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 青春的你消失在人海

因为有你,人间欢喜 作者:陈雨虹 著


一 青春的你消失在人海

你的出现是青春的开始

你的离去是青春的落幕

它让我相信一切美好的事物

如同雨滴轻敲着花瓣儿

我和我追逐的梦,擦肩而过,

一刻也不曾停留。

春天的“十七个”瞬间

阴雨阴霾数日,周末这一天,天变了,蓝得极其不真实,云朵三三两两散在山间。去植物园的路堵车了,临时转入了大觉寺方向。

和大觉寺很有缘,似乎那里已成为这几年我的后花园,这里也是我跟父母亲戚朋友一起去的次数最多的地方。最难忘的,是在松柏抱塔的山坡上,夜宿看星星。那时身边的他,已不是你。

春天是个约定,我知道它一如既往地来了,充满了孩童的惊喜。不知不觉柳绿花羞,熟悉的红墙碧瓦,小桥泉水,山亭宇榭,跃入视线,如同看见了初恋的人儿一样,你依然站在原地,默默地,远远地,深情地问:“你好吗?好久不见。”

其实不是很久,只是一个冬天的距离。

思念如画,红袖添香。简单地用几个美丽的梦,几首婉转的歌,和一个拥抱,轻易地走进彼此的心。

这个冬天雪灾肆虐,世事无常,我知道,你一直留在那里等我。每天早上,从你那儿飞来的小鸟欢唱着叫醒我。当我每一次沉浸在艰苦的工作里,也是你把我拉到阳光下。傍晚时分,你唱好听的歌儿陪伴我。你唱的最多的是《千里之外》,有时还唱一些儿歌,《葡萄树》、《黄鹂鸟》和《蜗牛的故事》。

你的眼神游离,不敢看我。我一定很想亲吻你,但我没有,只是轻轻抱了一下你。

我第一次唱歌给你听是在初二的班级联欢会上,那时的我,美丽得出奇,走在路上经常有男孩子跟上来搭讪,和我一起回家的总有两个女孩,她们羡慕地说,你的皮肤怎么那么白皙?班里总有两个男孩推了自行车跟在旁边,也不说话,一直送到家,每天都是。但是,这两个男孩里没有你。最近,其中的一个男孩子给了我他在上海的联系方式。

那时每周轮换座位,两排同桌的一起换位置,我记得你坐在中间那排,是不用换地方的,所以,要换三个星期才能坐到你身边。有个早熟的女孩子,好像是班长吧,很喜欢你,总是跟我说起你。那时我对男女之情浑然不知,但还是喜欢你的,也喜欢画画,每次都是我在黑板上涂鸦。我没告诉过你,我也很喜欢坐在你身边。

评选三好学生,我和你的大头照片并排挂在校门口的大橱窗里,你笑得那么灿烂,我好像没笑,只有一双大眼睛。扫雪的时候,总是走在对面遇到你,心里喜欢你,却从不和你说话。总有女生,在我耳边说喜欢你。

班主任找我谈话,让你成了第一个入团的人。我没不高兴,我成了第二个入团的人。

后来有一次和你吃饭,我笑着说,我喜欢的是那个戴眼镜的学习委员,成绩总是第一,你告诉我说他后来被保送去了北大。其实,在火车上,我遇到过他,他还是不爱说话。你我他,我们三个总是班里的前三名。你听了,就又笑了,厚厚的嘴唇,闪亮的大眼睛,很困惑的样子。

你考高中之前,因心肌炎住院了,我们跟着班主任去看你。我记住了那一刻,永远地,你站在大玻璃窗前,肥大的病号服裹着瘦瘦的你,令人心疼,你依然还是笑着。你没有因为疾病影响考试,以比我高的成绩考上了本校高中,我却逆着校领导的嘱咐,考入了另一所高中。

等着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下着小雨,我们躲在大庙屋檐下。女生一堆,男生一堆,连告别的话都没有说。

班主任是师大刚毕业的校花,异常喜欢你,周末给我们前三名补课。大一假期时去她家看她,她刚离婚,述说了婚姻的不幸。后来有一次我们去舞厅跳舞,意外遇到过她,她和一个中年男人在一起。后来又一起去了我家聊了一会儿。从那以后,再没见过她了,她一定以为我们会在一起。

好多年没见你了。大一圣诞节前后,突然院门口传话喊,有人找我。跑下楼,意外地见到了你,可是除了那双黑幽幽的眼睛,我找不到你以前的影子,根本不敢认你。你带我去主楼上看星星,说的什么都忘记了,那天我穿的紫红色的风衣还在,收拾衣柜看见了,总要愣一下。

也是巧合吧,就是在那年,假期后返校,在火车上遇到了你。他送我回的学校,你却没有。他说,你要把我抢走了。我们三个人去中山公园看灯会,他幽默,谈哲学,你用仅有的零钱买了个荧光棒送给我。

多么单纯,我们,在一起时都没拉过手。跟你到画社去玩,画社在一个山洞里。四壁都是石头墙,中间一个大石台,台上巨幅的宣纸,狂洒的墨迹。有名家的,也有你的。跟着你钻地洞,那个山洞可以通向教室,出口就在教室的讲台下。你画了张油画,两个天使一样的男孩女孩一起荡秋千,挂在宿舍床前,跟卢浮宫里的也没什么两样。我喜欢字画,这点和你相似,出板报出系报,刻字画画,一直到大学毕业。

毕业那年,你到我家来找我,是个下雪天,我刚睡醒,睡眼惺忪的。你在我父母的注视下,把我带出去,在厚厚的雪地上走啊走。你说,要做我男朋友。

我那时对男女之情充满防备。其实,只要你勇敢一点,握住我的手,就足够了。然而你没有。妈妈那时说,你长得可真好看。

你那个老板送我香水,我拒绝了。我还记得他找来了两个漂亮女孩,陪他跳舞喝酒,我还是那么青涩懵懂。我只和你跳舞了,你也只和我跳舞了,舞厅里播放的是《吻别》。你给我唱的是,“我和我追逐的梦,擦肩而过,一刻也不曾停留”。

