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编者序:此时此地的我们(3)

白日之梦 作者:袁琼琼


最初对于散文选的编选方式,有个很美好的发想。想说要按“老中青”三代分类,把三种年龄层的作者并列在一块,一来有传承意义,二来可以看出不同年代写作者文风的差异。

这个想法没有达成,主要原因是“老”一辈的,就是我这一代,出道在一九七五年前后的作者,许多人几乎不写了。而有文章发表的,泰半是应酬之作,要不是悼念往生亲友,要不就是给即将公演的某出戏写推广文,或者是某某人要开展览,给评一下(当然都是好评),再不就是“说明”自己最近在做的大事,开了讲座或是被哪里邀请去干吗干吗。

作家有个好处,只要成名了,那就一辈子都能保有名声。就算余后三十年不动笔,就算一生只写了一本书。和我一样成名于六七十年代的同辈,许多人进了文学史,但是年轻时的声名不代表年纪大之后的才能,写出这样的东西出来,除了那点德高望重,几乎什么也不剩。我不明白为什么还能够占报纸或杂志的版面。鉴于本人也年高德劭,社会要“敬老尊贤”对我有益无弊,所以我当然是绝对不会反对这种优良传统,只是……只是……只是忍不住要联想起那句什么斯滥矣……

应酬文字不是不能写,情真意切的话,一样是好文章。这次文选中选了林怀民的《阿桃去旅行》,悼念云门的灯光设计师张赞桃。林怀民现在多数人只知他是舞蹈家,不知他是作家。但是我年轻的时候,他可是天才小说家。每一篇小说发表出来,大家(就是当时的文青啦)都要争相传颂,惊叹不已。这许多年来,林怀民发表的文字寥寥可数,但是气韵,对文字的敏感度,完全没有丧失,全都在。这证明了我的看法:散文是最贴近作者本身的,仍能够写这样好的文章,显示林怀民内在的创造力从未枯竭。

创造力这玩意是一以贯之的,可以编舞可以绘画可以做音乐,就可以写作。而这一篇悼亡文,写得如此明亮跳跃,不觉悲凉,反倒充斥蓬勃之感,可以感受到:不管艺术家的“人类”年龄多少,他内在绝对是青春和朝气的。

这次的“老”一代,除了林怀民,就只选了西西。西西以小说知名。她的小说像余秀华的诗,句句老实话,但内中却有锋利的,让人不能不震颤的什么。

书中收的这篇《我的玩具》是她写自己收藏的一些小玩意。文章刊载在二○一五年十月号的《印刻文学生活志》。之所以要把杂志期数写出来,是因为杂志上附有照片,可以对照西西的文字。

《我的玩具》写来简单,全无雕琢,可看的不是那些玩具,是文字中的那个西西。西西早年写作,没有书房,她在厨房里坐小凳子上,在腿上放一木板,弯了身子写作。《我的玩具》中腔调真纯,让我联想起她在厨房写作的画面。感觉西西从过去到现在,依旧是个老孩子,依旧保有天真的心。

另外像简媜、周芬伶、林文义、张启疆、王定国、傅月庵,虽然有年纪,出道比我晚,被我归类为“中”一代,俱各自保有本色,宝刀不见老。依旧是那句老话:散文是本色写作,他们的文章之好,不在文笔,不在文思,而在文章中呈现的他们自己。从他们的文字中,我看到了他们内在依旧护存着的对于书写的初爱与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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