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门开了。凭感觉我判断这并不是一个应该开门的时间，还早得很，我猜这个时候顶多只有凌晨五点半，虽然同样是一片漆黑，但我能感觉到这个时间的黑是整个夜晚的时间中最为黑暗的，也就是常说的黎明前的黑暗。

唐淼轻轻地关上门，下了楼梯。她穿着那件我最喜欢的白色羽绒服，我知道里面一定裹着校服的上衣，下面是那条深蓝色的校服裤子，脚上穿着好看的棕色小皮靴。我没有紧随着唐淼下楼，怕在这个时间吓到她，就在心里计算着唐淼的路程，估计她已经走出了小区，走到了有路灯的地方，便从三楼半腾地站起一路向着唐淼行进的方向飞奔。

跑出小区，拐上了大街。仿佛被初冬寒冷的气息感染，连一向明亮的路灯都显得有些昏黄，慵懒地立在马路边上。街上没有一个人，间或有一辆车会在已经冻实的冰雪路面上小心地行驶。我看到唐淼走在路边，步子很快，宽大的书包斜肩背着，随着唐淼的步子一颠一颠，每一下都拍打在厚厚的羽绒服上。我快步跟在唐淼的后面，就在估计她能听清我说话的距离轻轻叫了她的名字。

我终于知道所有这样的电影中的画面都是假的。没有人会在这样的情境下听到别人尤其是自己心里想着的人叫自己的名字而能迅速地定立在那儿然后缓缓地转身。唐淼听到我的呼喊的确停住了，但是她明显地打了一个冷战，看着她背影的动作我能很肯定地判断，然后她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我知道她是在判断这个声音的真实与否，在她确定了我这个她在心里念了一夜的人此刻就活生生地站在她身后几米远的地方的同时她就转过身飞快地向我跑来，扑在了我的怀里。

我已经说过，在感情上有些早熟的我，与女孩的交往经历并不贫乏，十八岁那样的年纪，我除了所谓的“禁果”，能吃的果子都已经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尝了个遍，牵手、拥抱甚至亲吻对我来说早不陌生。而在这个凌晨，路灯昏黄的灯光照射着唐淼给我的这个拥抱，我要说我从来没有这样激动过，我从没有因为任何一件与女孩子一起做的表达爱意的事情如此心跳过速过。唐淼在我怀里哭着，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我只是用自己冻僵的手尽量轻柔地抚摸着唐淼的长发。她趴在我的怀里，我看不到她的脸，但我知道她没有戴帽子，耳朵一定冻坏了，我将搂在唐淼背后的双手合在一起使劲儿搓着，然后放在嘴边呼着热气，自己觉得相对热乎一点儿之后我将它们分别贴在了唐淼两边的耳朵上。唐淼抬头看着我，好久，将她带着好闻的牙膏味的小嘴贴到了我的嘴上。我们的嘴没有动，只是久久地贴在一起，渐渐地，我化了，融化在了唐淼柔软的嘴唇下面。

忘记了过了多久，只知道街边的路灯熄灭的时候，我们的嘴唇才分开，由于两张嘴贴在一起导致长时间呼吸困难，我大口地喘着气，唐淼在我怀里看见我的这副模样笑了，脸上还挂着泪珠，她的眼泪没有停过，我当时还在想，这样一个安静、内向的女孩，在想要流泪的时候怎么可能流出这么多的眼泪。我用刚刚被唐淼温暖过的嘴唇一下一下地吻干了唐淼脸上的泪水。然后夸张地作咀嚼状，还不断地逗着唐淼说：“真好吃，就是盐放多了。”

唐淼忽然毫无遮拦地失声痛哭，趴在我的怀里。如果当时有人问我什么是幸福，我会不假思索地告诉他，一九九二年的冬天，在一个名叫苏天的即将迈入高三的学生与父母吵架离家出走之后来到了他心爱的女孩子，一个高一的名叫唐淼的女孩的家门前等了一夜，凌晨接近天亮的时候他们在路边肆无忌惮地拥抱、亲吻、痛哭，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对方的名字，他们搂在一起那么用力像是要把彼此的骨头勒断而就是不肯分开。我会说，这就是幸福，这就是十八岁的苏天最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