你说,你可真美,我们一起抱了本摄影书。你还给我拍了两张照片,那时我很喜欢戴帽子吧,总是她们说的清汤挂面的披肩发。从18岁以后,就这样到如今了。梦里,总是有你的身影出现。头发上,还有你手的温度。

灰飞烟灭的岁月,早就不在了。那又有什么,现在,我还能看见你,就是一种莫大的幸福。你依然高大威武,浓眉大眼,帅气十足,站在阳光下微笑。

我们在庙宇下分手,又在庙宇里重逢。古筝切切,琵琶呢喃。品茶者络绎不绝,绍兴菜馆里欢声笑语。我分明是看见你了的,明清玉兰,那是你的画作,碧韵清池,那是你的眼神。灵泉泉水,给了你无限的自由。千年银杏,佐证了我们美好的青春时代。

有那么一点点遗憾,

却是绝对的美丽。

让我的梦和雨水一样冰

咖啡厅吧台对面的整面墙,绘着不可思议的彩色油画,名字叫“梦”,赤裸裸的梦。一个像人猿泰山一样健硕的男人,和一个丰满扭曲的白体女人,六九式在飞,周围缝隙穿插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各种符号和图案。

哲学是这样一种符号的艺术。

“金大中”只在我们班待了一年,大二转系了,因他学的日语,学计算机太吃力。

大一下半学期,有一天实验课后,他约我去操场见面。他从背后环抱住我,说,要我做他女朋友。我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拒绝,挣脱开后,对他说:“我发誓大学时候不谈男朋友。”

他相信了,不过很伤心,下课的时候,他走过我的课桌,扔给我一封信。写的什么都忘记了,只记得他引用了雨果的几句话,“比陆地宽广的是海洋,比海洋宽广的是天空,比天空博大的是人的心灵”。

他转系前,特意跑到我们宿舍跟我们七个女生告别。那天不巧,我去亲戚家没回来。

大二的一个周末,我们五个女生跑去天津玩,回来那天,我背着沉沉的双肩包,在校园主路上走,迎面远远地看见他和一个长发女孩儿走过来。我想,他喜欢留披肩发的女孩儿。

他见到我们,很快走到了路的另一边。别人没发现,我看见了,我跟他打招呼。他笑着走过去,我们说笑着从他俩中间走过去。

那是个可爱的女孩子,恬静好看的女孩子。

我要是他啊,一定马上拉住女孩儿的手走过去。

昨天晚上,他很忙,半夜才来到“春晖园”,“制片人”叫上我和“朱丽叶”,我们跑到水对面的露天餐吧。望着其他同学在水中央的两座白房子里,人影婆娑,欢歌笑语。

我体会到了他的落寞,除了“制片人”和我,他和他们都不熟悉,有些同学甚至忘了他的名字。而他,的确是个男子汉,优秀的男人,闯下来自己的一片天下。他跟“制片人”说,我是把这个班当成初恋的。

后来下雨了,他自己开车走了,喝了酒走的,我们很担心他,打过电话去,说安全到家了。

我觉得对他很抱歉。

他喜欢参加我们班的聚会,每次都来。他再也不唱歌了,我点他喜欢的歌,他也不唱了。当年,他经常抱把吉他站在偌大的舞台上,唱齐秦的歌,“让我的梦,和雨水一样冰”。

他是朝鲜族人,唱歌水平一流,眼睛是那种韩国剧中酷男的丹凤眼。穿着干净,颇有绅士风度,很讨女孩子喜欢。

聚会那天他穿了件粉色衬衫,碰巧的是,我穿了粉紫色花的吊带裙,似情侣装,我觉得很不好意思。

我欣赏他,远远地欣赏,像看罗丹的“思想者”,像看梵高的“向日葵”。

有些人,注定从你的生命中经过,留下了一丝丝痕迹,还有那么一点点遗憾,却是绝对的美丽。

前年新年子夜,在这个咖啡厅,我和一个同事看完新年音乐会后跑到这里,又遇见了他。

他和那些留学生一起过的年。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回家去。

他特意给我叫了一杯咖啡。

我想永远祝福他和他的那个她。

她会不会给他唱邓丽君的那首《我只在乎你》,希望会的。

“还是那个中文系的男生?”

“不是了。”

“你呢?是不是我见过的那个女生?”

“是的,我没换过。”

我想,他是个忠贞的男人。

这样的男人,在这样的年代里,是优秀的男人,不容易找到。

如果,她的王子拣到了她的心,

也不可能吻她醒来了。

错过的不仅仅是春天

薛定谔的猫告诉我,一定有另一个自己存在于另一个时空,只是自己暂时看不见罢了。

如同世间的男女遇见了,她很可能就是他的另一个自己,他一生都在寻找的自己。尽管这种概率很渺茫,但是,这次,他的确遇见她了。也许遇见的还不止一次。

那时正值春天,羞涩的季节。他把自己的渴望种进泥土,冒出头来,望一望美丽的她。她更羞涩,小小的一颗露水,躲避着阳光的抚爱,其实,她的爱透明轻盈,只是她也不知道,他是她此生的另一半。

多少年后,她又一次走到他身边,经历了由水到蒸汽再到冰的全过程,她需要再次融化的温暖。可惜,他的身边已经有和他一起生长的爱情和亲情,他什么也给不了她,只好看着她再次融化在夏日的热情里,并把这种热情毫无保留地献给了大地。

她从此离开了他的生活,他开始无穷无尽的回忆。

他想,那回忆可真美,足以慰藉一生了。那种美可以用文字保存下来。

他正这么想的时候,她果真变成一本书寄到他心坎上。于是,他们的爱情得以永生,一份不需要柴米油盐的爱情,定然是最纯洁的最恒久的。

如果,年少的他勇敢一些,主动表达他的爱慕,他不会错过她;如果她知道他原本是另一个自己,她会穿着花裙子跑向球场上的他,为他擦汗,为他提水,然而她当初并不知道,在经历了千山万水之后,时间已改变了她的容颜,她再见到他的一瞬间,幡然醒悟,他是她的另一个自己,可是那个他已经融入生活的浪潮,融入另一个世界,他是属于那个世界的。

