上,从父亲房间的窗口望下去,正好可以望见。自从父亲的腿脚不允许他下楼以后,这扇窗口就成了他与外界联系的唯一的瞭望台。我上班走了,他从窗口看着,我下班回来,他还是看着。久违的亲戚朋友来了,保姆又出去买菜了还没回来,都瞒不过他。他由此洞悉全家人的作息行止,他也借此传递他的孤独和渴望……

没想到居然有一天,这窗口竟会成为老两口生死诀别的十里长亭……

车子驶出小区,驶出父亲的视野。

这成了父母亲今生今世的最后一面。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