翩翩少年,他的羞涩和暗恋如来去的风,带走了花瓣,要知道,他的不善表达不敢追求,让他错过的不仅仅是春天。也许他本身没有意识到,更也许,是那时的环境使然。在那个晦涩纯情狂热的年代,爱情怎么能在风雨里萌芽。

落英缤纷,脸红的少女经过了夏天,走入了秋日呓语。她在森林里拣来一些美好的花朵、蘑菇和苦艾草,却丢了她最宝贵的心。如果,她的王子拣到了她的心,也不可能吻她醒来了。

这就是那种永恒的爱情吧,不曾拥有,永远也不会失去,留下的只有春天的记忆。

年少的人儿,在懵懂的春天,你要勇敢地唱出你的歌,让你爱的人听见。也许,你的一生因此而不同。也许,多年之后,你们终究要分道扬镳,那也没什么,能勇敢地和另一个自己告别,总胜过遇到另一个自己又错过了而平添终生遗憾。

年少的人儿,尽管尽情地相恋吧,要知道和另一个自己的爱情才是纯粹的。别怕时间摧毁飞翔的梦想,别担心日常琐事诋毁漂浮的感情。爱过了,就不后悔,此生足矣。

像爱你自己一样地爱他吧,给彼此自由的天空,那是对自己对这个世界的宽容。纵使有一天分手,也要感激他,因为他给了你最美丽的回忆。

年少的人儿,站到你钦慕的女孩子窗下唱歌吧。别把你的深情压在箱底,要知道,你错过的不仅仅是春天。

*作者拍摄于大西洋城

天空不敢吟咏爱情,生怕惊起鸟鸣,

打扰你的悲伤

我不知道你的姓和名,

但我知道你也和我一样来到了这个人间。

那条路好长好长,像我看你的目光

(一)

面对生命,我翘首以望。

对面的路上,洒满了温馨和欢愉。有些丝丝缕缕的事情围绕着困倦,羁绊着穿了鞋子的脚,扭来扭去。

夏日的热望和着心跳,挂在了脸上,那脸有些红红的,挤出了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其实身上也有些汗流着,流着流着就汇成了河流。到处都是梦儿的眼睛,瞅着我。

我正在想着我的梦儿。我躲在了屋子里,等记忆烧烫的夕阳。

那天,世界很美丽,你也很美丽。我们一起去探寻细雨濡湿的梦境。乘缆车上山,看世界在脚下向后慢慢迁移,心中荡满了一种怯生生的情怀,你说你不怕就真的什么也不怕了。我们牵着手下山,走着少有人走的路,蹚起了一路尘土。你说那是“燕京八景”之一。你说着笑着,感染了整个春天,汗流过了你的脸颊。是我自己不小心,把阳光走没了,天黑了,你最后终于说你怕了。于是,我们沿着无怨无悔的心绪,走出了我们的探寻。

梦儿,离开了你,我的心好像在河上漂浮着,河流把那些记忆的目光越扯越长,扯得久了,心有些放不下来,记忆就有些咸涩微苦了,是那种对你很强很强的思念总牵扯着我的心,让我一遍又一遍地咀嚼着你放逐的纯情,我的灵魂随着你留下的记忆摇了又摇,直摇到了夏天的到来,摇来了骄阳似火,摇来了思绪游牧的四野。

你的眼睛,无处不在。

我的小屋又变成了阳光斜织的世界了。我记得那天的雨也是斜织着,你那天很兴奋,把伞拿在手里,跑进雨里去了,我跟在后面,雨打在了脸上,我的心里开始以温热滋润和溶解着孤独。上车后,那雨还在下着,你说我走到哪里,哪里就下雨,我有些默然,心中升落着一种情绪。你坐在前座,外面很黑,街灯还没有亮起来,我看不到你的表情,那时很想握住你的手,像是抓住自己的生命一样,用我心里沁出的汗水的温热,去润湿你的孤寂,去温暖你柔柔的生命。记得你那时的手在拨选电台节目,和他们谈论着球赛,你的语调很平和,偶尔就有一丝紧张的颤动,但你还是游潜在喜悦的氛围里,我也是。只是当时你还不知道,你那绵软的心灵之光,已穿透了时空浩宇,紧绕着我的灵魂。那条路好长好长,像我现在看你的目光。

想起你,轻轻的风拥起了我的思念,飘进了那个干枯的湖里,现在已是碧波荡漾的深潭了,湖面上落满了雪白的柳絮,随风涌动着,看着看着,你就从那可怖的湖底浮了上来,顶开了透明如布的水帘,水纹便如浪似的涌到了岸边,拍响了堤岸,惊醒了鸟鸣,你的身影在我的目光中,踏着粼粼波光,划向了记忆的岸边,当我走近你时,那些随风舞动的柳条正在专心地梳理你又长又翘的睫毛。

没有人会惊走你的。但我转身的一瞬间,却找不到你了,你去了哪里?是否又回到了你的校园?回到了那一生思念的课堂?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你是否已将我久久地遗忘?

风很随意地飘着,飘落了我的一根白发。柳絮一层层跟着飘落着。

(二)

本来是约好了一同看月的。

烟尘弥漫了古都的上空,月亮的脸看起来有些苍白,你说像掉了碴的碗。月亮不是十分圆,我看了许久,想找出你的身影,或者寻到你的眼里滚动着的天空。因为我知道你正在看着那个悬着的月亮,我看着看着,有些明白了,再看那月亮就在一瞬间圆满了起来,而且是很圆很圆。我只记得,小时候才看过这么圆的月亮,也许是许多年来都没有这么专心地看过月亮的缘故吧,有谁知道呢?小时候学过李白的“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后,有过一次静静的望月,那时候的我虽未背井离乡,却有莫名的愁绪低落着。那时候只觉得天上的月亮像一颗心,有水的地方同时找到两个或更多的月亮。走夜路的时候最盼望有月亮,也许是怕黑的原因吧,每当阴云挡住了月亮,心就有些沉重的感觉,或者有了月亮的山野小镇才不会让人感觉孤独吧。小时候的月亮很美,或者那时望月的年龄是美的吧,那时只懂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是一句诗,并不懂得其中还有别的意思。

看着看着,有些明白了,就看见了你。

你也看见了我,我们是约好了的。

(三)

梦儿,你看见我了吗?我在想你。水的曲线刻写着记忆里最爱你的深痕。时间的册页被你的目光温柔地折叠着,触摸着我的肌肤,雕塑着我的灵感。只有那夜里航行的船,载着你和我的爱情涌出的浪花,歌咏着路途的漫长和遥远。我的思绪沿着记忆努力地回流。

走向遥远,我想起了我的人生。你那时也和我一样小,把梦放在了书包里。你离我很遥远,遥远的我不知道你的姓和名,但我知道你也和我一样来到了这个人间。

我那天就一个人坐在江边,望着透明的江水,想着海的模样。天蓝得像书里的海洋,那飘忽着像棉絮一样洁白的云朵,更像船帆。我不知道你躲藏在哪面帆的背后,想着你自己也找不到谜底的理想,我想你一定在设想着怎样把那面帆剪裁成漂亮的衣裳,裹着你和你的梦一起如白衣天使一样来到人间,挽救那些和我一样将要枯萎的灵魂。你洒下了一路温馨和欢笑,织出鲜花烂漫的锦绣季节,那时你一定看见了江边的我,我那时还是个小孩子,总有一个地方让你放心不下的,你就让风儿告诉我说你喜爱小孩子,你要一大堆小孩子,你说得那么好,我知道是好的,就什么都好了。

那一年的秋天很美。江边潮润的风吹走了白云,天全是湛蓝的。我知道那天你躲在屋里写那十篇作文,我一个人离开了人群,跑到深山里摘树叶,山路很难走,没有了白云的漫步,阳光把发亮的梦影映进不朽的山林。我感觉出汗在脸上慢慢地滑过,留下了永远的痕迹。后来那痕迹还诞生了一篇长满青苔的童话,飘进了残破的课堂。

那枫叶确实很美,美得无可挑剔,美得令人难忘,现在想起来,那枫叶上面一定有你滴落的记忆。记得我曾经躺在那棵很高的树下,地上积攒了好几个世纪的落叶,厚得能铸成浪涛中的长篙,把梦划进苍山的深辙。你的眼睛落在了那些树叶上,是隔着树叶落下的,布满了我的梦境,你一定看见了我手里擎着的那枚殷红如血的枫叶,因为那上面刻满了你的目光。有了那枚枫叶,我有了生命的灵性,更有了放飞的梦。

(四)

你的声音收起了我想你的梦境,但我还是想你,因为满世界都是你的眼睛。

阳光斜织着。

猛然间让思绪停下来,我挣扎着站起来,才感到夏天的炎热,你说你喜欢夏天,我其实也是喜欢的,只是怕热,但夏天是你喜欢的,我就爱了,我就不怕热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又收到过许多情书,

却再也没为任何情书写过回信。

第一封情书的故事

女孩子长得漂亮,会给自己带来许多麻烦。情书,就是其一。至于怎样处理情书,怎样和写情书的男生照常相处下去,是费尽心思的一件事儿。

我第一次收到情书,是在初中二年级的冬天,外面下着大雪。我在上衣兜里揣着那封信,用冰凉的小手使劲攥着,偷偷跑到院子里去看。我很害怕,躲开所有人,我怕父母看见,怕别人知道。那时候年龄太小,心更小,觉得收到情书是严重的大逆不道。

其实,我那时暗恋我们班戴眼镜的学习委员,他考第一的次数总比我多。我们俩总是“较劲”,不是他第一,就是我第一。

我看完了信,想都没想就把它撕了,扔到院子里的垃圾桶里,我们家的垃圾桶是腌泡菜的瓷坛子。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我忘记了情书上写过什么,却还清晰地记得那个棕色的老瓷坛子,上面绘有一条张牙舞爪的龙。龙仰着头,毫不留情地吞吃着碎纸片,吞吃着雪花。

给我写第一封情书的是坐在我后排的男生,他瘦高瘦高的,很淘气。

他喜欢上课和我同桌说话。

放学路上,我们几个女孩子一起走,他在旁边推着自行车走。他是太爱说话的一个人,而我总喜欢沉默不语。

我喜欢跳皮筋儿,他喜欢在楼上看。

我们能把皮筋从脚脖子那么高跳到举起双手那么高,从双膝那么宽跳到小手指那么窄。我们还能三个人拉着皮筋,用胳膊肘拉着,另一个人像跳高运动员那样,横跨过去。

我写了封回信,很可笑的回信。我写的是一首小诗,意思是说,我不能接受,因为那样会给团徽抹黑的,我可是共青团员。

很庆幸,我没有把这封情书交给老师,交给父母。其实那时候,小小的心尚不懂得考虑别人,只是想不让任何人知道。后来听说过,把情书公开出去,会伤害写情书人的自尊心,有的男孩子还会想不开,甚至还有为此自杀的。

给我写情书的男生也算幸运的了。我保密保得很好,而且还能和他们友好地相处下去,当作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一样。

那个男生照样每天放学,跟着我们走路,我到家了,他再骑车走。

我们学校旁有所大庙,是当年日本鬼子留下的。大庙气宇轩昂,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鹏,里面有个大锅炉,全校的师生在那里热饭。那个男生总抢着给我拿饭盒,我挺感动的。

后来,我们上了不同的高中,没再见面。

我上大学的第一年,意外地收到了他寄来的生日贺卡,上面抄的是舒婷的一首小诗,还贴了一根紫色的毛毛狗。他考上了北方的一座工业大学。

暑假他来了我家一次,我们一起看过去的全班合影。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又收到过许多情书,却再也没为任何情书写过回信。

再见到海子,那是1997年的夏天,

距离海子离开我们已经多年以后。

遇见诗人海子

(一)宿舍联谊

我和丫丫端着饭盆往宿舍走,只见院门口围着一大堆人。女生们交头接耳,神秘兮兮,我们挤过去一看,大黄纸黑毛笔字,上书“欲寻友好宿舍,暑假结伴去三峡一游”,落款是物理系研究生299宿舍。丫丫大喊:“去三峡,好啊,你去不去?”我瞪了她一眼,哪有这么露骨的,去也要回去商量一下,不知道那帮人可不可靠,可不可爱。

我早想去三峡,听说明年要放水,现在的好多地方都要葬身水下,再也看不见了。

我们给那个宿舍打了电话,一个男中音接的,瓮声瓮气。他们晚上来了三个人,看着都是学究人士:一个叫东子,工作了几年回校再读,老成沉默;一个叫阿哲,山东来的大个子,瘦瘦的,不够威武,但是个子高也是优势,可以当保镖。看着最机灵的是小林,他自我介绍说:“丫丫,贝贝,我是四川来的,那边我熟悉,语言、地域、风俗都熟悉,我可以当半个导游。”我和丫丫一听开心了,再看看他们诚恳的样子,有考古的学究,有敦厚的保镖,还有聪明的导游,当然可以放心了,恨不得马上一起走。

接下来我们都忙着考试,但也没忘了与友好宿舍的来往,周末应他们之邀去学四舞会。这三个物理系的科学家跳舞,就像瓦特、马力、卡路里,动力、热力加活力,丫丫和我虽然练过一学期体操,软功硬被他们带走了样,跳出了探戈的味道,没少踩他们的大脚丫,我们都觉得滑稽。没办法,我们只好脱下牛仔裙,换上碎花长裙,佯扮淑女奉陪他们。

跳舞不但锻炼了心脏,还锻炼了耳朵和眼睛。我们谈的最多的是三峡,那些舞步和言语好像在水上跳舞,周围树叶飞舞纷纷,管弦奏鸣曲之后是钢琴协奏曲,马上换上波尔卡。我们的心早飞到了三峡。

为了去三峡无忧无虑地玩,我和丫丫破天荒跑去阶梯教室熬了三个晚上备考。艺术系的男生跑去主楼前的广场上摘海棠果给我们吃,酸酸涩涩的,我们吃了好多,才不至于趴在书上睡过去。紧张的考试过后,我们都瘦了一圈。

就这样,三个物理科学家和两个美女上路了。

(二)海鸥号

我们上的游轮叫海鸥号,我们坐的二等舱跟大学宿舍似的,八个铺位,上下铺,只不过这次是男女混住,还有陌生人。一位中年男人,总是沉默不语,脸上永远没有笑容;一对儿年轻男女,牵个小男孩,小男孩五六岁的样子,摸摸这儿,动动那儿,跑过来抓我双肩包上的小挂链。

他爸爸妈妈叫他百岁儿,百岁儿喜欢围着我们转。我们上船不久开始打牌,百岁儿趁我们不注意,抢走一张牌就跑。这样来来回回,我们真有点急了。百岁爸百岁妈一直在那边小声说话,看两人的脸色,好像在吵架。

那个中年男人用便携机在写什么,吵闹声淹没了键盘的声音。他的双手苍白纤细,宛如女人的手,有时候有点抖动,一定是写到激动处了。我想,也许我们遇到了个海明威,正在写他的大作。

东子和阿哲搬了一箱矿泉水到船上。我们以水当酒,对着混沌的江水和葱郁的山坡,唱唱歌说说俏皮话。

那个作家偶尔抬起头来,看看门外的船舷,看看我们,看看孩子,那眼光却仿佛什么也没看见,又低头打他的东西了。

我走过去,递给他一瓶娃哈哈。他毫不客气,拧开盖子扔掉,仰头“咕咚咚”喝起来,几乎一秒钟喝完了,好像好久没喝水的骆驼。

他的眼睛是红肿的。我大声说:“我给大家讲个骆驼的笑话吧。”

小百岁儿凑过来,仰着天真的小脸,好像一朵蒲公英张开了翅膀。

我自己先笑了,没有讲下去那个关于执着的笑话。小孩子在得换个话题。

“你看,这个叔叔像不像骆驼,还是个会用电脑的骆驼?”骆驼笑了,露出了白白的牙齿,好像爱斯基摩人的笑,吓了丫丫和我一跳。

小百岁儿凑过去,说:“骆驼叔叔,我爸爸也用这个,你玩啥呢?”

“我不是玩,我在写东西。”骆驼简单地答道。我扫了一眼液晶屏,好像是什么哲学类的文章,因为有“人论”“形而上”等字眼。

骆驼居然还是个哲学家。

(三)游戏

午饭时间到了,我们五个人早已饥肠辘辘。跑到旁边的船舱一看,有个大餐厅,里面人山人海,闹哄哄的。真没想到这儿有这么多人。

吃了盒饭,我们回到船舱打牌。小林提议,这次谁输了,必须去船上卖矿泉水。我和丫丫面面相觑,可是碍于男女平等的根深蒂固的想法,还是答应了。

先是阿哲输了,他很快卖了瓶矿泉水回来,收到一元钱。

后来丫丫输了,她难为情地出去,难为情地回来,手里晃着两元钱。我太了解她了。果然,她咬耳朵对我说,我把水给了个老奶奶。

这次轮到我了。还没卖过东西,听妈妈讲,她小时候和我二姨一起去街上卖报纸,二姨手里的一摞报纸全卖光了,她手里的报纸一张还没卖出去,恨得我二姨一把抢过她手里的报纸,一会儿就卖完了。妈妈小时候只知道读书,不会干活,卖报也不会喊,傻站在那里。

我争强好胜,这次来真格的,想试试。

我拿着一瓶水,往另一侧走,不知怎么走到了上等舱。走廊尽头,一扇小门开着,走进去,迎面是半圆的弓形悬窗,窗外船头排开水波,江水好像随时会涌进来,屋内高处挂着电视,中央小吧台上挂满通透的酒杯,周围摆着好多小圆桌和高转椅。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坐在那里,只有哗啦啦的水声和马达声在喧闹。

“小姐,要喝什么?”吧台后一个胸前挂牌的穿蓝马甲白衬衫的小姐冲我打招呼。

我摇了一下矿泉水瓶,走到离水最近的窗边坐下。我看见右旋窗有个人,几乎贴着玻璃坐着,好像坐在江水和山坡的交界处。他一动不动,黑发披肩,眯着眼睛。我以为他在打盹,可是他看到了我,他的眼睛居然会笑。我躲开他的目光,看窗外的水。我又瞥见他还在看我,我讪讪地站起,走了过去,把矿泉水瓶立在他桌上,说“一瓶一元”,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愣在那里。我又重复了一次,这次他明白了,从陈旧的黑皮衣兜里翻出一张新票子塞到我手里,说“不用找了”。我拿起钱扭头就走,我知道他在看我的背影,眼神或许是惊奇或许是怜悯,他一定在想,这样的女孩子怎么在船上卖矿泉水。然而我的心里却很得意,船舱里的那帮人正等着看我的笑话呢。

我走进船舱摊开手,给他们看手中的百元大钞,他们欢呼起来。“一起去喝扎啤吧!”小林提议,大家蜂拥而出,我领他们又回到了酒吧。

(四)他

那个人仍坐在原位,喝那瓶水,眼神迷离。

我们吵吵嚷嚷,嘻嘻哈哈,吧台小姐热情招呼,大厅里一下子热闹起来。他往这边看,我一直在笑,把百元大钞扔到吧台上,故意大声说:“那边的先生请客喝啤酒。”我扭过头冲他笑。我看着他站起来,一步步走过来,长发飘着,会笑的那双眼睛蓝幽幽的,好像亚龙湾的海水。

他加入我们,给我们讲刚才的事儿,爽朗地笑着,露出白白的牙齿。我觉得他的笑容怎么那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又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说起话来可真好听,像《图兰朵》的台词,我一下子喜欢上了他。

他对我说:“故乡的小木屋、筷子、一缸清水,和以后许许多多日子,许许多多告别,被你照耀。”我说:“你是不是喝醉了?”他又说:“今天,我什么也不说,让别人去说吧,让遥远的江上船夫去说,有一盏灯,是河流幽幽的眼睛,闪亮着,这盏灯今天睡在我的屋子里。”

我们喝酒,讲故事,不知不觉夜色来了,两岸依稀有灯光闪烁,水上还有航标浮动。橘红色的光,映着我们微红的脸。

酒吧里的人渐渐多起来了。有个小伙子故意走过来撞了丫丫,他周围还有五六个人,一看就是小混混。阿哲让他道歉,他居然蛮不讲理,挥起拳头。阿哲头上挨了一拳,他俩扭打在一起,那些混混一拥而上。我拉过惊慌失措的丫丫,看小林和东子傻站在那里。我冲过去踩他们的脚:“怎么不帮忙啊!”他们吓白了脸。“别打了!别打了!”我和丫丫大声喊着。

只见那个男人抄起两个绿色的酒瓶子,朝那帮人砸下去。听见“哎哟哎哟”的叫声,那帮人散开了,阿哲还在挥舞拳头。只见那个男人又抄起一个瓶子,冲着那个先惹事的小子扔过去,那个小子抱着头逃出门去,那帮混混也跟老鼠一样跑了。

我和丫丫跑过去看阿哲的伤,还好,只是脸上青了一块。我和丫丫气愤极了,用鄙视的眼光看着小林和东子。

那个男人又坐下来继续喝他的啤酒。阿哲,他,我和丫丫,开心地聊到好晚。那个男人不但是个英雄,还是个充满童真的人,他的话语可真好听,好像我以往梦中听到的一样。

这时候,广播响了,反复说着“请大家明天早上四点钟到船头看神女峰”。

我们一起走过走廊,我们跟他说晚安,说谢谢,看着他推开117房间的门,看着他的长发消失。

我多想进去看看他说的那盏灯,是不是像他说的那样,那是河流幽幽的眼睛,今夜睡在他的屋子里。

(五)笔迹

第二天凌晨,丫丫第一个爬起来,叫醒所有人。我们跑到船头,黑压压一片人已经立在那里,神女峰矗立在右岸,正一点点靠近船舷,好近啊,伸手就能摸到似的。山峰在雾水里越发显得神秘和青翠。

我一直在找他的身影。

看着神女峰离我们越来越远,人群渐渐散去,我没有找到他,却捡到了一张纸,上面写着“单翅鸟为什么要飞呢?为什么,头朝着天地,躺着许多束朴素的光线”。

我跑进走廊,打算去敲他的门。可是,转来转去,怎么也找不到117的门牌。问走过来的船员,船员说,没有这个房间号,船上只有99个房间,从1号到99号。

我拿着那张纸回到船舱,很不开心。怎么可能没有117房间呢?我喜欢的那个他就这么消失了?

一个中年男人看到了我手中的纸,一脸的惊讶:“你怎么有这个?这是海子的笔迹,我和他是同学,我认得他的字体。”

我悄声不响地把那片纸放进衣兜。我想起来了他的样子,我见过他,在他的诗集扉页上见过,他灿烂地笑着,长长的头发飘着。

那个中年男人接着给我背诵后面的两段:“单翅鸟为什么要飞呢?肥胖的花朵喷出水,我眯着眼睛,离开居住了很久的心和世界,你们都不醒来,我为什么,为什么要飞呢?”

(六)复活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我们去了张飞庙、鬼城,走过了奈何桥,其间认识的那个中年男人给我讲了好多海子的故事。他说海子戴大大的黑框眼镜,留小胡子。

我心想,我见到的一定是年轻时的海子,大学时的海子,他没有胡子。

我每天都跑去找117房间,结果可想而知,根本没有117房间。

我坐在他坐过的地方,一遍遍地想他说过的话,一遍遍地想他的笑容。

中年男人中途下船奔神农架,我们五个人坐到岳阳下了船。我亲了小百岁,和他告别,望着他天真的眼睛,和海子的眼睛那么相似,我想,他会很快长大的。

我们一行人在岳阳游完洞庭湖之后,坐火车回京。我一点游玩的心思也没有了,手插在兜里,攥着那张纸。

丫丫爱上了阿哲,形影不离。我懒得理东子和小林,我把他们的情书扔到了洞庭湖里。

我知道,我爱上了海子,那个他,坐在窗户旁的他,向我走来的他,摔酒瓶子的他。

我爱上了他的翅膀。

再见到海子,那是1997年的夏天,距离海子离开我们已经多年以后。

“过完了这个月,我们打开门,一些花开在高高的树上,一些果结在深深的地下。”

我们不同,

我总在一种欲飞的想望里想你。

生命久久地徘徊于燃烧着的梦里

大学一年级,很多同学是在想家的日子中度过的。中秋节那天,在联欢晚会上,兰慧自编了好多谜语,让大家猜老师的名字和同学的名字,好让师生之间尽快熟悉起来。像王淼,就说第一大的河,像吕舟,就说两层的船,像丽萍就说漂亮的荷花,诸如此类。

兰慧从北方的春城——一个叫长春的地方来,第一眼见到她的人都以为她是江苏人,小公主的样子,鹅蛋脸白皙又漂亮,一双迷人的大眼睛。她多少有些忧郁,有些内向,大多数时候文静得似一湖秋水,有时候又有些神经质。她喜欢写诗画画,于是办起了系报,那可是信息管理系有史以来的第一份系报。丽萍和笑梅是她最要好的朋友,她们同住一个宿舍,经常一起打饭,一起听讲座,一起跑步。你能在校园小路上经常看见这样的情景:几个灿烂的女孩子并肩走着笑着,于是阳光碎了一地,于是每一片树叶慢慢睁开了眼睛。

办系报的发起人是京原,一个湖南来的爱唱歌的男生。他通过竞选当上了系学生会主席,据说他的竞选搞得沸沸扬扬,他到每个宿舍去游说、拉选票,最后,他以非凡的煽动力战胜了内蒙来的一个大才子,以领先七票的优势当选。实际上,兰慧和丽萍都知道,他之所以当选并不是因为他的才气和口才,而是因为他长得比那个男生帅,她们宿舍另外两个女孩子就是因为他长得帅气才转投了他的票。

佟云飞参加了书画学社,闲暇时跑到数学楼地下室挥墨泼彩。海峰和京原、佟云飞是一个宿舍的,海峰有些自傲清高,对什么都不屑一顾,又好像对什么都非常了解,一副非常博学的样子。

第一期系报很快问世了,卷首是佟云飞的水墨丹青,隶书的两个油墨大字—“南雨”,好像那大字也是湿漉漉的。兰慧觉得少了点什么,在字底下画了个计算机,以此代表信息系,又画了一个长着翅膀的小天使,这么搭配怎么看都不和谐。丽萍倒是积极,抱着刚印好的一大摞报纸挨个宿舍去送,还跑到阶梯教室去散发。她的脸红扑扑的,眼神越发闪烁着光彩。

实际上,这第一份系报只是个诗歌版,好像发酵的青春,一下子渲染了晦涩的初恋、幼稚的单相思和无奈的乡愁。

京原这样写道:

光,源于没有方位的地方/直射或斜射,流动的时候,思维静静无声/时间和我握手,水中的山峰坐了起来/书一页一页,翻过,自己批改自己/我一天一天,膨胀/你在你深处呼唤/我把耳朵伸给你

兰慧写道:

总是不知道你在哪里,做着什么/也不知道你心里想着谁/记忆中的你,就是这么一副沉默不语的样子/你是老了,你带走了我的翅膀/带走了我的天堂

佟云飞的诗歌像他的画一样,狂草之后总可以理智收笔:

数着那些阳光,透过薄薄的云雾/细雨在心跳吗?记忆的小巷还在吗/鸟儿都喝醉了,贱声贱气地浪笑/时间是生命吗?会和祝福一起弯曲吗?/你走过清晨,就拾起了一生的黄昏/平凡,如山里的一片叶子/那红红的叶子,是云在燃烧吗?

有趣的是丽萍,她天真浪漫,像是自言自语:

风轻轻柔柔,水轻轻柔柔,月也轻轻柔柔/诺言失踪在无垠的天际/去触痛,一个心跳的梦/有相约,就不会遥远

笑梅总是有种比大家更成熟的心态,谁知道她是不是在悼念海子,她在散文中不断地问:

如果他能够带走每片雪花,就像带走我的每个呼吸,我会毫不犹豫地跑向大雪里,而他依然在大雪里长眠。诗人都躲到哪里去了?要是诗人们还活着,他们会一起坐在车顶上,整个世界只有一把孤独的椅子,在陈旧的椅子上刻些什么留作纪念呢?

海峰接过小报翻了两下,斜眼看了看丽萍,又低头看了看版面,随口大声读道:“鸟儿都喝醉了,在慢声慢气地笑,时间是生命吗?会和祝福一起弯曲吗?”他的语调极其夸张,引得周围的同学哈哈大笑。他却依然板着脸,撇着嘴:“你们谁听过小鸟笑?小鸟是这样笑的吗?这些算什么?还不如读《周易》去。”

那个十八岁的秋天,系里好像一下子冒出了一大批诗人,《南雨》这份小报,后来又加入了计算机顶尖技术消息的报道、一些严肃的社会问题评论,甚至还加入了摄影论坛和音乐论坛。大家嘴里哼唱着齐秦和老狼的歌,在教室在食堂都有歌声飘荡:“曾经以为我的家,是一张张的票根,撕开后展开旅程,投入另外一个陌生,这样孤独多少天,这样孤独多少年,终于又回到起点,到现在才发觉。”

在大一期末的圣诞联欢会上,笑梅和海峰做主持,默契配合,一唱一和,笑梅举着话筒唱了一首《酒干倘卖无》,高音处婉转空灵,深情而感人。京原抱着吉他弹唱:“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总过得太慢……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安慰爱哭的你,谁将你的长发盘起,谁为你做的嫁衣……”兰慧和丽萍穿上维吾尔族红裙子,头戴四角帽,一个玫瑰红的一个金色的,伴着王洛宾的曲子,跳了十几分钟的新疆舞蹈。高年级的同学信以为真,以为她们是来自新疆的女孩。

联欢会第二天晚上上实验课,兰慧发现笔记本里夹着一封信,她不知道是谁放进去的,那上面热烈的字眼,分明是一封情书,落款处没有署名,写着让她实验课后操场上见。她慌乱地合上本子。窗外月亮又圆又低,有些发黄的草地,零零散散洒落着几朵暗粉色的泡桐花。她多希望那是佟云飞的笔迹,他们一起愉快地画画组稿,已是最要好的朋友了,兰慧悄悄喜欢上了他,但是那字体是秀气的小字,那不是他的,他的字体大而有力,她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信写得有些伤感,兰慧看着看着,眼睛潮湿了。谁有这般情怀?老成和忧郁,呵护着她和他的心,《南雨》上的诗歌散文远不及这封情书的只言片语。

我的灵魂沉睡了多年,从远古就一直是睡着的。因为这个星际已布满了尘土,到处飞扬着,醒着就会迷路。各种各样的路,很多很多,让我困惑。

直到你来了,我就醒了。你知道吗?兰慧。你就像轻轻的风,携来清新的空气,又吹不起尘埃的那种风,是我生命里已渴求了多年的那种风。你来了,就能洗涤那些尘埃,我的世界就是清新的了,生命就能欢快地生长。

我静静地想你看你。我不再守候在高温的熔炉旁,不再看那些青面獠牙的灵魂们熔冶自己的欢乐、忧虑、幸福、灾难、情欲、冷漠和愁苦。我要用十支手指拨弄生命的弦琴,直到琴弦断绝,琴体裂成碎片,也要为你鸣唱出最悠扬的和弦。那声音如光箭,会洞穿一切虚无,那声音如寒风,会剥去我自以为真诚的真诚,会剥去我自以为纯正的纯正,剥去一切伪装了的伪装。

我又经过一片庄严而沉重的沉默。阳光又布满了我们的教室,变成了一个光线斜织的世界,将我裹了起来,我在想你。当我对任何思潮不再盲目追随的时候,我才真正感觉到我,活在人群里。我的思念不敢怠慢,更不敢停留。翻来覆去想的结果,证明我爱着你。

那些无忧无虑地生长着的树漠然注视着我留在生命里的背影,看着那年年岁岁的花儿们开了又落,落了又开,这就是等待吗?我不知道我一生的黎明能换来几个淡绿的黄昏,我所有的寂寞苦涩能酝酿出多少送给兰慧的微笑和甜蜜。我仿佛看见了我年轻的身影,枯瘦成一缕灰色的弯曲。我看见了当我随着记忆渐渐枯萎时,而日子却依旧。那时的我用昏花的眼睛遥望着天边的那抹光芒,让兰慧别走出我的惦念。

那一朵好看的云,推开了教室的门。生命久久地徘徊于那个燃烧着的梦里了。

兰慧,我看见了一朵捎来你温柔目光的云,你的样子缓缓飘进了教室。云在飘动,你柔和的声音散落开来,浸透了温暖的气息。我为什么在阴惨惨的天气里倍感苍凉,我灵魂的步履为什么不能穿越走廊前的晴晴雨雨。

兰慧,我们不同,我总在一种欲飞的想望里想你。

这是一座寂静的教学楼。我想有一天,你会踏着青春的暗语,张开柔软的双臂,去收集点点碎碎的阳光,送走那些阴云和雾霭。涨潮的时候,我变成一只海马,向你狂奔;起风的时候,我变成一叶白帆,向你驶来。哪怕路很长很长,只要我的生命还在,我的梦就不会老,季节的风雨,路途的波痕,顿时变得不很遥远。我就做你永远的朋友。

你的目光好长好长。我走遍了整个山谷和海洋。我的梦也好长好长,像你的目光。

这所百年的校园,拥有季节的风风雨雨。我看见了斜织的细雨缠在你的长发上,缠在你手里的那本书上。

那时的你,正呵护着你刚拾起的阳光。

只有时间,

才可以拯救我们的爱情吗?

爱情的岛屿正在沉没

阿玲是我们班团支书,青岛某中学来的,据说和巩俐一个中学。她以此为自豪。她喜欢照镜子,喜欢描眉画眼,一画要半个多小时。

她找我聊天,劝我别和那些教师子弟来往,说我不适合那些人,说我是淑女。总之,翻来覆去的意思是说,我这样的美女兼才女不应该和那些混混交往。

我哪有她想象的那么复杂,我根本就是把那些人当普通朋友嘛!

本来是说我的事儿,说着说着,她居然爆出惊闻:“你知道吗,江给我写了封信,想和我做男女朋友,我拒绝了。”

“啊?”我傻了。

要知道,江和二班的佳谈恋爱,形影不离的,有三年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江现在还是整天跟那个女孩一起出入啊!

我记得江追佳时给佳唱“当春雨飘呀飘的飘在,你滴也滴不完的发梢,带着你的水晶珠帘,请跟我来”。

她又说:“江跟我讲,说佳眼睛不好,没想到她腿也不好。”

“啊?啊?”我几乎要喊出来了。

佳是有点儿“对眼”,她戴眼镜,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她腿不好,是小儿麻痹后遗症。

可是,这个江,也太不道德了。是他先追人家女孩子的,现在整日里搂着佳,私底下却给阿玲写情书,荒唐啊荒唐。要知道,佳多么聪慧美丽。

我跟个雕塑一样,愣在那儿了,只会张个嘴“啊啊”了。大脑飞速地旋转,然而我心底有个声音说,完了,完了,这世界上没有爱情可言了。

难道说,爱情是善变的,经不住时间考验的吗?

记得看过一个英文动画片,讲的是大海中一座孤独的岛屿正在沉没。岛上那个人叫爱,他喊:“救命啊!救命啊!”

有船来了,上面载的是欢乐,欢乐太高兴了,转眼就划过去了。

随后又来了一条船,满载着金银财宝,他叫财富,但他划着划着,划不动了,船上的金银财宝太重了,结果船沉了。

后来,又来了个热气球,他是个伤心球,只顾着伤心,飞过去了。

就在岛屿全部陷入海里的一瞬间,一个白发老人划着船,把爱救起,送到了另一个岛上,老人离开了。

被救的爱想起,还没问救命恩人是谁呢。

他问岛上的一本大书,书上写着知识。

知识老人告诉他,救他的人是时间。

难道说,只有时间,才可以拯救我们的爱情吗?

我擦去了天上的云擦去了你一生的爱与恨再把世界打碎,装进眼睛光着脚丫,在田野上弹奏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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